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有一次跟父親一起下稻田,我不小心滑倒了,腳上和手上沾滿了泥巴,膝蓋被一塊小石頭磕得生疼。
我當時哭了起來,把求助的眼神投向父親,希望他拉我起來,沒想到父親繼續(xù)干他的活,只是笑著對我說:“自己爬起來啊?!?/span>
上初中的時候,我在離家十幾里外的學校寄宿,每周騎自行車回家一趟。有一個周末下大雨,由于擔心我在路上的安全,父親陪我一起上學校,走到一半時,因為道路泥濘,我連人帶車摔倒了。
父親騎著他干農(nóng)活的二八大桿自行車跟在我后面,我想這時候他會停下來幫我扶車,我也等著,可父親只是停下來兩腳支地,然后說:“自己扶起來?!?/span>
后來到縣城上高中再到省城讀大學,我漸漸長大成人,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大學畢業(yè)幾年后,我在城里買了房,把他和母親接來,一家人在城里有了安居的地方。
城里的房子裝修好之后,有一天我站在矮木梯上裝燈泡,沒想到木梯沒放穩(wěn),歪倒了下來,我跟著摔下,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就在我摔下的瞬間,在一旁幫忙拿燈泡的父親已經(jīng)快速把手伸到我胳膊上,他拉住了我。
其實沒什么事,就是屁股有點痛而已,我起身,笑著問他:“爸,你怎么沒像小時候一樣讓我自己起來?”
父親說:“小時候你需要自己學會爬起來,現(xiàn)在你需要有人幫你扶一把?!?/span>
這時候的父親,已過花甲之年。
轉(zhuǎn)眼又十幾年過去,如今,父親70多了,上星期陪他去醫(yī)院檢查眼睛,是白內(nèi)障。和醫(yī)生約好了手術(shù)時間之后,我們回家,路上我邊走邊看手機,父親則在我后面跟著。
突然,我手臂被往旁邊拉了一下,原來前面正有個人騎電動車過來,我看著手機沒留意,父親在我后面見到,疾快地把我拉開了。
我反手攙住父親,說:“爸,你走你的路,不用管我?!?/span>
父親說:“你看著手機,我得看著你?!?/span>
他臉上掛著笑,和小時候我在稻田滑倒時一樣。不一樣的是,以前他讓我自己爬起來,現(xiàn)在他奮力要保護我。
我頓時鼻頭發(fā)酸,不敢多看父親一眼,只能順勢讓他走到前面。
父親的人生,經(jīng)歷過過山車的巨變,1949年之前,他是官少爺;1949年之后,他成了黑五類分子,到最后曾經(jīng)成績優(yōu)異的他和他的兄長們連學都不能上,只能跟他母親一起夾著尾巴做人(當時他的父親已被流放到內(nèi)蒙古大草原)。
命運于父親是殘酷的,不過這沒有擊倒他,他深知個人的命運無法超越時代,與其抱怨人生無常,不如堅忍地活。
幾十年的光陰,臉朝黃土背朝天,他從少年走到中年再到老年,從未有過對命運的牢騷,于鄉(xiāng)里于家族,他都留下極好的口碑。
這些年,他進城和我一起生活,鄉(xiāng)親們都說他成了城里人,享福了。
他哪里享到福了呀,他和母親一起幫我操持起身后的家,他們以苦為福,一刻也不停歇下來,把為我多分擔一點當成他們?nèi)松牧x務。
小區(qū)里有人招募做手工的活,他們總是搶著去做,經(jīng)常累得直不起腰。讓他們少干點,他們說閑下來會生病。
我深知,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退休金,所以還想榨取自己身上的剩余價值,為兒女少一份負擔。
眼前的父親已是古稀老人,頭發(fā)幾乎全掉光,一到冬天就得戴著帽子御寒;平時坐著看電視,老是看著看著就打起盹來;經(jīng)常手里明明拿著東西,還到處尋找;步履有些蹣跚了,只是還在逞強不用手杖……很多古稀之人會有的狀況,在他身上都在發(fā)生。
可是在我面前,父親從未顯露過老態(tài),相反總是事事為我想著下一步,即使我不愿意聽,他也從沒埋怨。
父子一場,他帶我來到這個世界,就覺得必須為我盡一輩子的責任,我過得好,他對外說是我自己拼的;我過得不好,他便不時的自責沒給兒女更好的條件。
沒走幾步,父親就又讓到了我身后。我明白,不讓他看著我,他不放心,我只好又走在他身前,只是不敢再看手機。
我突然意識到,背后看著我的父親,并不只是不放心我,他也在跟著我,我人生的走向,就是他余生的方向。我走偏了,他跟著受累;我走正了,他就少操一份心。
我懂了,為人兒女,別讓父母看不見你,別讓父母跟著你上下左右顛簸。天下父母,他們想看到兒女的,不過是四個字:好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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