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四點半鐘成子就起床了。他要趕在六點鐘之前把小區(qū)里所有的垃圾桶都清查一遍。這是奶奶活著的時候教給他的秘訣。奶奶說:這是個黃金時段,抓住了這個時間就有可能抓住了一天的運氣,成子不懂什么叫運氣,但他相信奶奶,也佩服奶奶的眼光,是奶奶的“秘籍”讓他在這個拾荒的行業(yè)中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成子算是個不幸之中萬幸的孩子。四歲半之前他的生活是幸福的。父親在外地打工,自打母親生下他那天起就成了他的“專護”。那時的奶奶看上去很多余,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媽媽是不會讓她碰他的。成子也是一樣,他不喜歡任何人碰她的母親,甚至連姐姐也不行。當(dāng)然他抗議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哭。
成子永遠(yuǎn)也忘不了他最后的一次哭,雖然當(dāng)時他只有四歲半??赡莻€場景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因為那是他最委屈的一次。
每天的中午十二點到一點鐘都是成子和他的媽媽午睡的時間,無冬歷夏都是這樣,成子奶奶很知趣,每到這時候。就是天大的事也不會發(fā)出一點聲響。那天,成子剛睡著,就被他媽媽的哭泣聲吵醒了。放在每天,他一定會示威性地喊上一嗓子,可當(dāng)他睜開眼睛的瞬間,立刻把示威變成了驚悚,一個戴著深色眼鏡的男人正在欺負(fù)他的媽媽!嚇得他把哭的頻率放到了極致!
“嚎什么,要死的東西!”隨著她媽媽的一聲呵斥,男人站起身悻悻地走了。成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那天,他足足哭了一個小時。
每個月的三十號,成子爹都要回來一次,這是成子媽定下的規(guī)矩。成子每個月都盼望著這一天早點到來,不為別的,只要是爹回來,他就有“大馬”騎,雖然每次的時間很短,但那是他最高興的時候。
成子爹這個月回來晚一天,剛進屋就迫不及待地解釋一句:昨天開發(fā)商來檢查,出了點問題。
“出問題和你有啥關(guān)系,就像你是項目負(fù)責(zé)人似的,”成子媽一臉的鄙視。
成子爹:“項目負(fù)責(zé)人倒不是,是項目負(fù)責(zé)人要求我們幾個班組長都留下。”
成子媽:“吆,我以為多大的官兒吶,不就領(lǐng)著干活兒嗎”
“那可不一樣,一個月多掙五百塊錢呢!”成子爹說著從最里邊的口袋掏出一沓錢。
晚飯是成子爹在回來的路上買的,每次都是這樣。成子爹說:一個月就這么一次,算是給孩子改善一下伙食。事實上也應(yīng)該真是這樣,且不說大人,兩個孩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必要的營養(yǎng)還是需要補充的,這一點成子爹比誰都清楚??蛇@年頭兒,一個人供著五張嘴,外帶一個學(xué)生,談何容易!好在媳婦從來都不牽扯他的精力,除了每個月都要回來按時上交工資外,他可以一直加班加點地戰(zhàn)斗在工地上。不管媳婦出于什么心里他都挺感激她的,不然他真的無法維持這個家。
晚飯過后一個小時,又到了成子和成子爹每月一次“騎大馬”的時間了。
“快過來,兒子,”成長爹由于喝了二兩小酒兒,說話的調(diào)門兒比平時明顯的高。
騎大馬是成子最開心的事兒,今天他卻顯得很不情愿,剛騎上,還沒開始“趕馬”就下來了。“不騎大馬,不騎大馬,”
“咋滴了?兒子。”成子爹問。
“那個戴眼鏡叔叔那天就是這樣欺負(fù)媽媽的!”
“?。 背勺拥d攣般地站起身問成子媽:“是真的嗎?”成子媽顯得很平靜:“離婚吧,看看這個家窮的,實在過不下去了。”
成子爹:“我不同意!”
“不同意?你有本錢說不同意嗎?”成子媽表現(xiàn)的還是那么平靜。
成子爹:“咋就沒有本錢?這不剛剛又拿回四千塊錢嗎?”
成子媽:“咋好意思說了,要指望那兩個子兒,這個家早就喝西北風(fēng)兒了?!?/span>
成子爹:“每月四千多塊錢,不是維持得挺好嗎,”
成子媽:“挺好那是多虧人家,沒有他、姑娘的學(xué)業(yè)早就停了。”
成子爹:“就因為這個你就跟他?”
成子媽:“這個還不夠嗎?他能給我和孩子的你永遠(yuǎn)也給不了?!?/span>
成子爹:“我是不會給你手續(xù)的,讓你永遠(yuǎn)也跟不成他!”
