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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石敬瑭,自古以來多是罵聲一片。挨罵的理由主要是兩個,一是割讓幽云十六州,二是認(rèn)比自己小十歲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為干爹,自稱“兒皇帝”。
據(jù)說宋朝人罵石敬瑭最狠,每次宋人跟北方少數(shù)民族打仗吃虧,都要問候石敬瑭。北宋人主編的《舊五代史》這樣評價石敬瑭:“亦由決鯨海以救焚,何逃沒溺;飲鴆漿而止渴,終取喪亡。”掘開海水來救火,用毒藥來止渴,最終難逃自取滅亡的結(jié)果。
直到今天,很多人說起這位后晉皇帝,都忍不住罵漢奸走狗。那么,這些對石敬瑭的指責(zé),到底有理沒理呢?讓我從正史角度來分析一二,一家之言,僅供參考。
一、真的不是“漢奸”
先扯個閑篇,罵石敬瑭“漢奸”,那肯定是無以復(fù)加的千古奇冤,因為石敬瑭根本就不是漢人。石敬瑭,五代十國時期后晉開國皇帝,沙陀族。所以說,罵石敬瑭別的可能都有點道理,偏偏這“漢奸”真的是冤枉他了,讓一個沙陀人為后世漢人思考周全,這好像有點無厘頭。
二、“兒皇帝”其實沒亂輩分
接下來說說他的“兒皇帝”?!缎挛宕贰泛汀杜f五代史》都提到了一件事,石敬瑭在給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書信中自稱“兒皇帝”,這就是兒皇帝的出處。
石敬瑭生于公元892年,耶律德光生于公元902年,也就是說“兒皇帝”其實比“父皇帝”大了十歲。認(rèn)了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爹,這在很多人看來是厚顏無恥到家的事情。
我看到這一段的時候,也覺得很不齒,但是當(dāng)我再找了點資料后,居然為石敬瑭的這一不要臉創(chuàng)舉,找到勉強自圓其說的理由。理由很簡單:輩分沒有亂。
《舊五代史·唐書·莊宗本紀(jì)》記載:“契丹主安巴堅與武皇屢盟于云中,既又約為兄弟,急難相救”。安巴堅就是契丹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安巴堅和阿保機只是翻譯的差異;武皇就是后唐太祖李克用。李克用和耶律阿保機幾次在云中(今山西大同)會盟,約為兄弟,那么李克用和阿保機就是一輩的。李克用去世后,他的兒子李存勖和養(yǎng)子李嗣源相繼成為后唐皇帝,而我們本文的主人公石敬瑭則是李嗣源的女婿,相當(dāng)于比李克用和耶律阿保機晚兩輩,而耶律德光則是阿保機的二兒子。所以從輩份上而言,耶律德光確實是石敬瑭的父輩。
當(dāng)然我并不是要說認(rèn)爹合理,輩分是一碼事,認(rèn)爹是另外一碼事,而且還是個比自己小十歲的爹,這在主觀上接受起來實在有點困難。認(rèn)爹這事,后文我還會講。
三、幽云十六州
