永不落幕的世界宗教博覽會 (上)
The Incredible Adventures in Hindostan〔1〕
Leon君
印度修仙記 | 1.16-2.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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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關(guān)于印度和宗教最早的了解,但可能大多數(shù)人最多也就了解到這里了。
誠然,對于從小深受反封建迷信教育和學(xué)習(xí)科學(xué)知識長大的中國人來說,宗教信仰更像是神話故事一般的存在,它存在于書本里,存在于風(fēng)景里,存在于博物館里,但唯獨不存在于生活里。
所以,同樣作為一個普通中國人的我,初次來到印度的時候,面對大街小巷熙來攘往的包裹著頭巾的人、眉心上涂著紅點的人、穿著白色或黃色大袍子的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格外吸引我的矚目。
不需要太久,你就能感受到印度那種通過宗教把古老與現(xiàn)代糅合到生活中,所散發(fā)出的獨特文化氣質(zhì),仿佛陳年的酒香滲透進印度社會的每一寸肌理,轉(zhuǎn)而又很自然地濡染到每一個來到這里的外國游客的耳目和內(nèi)心。
比如,我會經(jīng)??吹?,某個正在我前面行走的印度人,突然停下腳步,朝路邊低矮的神龕弓下腰,雙手合十,閉眼祈禱片刻,再繼續(xù)趕路。
作為一個無神論者的我,總會莫名被信徒們不經(jīng)意的行為所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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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教信仰方面,中國和印度完全是兩個極端。
對于印度人而言,一個人沒有宗教信仰,是難以置信的事情。
我記得有一次在火車上,坐我正對面的印度小哥,注意到我腕子上佩戴著天珠手串,便饒有興趣地問我是不是佛教徒?而我則笑著否定了他的疑問。
于是他追問:“那你信奉什么宗教呢?”
我抬了一下眉毛,說道:“我沒有宗教信仰啊?!?/span>
這時他用發(fā)現(xiàn)外星生物似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像是在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你怎么會沒有宗教信仰呢,你難道不信基督教,或者你們國家自己的宗教么?”
我看到他眼睛里寫滿了困惑和不解,就好像我第一次站在印度的土地上,看到所有人都是宗教信徒一樣,先是不由得驚嘆,再是陷入到沉思。
仔細(xì)想想,也是,印度是世界許多古老宗教的發(fā)祥地,在這個擁有如此絢爛宗教文化的國度,要找出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印度人,幾乎不可能。
在印度人看來,宗教至關(guān)重要,甚至是指導(dǎo)生活方式的第一準(zhǔn)則,宗教信仰的力量遠(yuǎn)遠(yuǎn)超過法律對他們的約束。
因此,一輩一輩的印度人,無條件地接受父母所信奉的宗教,按宗教教義行事。絕大多數(shù)人從早到晚,從生到死,無時無刻不與宗教緊密相連。
而我更想知道的是,為什么印度會成為一個宗教大國?為什么這么多種宗教信仰都起源于印度?
又是什么原因能夠綿延數(shù)千年至今仍然深刻影響著印度的民族歷史和風(fēng)土人情。
這一連串的疑惑讓我對印度越發(fā)感到好奇,我興致勃勃地流轉(zhuǎn)于印度的各大博物館尋找答案,后來又從印度人自己寫的名叫《慣于爭鳴的印度人》一書里,獲得了許多啟示。
談到印度宗教的源流,必然要涉及到印度的歷史,這兩個都是時間軸上的問題。
印度人自古以來就是一個不尚武的民族,基本屬于“戰(zhàn)五渣”的水平(貌似熱帶地區(qū)的原住民都普遍干不過從溫帶寒帶來的“野蠻人”),外加沒有天然屏障的保護,印度河、恒河流域可以長驅(qū)直入的開放平原,便經(jīng)常遭到西北部馳騁草原的套馬桿漢子們的暴錘和搶掠,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當(dāng)上統(tǒng)治印度老百姓的霸道帝王。
到了近代,被蹂躪習(xí)慣的印度人,幾乎沒有怎么抵抗就拜倒在高頭大馬、堅船利炮的英國人的腳下了。
