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鐘,房東女主人上樓來敲我的門,是帶人來維修冰箱的。
自打半月前冰箱從樓下抬到樓上,只正常制冷了一天時間,剩下的時間,只要打開冰箱門,空氣中便飄出一陣又一陣氟利昂的惡臭。
女房東穿著睡衣站在客廳里,右胳膊架在吊帶上,她昨天剛從鄭州腫瘤醫(yī)院回來,從衣口處仍可看到,她乳房切除后,膠帶留下的黑色殘留物。她理了理花白的頭發(fā),臉上帶著歉意,對我說實在不好意思,冰箱、洗衣機都出了問題,客廳的立式空調雖然已經早就放在樓下,但因為前陣子去看病,一直也沒來得及安上。我告訴她說不要緊,我這事小,她的身體更重要。又補充說,最近這邊工作處于籌備期,不會來太多人,因此暫時不急于弄齊這些東西。我是為了進一步讓她不至于感到愧疚而這么說的。
維修工說冰箱的問題是氟利昂泄露導致了不制冷,于是開始往冰箱里注氟利昂,房間里頓時彌漫起更濃的難聞氣味。逼得我們不斷往外走。
晨光里,我和房東走在外面的街道上,其實我已經猜到她得的是什么病,只是覺得不好把這件事說透。
“孩子們知道你生病了嗎?”我問她。她回答說“咦,可不能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也沒用,他們是不是還得白擔心啊!”
“是啊,告訴他們也沒用”。我想到自己父母也是如此的,家里無論大小事總是藏著掖著,不等解決完了是不會告訴我的。突然就感覺心里沉沉的,卻又不知再能說些什么。
她眼里突然掉下淚來,慌忙拿手去擦拭,又似乎擔心被我看到,故做了風吹進眼睛的表情,手抬起來,放下,又抬起來抹了一下眼睛。
“回來好多親戚過來看我,我就說只是長了個小疙瘩,現在都好了。其實過兩天就得回去繼續(xù)治療,得去化療。我得的是乳腺癌。”她明顯在努力克制臉上的抽搐,我下意識地不去看她的臉?!拔也荒芨嬖V他們,都是認識的人,他們要是知道我得了這病,俺兩個孩子還沒結婚,到時候別人知道了,對孩子們影響不好……”
“阿姨”,我打斷她,“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就是得了病,你千萬別往壞處想。這對孩子們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影響?!蔽艺f的這些話并非單單為了寬慰她,乳腺癌又不是自己想得的,在我的認識中,得病的人是值得我們去關愛的,而絕非是她說的“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和房東穿過馬路,她說,家里的鑰匙我有,電瓶車的鑰匙都在電瓶車上,隨時出去都可以騎電瓶車出門。我應了聲,囑咐她回去早歇著。
望著她蹣跚往家走去的背影,一種難以名狀的隱痛在我心里生出來。騎了自行車,我頭也不回地使勁往前騎,兩側是正在參加廟會的商家和幾臺戲班子,耳朵里不斷地替換著各種嘈雜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我該騎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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