幽云十六州又稱燕云十六州,個別州存在些許爭議,但一般認(rèn)為是幽州(今北京市區(qū))、順州(今北京市順義區(qū))、儒州(今北京市延慶區(qū))、檀州(今北京市密云區(qū))、薊州(今天津市薊州區(qū))、涿州(今河北涿州)、瀛州(今河北省河間市)、莫州(今河北省任丘市北)、新州(今河北省張家口市涿鹿縣)、媯州(今河北省張家口市懷來縣)、武州(今河北省張家口市宣化區(qū))、蔚州(今河北省張家口市蔚縣)、應(yīng)州(今山西省應(yīng)縣)、寰州(今山西朔州市東)、朔州(今山西省朔州市區(qū))、云州(今山西省大同市云州區(qū))。
十六州大致以太行山為界,幽、薊、瀛、莫、涿、檀、順為“山前七州”,以幽州為中心;云、儒、媯、武、新、蔚、應(yīng)、寰、朔“為山后九州”,以云州為中心。介紹幽云十六州,當(dāng)然不是要科普地理,而是要說兩件事。
一是幽云十六州很重要。十六州的地理位置在今天的山西河北北京天津一帶,是長城防線的第一線。從秦統(tǒng)一六國開始,中原王朝在對抗北方游牧民族的時候,有三條重要防線,分別是長城防線、黃河防線、長江防線,幽云十六州就是中原的第一道屏障。
二是本文的重點,這幽云十六州看似是石敬瑭送出去的,但事情好像不是這么一回事。
石敬瑭和后唐末帝李從珂翻臉的時候,李從珂作為皇帝在首都洛陽,石敬瑭是河?xùn)|節(jié)度使,河?xùn)|就是今天的山西太原。河?xùn)|是一個藩鎮(zhèn),并且是一個被皇帝李從珂防備和排擠的藩鎮(zhèn),其勢力范圍應(yīng)該大不了。幽云十六州的山前七州跟太原都很遠(yuǎn),肯定不是石敬瑭的勢力范圍,史書也記載實際控制山前七州的,是當(dāng)時駐守幽州的盧龍節(jié)度使趙德鈞。
山后九州和太原相對比較近,而最近的是云、應(yīng)、寰、朔、蔚五個州,但根據(jù)《舊五代史》,當(dāng)時后唐設(shè)有云州節(jié)度使沙彥珣,駐守在云州,朔州、蔚州都明確屬于云州節(jié)度使管轄。應(yīng)州也不屬于石敬瑭,因為在石敬瑭造反之后,“應(yīng)州奏,契丹三千騎迫城”,朝廷接到應(yīng)州的奏報,說有三千契丹騎兵靠近應(yīng)州城。如果應(yīng)州是石敬瑭的地盤,那也不需要給李從珂朝廷發(fā)奏報。再結(jié)合地圖來看,寰州的位置在朔州和應(yīng)州之間,沒有理由單獨劃出這一州歸石敬瑭這個河?xùn)|節(jié)度使管理。
也就是說,這所謂的石敬瑭送出去的幽云十六州,在他承諾送禮的時候,根本就不是石敬瑭的,他是在慷他人之慨!
四、石敬瑭的選擇
有人說石敬瑭引契丹鐵騎入中原,和吳三桂引清兵入關(guān)有點像,兩者都有點引狼入室的感覺?,F(xiàn)在我們來回顧一下當(dāng)時石敬瑭所處的境地,看看他有沒有別的選擇。
公元933年十二月,后唐明宗李嗣源去世,兒子李從厚繼位,李從厚就是后唐閔帝(也叫愍帝)。934年,李嗣源養(yǎng)子李從珂造反取代李從厚,李從珂就是后唐末帝。從這開始,李嗣源的女婿,深得李嗣源喜愛的河?xùn)|節(jié)度使石敬瑭就成為李從珂的頭號猜疑對象。
石敬瑭從太原回到洛陽參加李嗣源葬禮,李從珂深知不該縱虎歸山,所以絕口不提讓石敬瑭回河?xùn)|的事。一段時間后,高度緊張的石敬瑭瘦到皮包骨頭。石敬瑭妻子長公主李氏向母親曹太后求助,在曹太后的求情下,加上李從珂認(rèn)為石敬瑭時日無多,這才允許他回家去。
不久后,石敬瑭妻子因為過節(jié)回到洛陽覲見皇帝李從珂,要辭行的時候,李從珂(有說喝多了)居然說:“爾歸心甚急,欲與石郎反耶?”你回去得這么急,是要和石敬瑭去造反嗎?
