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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廠里上了一段時間的班,跟大家都熟了,慢慢建立起某種友誼關(guān)系。平常周廠長跟老呂很少在,老板娘大部分時間在家抹牌,一天也只不過來轉(zhuǎn)一次兩次的,大部分時間廠里只有我們五個人。由于我愛看書歌唱的也還不錯,大家閑下來都愛找我講故事或者唱歌,這一點(diǎn)讓我感到高興,覺得自己也沒有處處低人一等,如果他們幾個不動手動腳再少開一些粗鄙的葷玩笑,我就覺得在這里上班會更加愉快。
周麗有時會要求我晚上給她輔導(dǎo)功課,我怕回家晚了婆著急,就叫她每次要輔導(dǎo)提前通知我。周麗還吵著要周廠長給我加工資,說是請家教哪有不花錢的,周廠長連說好好好。我趕緊擺手說,不能加的,我又不是為了賺錢才教你。周麗追著問,那你為了什么才教我的?還真把我問卡殼了。周廠長嘿嘿的笑,兩個怪種,冤家啵!
有天晚上輔導(dǎo)周麗半道出來上廁所,在院子里碰到柳嫂子,她向我招手。
細(xì)伢,你給周麗輔導(dǎo)功課,她家一個月給你多少錢啊?她壓低嗓門在我耳邊悄語。
呵呵,不要錢的,我如實(shí)說。
周廠長夫妻兩個真奸詐,看你在他廠里上班,故意壓榨你 ,曉得啵?她說完眼睛還向周麗家瞟了瞟,可能是怕他們聽見了。
聽她這樣挑撥,我有點(diǎn)不高興,不要亂說好不好,我跟周麗是同學(xué),我自己不要錢的。
噗嗤,柳嫂子笑了,笑得有點(diǎn)陰險,我曉得了,你肯定是看上他們家的細(xì)妖精了吧?把她勾到手,這個廠將來就是你的了。
她這樣亂說,把我徹底激毛了,想跟她論理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氣呼呼地想掉頭就走,卻被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粗糙有力,像鉗子一樣把我緊緊捏住了。
誒,開玩笑的,莫跑嘛,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走又走不了,打又打不得,我只能由著她的性子慢慢把話說完。
我看你把周麗教得蠻好的。一個人也是教,兩個人也是教,不如你把我姑娘也帶上吧,我一個月給你二十塊錢,怎么樣?她終于說出了她的目的。
我不想跟她糾纏,就說,我回去考慮下再說吧。
這還考慮個什么呢?多賺點(diǎn)錢還不好?她覺得不可理解,但也沒辦法只好放我走。
周麗問我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把碰到柳嫂子的事給她從頭講了一遍。
周麗說,嗯,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行!
我很驚訝她會這么說,我問,為什么?
她說,反正她家孩子放學(xué)早又不上晚自習(xí),你可以先教她再教我嘛,一個月多賺二十塊是二十塊,可以給你婆稱幾斤排骨燉湯喝,身體好了,多活幾年,你說是不是?
她這一連串的分析合情合理,而且都是站在維護(hù)我的立場上說的話,讓我就是想推也推不掉了。
你也不用怕我爸我媽,反正是業(yè)余時間,工作之外做什么哪個也不能干涉,你說是不是?
我算是徹底從心里服了我這個同學(xué)了。
第二天傍晚,下班后我走進(jìn)了柳嫂子的家。知道老板娘不喜歡柳嫂子,怕她不高興,只好偷偷進(jìn)去。還好她在一門心思的抹牌,并沒有看到我。
柳嫂子家是兩間房,進(jìn)門一間前面是堂屋后面是廚房,側(cè)面是通長的一間臥室,屋里并排放著一張雙人棕絲床和一張單人小床,大床靠外的窗戶底下擺著一張五屜柜。
屋里大部分空間都堆著一種粗糙的衛(wèi)生紙,柳嫂子正坐在堂屋里拿著個噴壺往那些紙上噴著什么液體,隨即散發(fā)出濃濃的醫(yī)院的那種消毒水味。見我進(jìn)了屋,柳嫂子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兒起身招呼我,細(xì)伢,哦不,小吳老師來了,快請坐!柳嫂子熱情地望著我笑,但是整個屋里除了她屁股底下的凳子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坐的地方來。
她想把凳子讓給我,遲疑了下說,還是到房里去坐吧。
她沖房間大聲喊,翩翩,快出來接下吳老師!
我生怕她喉嚨大,讓對面的老板娘聽見,趕緊示意她莫大聲叫。柳嫂子一愣,我用手指了指對面,她恍然大悟,馬上露出不滿的表情,嘴里嘟囔了句,關(guān)她屁事!
我在五屜柜上給翩翩輔導(dǎo)功課,柳嫂子捏著那個壺一邊噴衛(wèi)生紙一邊時不時湊過來看看,每次翩翩都不高興地將她媽媽轟走,莫拿過來,你就在堂屋里噴不行啊?難聞死了。
柳嫂子笑罵道,細(xì)抽筋的,敢嫌棄你的娘,沒有我哪有你啊。翩翩聽著煩,就用雙手把耳朵捂起來。
我問翩翩,你媽往紙上噴的是什么東西?
