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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肉身與靈魂之間刨光詞語的人
——殷紅詩歌解析
文/陳啊妮
認(rèn)識殷紅很多年了，確切地說是讀他的詩歌很多年了，似乎有了一種慣性的閱讀舒適感，就是即使匿名讀詩，但凡讀了他的作品你就會記住他這個人，文本實力征服。殷紅的詩歌語言干凈，敘述直接，從不拖泥帶水，讓人似乎感覺不到技巧的存在，而實則筆力渾然天成，彌漫著一種生命本真的細(xì)膩與溫情。他善用通感，隱喻和意象的自由拼貼喚醒詩意，在他的肉身與靈魂之間仿佛存在一個“神奇”的異度空間綴滿詞語，充滿豐盈的幻想與靈感。
這些看似表層的語境紙背后面，卻蘊含更多日常經(jīng)驗的啟迪，殷紅從基層走來，因為從那個激情燃燒的紅色時代走來，他的身上就多了一些文青記憶。而他始終帶著對本土原鄉(xiāng)的熱愛，于深切地苦難成長經(jīng)歷后的坦誠成詩，冷靜的沉思，沉默中與“自我”較量，在荒蕪與葳蕤中尋找詞根的力量。他多年洞悉人性，品察人生，文筆細(xì)膩有溫暖，每一首詩都雕刻出時光的原味，那些汲取生活點滴的感動融入詩行，一字一詞，都如涓涓流水，用真摯的情感澆出生命的郁郁蔥蔥，是一位真正把每一首都寫給自我靈魂的優(yōu)秀詩人。
一、現(xiàn)代詩歌個體語感的磁場效應(yīng)
殷紅是一位善用但不濫用意象的詩人，他對意象的理解是多維性的，很多時候甚至是刻意回避的，這樣就出現(xiàn)一個非常逼仄的，必須突破思想與心智層面的寫作，即語言的智慧與磁場。于是他渴望詞語爆裂排冰，獵獵招展撼大樹，把詞語當(dāng)做每一首詩的導(dǎo)火索，而不急于密集意象，隱喻或者華麗的辭藻，而是注重潛心于修煉句子，而非陌生化效力下語言的力量塑型。他寫草地“到秋天它就黃了/所以她要在趕在春天和夏天/把牛羊喂飽/要讓一對少女把愛情悄悄藏好/讓一個孩子赤著腳學(xué)會奔跑”，“草地”是一個隱喻也是一種象征，對四季流逝朦朧意象的抒寫，有著情感上縝密的細(xì)節(jié)處理，誠然這樣的語言是令人意外的，因為它抵達(dá)了一種余韻纏綿的生命境地?！安莸亍笔窃娙司窨陀^對應(yīng)物，具有了生命質(zhì)量，有所寄托又化若與無痕“而他的母親/在樹蔭下/讀完一本書/臉上保持好看的微笑”，真真稱得上詩歌架構(gòu)與語言的妙手。一個歷經(jīng)生活滄桑的詩人，把幾十年的閱歷與體悟完全溶解在詩行，首先是對生活生殖力和生命體驗的感受，他用強烈的感情和智性催生詩歌語言最初的花朵，也綻放出詩人塊壘崢嶸的內(nèi)心?！拔野迅赣H抱在懷里/用一整條上猶江的水/給他擦洗身子…把愛和恨擦凈”一曲回環(huán)往復(fù)的生命情調(diào)，悲歡離別就是無數(shù)個生命之結(jié)，語言是體驗也是結(jié)果。
詞根的力量與磁場的核心就是詩人原鄉(xiāng)的“守望”，我把他看作詩人精神的詞源，即詩歌對自我靈魂的確認(rèn)。就如“殷紅”這個筆名，其詩其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樣，純粹、摯熱和沉穩(wěn)。經(jīng)過時代洗練的詩人，對人生的透悟理解，對俗常事物中詩質(zhì)的發(fā)現(xiàn)，都表達(dá)的得心應(yīng)手，令人驚艷。“我的時間只夠用來愛/在祖先的墓地種上一棵果樹/然后除草/消滅蟲子”他的語言也滲透著一種理性預(yù)期的光輝，這個“預(yù)期”的磁場就是不夸大，不宣泄，也不放棄，而是有一種源自心靈皈依的塵世慈悲，普度眾生的憐憫之心，這樣就產(chǎn)生一種透徹、深邃和給人啟迪的智性寫作，任何焦慮、疼痛、悲傷和覺醒都是時間的沉淀，這是一個完全把自己沉潛于詞語，又重新舉著摯熱的詞語“回歸”自我的優(yōu)秀詩人?！拔乙恢痹谧鲆患?span style="letter-spacing: 0px;font-family: Calibri;">/用各種武器/各種殺人的方式/來殺死一些文字/這些文字/是我先祖的罪證/也是我精神失常的證據(jù)”，本質(zhì)上來說，殷紅是一個痛苦的理想主義者，又是感傷的浪漫主義者，但是作為優(yōu)秀詩人，他在兩者之間難得的保持著一種超常的沉郁哲思之美。