成子媽:“誰說我要跟他結(jié)婚,我馬上就會有自己的房子!”
盡管成子媽早已經(jīng)做好了離婚的準(zhǔn)備,可真到徹底攤牌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還是泛起一個小小的波瀾。不管怎么說畢竟是在一起生活十多年的夫妻。是僅存的一點人性的提示,或是良心上譴責(zé)的緣故,這一夜她的腦海里亂極了。
滴滴,汽車的鳴笛聲打斷了成子媽的思緒。大概是天意,正常情況下,成子爹昨天就該回工地了;大概是天意,正常情況下,眼鏡男人每次來這里都是中午十二點鐘,可偏偏沒到八點鐘車子就到了。
這一夜成子爹也沒合眼,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成子媽為了錢會那么絕情,絕情到可以拋棄孩子的地步。聽到車子的喇叭聲他本能的意識到,一切真的都要結(jié)束了:“這是早就安排好了,我他媽的真傻!”
成子媽:“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沒什么好說的,一會兒就走?!?/span>
成子爹:“欺人太甚,老虎不發(fā)威你當(dāng)我是病貓!”
“兒子,千萬別做傻事,媳婦兒早已經(jīng)不是你的了,咱們這個家還得過呀!”成子奶奶用近乎于懇求的語氣說。成子爹緩緩的回過頭看看滿臉淚痕的兒子,又看看年邁的母親發(fā)出一聲無可奈何的輕嘆。是的,為了這個家他沒有沖動的權(quán)利;為了這個家打工賺錢是他唯一的選擇。當(dāng)天下午就踏上了通往省城的客車。
這個晚上,成子家出奇的寂靜,寂靜得有點讓人害怕。成子緊緊地依偎在奶奶的旁邊?!芭聠??”奶奶輕輕的問。成子努力的點了一下頭。
奶奶:“別怕,以后你就是個男子漢了。”
成子:“嗯,什么是男子漢呀?”
奶奶:“男子漢呀,就像你爸爸一樣,出去打工?!?/span>
成子:“打工不好,媽媽不喜歡?!?/span>
奶奶:“不好不好,以后我孫子當(dāng)大老板,”
成子:“當(dāng)大老板媽媽會回來嗎?”
奶奶:“會的會的?!?/span>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成子每天都想媽媽、姐姐和爸爸,可這幾個人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他每次問奶奶的時候,奶奶都是那句話:“快啦快啦,過些天他們就會回來看你的?!?/span>
一晃的功夫,成子已經(jīng)七歲了,不知什么時候他不再問那幾個人了,他最在意的只有奶奶,他相信奶奶說的大老板一定是真的,更相信奶奶一定會教給他怎么做大老板。可每次向奶奶請教的時候,奶奶都會表情復(fù)雜的說:“不急不急,等我拿不動腿的時候會告訴你的。”說著說著,奶奶真的老了,老的連做飯都很吃力。
這天,奶奶做完晚飯,從柜子底下翻出來一個黃色的紙包兒,鄭重其事地說:“成子,過來,這是你爸爸最后給你留下的五千塊錢,現(xiàn)在我得把它交給你了?!?/span>
“交給我干啥,我又不會花錢,”成子疑惑的看著奶奶。
奶奶:“不是要你現(xiàn)在花,我走后你能用上的。”
成子:“你上哪兒去呀?”
奶奶:“我呀,我去找你爸爸呀?!?/span>
成子:“我爸不是打工嗎?”
奶奶:“不,你爸早已經(jīng)不打工了,他出遠(yuǎn)門了?!?/span>
成子:“那你能找到他嗎?”
奶奶:“能,一定能的。”
成子:“那我咋辦呀?”
奶奶:“你呀,做老板唄?!?/span>
成子:“咋做呀?”
奶奶:“知道咱們小區(qū)的垃圾箱不?”
成子:“知道?!?/span>
奶奶:“每天早上四點半到六點鐘,去那里找好東西,用不了三五年你就是小老板啦?!?/span>
成子:“那不是人家扔的破爛兒嗎?”
奶奶:“誒,千萬別小看那些破爛兒,撿回來就能賣錢,嗯,我猜呀,那里一定會有好吃的?!?/span>
成子:“不吃,臟死!”
奶奶:“傻孩子,餓的時候就知道了,那些東西是可以救命的。”
“你還是別去找爸爸了,”成子害怕的看著奶奶。
奶奶:“別怕孩子,我估計呀,你爸爸在那邊兒一定很想我的,你是不是也想讓他早點兒看到我呀?”