翩翩說是醫(yī)用消毒水。
我恍然大悟,難怪一股子醫(yī)院才有的藥水味,你媽為什么噴這個?。?/span>
翩翩噘嘴,我媽說噴了這個的紙才好賣,那些農(nóng)村的婦女才會覺得衛(wèi)生。
我輔導(dǎo)完翩翩的家庭作業(yè),看時間還早,就應(yīng)她的要求給她補(bǔ)習(xí)作文。
翩翩寫作文平鋪直敘,沒有感情色彩,而且在敘事結(jié)構(gòu)上不懂得突出重點(diǎn)全篇平均用力,有點(diǎn)記流水賬,通常寫著寫著作文收不了尾。
我先從人物描寫開始教她,讓她寫一段人物的外貌描寫。
她便開始寫她的媽媽,從頭發(fā)、眉毛、鼻子寫起,寫了很長一段。
我開始給她改,翩翩,你看,現(xiàn)實(shí)世界中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對不對?連樹葉都找不出一模一樣的來是不是?
翩翩點(diǎn)頭,從不同的角度看雞蛋,雞蛋也是不一樣的,估計她想起了達(dá)芬奇畫雞蛋的課文。
我伸出大拇指夸她,翩翩,你的悟性很高,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你的媽媽跟別人有什么區(qū)別呢?你要先抓住她的特點(diǎn)。
翩翩笑了,我媽塊頭大,皮膚黑黑的。
我笑笑,接著問,還有什么特點(diǎn)?
翩翩歪著腦袋想,我媽嗓門大,愛罵人。
我趁熱打鐵,她為什么愛罵人呢?
翩翩沉默了半天,眼角有淚光在閃。
她拿起筆在紙上寫到: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是一位平凡的中年婦女,她高高的個子,走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為了讓我們過上幸福的生活 ,媽媽每天起早貪黑,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去農(nóng)村賣衛(wèi)生紙。常年的風(fēng)吹日曬讓媽媽的皮膚變得粗糙黝黑,獨(dú)自面對艱苦的生活,媽媽非常堅強(qiáng),就是脾氣變得像爆竹,一點(diǎn)就著……
我沒有啃聲,在她的作文后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好字,還將“脾氣變得像爆竹,一點(diǎn)就著”畫了一個圈。
教完翩翩,天已經(jīng)黑透了,但是對面的周麗還沒有回家,我看時間還早,想溜達(dá)著去學(xué)校接她。
食品廠離南川中學(xué)不遠(yuǎn),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我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特別想早點(diǎn)見到周麗。
出了廠門,我又踅了回來。我想起金偉和朵朵也到南川上學(xué)了,順便給他倆帶點(diǎn)吃的。在心里,我已經(jīng)當(dāng)他們是自己的親弟弟妹妹了,也許是人長大了的緣故,懂得去愛護(hù)別人了。
我用塑料袋裝了幾個港餅和桃酥,出門時碰到從宿舍出來上廁所的小舒,他眼睛瞟了下我手里的袋子,嘴角淡淡一笑,沒放聲地走了。
到了南川中學(xué),我打聽初一年級的朵朵和金偉,半天才找到朵朵的教室。還沒放學(xué),我就站在外面等,不久,她看見我了,偷偷溜了出來。
吳迪哥哥,你怎么來了?朵朵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嗲聲嗲氣地親熱地叫我哥哥,但眼前的她早已不是童年那個流著鼻涕的黃毛丫頭了,女大十八變,朵朵不聲不響地在我們身邊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把零食袋子遞到她手里,她接過去笑了,這么多好吃的??!你等著我放學(xué),我們一塊回家。
我說,我到街上還有事,你們先回吧。
朵朵有點(diǎn)失望,這晚了,你還能有什么事???
我故意板著臉說,大人的事,你莫管!
朵朵撅著嘴回了教室。
我在校門口等到了周麗,她見到我有點(diǎn)意外,我給她解釋,在廠里太悶了,想出來透透氣。她嘿嘿笑,我的臉又紅了,心里說,奇怪的很,又沒做賊為什么在她面前說話就是沒有底氣呢?
我給她說了翩翩寫的作文,她低著頭半天不說話,我以為她不樂意我去教翩翩,心里有點(diǎn)著急,卻聽到她說,像柳阿姨這樣活著太沒意義了。
我說,有幾個人能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呢?起碼她還有個女兒,有個溫暖的家吧。
周麗不大同意我的觀點(diǎn),如果是我,我起碼不會選擇她現(xiàn)在的老公,或者當(dāng)機(jī)立斷跟他離婚。
我嘆道,在農(nóng)村,一個女人離婚名聲就不好聽了。
到底名聲重要還是自己心里幸不幸福,日子過得好不好重要?周麗明顯對我的說法感到惱火,提高了音量,語氣也急促許多,周圍的人以為我倆在吵架,向我們這里張望。
你是沒見她那個老公有多惡劣!長年累月不落屋,一回來就把她打個半死,打完了,她又不曉得慪,還要去討好他伺候他,你說她賤不賤?周麗說的氣憤填膺,她說的柳嫂子老公的一些情況跟小高說的差不多。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腔,沉默了半天。
周麗緩和了一下心情對我說,給你推薦一本書吧!叫《平凡的世界》 ,很好看,看完你會對生活改變很多看法的。
我想起表叔給過我這本書,當(dāng)時覺得太厚了,一直扔在家里沒有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