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職稱年年愁,人人愁得撓破頭?!边@樣的感慨,絕不僅僅是大劉妻子一個人,幾乎所有求而不得的老師們到了九十月份弄職稱的時候,心里都裝著這樣的苦悶。妻子說,那些日子,學校里的氣氛就很不大對勁兒,同事們之間也總流淌著一種微妙的怪怪的氣氛:大家都虛情假意的客氣,其實每個人都在暗暗發(fā)力爭取。的確,在切身利益面前,還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呢?
按理說,如果職稱晉升能像原來一樣有個規(guī)矩,各人也就不會有什么非分之想了?,F(xiàn)在規(guī)矩都亂了,干的不如轉的,行政的勝過一線的,那么,對不起,只好你爭我搶了。說白了,晉升職稱已經到了耍各人關系的地步了。
毛姆說:“好人變壞,是從世界不講理開始的;世界變壞,是從好人賺不到錢開始的?!碑斃蠋煹娜说氖澜?,是從職稱不公開始的。他們畢竟有文化有涵養(yǎng),不可能變壞,他們至多只能是發(fā)發(fā)牢騷。也許正是掐住了這個點兒,職稱評比問題才越來越敏感越來越迫切。
正像大家私底下所說的,職稱已經不代表你在教學工作上是不是突出了,而是“你混到好不好”的潛臺詞了。妻子說的很實在:“咱該干的活兒都干了,該出的力都出了,啥也都在前面,你說職稱輪不到咱叫人生氣不?”
妻子說的也是事實,她辛辛苦苦的當班主任這么些年,那種每年秋天開學對她都是大豐收——開學典禮上受到表揚??墒牵?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transparent;caret-color: var(--weui-BRAND);letter-spacing: 0.034em;">秋天這個英語單詞“fall”也有另一個詞義“下落”,她的健康狀況也隨之下滑。大劉有時候注意看一下,多年這么樣的勞累,讓妻子居然變得如此叫人心疼的蒼老了:皮膚粗糙了,臉頰上的褶子跟包子皮兒似的,又深又密。勞累是一個方面,心里對于不公的怨憤也是一個方面,看著她受這樣的煎熬,大劉打算還是去妻子校長家里坐一坐。
國慶假前幾天,逢著個周末的晚上,大劉跟妻子一塊兒提著禮品上了她們學校校長家的門。校長是個很有場面上做派的中年人,這一點倒很叫大劉意外。他老覺得,校長嘛,一個是學養(yǎng)好,一個是行政能力強,再就是有教育情懷??蛇@個校長總教人感覺像個鄉(xiāng)鎮(zhèn)領導。他讓大劉夫妻倆進了門,先是一套酒桌上的虛里吧唧的客套話,什么忙忙兒的來啥呢,客氣了就顯生分了。還問大劉妻子對他有什么意見,提出來他好在工作的時候注意改進。大劉嘴沒說心的話,沒意見跑你家來是吃干飯來了嗎?不過,大劉還是替妻子說了學校的很多好話,比如這些年學校的質量獎,學校的各種競賽獎,還特別提到自己在編寫縣志的時候,在教育部分涉及到他們學校,“咱們學校還是縣內辦學最早歷史最長的學校呢。”
人都經不住夸,當校長的也不例外。叫大劉東一下西一下地虛夸一句,跟他們說話的語氣立馬不同了,明顯柔和多了。最后在大劉夫妻倆要走的時候,他才說了一句實話,那個意思他們倆明顯聽出來了:人家就等著他們倆人過來給下一句話,校長也就有面子了。
對于他們提的禮品,校長推讓了幾下,大劉趕忙直接拽著妻子出了人家的門,隨便把門死死地帶上了?!拮宇^也不回地趕快就抽身走了。
鬧過職稱的老師都知道,弄不上頭疼,弄上了也頭疼。資料多的,還那么細致,一個禮拜不吃不睡都準備不過來;還不要說你得準備說課的事情。那半個月,大劉把單位的事情都放上了,幫妻子整理材料,打印材料,裝訂材料。那些材料袋子抱懷里,就是厚厚的一沓子,足有七八本八開書那么多。