(李從珂畫像)
在李從珂的不斷刺激下,石敬瑭決定試探一下皇帝,他上書請求辭去馬步兵總管的職務(wù),讓他到別的地方任節(jié)度使。如果李從珂同意就證明懷疑自己,如果李從珂拒絕石敬瑭的請辭并讓他繼續(xù)留在根據(jù)地河?xùn)|,說明皇帝沒有加害之心。后唐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五月,李從珂下旨改任石敬瑭為鄆州節(jié)度使,進封趙國公,又改賜“扶天啟運中正功臣”名號。后面的頭銜都是虛的,讓石敬瑭離開經(jīng)營多年的河?xùn)|卻是實打?qū)嵉摹?/span>
李從珂降詔催促石敬瑭前往鄆州就任,石敬瑭推脫有病不前往,這下李嗣源的養(yǎng)子李從珂和女婿石敬瑭算是正式撕破臉了。“朝廷以帝不奉詔,降旨削奪官爵,即詔晉州刺史、北面副招討使張敬達(dá)領(lǐng)兵圍帝于晉陽”,這段話見于《舊五代史·晉書·高祖本紀(jì)》,所以這里的“朝廷”是指李從珂的后唐朝廷,這里的“帝”指后晉高祖石敬瑭。李從珂因為石敬瑭不聽圣旨,下令剝奪他的官位爵位,并派軍隊征討。
逼反石敬瑭后,李從珂也不留后路,他處死了石敬瑭的弟弟石敬德,還有當(dāng)時留在洛陽的石敬瑭長子石重英和養(yǎng)子石重胤,并滅其族。
所以,此時石敬瑭面臨的局面是以一鎮(zhèn)之地對抗一國之兵。李從珂已經(jīng)堵死了石敬瑭求和或者投降的退路,在石敬瑭面前的其實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戰(zhàn)死或者被俘后屈辱而死,二是尋求外援以偷生。用我們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站著死和跪著活的選擇。
我們都知道后來石敬瑭選擇了第二條路,他找的外援是契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們當(dāng)然可以批判石敬瑭沒骨氣,引入外敵來禍亂中原,還“禍害”了兩宋幾百年。但是從當(dāng)事人的角度,所謂螻蟻尚且偷生,我并不認(rèn)為石敬瑭的選擇是不可接受的,他有自己求生的需求,他手下的整個河?xùn)|集團也有求生的需求,他的兒子弟弟還有族人的血仇也沒有報,我們?yōu)槭裁匆燎笏仨毧犊八滥兀?/span>
下一個問題,除了契丹這匹來自北方的狼,石敬瑭還有別的選擇嗎?好像并沒有。整個五代十國歷史,一直是北強南弱,南方小朝廷自保尚且不易,哪有勇氣來管中原的事,再說這山高路遠(yuǎn),要從長江流域殺到今天的山西,根本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也就是說,石敬瑭如果要活命,他的選擇就只有契丹。一方面因為契丹就在北方草原,跟石敬瑭的河?xùn)|并不遠(yuǎn),另一方面,契丹作為新崛起的軍事強國,有能力戰(zhàn)勝后唐主力。
五、為什么要割地還認(rèn)爹
石敬瑭如果想要好好活下去,他可能真的只有投靠契丹這唯一的選擇,而一旦契丹全力幫助他,他就有可能反殺李從珂,甚至成為中原之主。但是還有個問題,自古以來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打交道,一般的方式是和親、送錢(歲幣)、稱臣(李唐都曾經(jīng)對突厥稱臣),好像很少有割地的,更沒聽說過認(rèn)爹的。
石敬瑭手下大將,后漢開國皇帝劉知遠(yuǎn)這樣評價石敬瑭:“稱臣可矣,以父事之太過。厚以金帛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許以土田,恐異日大為中國之患,悔之無及?!笨梢苑Q臣,認(rèn)爹太過分,多給點錢就行,沒必要割地,這日后會成為大患,追悔莫及。劉知遠(yuǎn)的預(yù)言應(yīng)驗了,割讓幽云十六州成為兩宋幾百年的噩夢。所以我們在讀史的時候,就會忍不住問,為什么石敬瑭要獻(xiàn)上如此屈辱的條件呢?
