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副行長（信貸篇）
在我分管的專業(yè)中，最復雜的是信貸專業(yè)。
（1）
廣東省行宣布我分管信貸業(yè)務，有些處室就有議論了。“從遼寧空降一個儲蓄處長，到廣東任副行長，分管信貸。真出奇?！辟Y深的信貸管理處蔡處長說：“你們不要亂說呀，楊行長可是信貸老把式，在遼寧當過工業(yè)信貸處副處長，還當過朝陽分行行長。信貸業(yè)務可熟了?！逼鋵?，我這個儲蓄處長只干了三個月。
我的提拔也有許多說法。我自己也是一頭霧水。還在國外學習呢，國內就宣布提拔到廣東任副行長。一次去北京學習的機會，原總行人力部副主任后調到北京分行任副行長Y行長，與我相遇談起這段往事。他說：“現(xiàn)在可以解密了。你們這批異地提拔的干部，是總行新機制用人的第一批?！盰行長接著說：“你們遼寧行上報提拔兩個副行長，我們和遼寧省委財貿部聯(lián)合考察三次。這兩個考察對象都沒通過。在考察中中層以上干部自主提名，你的票數(shù)一次比一次高，第一次61%支持率，第二次65%支持率，第三次竟然達到71%。盡管這樣的考察結果，遼寧行還是堅持原來的上報。總行只能中止考察?！彼€說：“我還是很贊成你，考察中你居然投了提名人的票，說明你的心很坦蕩，不搞小動作?！蔽艺f：“考察前行長做了工作，讓我們投提名人的票，我答應了行長，就不能改變了?！?/span>
最后他說：“此類情況在考察中已有多個省提名和考察結果不一致。未被提名的后備干部支持率高，超過了提名人，全國共十二人。張福榮副行長向總行黨委匯報，總行黨委決定把這十二個人異地交流任職。你就在這十二人之中。”聽了這番話，我說：“感謝Y行長，感謝人事部，更感謝總行黨委。其實，在遼寧考察提名人之前，遼寧行長找我談過，春林別著急，先讓老同志上，以后你們會大有天地的。當時，我也沒著急，雖然是總行百人后備干部，能否提拔是另外一回事?！?/span>
通過這次的長談，我知道了總行的用意。廣東信貸資產質量差，經營困難。使用我們異地干部，與客戶沒有任何聯(lián)系?？梢苑砰_手腳工作，盡快走出困難局面。
我分管信貸業(yè)務已經一個星期了，沒人到辦公室請示工作，我只是看了一些資料。我拜訪了原分管信貸的黃行長，向他了解有關信貸的情況。第二周，我主動打電話給幾個信貸處長，分別請他們到我的辦公室談工作，了解情況。分管工作就這樣開展起來了。
（2）
廣東的信貸資產質量在全行是最差的。主要有三種情況。
第一種是，地方政府的企業(yè)超能力借貸。Z海市領導曾經許諾銀行：今天借你一桶水，明天還你一桶油。向各家銀行借款填海造地，建開發(fā)區(qū)，平整改造建房用地。后來市領導換人了，新官不理舊賬。借銀行的那桶“水”干了，連“水桶”也爛了。貸款形成巨額呆賬。
第二種情況是：一些私營企業(yè)，在地方政府的鼓動下，買地，建廠。大興土木，超能力借款。最后建廠建樓爛尾，欠息嚴重，貸款形成呆賬。
第三情況是：各市行，甚至包括支行辦自辦公司，靠違規(guī)拆借資金賬外放款。幾乎全軍覆沒，差不多全部形成不良。更麻煩的是，這些賬外貸款手續(xù)特別不健全。有的僅有一張借據(jù)，沒有貸款檔案。有的借款人電話打不通，老板也跑路了。清理自辦公司，自辦公司貸款并賬，形成不良貸款。
總行信管部于1998年三月份到廣東分行進行貸款五級分類試點。三個月時間，按五級分類辦法核實廣東省行不良貸款率高達68%。個別市分行幾乎全軍覆沒，河源市行不良率甚至達到93%。
更嚴重的是，廣東省行賬面不良資產率僅為36%。大量不良貸款靠借新還舊掩蓋著。放出來，總行有壓力，不放出來即沒法處理不良，也無法提足撥備，虛假利潤，后果更嚴重。
怎么辦？我思考再三。第一，不能請示總行，央行給總行壓力很大，總行不會讓廣東釋放不良貸款的。第二，不能請示省行行長，行長也沒辦法給出明確的意見。第三，不能明確要求各行明列不良貸款。
