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著去喜歡秋天，在枯葉中尋找層次的美感，學著去喜歡冬天，在蕭瑟中體會斂藏的意義，但我卻從來不需要去學著喜歡春天。我心中早已把它盼望，我心中早已計劃起了愛它的許多方式，我心中早已打定了不辜負它的主意，任何事情都不能耽誤我愛它。 上海的冬末十分多雨，連日陰冷濕暗，但這對于愛雨的我來說卻沒有那么令人討厭，因為我在默默地等待著，和那些沉默的植物一起等待著，等待春天用它的魔術棒將一切變得值得。
盡管春天真的已經來臨，我也會激動地按捺不住，但我和春天的關系常常是沉默的、安靜的。因為我一廂情愿地把它據為己有，我貪婪地想從它那里獲得比它給別人的更多，我自高自大地想著只有我才能真正地了解它。我已如此，怎好再聲張呢？
春天在江南來得早，可真好。春天在優(yōu)美的公園、景區(qū)很容易尋找，但我不會忘記，春天也在不起眼的角落自顧自地存在著。下班的路會經過一座橋，橋邊有垂柳。自打我覺得這些垂柳可能會發(fā)芽起，我就一直不忘在經過的時候仔細打量它們。小小的芽緊緊地包裹在褐色的殼里，還真讓人著急呢！可當我發(fā)現那小小的芽終于從殼里爆裂出來，露出嫩綠色的如嬰兒的小手在輕微地動著，那細小的動作出于本能，還很不熟練，我不禁露出微笑，那樣的“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條”的繁榮圖景實在是可期呀。我這樣停下腳步美滋滋地看著，而旁邊的人仍然在匆匆趕路，沒有人注意這橋頭的新柳芽，也沒有人注意在那里發(fā)呆的我、重新走路時臉上仍掛著微笑的我。我把橋頭的春天據為己有了。
我往前走著，發(fā)覺迎面的風不再那么冷了，而是清涼，可也仍舊濕漉漉的。不再那么冷了，讓我愿意深呼吸起來，像是將一杯冷藏得剛剛好的桃子果酒一飲而盡，清冽甘美，快意舒暢。收到春的消息，也許就是這么容易讓人輕狂。當這春風裹挾著大量太陽的因子，我會和伙伴一起騎自行車在城市穿行，任春風吹拂我紅面頰，卷飛我黑長發(fā)，撩撥我白衣裙，心情舒展如長風吹入大地。騎車到哪里去呢？不知道呀，“游”當漫無目的，去和很多的“不期而遇”沖撞滿懷！騎車騎出了一身汗，我停在路邊安靜地休息。我愛著眼前這座繁華的都市，路邊的懸鈴木剛長出小巴掌似的嫩葉，墻面上剛畫出幾幅老弄堂風俗畫，幾個高中生坐在欄桿上啃著冰淇淋，三兩只阿狗正在草地上撒歡兒。
春天怎可少得了賞花呢。于是三五邀約，到無錫黿頭渚，尋花而去。在那里，有櫻花、李花、油菜花、海棠花，反正春天多的就是花呀！喜愛春花的人到底是太多，我和友人穿行在人群中，穿行在花中，也忙著拍照，也忙著歡喜?？墒峭嬷嬷?，我就沒了蹤跡。熱熱鬧鬧的春天固然讓人陶醉，但我想要，單獨和春天相處一會兒。
小路幽深，樹林遮掩，像一個秘密的端倪處，讓人耐不住好奇心，決意踏入，料想那僻靜之處定有另一番天地。是的，石頭小徑很窄，隨著土丘緩緩蜿蜒而上，正低頭看路，卻被優(yōu)雅斜入的桃花樹枝撩撥到了頭發(fā)，于是抬頭看它，它粉粉嫩嫩剛好笑靨可愛，朵朵花兒擁擁擠擠堅定地生在深褐色的老枝上，花蕊如根根細細小簪，想讓人取一支別在頭上。忽然覺得這株桃樹與別處的不同，它安安靜靜地生長于此，周圍有很多其他樹種。它寂然又自足，不怎么拋頭露面，卻在與人相逢時淺笑盈盈。我忍不住輕觸它柔軟的花瓣，撫摸它粗糙的樹枝，在混雜著青草泥土的濕潤空氣里閉目辨認一絲由它發(fā)出的撫媚味道。我在這顆桃樹下的木椅上坐下了，忽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詩來。桃花易落，容顏易老，此刻我雖已不再是二十來歲的小丫頭，但仍然覺得當下這桃花正濃、風華輕熟的時刻無比珍貴，時間仿若靜止。我和春天共同永恒了一會兒。
青團和香椿芽是我最愛的春天食物了。冬天一過，總是眼巴巴地等它們上市。糯米粉里均勻混合著麥苗粉和艾草粉，和水揉捏成翠綠色到團子，圓圓滾滾裹著紅茶色豆沙，輕輕咬一口，軟糯甜柔，悠悠青草香彌漫。第二口都讓人舍不得吃了，只好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靜靜回味，慢慢品嘗，讓柔柔的草香從齒間滑過，飄向心間。香椿芽像其他很多植物的芽一樣綠里帶紅。我歡迎著我所看到的每一個葉芽，期待著它們將自己伸展得熱烈，我喜歡它們如此鮮活的樣子?？墒俏叶嗝锤屑は愦谎磕軄淼轿业膹N房，我每次買來一把香椿芽都會讓它們在廚房里靜靜地待一會，我舍不得讓它們變老?？墒亲罱K我將香椿芽炒熟吃起來，它那股子草香，特別的是它還帶有一點泥土的氣息，又很讓人迷戀。我把春天品嘗過了。
學校的春游，我像所有小朋友一樣，盼了又盼。孩子們穿著黃色的校服，像一只只小黃鴨一樣，闖入春天的景色里。孩子們忙著歡蹦亂跳，忙著歡聲笑語，忙著野餐，忙著看動物，忙著采小花兒。我則找個地方像個老者似的坐下，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十分幸福，春天有樹葉閃閃發(fā)亮，人生有童年肆意飛揚。如果沒有嫩綠的顏色，便不能叫做春天；如果沒有無憂無慮地玩耍，那便不能叫做童年。
是啊，其實春天是所有人的，它從不吝惜向所有人饋贈大自然的青春美麗。但我珍藏著和春天在一起的所有小心思，不輕易道出，卻又十分肯定地認為，春天知道我心里對它的一切情誼。我躺著草地上，周身是花，是風，是香，是人間的歡聲笑語，慢慢地我覺得甚是懶洋洋，漸漸閉目塞聽，一切皆靜，物我皆忘，暢然遨游在生命最洋溢勃興的時刻，不知春光無盡。
原文/郭夢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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