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楓橋
文|lingdwei 攝影|lingdwei
記憶中的蘇州，它應(yīng)像霧靄晨曦中的一名溫婉女子，在江南的粉墻黛瓦和小橋流水中，浣洗著春衫薄衣，俯首抬頭，眉眼中盡是溫柔。
又或者是——黃昏日落里，青石小巷中虛掩門扉的小戶人家，坐在自家庭院，搖著蒲扇，輕啜清茶，度著閑散慵懶的時光——如此的況味。
范宗沛的《青石的街道向晚》，一定是寫給蘇州的音樂。古典，倦倦的帶著愁緒，評彈聲聲入心，曲韻像老去的舊光陰。我最初聽它，總是想著自己穿著青衣粗布，踱步在蘇州的街頭巷陌。疑心自己不是現(xiàn)代人，不是。
而說到評彈，在中國的城市中，只有一個蘇州。我到七里山塘去，聽曲品茗的茶館一間又一間，典雅的門面，著長衫旗袍的男子女子端坐其中。一撥弦，聲音嬌羞，亦不乏雄渾剛毅，讓你尋不著自己的前世今生。
蘇州兩字呢，與生俱來帶著誘惑。有“州”字的地方千千萬，獨“蘇”字遇上它，仿佛靈魂出竅，生出纏綿綣繾的味道，沾滿江南的氣息。杭州顯得有點現(xiàn)代了，揚(yáng)州又稍嫌底氣不足。蘇州才是我心目中古典江南的不二之選。電影中每有蘇州園林出現(xiàn)，我就眼前發(fā)亮。少時每聽到這兩字，心底就有一種飄然，仿佛它天生就與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
蘇有朋演的《康定情歌》，電影伊始，畫面展開便是高高的古塔，姑娘騎著單車，一路走過，不是小橋流水，就是青檐灰瓦的人家。我知道，這座城市就叫蘇州。因為，我來過，那么癡癡的來過。它的印記烙在我的心頭。
也喜歡有人叫它姑蘇。這兩字依然那么獨自，蒼老又風(fēng)塵，不可替代，光聽著就覺得風(fēng)情萬端。有首小詩說：“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儼然一幅水墨丹青，說得人盡有向往。
可是，有人說，它不再古典。
當(dāng)現(xiàn)代化的高樓大廈一點點的把這座溫?zé)岬某鞘型率?，的確，不是不讓人失望的。
然而，我依然向往。
朋友在蘇州上的學(xué)，對蘇州頗熟。她帶我到蘇州最熱鬧的街陌小巷，吃當(dāng)?shù)氐拿耖g小食。5毛錢一個餅，1元錢一塊糕。當(dāng)?shù)氐奶K州阿姨賣，講著吳儂軟語。我們買了提在手里，一邊吃一邊大聲地說笑。東邊的晨光出來，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后來去吃火鍋，并不寬敞的地方，走了進(jìn)去全是人，鬧哄哄的，像趕集。2塊錢一個菜，3塊錢也可以一個肉。兩個人一餐下來，并不顯貴。蘇州總有這樣小氣的時候。不像大都市揮金霍銀的奢侈。
搭了公共汽車從蘇州城轉(zhuǎn)一圈出來，我看見高聳的古塔，那么招搖，彰顯著古老的光陰。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掉光了葉子，卻更有情致。
于是嚷著去楓橋和寒山寺。多半是因為張繼的那首詩。這么多年，這樣的念想絲毫不曾減弱。
我撥通電話，告訴千里之外的好友說，我要去看楓橋了，聽寒山寺的鐘聲。他一遍又一遍的叫好。彼時，說這一句，聲音是媚軟的，如同夢囈。更何況，這個夢，觸手可及。亦如同還愿，了卻一樁惦記了幾百年的心事。
我悄然抵達(dá)楓橋，在冬日蕭索的午后。
還在門口就已然等不及。進(jìn)了景區(qū)，再無心留戀沿途的景物，唯直殺楓橋而去。
俊逸的橋身，映在青瑟的湖面上，恰逢冬日暖黃的色調(diào)。橋邊的枯柳，發(fā)絲細(xì)垂，怒放著最后一抹綠色，在運(yùn)河邊，那么獨自。