二、詩歌信仰與個人精神烏托邦
殷紅上世紀(jì)有過較長時間的擱筆經(jīng)歷，但是重新回歸詩壇的殷紅令人驚訝的始終處于井噴狀態(tài)，不僅高產(chǎn)，且都有著均衡的文本質(zhì)量，其中一些優(yōu)秀作品動人心弦，既感性豐盈，又不可多得的給人啟示。在《流動的日子》《西南的家》這兩本詩集中都有較為集中的呈現(xiàn)。只有一個熱愛生活，情感飽滿，具有詩的敏感的人才真正具備一種詩歌信仰。詩歌是對一個詩人的靈魂的最終確認(rèn)，在個人詩歌的烏托邦世界里，殷紅不斷復(fù)活著另外一個“自我”，尋找草長鶯飛的詞根。
體悟是詩歌的命脈，或許殷紅的抵達(dá)是緩慢的，如他寫“我/一個詩人/在故鄉(xiāng)只是一粒等待掃除的灰塵”，對于塵世普生，他始終懷有一種誠摯的謙卑之心，對宿命與磨難不抵抗，不對峙，只用語言點燃，用詩歌信仰之火去燭照，去“觀照”自身內(nèi)部思想維度的斗爭與摩擦，催動詩歌感官和智性的開放，讓我們在領(lǐng)悟詩歌審美快感，同時也擊穿事物的本質(zhì)。如果一首詩是一個聚焦的畫面，我相信這一定是詩人“心象”的突出顯現(xiàn)。如“我朗誦著詩歌/流下感動的淚水/這一切悲傷和幸福/歡樂和憂愁/…但他們/與我擱著一把柴火的距離/保持沉默”，也就是像這樣不客觀的摹寫，不說教和客套，而是專心沉潛于運用有聲有色有形有味的物象世界來暗示內(nèi)心微妙的情感世界，在這里，感應(yīng)與契合是并軌而行的相互打開，并順應(yīng)史威登堡哲學(xué)范疇的深意“對應(yīng)論”的觀點，即自然神奇與萬物應(yīng)和，外界事物是內(nèi)心世界的象征。在殷紅詩歌中就是通感與聯(lián)覺的自然轉(zhuǎn)換，語言的天然聚合。就是在殷紅個體詩歌烏托邦世界，他擅長暗示、穿透和隱喻，使內(nèi)外世界達(dá)成整一的存在，用語言的形體感和詩歌的信仰達(dá)到一種審美意識，最終完成詩人本質(zhì)力量和內(nèi)在精神的最高“真實”，當(dāng)然這樣的語言體驗和詩歌思想是很難做到的，也是一種考驗殷紅心智的命題。就如他的心聲：“我已經(jīng)厭倦了/他們的主義/詞語的陌生化/厭倦了他們的憤怒和悲傷/厭倦了被過濾的河流/妖魔化的太陽和月亮/如果我繼續(xù)寫詩/我將摒棄精致的語言”。
殷紅帶著肉身在塵世行走，與人間煙火連著骨頭遇見，詩歌是一場緩慢的旅途體驗，無異于生活的酸甜苦辣和困頓滄桑，這是一條朝圣者的路，殷紅用風(fēng)雪不斷掩埋著泥濘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腳印，在他的詩歌烏托邦世界里每日膜拜與修持。心中有虔敬就是最大的慈悲，詞語的磁場就是信仰在逆風(fēng)中飛揚，萬物在他的詩歌里都閃爍著各自的光輝。（陳啊妮）
2021 8.15 于西安
本文作者陳啊妮，筆名葉子，居西安，長期關(guān)注現(xiàn)代漢語詩歌和西方詩歌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在多家平臺發(fā)表詩歌評論和詩歌作品。
殷紅，60后，贛人，現(xiàn)居江西德興市。先后在《詩刊》、《星星》、《解放軍文藝》、《詩歌報》、《詩歌月刊》、《詩選刊》、《詩潮》、《詩林》、《綠風(fēng)》等刊發(fā)表大量作品。1988年獲《詩歌報》首屆“愛情詩-探索詩”大獎賽愛情詩特等獎，第三屆“詩興開封”國際詩歌大賽一等獎、首屆“詩意仙女湖”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并曾先后獲兩屆“江西省谷雨文學(xué)獎”、《現(xiàn)代青年》2017年“十佳詩人”等數(shù)十個文學(xué)獎項。出版詩集《流動的日子》、《面南的家》、《太陽照在所有的事物上》等，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江西省德興市首席教師。
