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靜其和父母回到姥爺家已是夜里快十點鐘了。父母分別給外地的親友打電話,告知姥姥去世和即將出殯的消息。
姥爺腿腳不好,耳朵還聾,那天非要跟著120救護車去醫(yī)院,被攔下了。在家里,他坐臥不寧,也不吃飯,就等著醫(yī)院來的消息??墒牵紤]到他年紀大了,沒人敢告訴他真實情況。
艾頌離開后,老爸先給姥爺吃了心臟藥,再把姥爺扶到了床上,然后慢慢告訴了姥姥的事。
姥爺從床上爬起來,嚎啕大哭,聲震屋瓦,靜其嚇壞了。
老爸安撫姥爺,老媽卻像沒事人一樣,張羅床鋪,這晚他們家三口人就睡在這里了。
天快亮,靜其才睡去。她夢見姥姥穿著一件白色半袖襯衫,提著一個黑色小提包,走過來說:“我去那邊住幾天,馬上就回來?!?/span>
靜其說:“姥姥你沒死啊,太好了!”
然后就見一片金光,姥姥隱在金光里不見了。她醒來,眼淚流出來,流到枕頭上。枕頭套還是姥姥給她做的,淺藍色的,有荷葉邊。姥姥手巧,還疼她。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呼喚:“姥姥!姥姥!”不知不覺哭出聲來。
這時,就聽老媽在隔壁喊:“王靜其,你嚎喪啥?天還沒亮,抓緊再睡一會兒!”
天明,靜其打電話給楊主任請假。沒想到楊主任早就知道了情況,王艾頌這個菜不接兒應(yīng)當早就告訴同事們了。
然后,同事們陸陸續(xù)續(xù)來家里探望。靜其腫著一張臉,木然地接待他們。
老媽對她說:“不過是個頂崗實習(xí)生,沒看出來你人緣還挺好。
正說著,立仁媽帶著和靜其媽常一起打麻將的老姐妹們也來了。姥爺家門白天就半敞著,人們走馬燈一樣來來去去。
立仁媽跟大家招呼過了,特意過來握著靜其的手說:“其其,眼睛都哭腫了。你在姥姥身邊長大,感情深??墒且膊荒芾线@么哭。生老病死,是個人就得接受呀!”立仁媽也知道靜其媽是個另類媽媽,就沒怎么管過自己女兒。
靜其不說話,只是略微點一下頭。艾頌在一邊幫她把頭發(fā)梳好,說:“她現(xiàn)在都傻了,總得過些天能緩過來吧?!?/span>
下午去殯儀館燒紙,小姨父開車,車上還有從大連趕回的舅舅。車剛到大門口,靜其的電話就響了。
宋立仁在電話里說:“王靜其,你到了吧,我也一秒鐘就到?!?nbsp;
只見一輛深灰色越野車開進來,和小姨父的車并行。那邊車窗半開著,宋立仁的禿腦瓜殼露了出來。部隊不讓留長頭發(fā),他的板寸哪里是板寸,簡直就是剃禿子了。不過這樣顯得他的眼睛特別大,特別有神。
靜其問:“你咋來了?”