于是,總是不能當(dāng)家作主的印度人,飽受“二等公民”之苦,早已無暇顧及本民族的歷史。
長期處于外族勢力的高壓統(tǒng)治下,印度文明似乎失去了縱向延伸的空間,就像努力生長的韭菜,每當(dāng)長高一截,就被農(nóng)人毫不留情地割去。
因而在這種慘淡的歷史環(huán)境中頑強生存的民族,往往蘊藏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精神力量。
印度的古圣先賢在這片灑滿苦難的土地上,修行悟道,著書立說,為勞苦大眾構(gòu)建起一座座形而上學(xué)的宗教殿堂。
這對于那些掙扎在最底層深陷絕望的人們來說,或許是唯一支撐其存活下去的靈丹妙藥。
他們不再關(guān)注今生的時間和現(xiàn)實的世界(反正關(guān)注了也改變不了命運),把更多的信念和希望寄托于來世,去追求看不見摸不著但想起來就嘴角上揚的極樂凈土。
所以,印度就這樣成為了“天選之國”,成為了眾神降臨人間的絕佳落點,也成為了眾多宗教應(yīng)運而生的理想搖籃,可以說印度具備一切宗教萌芽與成長的先天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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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的種子撒入印度這塊沃土之后,立馬如魚得水,遍地開花。
誰也說不清這座神壇里究竟開了多少朵花,但可以確信的是開得最醒目的那幾支,成就了今天印度的宗教色彩。
令我記憶猶新的是,來印度的第九天,我們從印度教圣城瓦拉納西出發(fā),前往北面10公里外的佛教圣地鹿野苑,沿途看到一座明黃色的基督教堂,一座淺綠色的清真寺,而我們的出租車司機,則是一個錫克教徒。
在短短四十分鐘的時間內(nèi),我就密集地接觸到了五種不同的宗教形態(tài)。而絲毫不用驚詫,這就是印度的社會底色折射出來的獨特人文光澤。
你若是初來乍到,一定會覺得眼花繚亂、撲朔迷離,但對于早已諳熟這種瑰怪氛圍的我來說,卻不啻為旅行記憶中一段手法精妙的蒙太奇。
上面提到的五種宗教,再添上一個耆那教,便組成了當(dāng)今印度最盛行的六大教派。
其中印度教信徒以人口占比達80%的絕對優(yōu)勢,成為印度第一大宗教。
對,你沒有看錯,雖然印度對中國人來說最出名的是佛教,但今天的印度,佛教非但不是主流文化,還曾在一千年前中斷過,其地位已一落千丈。以至于我在印度的旅行中,除了佛教圣地以外,幾乎沒看見過在大街上蹓跶的佛教僧侶。
佛教在印度的信眾只占印度總?cè)丝诘?/span>0.7%,排名第五。在它前面還有排名第四的錫克教,占比約1.7%;排名第三的基督教,占比約2.3%;而位居亞軍的是,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人口占比超過14%;六大宗教里唯一排在佛教后面的是耆那教,僅占有0.37%。
最后還剩不到1%的人口分給其他所有的小眾宗教,比如拜火教、猶太教、巴哈伊教等等。
無論這些宗教你聽過與否,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至今仍有著千萬人信仰,并虔誠地遵守著不同于世俗之人的清規(guī)戒律。
當(dāng)我輾轉(zhuǎn)于印度不同的城市,游走在迥異的廟堂之間……從德里的錫克教,到阿格拉的伊斯蘭教;從克久拉霍的耆那教,到瓦拉納西的印度教;從菩提伽耶的佛教,到加爾各答的基督教;最后還去到了孟買的猶太教和拜火教,整個旅程猶如參觀了一場日復(fù)一日、永不落幕的世界宗教博覽會,信息量和知識量忽然爆炸式地瘋漲,一時間還難以全部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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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爭奇斗艷的宗教花叢中,開得最大、最旺盛的一朵無疑是以國名冠之的印度教(Hinduism)了。
它最標(biāo)志性的特征是多神論,崇拜三大主神——梵天(Brahma)、濕婆(Shiva)和毗濕奴(Vishnu),他們分別代表著創(chuàng)造、毀滅和維護。
我第一次接觸印度教文化其實是在柬埔寨的 吳哥窟 ,教義里的天神、仙女形象和史詩故事被濃縮在精美絕倫的古廟石刻中,艷驚四座。
自此以后,印度教藝術(shù)在我的字典里就是“巧奪天工”的代名詞。