【殷紅作品選讀】
◆牧人
你放牧的山坡野草已黃
你昨日追打頭羊的石子
還在天空沒有落下
我安心地啃吃最后一把干草
我聽見了磨刀的聲音
我看見收羊毛的人翻過了山岡
我看見收羊毛的人翻過了山岡
我聽見了磨刀的聲音
我安心地啃吃最后一把干草
◆懷念一位詩人
我不是在懷念一個詩人
我是在懷念一條水。懷念
水邊的野草和草民
懷念一座山下的故國
懷念廢墟上的玫瑰
和玫瑰一樣的少女，以及她的母親
我還懷念一些文字，它們早已失蹤
就像一些珍貴的植物與飛禽
懷念它們的血液和眼淚
只有兩樣事物我不敢懷念
那時的天空和大地，我怕它們醒來
居于其間，我有無限地慚愧
◆地圖
一片銀杏樹葉
被我夾在一本詩集
這本詩集，每一行詩句
都有故鄉(xiāng)的泥土味
有鳥的鳴叫，草的顏色
還有炊煙的白，河水的清
以及一個女人暖暖的藍(lán)
翻開詩集，從銀杏葉的脈絡(luò)
我看見回家的小路
看見一縷陽光
緩緩地移動，從東邊的山嶺
移向西邊的稻子
而面南的家，沒有關(guān)上大門
靜靜地蹲在地圖深處
◆海上生明月
第一次這樣直接地目睹
一輪明月從天際線上緩緩升起
這是怎樣一種痛苦啊
大海，不停地翻卷著
像經(jīng)歷了一次死亡
這個夜晚，我在天涯
微風(fēng)輕撫著我的肩膀
喃喃低語，如叮嚀，如牽掛
想到兩次生命的誕生
我有無限的虧欠：
母親生下我
妻子生下女兒
◆你在照片里安靜著
你就在這張照片里安靜著
人世間的風(fēng)雨，再不能把你淋著
你背后的風(fēng)景也不會老去
我會替你一一照看好他們：
父母、子女、兄弟姐妹
你最喜歡的書籍
我也會每天讀一遍
睡前，再幫你擦一遍鏡框
讓你干干凈凈入夢
我知道，你一生最愛的是
不染纖塵的藍(lán)天和白云
◆人間啊，我對不起你
這是在山中，今天的流水
沿著昨天的小溪繼續(xù)前行
石頭們安靜地坐在原來的地方
偶爾有一只鳥，過一會是一只蜻蜓
在石頭上停留三秒
山茅草，忍冬，一直努力地向山上走
果子熟了，自己落下來
它們不介意被誰吃掉
針葉松總是站在最危險的地方
松塔的慈悲從不隱藏
坐在群峰之顛
忽有一種悲涼
人間啊，我對不起你
我讓自己丟失了
◆草戒指
狗尾巴草滿山都是
隨便取一片最綠的狗尾巴草
編一只草戒指戴在你手上
我就把這片江山交付給你了
這里有我的祖屋，有祖先的埋骨之地
有良田果園，有山林鳥鳴
有我的前世今生，還會有無數(shù)子孫
我全都交給你了
山頂?shù)男窃?，山下的河?/span>
山腹中埋藏的金銀
也全部交付給你，只要你愿意
帶上這只青翠的草戒指
◆夜宿民居
一些年事已高的樹木，在頭頂
照看著天空
照看著黑暗中的青磚黑瓦，雕花窗欞
一粒糧食和一棵青菜
圍坐成一個家
屋檐下的紅燈籠
一半照在門外，一半照在門里
◆大海獻(xiàn)出浪花
黃昏時分，我來到海邊
大海獻(xiàn)出一叢叢浪花
落日把最后一抹亮色涂在花瓣上
多么像是遺言
我剛從一場失戀中走出來
坐在礁石上
那些浪花啊，前赴后繼地開放
抱著赴死的情懷
我盯著它們，由近及遠(yuǎn)
白色的浪花追著風(fēng)一直開向天邊
蒼茫而又蓬勃
神秘而又淡然
沒有一朵浪花愿意
在消失之前看上一眼
◆過井岡
過井岡的時候，已是深夜
車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偶爾一兩盞燈火
提醒我，還有不眠的人
那一定是個思想者，我知道
在這座隱于黑夜里的大山
始終有一些石頭醒著
選讀編輯：海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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