我喜歡這景致，簡直就是一幅簡約的圖畫。
坐在橋邊，不說話。偶爾自言自語兩句。這樣的景致還用得著說什么話么？有時，覺得多說一句都是多余的?？从稳巳齼蓛傻目邕^楓橋，走走停停，留一個影，耳語幾句。
我站在橋下仰望，但見天色昏黃，枯絮輕垂。感覺自己就老了，化在江南這凄烈的舊畫面里。
白居易說：“風(fēng)景舊曾諳。”可就是這樣的光陰么？
夕陽西斜，映著橋旁的鐵鈴關(guān)。枯藤纏滿城墻，糾結(jié)著，仿佛在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分明就是塞外蒼茫，斷腸人在天涯的況味。
我喜歡這樣的蕭索。冷凜得像我們的人生。
說到寒山寺，許多人表示，即便不是在深山老林之處，也應(yīng)是一片充滿禪意的凈土。是啊，張先生的一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凄然詩境，該擊中多少善男信女的心？看過一幅國畫，曰：楓橋夜泊。便是深山僻嶺，野渡無人，扁舟一葉，旅人孤寂的況味。想想，那寒山寺便應(yīng)是掩在深山僻嶺的某一高處，才使多愁善感的張先生吟出流傳千古的佳句來。
我抱著如此一廂情愿的幻想，屁顛顛地尋到蘇州去，尋到寒山寺。結(jié)果呢，結(jié)果在蘇州的城西看到它，地勢平坦，游人甚眾，和一般的廟宇并無兩異。
姑蘇城外寒山寺呢。人家張繼壓根兒就沒說什么深山野林，也只提了個姑蘇城外，是咱們，那多情的柔思，遠(yuǎn)遠(yuǎn)地扯到十萬八千里外去了。
既然來，仍不忍辜負(fù)這樣一片光陰。
山塘街夜色
我更喜歡去看山塘老街。夜晚的山塘街，真的很蘇州。青石板的街道，兩邊高高的亮起紅燈籠。碰到日本游客，幾乎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者。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優(yōu)雅又風(fēng)塵。嘰里呱啦地說著日語，跟著導(dǎo)游，遠(yuǎn)遠(yuǎn)地尋到那燈火通明的街陌深處去。
街口有一間書店。我走了進(jìn)去，許多書，全是關(guān)于蘇州的種種。我一邊翻，一邊和老板交談。不是那種勢利的市儈老板，你不買就給你臉色。他樂于交談，樂于告訴你關(guān)于蘇州的一切。臨別，笑盈盈地跟你說再見。
后來去看閶門。古老凜冽的氣勢，只有老城才有這樣的建筑。而蘇州，無疑便是這樣的老城。一個閶字，門里含兩日，并非普通尋常的景象，已隱隱的說盡滄桑。
回來后，聽人說真正的蘇州都藏在平江路一帶，小門小戶的人家，白墻黑瓦，小橋流水。我到底沒有去平江路。
看到《康定情歌》，果然就是這樣的韻味。淡青色的鏡頭展開的，全是這樣一幀一幀的畫面。老年的李蘇杰頂著一頭銀發(fā)，老淚縱橫地掏出曾經(jīng)寫給達(dá)娃的信，一封封，那上面寫著：蘇州市平江路十五號。
我不容分說地被這個老人真摯的眼淚打動。
有誰能像他呢？老去，仍堅守住那份最初的愛戀。
青石的街道向晚，這美麗的七字，仿佛染了時光的憂傷氣質(zhì)，字字嘆出來，都哀婉而動聽。在蘇州，唯有這個詞，這樣的意境，才襯得上它身上那絕然的氣質(zhì)。黃昏日落里，我寧愿在蘇州的青石街道，門扉虛掩的小戶人家里，輕搖蒲扇，小酌清茶，聽一段段的評彈，過安靜的煙火日子，把光陰一截截地耗掉，直至，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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