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不可辜負的愛
難忘深秋初冬的早晨，大概六點不到的樣子，天還黑著，閉眼迷蒙酣睡的我被輕輕拍醒：“儂儂（海南方言：小乖乖的意思），起床啦！到時間上學啦！”掙扎地掙開困乏的雙眼，房里瓦數(shù)不高的黃燈泡暖暖地發(fā)著黃色的光芒，父親半俯著探身進蚊帳里，正含笑地看著我，迷瞪著雙眼并不動彈身體，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剛要伸出被窩的手感受到空氣里初冬的別樣寒涼后，立馬又窩回原位，“哎呀呀，這還睡，該遲到咯?！比绱朔磸驼垓v，終于醒利索了，側(cè)耳一聽準能聽到廚房傳來窸索的聲響，定是母親在忙著熬粥啦！
小時候的我真是矯情得可以，母親熬好的粥再香糯細滑，我也不愿意嘗上一口，母親總會假裝嗔怒：不吃，就讓你餓肚子，沒力氣上課活該?！备赣H從不說上一句重話：“不吃就不吃吧，肯定是起床氣鬧的。”
“來，給你3毛錢，休息時買餅吃，別餓著！”我把銀角塞到褲兜里。大力地吸了一口氣，鼻涕裹著冰涼的空氣，絲絲寒氣直沖腦門，眼淚都快涼出來了，愣愣地咧嘴朝父親直笑。
天依舊沒大亮，父親又幫我把衣服整了整，我身上穿得有些臃腫，父親套上放在大門口吹了一晚上冷風的塑膠拖鞋，伸進腳的一剎那，我看見他滋著嘴吸了口氣。
我家離學校很遠，必須得穿過好幾片水稻田地，穿過那幾條長長的滿是野草的田埂，最后還要走上半個小時的坡路，才能到達。父親總擔心我迷瞪瞪的走會掉田里去；盡管一起去學校的還有村里其他的孩子，他依舊不放心，尤其是在冬天，田埂上的野草經(jīng)過一晚上的冷風吹，待到第二天早晨，野草上沾滿露水，又濕又冷，那會沒有包鞋穿，踩在沾滿露水的野草上，無論身上穿多厚的衣服，那冷都能透過腳底竄透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于是，不舍得我受罪的父親，每到冬天，他總是背起我慢慢地穿過那長長的田埂，待到坡地時才讓我自己走，這樣一直到我上小學三年級。
難忘初中時，因為中考遭遇滑鐵盧，父親只好拖關(guān)系，把我弄進了一間校風不錯，但離家更遠的一個中學讀書，那間學校坐落在另外一個小鎮(zhèn)上，搭公共汽車也要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于是我開始了住校生活，一周才回一次家。
父親第一天送我上學報道，見到當時的班主任時，哈著腰，陪著笑：“老師，孩子小，您多多照顧，多擔待?！蹦前嘀魅嗡菩Ψ切Φ攸c了點頭。父親似是得到了保證般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你要乖乖的，不要給老師惹麻煩，知道嗎？
那時的我依舊是不懂事的我，哪里真的會把父親的話放心上，中學生活的新鮮勁兒日益高漲，新鮮事兒接踵而至，應(yīng)接不暇，轉(zhuǎn)眼到了學期中考，我的成績一塌糊涂，父親拿著成績單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如鐘聲重重地擊中我心，胸口悶悶地痛。
新學期開始后，我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于是轉(zhuǎn)了性子一般，學習認真刻苦了起來，放學后也總會多留一會，把當天的教學內(nèi)容再復習一遍才作罷。
那天我依舊是放學后又多留了一會復習功課，窗外天空陰沉，低氣壓讓人覺得大自然似在醞釀著什么大動作，聽錄音機報道說當天晚上有臺風將至，生于海島的我們對臺風是一點也不陌生的，所以收拾好我就快快走回宿舍，一走進宿舍門口，就看到父親正坐在我的鋪位上，正伸著頭往門口瞧，一眼瞧見手里拿著書走進來的我，眉間眼里立馬溢滿了笑：“哎呀呀，你怎么這會才回來，還沒吃飯吧！你同學說你還在課室里學習，我又不知道課室在哪，只好在這等著… …”