我想,石敬瑭可能真的是急了。就在石敬瑭造反后不久,后唐盧龍節(jié)度使趙德鈞也謀反,并派人去聯(lián)絡(luò)契丹,送厚禮,他希望契丹出兵支持他做中原之主,并和契丹約為“兄弟之國”。眼見自己的最強后盾要變成別人的靠山,別無選擇的石敬瑭只能給出更大的優(yōu)惠條件。
石敬瑭心腹大臣桑維翰親自前往契丹,史書說他“跪于帳前,自旦至暮,涕泣爭之”,在契丹帳前從早上跪到晚上,聲淚俱下為石敬瑭爭取,最后感動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指著一塊大石頭對趙德鈞的使者說,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石敬瑭,這塊石頭爛了,才能改變。
司馬遷曾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真正打動耶律德光的,肯定不是石敬瑭或者桑維翰的赤誠之心,而是利益。趙德鈞能給的重金,石敬瑭也能給,趙德鈞要和契丹約為兄弟,石敬瑭就稱臣,并與耶律德光約為父子。前文已經(jīng)提了,先不說認(rèn)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爹是不是丟人,但這輩分真的沒有亂,就算不是父子,也得是叔侄,不可能是平輩。
石敬瑭真正的殺手锏,其實還是幽云十六州。給契丹割地,就只能是北部的領(lǐng)土,因為不可能給契丹一塊飛地,打開地圖看,好像只能是幽州和云州這兩大片土地,而這正是趙德鈞絕對給不出來的條件,因為幽州本就是趙德鈞的發(fā)家之地,相當(dāng)于石敬瑭的河?xùn)|。
為什么同樣是求助契丹,石敬瑭愿意開出遠(yuǎn)比趙德鈞優(yōu)厚的條件呢?我想還是因為石敬瑭沒得選。對石敬瑭來說,如果沒有契丹援助,他就是死路一條,對趙德鈞來說,如果沒有契丹人幫忙,他還是一方諸侯。
六、后晉代后唐
最終,在石敬瑭的“帶路”和契丹大軍的絞殺下,后唐滅國,末帝李從珂懷揣傳國玉璽自焚,李從珂皇帝當(dāng)?shù)牟徽Φ?,但是能做到“君王死社稷”,也算有骨氣,只是傳國玉璽自此下落不明了。
耶律德光立石敬瑭為中原之主,也就是后晉皇帝,石敬瑭如約割讓幽云十六州,并每年給帛三十萬匹。這幽云十六州是怎么到石敬瑭手里的呢?是他和契丹軍一起打下來的,趙德鈞也成為契丹俘虜。對后唐作戰(zhàn),軍事主力是契丹,某種意義上,是契丹人冊立的中原皇帝,把他名義下的領(lǐng)土,正式送給了實際攻城略地的契丹人。在這個時候,即使石敬瑭不想給,契丹人也可以自己拿。所謂的割讓,其實更像是強盜在霸占財物后,讓主人簽一個“自愿”的承諾書。
稱帝之后,石敬瑭對契丹禮節(jié)周全,從不怠慢。耶律德光對石敬瑭也很不錯,他讓石敬瑭不用稱臣,不用上表(上表是臣屬對天子的書寫方式),平時寫信用家人的禮節(jié)就可以。在石敬瑭去世的時候,耶律德光為這個干兒子輟朝七日,以表哀悼,這是整部《遼史》的皇帝輟朝最高記錄。
可能又有人要說了,這石敬瑭都當(dāng)皇帝了,怎么還跟條狗一樣?那是因為石敬瑭的后晉,本就是契丹人冊立的一個半附屬國,其國力遠(yuǎn)不如強盛時期的后唐或者后來的后周,可能石敬瑭這種被很多人不齒的低姿態(tài),才是保全后晉的關(guān)鍵。
石敬瑭死后,他的養(yǎng)子石重貴繼位,是為后晉少帝。和他忍辱負(fù)重的爸爸不一樣,石重貴是個很有骨氣的皇帝,他繼位后,就決定對契丹“稱孫不稱臣”,爸爸認(rèn)的爸爸,我就叫爺爺,但后晉不再是契丹的臣屬國了。有骨氣是好事,但只有骨氣就未必聰明了,石重貴很快為他的骨氣付出了代價。耶律德光率軍南下,一舉滅了后晉,石重貴做了幾十年屈辱的俘虜。
后記
如果站在石重貴亡國的角度看他的父親石敬瑭,我們甚至可以說這位后晉高祖有大胸襟、大智慧,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從功利的角度,還可以說石敬瑭做了自己的最優(yōu)選擇。
站在今人看歷史的角度,其實我還是想說,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狹隘的,利己的,對于石敬瑭而言,那些被后世痛罵的條件如果沒有給出去,他可能早就被李從珂消滅了,也可能會在契丹支持的趙德鈞手下茍活,不管哪一種選擇,都不如他自己當(dāng)后晉皇帝。所以石敬瑭的每一個選擇,都有其合理性。
就我個人而言,石敬瑭的那些選擇中,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認(rèn)爹,不知道如果只是認(rèn)個叔叔,耶律德光能不能買賬……幾十年后,北宋和遼簽訂澶淵之盟,雙方約為兄弟之國的同時,宋真宗認(rèn)遼蕭太后為叔母。好像這認(rèn)叔母的事,根本就沒有人在意,但如果宋真宗認(rèn)了個媽,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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