一天上午，管理信息部貸款審查委員會秘書處向我請示工作。近期有30筆貸款要上會，請我簽批上會通知。我一看30筆都是借新還舊，沒有一筆新增，且客戶信用等級均在BBB級及以下。而且，還要放貸收息。我反復思考，如果上會全部否決，肯定不好，振動太大。如果都通過了就掩蓋了不良貸款。兩難境地，如何處理……。
我有辦法了，可以以退為守，讓不良貸款自己冒出來。我和貸審會秘書說：“從今以后，BBB級（含）以下的借新還舊一律不上會，這次的也不上會了，直接退回各市行。”
從9月15日起，一直到12月15日，三個月的時間，到期不續(xù)貸，把BBB級以下違約貸款逼進了不良形態(tài)。不良率超過60%。增加了300多億的不良資產，總行壓力特別大。人民銀行總行給工行打電話，年底一定要控住不良貸款數(shù)額?？傂行虚L給廣東張行長打電話，要求廣東不能再放出不良貸款了。一定要把好年關。
張行長把我叫到辦公室，傳達了總行意見。說：“看來我們給總行暴雷了，現(xiàn)在要收斂一下，最好開個會，讓大家顧全大局。”
按照行長指示，我召開了各行分管信貸副行長會議。會議由資產風險處吳傳武處長主持。會議一共開了十五分鐘。我布置了任務。我說：“最近幾個月，不良資產增加很多，大家要注意，要實事求是，確實是不良貸款，增加就增加了。不能將沒達到不良標準的貸款轉為不良?？傂薪o了我們任務，要我們壓縮不良貸款數(shù)額。省行資產風險部也給各市行下了任務，到年末收回或轉化不良貸款3.2億元。將不良增加額控制在300億以內?！?/span>
會后，各行明白省行意圖，在資產風險處的督辦下半個月減少不良貸款額3.5億，不良率控制在60%以內?？傂斜頁P了廣東省行，顧全大局，嚴控不良貸款數(shù)額的做法。
（3）
信貸資產質量是銀行的生命線。要想提高質量除了壓縮清收以外，加大信貸投入，提高優(yōu)質貸款的增量，更重要。
一天，項目處老處長W處長到我的辦公室簽批貸款。他拿來兩個項目，一個是350萬元的小項目，另一個是茂名一個小化工廠200萬元的項目。他說：按照授權，全部項目貸款都要副行長審批。
我真是哭笑不得。我在遼寧當處長都沒批過如此小的項目。我和他了解廣東的貸款情況。
他說：廣東都是這些小項目。大項目風險太大，行里不讓搞。
今年貸款增量是多少？我問。
到9月末比年初下降3億元。收回任務完成的很好。
今年投放多少？
到九月末累計投放1.5億，累計收回4.5億。余額下降3億元。
廣東高速公路在建很多，電廠在建的比較多，鐵路在建很多，國家重點建設項目也很多，為啥沒有投放呢？
這些大項目風險太大，省行不同意貸款。我們投的都是一億元以下的項目?；椖刻?，建行主要是基建項目，我行以技術改造項目為主。
我明白了，廣東項目貸款太保守，沒有站住市場，被邊緣化了。盡管資產質量還可以，但市場沒打通，發(fā)展受影響，與廣東大行地位很不對稱。
我說：這樣辦，項目貸款總額5000萬以下，省行已通過評審，放款逐筆審批都由市行辦理。1000萬以下的項目授權項目處長審批。這些小項目沒必要報我審批了。我馬上找計劃處辦理授權手續(xù)。
廣東的大企業(yè)大項目很多，貸款市場很大，抓住這些才能為信貸注入活水。才能增加盈利能力，才能實現(xiàn)張行長提出的三年扭虧目標。
我到項目處調研，了解信貸市場情況。張?zhí)庨L和小葉等很興奮，都說大項目很多，只要省行出面營銷，就能拿到項目。
我說：“我們的市場很大，就看我們如何工作。我們要給省行扭虧做貢獻。凡是需要省行領導出面的，我一定出面營銷企業(yè)高層。大家齊心協(xié)力打好翻身仗?！?/span>
很快，項目處張?zhí)庨L出面營銷，拿到了莞深高速項目，總投資20億元。企業(yè)同意工行為貸款行。提出一個條件，目前項目建議書已經批準，正在進行初步設計。預計年底才能出來。但是現(xiàn)在需要資金用于征地和拆遷。需要三億元貸款。
張?zhí)庨L問我，怎么辦？不答應企業(yè)，項目就拿不到，先放3億元，也不知走什么科目。
