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折，超市打五折，因為父親節(jié)?！焙糜哑计荚谖⑿派贤ㄖ屹徫?。
“6月18號是父親節(jié)？我怎么不知道？”我難道與時代脫軌了？
已有十天沒去鄉(xiāng)下了，不知老爹有沒有喝過量的酒，有沒有摔跤？
我一般隔一天打一個電話，但是接通的次數(shù)不多，接通了他也是’恩恩啊啊“說不清楚，兩分鐘就掛。
6月18號，恰逢周末，又是梅雨季節(jié)中難得一個晴天，看來是老天安排我慰問父親的好時機。
我早早地起了床，準(zhǔn)備出發(fā)。
“你傻呀，今天絕對堵車，你沒看微信朋友圈昨晚八點還在堵車嗎？吃楊梅的人都擠在一起了，你去添什么亂？老爹那里周一下午抽個時間去一下吧?！毕壬嵝盐摇?/p>
也是，今天說不定會在路上耽擱一天。
六點半，我打電話給老爹，沒人接。他一般喝酒時間在中午或者晚上，等他喝了酒再接電話，那交流就變得相當(dāng)困難。永遠是在重復(fù)“我身體很好，不用你管，我身體很好，我是全村里最幸福的人……”別人說什么，他一概聽不進去。只有早上的清醒時刻，還能正常對話。
七點，我繼續(xù)撥打，電話通了。“爹，今天本來回老家，但是怕堵車所以就不來了……”
“我種了很多菜，你要不要，番茄，茄子，蒲瓜。”電話那頭傳來老爹響亮的聲音。
“要，要，你給我送來好嗎，到我這里吃午飯？”我忙不迭地地答應(yīng)。
“我不會來吃飯的，但是我會把菜給你送來?！蔽吹任一貞?yīng)，他就掛了。
雖然我和先生吃不了那么多的蔬菜，但是只要老爹肯出門，比什么都強。
老爹在家一般只做兩件事，喝酒、看電視。電視，每天十幾個小時，酒，每日兩餐，每餐至少三兩，是50度以上的土釀高梁燒，只有喝得迷迷糊糊，走路跌跌撞撞，他才會過癮。偶爾，當(dāng)然只有在喝了酒的情況下，他也會去店里打牌，會去吹牛自己的錢很多，每月工資花不玩（其實是一千多）。打牌他輸多贏少，輸了他會心痛，然后就很長一段時間閉門在家，看電視、喝酒，自怨自艾，心情特別郁悶的的時候喝完了酒大哭。
他很難出門，幾年前老爹曾當(dāng)過門衛(wèi)，那時還只是晚餐喝一次酒，因為害怕老板責(zé)罵，后來辭職他就放開了喝。
當(dāng)時他曾說，要是我滿70歲，我可以天天乘坐免費的公交車去各地玩，去各地村鎮(zhèn)看演戲。，一晃，他已經(jīng)滿70歲一年多了，卻像個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躲在家里。
他獨自一人呆在鄉(xiāng)下已經(jīng)兩年，好端端的身體正在被他的生活方式拖垮。
當(dāng)聽到他愿意進城，愿意把自己種的菜送來。說明他會去莊稼地里勞動了，他不是閉門不出；說明這段時間他心情較好，他愿意出門。
雖然他說不在我家吃飯，我還是早早燒了飯，準(zhǔn)備了他喜歡的排骨燉青豆。
十一點多鐘，我從窗戶中看到他過來了，他卻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老爹，在這里呢?！蔽掖舐暤睾?/p>
“哦，是這里嗎？”老爹扭轉(zhuǎn)了頭。
“正月里剛剛來過，而且在我家也住了很多年，才71歲呀，已經(jīng)健忘成這樣了？”我有些失落。
“踢蹋，踢踏”，他的腳步傳來，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艱難，都是那么緩慢，我聽得沉重，“這完全不像一個71歲人應(yīng)該有的樣子，應(yīng)該是健步如飛，英子的爹，芳芳的爹，都超過75了，天天在地里干活，健壯如牛。喝酒，喝酒，喝酒，喝成走路也有氣無力。”
我變得有些惱怒，但是馬上克制了，還記得兩年前我為父親嗜酒的事爭吵，說理，體檢……折騰得夠嗆。
我警告自己：人，哪怕父女一場，要有最起碼的尊重。
他拎了一大藍的蔬菜，鮮嫩的茄子，喜人的番茄，大大的蒲瓜。粗看，老爹精神不錯，雪白的襯衫（我知道那價格不會超過20元），黑色的褲子，一根棕色皮帶把襯衫扣進褲子，保留著當(dāng)年軍人的風(fēng)范。
“今天的車堵得慌，八點多出門，整整3小時，平時40分鐘就到了。”他一邊說，一邊擦汗。
我遞給他準(zhǔn)備好的酸奶，他的手抖抖索索弄了很久，就是撕不開包著牛奶管子的塑料薄膜。我?guī)椭_了，然后坐下和他聊天。
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手臂肘有一塊大大的結(jié)著痂的傷疤，露出里面暗紅色的血膿。
“只是不小心撞去的。”見我關(guān)心，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晚上盡量不要出門，要打牌也在中午吧?！蔽乙矝]有細問。我確定那一定老爹喝多了酒，摔跤引起的。
中飯，先生給他倒了二兩白酒，他甚是開心。慢慢地，話開始多了：“現(xiàn)在人的思想真好，一次，我的老年證和身份證掉在公交車上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撿到了居然送到我家里?！?/p>
“我身體算好了，某某，我的同齡，挺著個大肚子，肯定肚皮里面有毛?。耗衬?，也是我的同齡，早就死翹翹了……我什么毛病也沒有，這里不痛那里不癢，什么胃痛，腰疼我統(tǒng)統(tǒng)沒有，剛剛還在路上的藥店免費測了血壓，好得很……”
“不錯不錯，你看上去容光煥發(fā)，精神大大的好，”先生附和著，“不過呢，最好呢，老酒一天喝一餐，一次不要超過二兩，年紀(jì)來了，身體撐不住的。”
“我曉得，我曉得，我是一個很有章法的人，這把年紀(jì)了，我還不會管好自己嗎？”老爹嫌他話多。
喝完了酒，我給他盛飯，他只吃了三分之一，然后走到走廊了抽了一根煙。我建議他到房間睡一覺。
“不行，不行，陌生的床不習(xí)慣，我要回去了?！背橥炅藷?，多一分鐘，他也呆不住了。
我給了一些牛奶，又從冰箱拿出他最喜歡的粽子。
他拿起還是裝蔬菜的那個籃子，放入牛奶、粽子，從口袋掏出錢包、老年證，又從手上褪下手表，一并放入籃子，最后叫我找來一張報紙，把它們都遮上。
“你錢包怎么可以放籃子里？”我提醒道。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只帶了200元?！闭f完，他就走了。
三點鐘，我想知道老爹是否安全到家，打他電話，沒人接。
五點鐘，電話響了，是老爹，”我四點十分到家的，下午車又走了三個多小時。”
非常清晰的聲音，很有條理的敘說，不像以前那般含糊。
“老爹今晚沒有喝多?！蔽液拖壬嘁暥?。
父親節(jié)，我的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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