我領(lǐng)著父親來到食堂，承包食堂的是父親一個朋友的老婆，這個朋友在我就讀的學校當老師，師母看到我們父女倆，喜笑盈盈地打趣說：“說到疼女兒，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名?！备赣H憨笑:“這不是說有臺風要來嗎？到時雨肯定得哩哩啦啦地下個不停，孩子怕是換洗衣服不夠，她媽讓我給她多帶幾件?！睅熌腹ψ唛_了。
二零零零年，我參加高考，那時我就讀的是市里的重點中學，考場就設(shè)在我們學校里面，父親要來陪考，我對父親說：“考場就在學校里，您不用來陪考的，再說了，您在這守著又不能替我考，浪費那時間干嘛！”父親只嘿嘿笑，不做答。
高考當天，父親卻早早地就來到宿舍門口，手里拎著熱乎的早點，那是他早早起床熬的粥，舍友喊我：“秋嬋，你爸給你助考來啦！”我有些不好意思，接過父親手里的早點，多少心里有些埋怨：“不是叫您別來嘛，您這樣我多有壓力，別的家長就都沒來?！?/p>
父親急急回答：“我這就走，你考試時別緊張，我這就走了?！?/p>
放榜后，我和父親守在電視機前等著播放錄取結(jié)果，當看到我的名字和錄取學校從屏幕里緩慢劃過時，父親激動地說：“哎呀，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家學歷最高的那位了?！焙髞韽哪赣H嘴里我才知道，父親因為歷史原因，只讀完高中，沒有機會繼續(xù)考大學，這是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了。所以，我的高考就像他的高考那般，讓他夜不能寐！
上大學報道那天，依舊是父親陪著我，他幫我顧著行李，我隨著接待新生的師兄竄于校禮堂與課室間忙著報道，忙著找宿舍，忙著領(lǐng)洗簌用品，終于安置妥當后，父女倆人就在學校的食堂吃了頓午飯，父親說該回去了，我把他送到學校門口的公交車站，等車的當兒，父親不停地用手抹汗，雖已是入秋了，天還是很熱，我抽出一張紙巾遞給父親擦汗。
“爸，其實您不用送我來的，我都這么大了，能把事情處理妥當，您怎么就是不放心吶?！蔽页噷Ⅰ倎淼姆较虿煌埻?/p>
“我放心著吶，我只是，只是不想缺席你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時刻！”父親也朝著同一方向張望。“嘿嘿，嘿嘿嘿?！宾畷r，我覺得臉頰熱烘烘的，熱得眼睛也跟著酸酸溫溫。
“干嘛嫁那么遠，那有什么好？”母親不滿意我遠嫁。
“不是那有什么好，而是她要嫁的那個男人我看就挺好！”父親安撫母親。
“我和你媽商量了，聘金我們就不要了，只要他們對你好就行。”
“這次有個親戚要去新加坡，我托她給孩子帶去了我從廟里求來的平安符，戴上它孩子就不鬧夜了，你總沒有休息好，身體吃不消的?！?/p>
“老人不行了，你們家屬做好辦理后事的準備吧”我從機場直奔病房，大姐告訴我，知道我今天會回來，病床上靠呼吸機維持生命體征的父親對著病房門口直直望了一個上午了。
握著父親骨瘦如柴的手，我俯近他耳邊：“爸爸，我?guī)慊丶野桑 备赣H的眼角有一滴淚滾了出來，我的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在他的手上。
七年過去了，又是一年入冬時，此時的海南應(yīng)該是寒風清涼，葉落枝枯了吧；而這里，卻是一年四季都是暖陽高照。
“媽媽，其實我自己就可以來聽放榜成績的，你不用專門請假陪著！”我和身高已經(jīng)及我眉眼的兒子并排走著。
“我知道你可以，只是，我不想缺席你人生中任何一個重要時刻。”我朝兒子笑笑，習慣性地伸手要去拉他，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媽媽，那么多同學看著吶！真難為情！”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