“升一回職稱騰一層皮。”妻子那些日子體重掉了快十斤,衣服都松松垮垮的了。說課已經通過,材料已經遞交到市上了,市職改辦在評審。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的滋味兒,也是入同在油鍋里頭煎熬一樣。妻子還給弄得失眠了,成宿成宿地像翻鍋盔一樣地在床上折騰。每天直到天快黎明的時候,才打個瞇瞪一小會兒。
大劉給擔心的,心疼的:可不敢為了這職稱的事情把人整出啥病來了?。?/span>
年底的時候,職稱文件發(fā)了,通過了,只等著發(fā)證了。那一天回來,大劉發(fā)現(xiàn)妻子情緒特別好,興致蠻高,一家三口去德克士搓了一頓,然后去看了一場電影——《我不是潘金蓮》。
一直念叨的職稱的事情終于好了,可是,妻子的心里似乎還有一個疙瘩。大劉很是不解,他問咋回事兒,妻子不說;讓女人問,妻子還是不說。春節(jié)的時候,在大劉的軟磨硬泡下,妻子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原來她心里一直對去找校長給他拿那么重的禮性想不通?!霸塾植皇枪ぷ鳑]干好,得靠人情。本來正常順順當當?shù)氖虑?,咱還要給人送禮才能辦成?我咋都想著都覺得不對勁兒!”
大劉呵呵一笑,摟過妻子的肩膀:“你咋這么傻呀?——你說說,咱的目的是不是就是把職稱弄了?”
“嗯,”妻子點點頭。
“那現(xiàn)在職稱弄了么?”
妻子還點點頭。
“這不就對了嘛!不管咋樣,咱把咱的事情辦好了就對了,其他啥還有啥想不通的呢。”
但是,妻子還是有點兒思想不大通的樣子。
“你是不是心里想說,'既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大劉逗著問妻子。妻子咧嘴一笑,點了點頭。
大劉給妻子講了這么一個故事:
范蠡有三個兒子。他的二兒子在楚國殺人被抓,即將問斬。范蠡想通過一些關系搭救下自己的這個兒子,于是打算派小兒子帶千金錢財去楚國救人。大兒子聽了很想不通,覺得自己是家里的老大,應該承擔這個責任,要三弟去的話他很沒面子,非要去。范蠡不同意,他說大兒子做不好這件事情,會耽誤了弟弟的性命。于是大兒子去找他母親耍賴要死要活的,他母親出面跟范蠡說大兒子既然這么有信心的,那就讓老大去吧;不叫老大去他就要自殺,二兒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大兒子先沒了。范蠡沒辦法只好叫大兒子去楚國找自己的熟人,好友莊生,送去千金。他特別囑咐大兒子,“你只要把東西送到就行,別的啥都別管,聽莊生的安排就好了。”
大兒子把千金送到了莊生那里,莊生讓直接放車庫里,囑咐范蠡的大兒子趕緊直接回國,別再胡瞎打聽了。莊生通過運作說服楚王準備大赦——所有犯人都可以無罪釋放。結果范蠡的大兒子就沒有回自己的國家,他在街上聽說了楚王準備大赦的事情,想著那自己的二弟肯定就沒事了。這么一想,他就心疼自己送出去的那么多錢了不是白花了么?于是他去找莊生又把錢財要回來。莊生本來也沒想要,東西還原模原樣在那里放著。不過,他覺得這個事情交回不對,讓他很沒面子。于是又找楚王上了一本,結果楚王直接下令把范蠡的二兒子殺了,然后再宣布大赦。范蠡的大兒子一下子傻了眼,只得找了個車拉著自己二弟的尸體回家了。
范蠡家人痛哭,只有范蠡很清楚咋回事兒。他說自己早就想到這個結果了:老大是跟著自己受苦打拼,是苦日子里過來的,平時的習慣很舍不得錢,很心疼錢。而三兒子是自己已經發(fā)達之后才出生的,從小就沒受過苦,對錢財沒有什么概念,更不知道心疼錢了。所以,派老大去事情很難成,而叫老三去了準成。
“很多時候,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思維,也限制了我們做事兒的方式?!贝髣⑴呐钠拮拥募贡?,讓她趕快洗漱一下早點休息。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