我說，先答應企業(yè)，我來請示總行。我打電話給總行項目部張總。我說：我們營銷到一個貸款項目，莞深高速公路項目。此項目連接廣東兩個經濟最發(fā)達市，預計車流量五萬臺。是個非常好的項目。目前我們遇到了困難，企業(yè)要貸款三億元用于前期征地拆遷。但項目初步設計還沒出來，來不及評審上報審批。張總幫我們想個辦法。
張總說，你們還真行，這筆貸款放出你行貸款就不會負增長了。這個項目肯定是個好項目。為了營銷優(yōu)質項目，總行準備推出一個貸款品種。對于重點項目，可以發(fā)放項目前期儲備貸款。你行就做試點吧，第一筆有你們發(fā)放莞深高速公路項目。你們總結經驗，明年全行推廣。
一個電話，解決了大問題。我們放了三億元項目儲備貸款，拿到了這個優(yōu)質項目。
（4）
國家在廣東的重點項目也很多?；葜荽髞啚车哪虾Ｊ椖壳捌诠ぷ髡陂_展。中海油準備選一家銀行作為財務顧問。
中海殼牌南海石化項目是國內最大的中外合資項目。合營企業(yè)外方是殼牌南海私有有限公司，它是荷蘭皇家/殼牌集團的成員之一，占50%的股份；中方投資者為中海石油化工投資有限公司，占50%的股份，該公司是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持股90%)與廣東廣業(yè)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持股10%)的合資企業(yè)。項目廠址選在惠州大亞灣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管委會霞涌辦事處東聯(lián)村，占地2.6平方公里，首期投資43.5億美元，主要興建80萬噸乙烯等11套生產裝置，項目引進了13套世界先進的技術，投產后年生產230多萬噸高附加值石油化工產品，預計年銷售收入達26億美元。
這樣的大項目千載難逢。項目前期工作已經開始，由中海油和殼牌組成前期籌建組。將采用招標方式選取一家銀行作為項目財務顧問。誰能被選為財務顧問，誰就能掌握項目融資主動權?；I備組向四家國有商業(yè)銀行和國家開發(fā)銀行發(fā)出招標邀約。將在12月初開始招標。要求中英文標書，用英文宣講和答疑。
張?zhí)庨L匯報了項目進展情況。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F(xiàn)在有惠州行一位楊副行長和公司科徐科長跟這個項目，由于需要協(xié)調總行公司部、信管部、國際部、資金部、評估部等部門，我行跟進人員是基層行干部，雖然費了許多力，但還是難于協(xié)調，項目沒有進展。需要行領導出面去總行，協(xié)調各部組建招標項目組，編制標書。
我說：“好，我們明天就走。不過，不要給我買公務艙票，普通經濟艙就行了?！?/span>
第二天，我與張?zhí)庨L小葉一起去了總行。到北京后乘機場大巴車到了酒店。張?zhí)庮A約了三間房，我的是一個套間，小葉一間普通雙人房，張?zhí)幰婚g普通房。我說：“不要這樣，太浪費了。有兩間就夠了，把那間套房退了吧。張大姐你自己一間，我和小葉一間就行了。”張?zhí)庨L說：“真不好意思，行長和小葉兩人一間，我自己一間?！?/span>
我說，我們把事情辦好為主。能休息一晚上就行了。
第二天，我們到了總行，張總很熱情，共同商量如何突破，組成項目組。我說，我代表分行拜訪信管部、國際部、資金部、評估部總經理，希望派出得力干部支持招標項目。四個部室的領導非常重視，都表示，只要行里需要，就一定支持。
我和張總又共同向總行李副行長請示，由公司部牽頭，有關部門參加組建招標工作組，廣東省分行積極配合，開始招標工作。李行長在請示簽報上簽字同意，爭取中標。要求廣東行要盡快收集資料，并馬上送到總行。
我們匯報完，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我馬上讓小葉訂票，小葉說，晚七點的飛機剛好就剩三張票了。我們馬上打出租車去機場。換登機牌時發(fā)現(xiàn)，是飛機的最后一排46排三個坐。這是一個波音737小飛機，最后一排抖的厲害。我們三人全身顫抖了近三小時，晚上十點到廣州。
