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火車站事件報道以及后來的諸多血腥事件鋪天蓋地襲來時,一看到死和血的字樣,想象失去親人的那些人,要怎樣在萬箭穿心般的苦痛黑暗里掙扎,我眼里就滿滿的都是淚。這種脆弱,實在是因為親眼目睹過至親的離去從而最能體會最近的死和最痛的傷。
而現(xiàn)世,是不是因為至親的離去,我們的歡樂再也不那么歡樂了,遇到的美景再也不那么美了,因為再親切溫柔的呼喚都得不到應(yīng)答而感覺生命的失真和失重了呢?死亡的底牌,死神到底要怎樣發(fā)放?是刻意斟酌還是隨心所欲?是心存悲憫還是游戲眾生?死神的嘴角,是否帶著冷冷笑意,于云端暗下旨諭,于是,人間就血流成河,四處哀啼不止?被生生剝奪的親情啊,甚于一切的撕裂,一切的想象。
我是在一個喜氣洋洋的婚禮上得知一位前輩倒下的消息的。五年前,她是深受學生愛戴的充滿激情活力四射的教授,被國評專家周先生評價為在全國任何一所大學都是一流的老師。
兩年前,她是醫(yī)大二院某科最達觀的義務(wù)講師,輔助醫(yī)生護士為身患絕癥的患者現(xiàn)身說法,做最成功的心理輔導和人生指引。所到之處,收獲的全是笑聲和敬意。然而此刻,尚不到五十歲的人,終于被絕癥擊倒在病床上,除了失明,還伴有間歇越來越短暫的陣痛。在數(shù)得著的余日和深不見底的疼痛里,靜候死神的光臨。那么剛強的人,她早已知曉人生的結(jié)局,并坦然面對正在到來的越來越黑暗的一切。生命的燭火,終于一點一點燃盡。而那最后的光亮,正帶給看到的人更深的難過。她有多么高的人格魅力,就讓人有多么深的惋惜與難過。
剛剛聽到的另一個噩耗,是一位老校長因為過于頻繁的染發(fā)和重度過敏導致身患絕癥早早辭世。想到當年讀高三罷課時他還到我們班級來做思想工作,后來每每路遇都和我親切打招呼,是個特別有親和力的人,讓人一時不能接受他的離去。“一切的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所有深具多重美德的人的離去,都會加重人們的唏噓難過。
此生還太短,來不及更深更從容地走過。而另一世界,因為未知與無法溝通,我們無從知曉它的模樣。我多么清楚地知道,我怕死,怕父母親人死,怕自己死,怕愛的人死,怕最親近的人死。
但面對死,我們每個人都手無寸鐵任人宰割無法逃脫它的魔掌。天災,人禍,疾病,意外......死神總是下榻于隔壁。如果哭泣能夠挽回發(fā)生的一切,如果呼喚能叫醒永遠沉睡的人,如果人生能夠改寫......現(xiàn)在才知道所有的如果都是廢話。
那么,只有不再手足無措,在活著的時日里,盡可能擴大加固對抗和接受死亡的防御工事。我想,無論是年輕著還是正在老去,且把此時當作夕照將臨吧,將余歡盡收,就是活在當下的意思了。
此刻,夜晚的星光,杯子里透明的清水,紙頁上清晰的字,地上的綠植,滑翔的飛鳥,遙遠的海岸線,愛人的臂彎,親人的相見,友人的問候,對面陌生人的笑意,市井煙火,這世間平常的細節(jié),都算作一種余歡吧。
既然無法與掌管我們命運的死神達成和解,預知離去的確切日期,且讓我們在這余歡里,把合并了多少笑淚年華的陳釀飲下。再也不要無知無覺,把有生之年的一切與昨日交割清楚,連本帶利,一一償付。死而平等的意思是說,沒有人能額外得到偷來的利潤。為曾經(jīng)活過和正在活著的每一天每一分鐘慶幸吧,當美和生命力被最大限度地摧毀,是不是只剩下活著的人的那點回憶?
四月初,為了全方位地覆蓋與環(huán)抱,春天正面對我們一點一點降下它優(yōu)美的高度。蓓蕾初綻在北方微醺的風里。春裝正以鮮綠、櫻花粉和鳶尾藍等模擬春天最直接的色彩降臨到商場專柜……而人的一生到底能享受到多少個春天呢?此刻我也才明白,它正是我們夕照余歡的一部分。面對和春天一樣的,深愛的人,深愛的事,即使千萬次抒情,那也還不夠。當死讓我們成為另一個世界的永久居民,生的價值就至此為止。警醒于那每一個順著指尖而流逝的時刻,而不是等到我們的名字被刻在某塊石頭上,才可能是我的今天。所謂不在乎掌聲、評判和得失,不是你有多么寵辱不驚,實在是因為,當你歷盡刀砍斧削萬般坎坷只剩下面對死一個問題時,它們已經(jīng)不能把你咋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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