▲濕婆神銅像,三大男神中濕婆的粉絲最多現(xiàn)今在印度流行的印度教,形成于公元8世紀(jì),是在繼承了印度本土的原始宗教婆羅門教(Brahmanism)衣缽的基礎(chǔ)上,吸收同時期其他教派的哲學(xué)思想,再揉入印度民間的神話傳說、風(fēng)俗禁忌,逐步發(fā)展而來的。
▲象頭神格涅沙(Ganesha)石雕,他掌管智慧和財富,是印度人民喜聞樂見的財神爺按照信眾多寡排名的話,擁有10億教徒的印度教,是世界人口數(shù)第三的超大型宗教,僅次于伊斯蘭教和基督教,是佛教徒的兩倍。
當(dāng)然這也不奇怪,畢竟印度的人口基數(shù)大,2017年統(tǒng)計已經(jīng)攀升至13.39億了(超越中國指日可待),占比八成的印度教徒,比全歐洲的人口加起來還多。
不過有意思的是,印度雖然是個印度教大國,但它并沒有立印度教為國教,印度憲法規(guī)定其為世俗國家,屬性上和中國差不多,而不同于隔壁的巴基斯坦——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國家。
這個我覺得可能與印度教本身食素、反暴力、不看重物質(zhì)擁有的教義有很大關(guān)系,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印度教徒都比較“佛系”。
如我所見,大多數(shù)印度人,在神學(xué)思想和宗教禁忌的指引下,確實表現(xiàn)出溫和、忍耐、無所謂的一面。
正像印度國父甘地(Mahatma Gandhi)曾說的那樣:“如果有人讓我給印度教下一個定義,我就會簡單明了地說通過非暴力的手段以追求真理?!?/span>
甘地不僅篤信印度教即“真理與非暴力”,而且余生也是如此踐行的。
他手持長棍,身裹白布,戴著圓形眼鏡,理著光頭的苦行者形象,便是印度教核心精神的體現(xiàn)。
▲圣雄甘地,印度的“孫中山”但是,印度教在形塑印度人神性的同時,我們又無法否認(rèn)它的另一面——種姓制度給印度社會的現(xiàn)代化進程帶來的巨大阻礙。
我們學(xué)過中學(xué)歷史的都知道,印度的種姓制度實際上就是一種借宗教之名,按血統(tǒng)分工的社會等級系統(tǒng)。
印度教把人嚴(yán)格地分成婆羅門(Brahmin)、剎帝利(Kshatriya)、吠舍(Vaisya)和首陀羅(Sudra)四個階層,然后和社會職能一一對應(yīng),分別是祭司僧侶、王公貴族、商人平民和苦工仆役。
實際上,還有第五等的“不可接觸者”——達利特(Dalit),其地位卑微到塵埃,壓根沒有把他們納入人民的行列。
前面所說的這四個種姓之間會一級一級往下壓迫,高種姓歧視低種姓,低種姓畏懼高種姓,每個種姓的人通常只在自己種姓生活的范圍內(nèi)行動,與別的種姓不相交際,互不通婚。
最要命的是不但這種身份和職業(yè)是世襲的,就連雇主與雇員的關(guān)系也是世襲的。這就導(dǎo)致了幾個世紀(jì)以來印度僵化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孱弱的綜合國力。
直至印度建立現(xiàn)代國家以后,才以法律的形式廢除種姓制度,并且實施了有點反向歧視意味的“保留政策”,即在參政、求職、升學(xué)等各方面固定為低種姓群體保留一定比例的名額,高種姓即使再優(yōu)秀也不得占用。
盡管政策看上去越來越公正,但人們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可不是一紙文書就能輕易消弭的。
我在火車的空調(diào)一等座車廂,就見到過高種姓的乘客對低種姓的茶水工吆五喝六的傲慢態(tài)度,而后者卻仍是畢恭畢敬地端茶倒水。
那種早已深深植根于印度民族基因里的種姓區(qū)隔在人們習(xí)以為常的交往中難以掩飾……可想而知,歧視現(xiàn)象在更加偏遠(yuǎn)保守的農(nóng)村,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轉(zhuǎn)念一想,我們在對印度社會風(fēng)氣評頭論足的時候,是不是忘卻了中國難道就不存在地域歧視、城鄉(xiāng)歧視的情況么?
說到底,歧視本就是人類的天性,更何況深受印度教等級觀念影響的印度人,這種全國性的移風(fēng)易俗,必將是一條漫長而曲折的道路,不過……我知道印度政府既然邁出了第一步,就不會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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