盡管這次很累，但是總行項目啟動了，我們都非常高興。我們派了外語水平高的碩士畢業(yè)的徐副科長常駐北京，為項目提供資料，做好服務。
因為這個項目，我曾六次去北京，研究工行的優(yōu)勢，服務手段，服務價格及各種政策措施。最后形成了非常有競爭力的標書。按要求的時間投出標書。
招標項目詢標安排在一個星期五的上午。每個銀行半個小時。工行被排在最后。
上午11點，招標組到了總行會議室。共四個人，兩個中國人，兩個外國人。詢標會完全按國際慣例舉行。問答全部用英文。時間到11：30分，外方代表用英文和中海油代表說：“我們中午就在工行吃飯吧。”我們聽到了，非常高興，說明我們招標成功了。我讓張?zhí)庨L急忙安排午餐。午餐的地點放在了總行旁邊的民族飯店。按規(guī)定可向總行財會申請外事費，但已經來不及了。我們準備了豐盛的工作午餐。十一點四十分，招標組宣布，工行為財務顧問行。然后移步到飯店午餐，李行長做東，整個午餐期間雙方非常高興，開了香檳酒。
午餐后的餐費結算遇到麻煩了。廣東省行銀行卡由于日立機的系統(tǒng)與北京的IBM系統(tǒng)不兼容，信用卡刷不出錢。怎么辦？張?zhí)庨L逐個的向我們借現(xiàn)金，我身上有2000元也被她借走了。大家把現(xiàn)金都拿出來才剛好夠付中午飯錢。
我們高興的不得了，感謝總行各部門的努力，在短暫的時間編制了國際標準的標書。我們做好工作，跟蹤項目，服務項目。開戶，資本金到位，辦理結算，外匯理財?shù)取Ｒ磺蟹斩几狭?，企業(yè)滿意。
在這期間，我與信管處和信貸業(yè)務處一起，到全省各市，拜訪政府部門，大企業(yè)。營銷大行業(yè)，大企業(yè)信貸市場，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1999年7月份，廣東省行開拓信貸市場的經驗在半年行長會議上做了介紹。總行把經驗材料印發(fā)全行。
我擔任省行副行長共一年半的時間。分管的信貸工作走上了健康的軌道。除了積極清理不良貸款外，1999年一年新增300多億貸款，注入了活水。盈利水平也提高了。兩年就實現(xiàn)了扭虧為盈。成績的取得，歸功于張行長和省行黨委的正確決策；歸功于信管處、信業(yè)處、項目處、資產風險處、國際業(yè)務處各位正副處長的敬業(yè)拼搏，歸功于全省信貸人員努力工作。在此一并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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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春林
筆名：大白楊、跨界詩翁。
中國金融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金融文聯(lián)副主席，廣東金融作家協(xié)會會員、名譽理事，安徽省詩詞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詩詞作品：曾在北京、遼寧、福建、安徽、廣東發(fā)表詩詞二百余首。 散文、詩詞作品常發(fā)表在《中國作家網》、《中國詞網》、《中國詩歌網》。
出版詩詞作品集 ：
1、《宋詞詩譯》 ——2008年12月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
2、《春暉集》——2010年8月福建海風出版社出版
3、《春韶集》 ——2012年8月海風出版社出版
4、《春韻集》 ——2015年10月福建省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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