成子:“那你可得快點兒回來?!?/span>
奶奶:“嗯,快點兒,快點兒”
奶奶說走就走了,只一夜的時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走的那么干凈利索,除了那根拐杖什么都沒帶。接下來的幾天成子沒心思做飯。事實上他也真的不會做飯,饑餓和絕望不斷的測試著這個年幼的生命。是奶奶那句“關(guān)鍵時刻它能保命,”抑或是生存欲望的驅(qū)使,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奔向了那個垃圾箱!真是幸運,不知是誰家扔了大半桶還冒著熱氣兒的方便面!從此那十幾個垃圾箱便成了他的最愛,同時,他也成了鎮(zhèn)上的最小拾荒者。
寒來暑往十個春秋過去,成子竟然真有了“小老板”的味道,那老板桌、老板椅、電視機應(yīng)有盡有。當(dāng)然,這些都不可近前仔細(xì)瞧,那大多是別人家廢棄的或者是有錢人家贈送的舊物。唯獨那兩間大車庫改造的房子顯得有些憋屈。女朋友勸他換個大點兒的房子,可他舍不得,那是他的“老窩,”那里邊曾經(jīng)住著爸爸媽媽姐姐還有他最崇拜的奶奶,他要永遠(yuǎn)的保護它,他總夢想著有一天,他們會回到這個地方。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通過多方打聽,終于知道了媽媽和姐姐的住址。臨去之前,他一遍遍的幻想著見到媽媽和姐姐時的溫馨場景。由于過度興奮,那一夜他徹底地失眠了!
媽媽和姐姐的房子是一樓,看上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豪華。他仔細(xì)地看看門牌號,輕輕的敲了幾下門,里面?zhèn)鞒鰜硪粋€女人的聲音:“你還知道來呀,我以為把我忘了哪?!?/span>
成子:“不會的,不會的,就是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呀。”
門開了,女人看了看成子,表情失望地問:“你找誰?”
成子:“我不找誰,啊不是,我找你呀?!?/span>
女人:“找我有事兒?”
成子:“媽,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成子,讓我進去說幾句話行嗎?”
女人:“啊,啊,那就進來吧?!苯憬懵犝f是成子,立刻抱著孩子從里邊的房間出來了,“呀,挺厲害的咋找到這兒的?”
成子:“別人給打聽的。”
成子姐:“是那幫撿破爛兒的吧?”
成子:“對對就是他們?!?/span>
成子姐:“來看看可以,借錢趁早斷了那個念想!”
成子:“不借錢,就是想你們,哎這是外甥吧,我抱抱行嗎?”
成子姐:“那可不行,指不定你身上有多少細(xì)菌哪?!?/span>
“那我用手指摸摸他的小臉兒吧,就一下?!背勺佑檬种副葎澮幌?。
成子媽:“摸什么!有本事自己生去,我看你這輩子就別想那美事了!”
成子徹底地清醒了,他不再留戀那些一廂情愿的親情?;貋淼牡谝患戮褪琴u掉了那個大車庫,用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和女朋友一起建起了廢品收購公司。
馬有轉(zhuǎn)韁之災(zāi),人有旦夕禍福,公司成立的第五年,成子的姐夫得癌癥住院了,昂貴的手術(shù)費讓姐姐接通了成子的電話:“哎是成子嗎?”
“成子不在,您哪位?”
“我是成子的姐姐?!?/span>
“沒聽說成子有姐姐呀?!?/span>
“哎我說你是誰呀,趕快叫成子接電話!”
“我呀,成子媳婦兒呀,有事兒說事兒,不然我可要掛電話了!”
成子姐:“有事兒有事兒,告訴成子他姐夫得癌癥住院了,馬上給我準(zhǔn)備三十萬塊錢?!?/span>
成子媳婦兒:“借錢哪,我家的錢有細(xì)菌,趁早兒斷了那份念想!”
成子姐:“求求你們了,明天這錢要送不到,你姐夫就沒命了?!?/span>
成子媳婦兒:“哎吆挺急的哈,我和成子商量一下,不過呢,行不行可說不準(zhǔn)?!辈恢莱勺咏隳沁呥€在說什么,成子媳婦兒把電話撂了。
第二天一大早,醫(yī)院的人還沒上班,成子就到了。“錢帶來了嗎?”成子姐和成子媽幾乎異口同聲地問。成子放下手中的皮包只說了一下字,“嗯?!边@兩個人象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沒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就迫不及待的、狼一樣地?fù)淞松先ィ?/span>
成子神色茫然地看著她們,突然覺得那三十萬塊錢只是自己扔出去的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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