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幸福，從古至今無數(shù)思想家哲學家都議論過了?？墒?，那些議論幸福的思想家或者哲學家本人幸福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幸?！焙汀昂萌兆印笔遣煌臇|西。在很早很早以前，我甚至認為“幸?！焙汀昂萌兆印笔歉窀癫蝗氲?。那個時候我天真而固執(zhí)地認定，沒有痛苦的生活是沒有深度的、毫無價值的、不值得去過的生活！人活著就是為著含辛茹苦。沒有苦難，人生談何壯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形成這樣的幸福觀，是在我很年幼的時候，大約是十幾歲的光景。
那時候，有兩件事情對我影響至深。其中一件是前蘇聯(lián)的一部電影，主人公是一名鄉(xiāng)村女教師。故事是怎樣的，我完全忘記了，只記得一句臺詞：“我是瓦爾瓦拉瓦謝麗耶芙娜?！蔽耶敃r認為一個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在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忍受貧寒、誤解，堅持不懈地默默工作默默生活，直到他死后或者病入膏肓的時候，人們才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心靈無比高尚的人，并從此記住他懷念他，那些誤解和傷害過他的人還為此流下懺悔的淚水！我真誠地認為一個人的幸福并不在于他生前得到了什么，而在于他死后能否繼續(xù)活在人們的心中。另一件對我形成切膚影響的是前蘇聯(lián)的文學作品《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主人公是一個身殘志堅的年輕人，他有一段名言——人的一生是應該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既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我認為只有像這樣的一生才是最幸福的一生，我為此努力了很長時間。說真的，我至今仍然為自己在少不經(jīng)事的年紀就曾經(jīng)有過那么偉大那么了不起的幸福觀而驕傲。
但是，“幸福”和“好日子”并不是一回事。長期以來，很多人都混淆了這兩個概念，他們把“幸?！钡韧凇昂萌兆印?。而實際上，對于追求幸福的人來說，日子是抽象的，幸福是具體的；而對于追求好日子的人來說，則恰恰相反。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蔑視世俗的好日于，寧愿忍受孤獨寂寞日夜兼程風雨無阻地去追求關于幸福的理想是不難的，難的是他能幾十年如一日地持之以恒。
來說說我和我的朋友們吧。我們都是一些為實現(xiàn)幸福的理想而“一直在努力”的人。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們就明爭暗斗。開始是比誰的道德高尚，爭著做好事，背殘疾同學上學，好像誰的好事做得越多誰就越有可能成為合格的接班人。后來是比賽做習題，積極參加各類競賽，看誰的智商高，似乎誰的智商越高誰就越接近天之驕子，而未來世界的金鑰匙就是給他們準備的。再后來，出現(xiàn)了情商的概念。什么叫情商？簡單地說就是看誰會辦事，情商越高的人，辦事能力越強；辦事能力越強，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然后又有了財商的概念，號稱一個人有智商情商還不足以保證他能過上好日子，還必須有財商；只有財商高的人，才能使自己的個人財富得到積累。而一個人只有擁有足夠的財富，才能理所當然地按照自己的意愿來生活。
來說說我這幾年經(jīng)歷過的事情吧。除了經(jīng)歷了上面說的這些“商”以外，我還經(jīng)歷了許多“好日子”的誘惑和挑釁。比如說我曾經(jīng)根深蒂固地認為嫌貧愛富是一種缺點。但是經(jīng)過很多事情之后，我開始問自己——“嫌貧愛富”究竟有什么不對？難道美好的生活不是和富有關而是和窮有關嗎？什么叫生活品質(zhì)？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追求高品質(zhì)的生活有什么錯？
當然，我還是會被《泰坦尼克號》這樣的愛情故事所感動——一個出身名門的女子放棄富貴王孫的追求而委身于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但是這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過去，我總認為和窮人發(fā)生關系與和富人墜入愛河相比，前者一定更高尚更純粹更脫離了低級趣味?？墒?，現(xiàn)在我不這么認為了，想一想白雪公主和七個善良的小矮人混了那么長時間，但是她最終嫁給了誰？再想一想為什么灰姑娘不好好坐在廚房削土豆皮，而是排除萬難去爭取到王宮里跳舞的虛榮？有誰在少女時代夢想自己的白馬王子時，希望他窮困潦倒——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雙親臥病在床另有兄弟數(shù)人無人撫養(yǎng)？嫁人又不是扶危濟貧。如果要扶危濟貧索性像特麗莎修女那樣，終生不嫁，堅持生活在窮人中間，為他們奔走呼號，那不是更徹底？！說老實話，至今也沒有什么有說服力的證據(jù)使我完全相信，作為一個女人嫁給有錢人會比嫁給窮人更糟糕。但是在我所受過的教育中，總有很多事例告訴我“窮人雖然人窮，但是心靈美好”；“富人雖然富有，但是精神赤貧”。我一直對此深信不疑很多年，只是到了后來，尤其是最近幾年，媒體上開始慢慢地不斷涌現(xiàn)財富英雄，而社會新聞兇殺搶劫案件中，唱主角的往往是貧窮的農(nóng)民或者進城打工的民工，這時我才開始有點糊涂：是否存在又窮心靈又不美好的窮人？以及又富有又高尚的富人？還有，有沒有統(tǒng)計數(shù)字確切地表明，是窮人中心靈美好的比例高還是富人中情操高尚的數(shù)值大？
再說，心靈是否美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是財富多少都是眼見為實的。我現(xiàn)在開始認為，我們想當然地以為富人就一定是道德的侏儒恐怕是一種偏見，就像我們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很容易就會推理出她的智商不高一樣，我看不出這種推理有什么根據(jù)。同樣的邏輯，推理出“好日子”是庸俗的膚淺的不值得去奮斗的，人應該像奶牛那樣過一輩子，則更是毫無道理的。
話說回來，嫁給富人的確要冒風險，但這不能用來教育人們，讓人們把“嫌貧愛富”當作一種缺點。因為即使“富人的離婚率真的高于窮人”，也沒有什么，這很容易理解——富人的選擇范圍大，就像一個人錢包里的錢多，到了飯館點菜的自由度就高。如果點了不合口的菜，可以撤換；而窮人的伸縮空間相對要小一些，即使是自己不喜歡的菜，也會用“節(jié)儉是一種美德”來說服自己，并且用這種方式彰顯自己的高尚——珍惜每一粒糧食。所以如果一個女人把自己作為糧食，那么她當然會覺得放到窮人碗里比較踏實，越窮的人越舍不得糟踐糧食；但是如果她把自己作為魚翅，她就不會甘心，她寧愿在富麗堂皇的大飯店里虛度歲月。
我個人認為，無論是嫁給窮人還是嫁給富人，婚姻的風險都是存在的；就像坐飛機，即使是選擇國航，也可能遇上不測風云。問題是“善后”。如果嫁給窮人，婚姻失敗，意味著沒有任何賠償，相當于上飛機沒有買保險，發(fā)生空難只好認栽；但是如果嫁給富人，即使婚姻失敗，你還可以得到一大筆錢作為安撫。也許，你會說感情都失去了，還要錢做什么？的確，錢對失去的感情而言，已沒有太多作用，但總不能人財兩空吧。
——摘自《在中國誰能過上好日子》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