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的境界之四;
俗世梵音
詞產(chǎn)生于宴樂。用佛曲道樂,演唱一些佛經(jīng)或道經(jīng),形成了詞最初的正宗之源。當填詞者以佛、道之境界,來觀照宇宙萬物的時候,便表現(xiàn)出一種禪境心韻。這種具有“善”與“美”神性內(nèi)涵的圣潔意蘊,幾乎彌漫在浩瀚的全部宋詞菁華之中。
王安石為佛教居士,中年始傾心向佛,晚年后舍宅為寺。在他的很多詞篇中,都彌漫著這種禪境心韻。以《桂枝香》(金陵懷古)為例: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xù)。千古憑高,對此謾?quán)禈s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
古今人事變幻之概嘆,正是包含著一種佛音禪境在內(nèi)。再看《漁家傲》與《菩薩蠻》:
漁家傲·燈火已收正月半 宋代:王安石
燈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亂。聞?wù)f洊亭新水漫。騎款段。穿云入塢尋游伴。
卻拂僧床褰素幔。千巖萬壑春風暖。一弄松聲悲急管。吹夢斷。西看窗日猶嫌短。
菩薩蠻·數(shù)間茅屋閑臨水 宋代:王安石
數(shù)家茅屋閑臨水。單衫短帽垂楊里。今日是何朝??从瓒仁瘶颉?/span>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guān)情。黃鸝三兩聲。
仲殊、惠洪、祖可等,都是有名的詞僧。仲殊僧,曾住蘇州承天寺、杭州吳山寶月寺,存詞近五十首,有《寶月集》傳世。蘇軾曾為仲殊僧好友,常與往來,《東坡志林》言:“此僧胸中無一毫發(fā)事,故與之游。”仲殊常以詞之靜穆而深入地觀照世界,如;
訴衷情·寶月山作 宋代:仲殊
清波門外擁輕衣,楊花相送飛。西湖又還春晚,水樹亂鶯啼。
閑院宇,小簾幃,晚初歸。鐘聲已過,篆香才點,月到門時。
訴衷情·寒食 宋代:仲殊
涌金門外小瀛洲,寒食更風流。紅船滿湖歌吹,花外有高樓。
晴日暖,淡煙浮,恣嬉游。三千粉黛,十二闌干,一片云頭。
這種澄爽空靈的禪境心韻,使人有身臨其境般的親切感受。再如
濃潤侵衣,暗香飄砌。雨中花色添憔悴。鳳鞋濕透立多時,不言不語懨懨地。
眉上新愁,手中文字,因何不倩鱗鴻寄。想伊只訴薄情人,官中誰管閑公事。
明陳霆《渚山堂詞話》說:“僧仲殊好作艷詞”,其實冷眼靜觀,其中暗藏著一種戲謔機鋒之意。再看惠洪的《浪淘沙》(二首),給人一種超脫之感:
《浪淘沙》(一)
城里久偷閑,塵浣云衫。此身已是再眠蠶。隔岸有山歸去好,萬壑千巖。
霜曉更憑闌,減盡晴嵐。微云生處是茅庵。試問此生誰作伴,彌勒同龕。
《浪淘沙》(二)
山徑晚樵還,深壑孱顏。孫山背后泊船看。手把遺編披白帔,剩卻清閑。
籬落竹叢寒,漁業(yè)凋殘。水痕無底照秋寬。好在夕陽凝睇處,數(shù)筆秋山。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在宋代的詞作者中,寺僧就有20人。除廟堂之寺僧外,還有許多的詞人,也都是佛教居士,如蘇軾與張孝祥。另外,還有一些道人和隱士。在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背后,我們明顯能夠看到唐詩《西塞山懷古》的影子。蘇東坡與劉禹錫,恰好皆為佛教居士。兩人同樣于宦海沉浮中,面對歷史世事之流逝,生發(fā)出同樣的悲憫與概嘆。
宋詞宏亮的“梵唱”之音,從一百余年的北宋,一直搖曳到風雨飄搖的南宋,成為宋詞的宏大交響中一種清雅的旋律。眾僧與佛家居士,以禪韻之境界,發(fā)出高亢嘹亮的宏音,震撼著的千年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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