宋立仁說:“王艾頌說你都哭傻了,我不是探親假沒休滿么?就怕你有事。你這么窩囊,不能沒有我?!?/span>
靜其不說話,由他牽著,覺得自己快成木頭人了,因為她的心都跟著姥姥去了。從此,靜其走到哪里,都是由宋立仁帶著。他還自告奮勇,帶靜其去買墓地下葬需要的大公雞。
舅舅他們見過立仁,都點頭稱贊。靜其覺得母親家這邊的人都趨炎附勢,不過以為宋家條件好,靜其家高攀了。
出殯那天,不只楊主任來了,連馬校長都來了,同事們都說王靜其面子好大。楊主任說:“人家還實習(xí)期呢,月考地理全區(qū)第一,給咱們一中爭光了啊?!北娙艘粫r也都無話了。
小綠在家里得著消息也來了。立仁見了小綠,伸出手對他說:“你好,我是王靜其男朋友,宋立仁?!?/span>
小綠說:“哦,那我就是她前男友。”
兩個人相視一笑,算是認識了。
姥姥的骨灰,葬在山上早買好的墓地里。當天女的不能去墓地,立仁就替靜其去了。
立仁假期短,很快就要回部隊了??挫o其終日以淚洗面,飯也吃不下一口,嘴唇上水泡老高,就說:“你穿上最厚的衣裳,走,哥帶你去個地方?!?/span>
立仁開車帶她去了山里。
山里雪大,有的地方都能沒過膝蓋。天空沒有一絲云,更顯出天氣的寒冷來。一兩只大鳥飛過,凌空叫一聲,到處都是回響。他們牽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在雪里走,終于走到一個高處,停下來,看冬日的陽光照在山上,照在密林上,然后透過光禿禿的樹枝就漏下去了。
立仁說:“來,你沖著山溝,嚎兩嗓子!”
靜其說:“我喊不出?!?/span>
立仁說:“你這個樣子,我怎么能放心走?”
靜其就環(huán)顧四周,再仰起臉,大聲喊起來:“姥姥!姥姥哎!”
天上的金光里,就住著姥姥呀!姥姥在金光里笑呢呀!
她喊過了,就撲到立仁懷里。他也沒料到,有些手足無措,然后就緊緊抱住她說:“你沒了姥姥,還有你哥我呢。等我復(fù)員回來,咱就辦婚禮。我保證照顧好你!”
他這一說,把她說醒了,趕緊推開他說:“你不要趁人之危,我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呢?!?/span>
他一愣,然后說:“就你長這么丑,反正也嫁不出去。你累了吧,我背你下山!”
靜其白他一眼:“我再丑也比不上你,禿腦瓜殼兒?!?/span>
立仁笑了:“咱倆是來比丑來了么?不過你還知道美丑,證明沒傻透腔兒。那就好?!?/span>
他貓下腰,要背她。她不讓他背,他不肯。為了顯示他力大無窮,硬是背起她走了好遠。他在部隊,是訓(xùn)練標兵,什么苦沒吃過?背她就像背個面袋子而已。
立仁走后,整整一個月,靜其沒笑過。艾頌結(jié)束實習(xí)期返校了。她開始獨來獨往。每天下班走出校門,聽著廣播里播放的班得瑞的《仙境》,眼淚止不住地留出來,把羽絨服的前襟都打濕了。
她再上課,學(xué)生們特別聽話,也許看她不更加嚴肅,知道她有了難處體諒她?孩子們把黑板、講桌擦得特別干凈,有時還會在講桌上放一塊巧克力和一張小紙條。
一個月后,臨近期末考試,她才慢慢回到了從前的狀態(tài)。
這一段時期,每天晚上九點鐘,立仁會和她視頻,或者微信留言。晚上,老爸和大姨夫每天輪流去陪護姥爺,老媽刷劇,她就盼著九點鐘快快到來。宋立仁是救命稻草,可是稻草前面救命兩個字重要啊。
鏡頭里,立仁的頭發(fā)比以前長了一點。她的無心之語,他還真當真。
不方便視頻時,他們就在微信對話里打字。他發(fā)過來的消息不像當面說話,就啥嗑都敢嘮。
有些說不出口的話,因為是打在手機屏幕上,就非常大膽,讓她看了臉紅心跳。有一天,他竟然寫到:“深情的一吻送給你。如果有下輩子,我要睡你一萬年。”
靜其慣于開玩笑,但當他這樣說話,她竟無言以對了。
嫁給這個人也沒什么不好的吧,雖然他沒上過大學(xué),脾氣差,可是發(fā)脾氣也看對誰。王艾頌以前分析得沒錯,他家境好,在部隊鍛煉過,品質(zhì)可靠。她在心里,列舉了他種種好處,好像單單為了說服自己似的。在大悲大喜過山車般的跌宕起伏中,她不知道,還有一個更大的意外等著她呢。
~~~~~~~~~~~~~~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