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個男人一生中,都有兩個,或至少兩個女人,一個紅玫瑰,一個白玫瑰……
張愛玲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 中這段描述太過經(jīng)典,以至于多少年來,反反復復地被人引用與咂摸。
這一句話里,至少說明了兩件事情:
第一, 世界很大,花花綠綠,可以戀愛的對象很多,能夠放在心上的,也不少;
第二,人心貪婪,得隴望蜀,一心一意或許存在,只是太過少見,幾近于無。
最終,小說里的佟振保選擇了白玫瑰——是床前明月光,哪怕久而久之成了飯黏子,也比蚊子血看著玲瓏剔透。
她實在是一個可以與之結婚的對象,那樣忍辱負重、默默無聞,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又如何,她心知肚明又如何,她有她的可貴與難得,因為她謹守著那一點傳統(tǒng)女性的溫婉與賢德,男人覺著她識大體,適合做一尊房子里的花瓶,老老實實待著,老老實實美著……
張愛玲看到了男人的欲望和貪婪、私心與取舍,已經(jīng)足夠叫人「振聾發(fā)聵」 。
但一個女人一生中,未必不可能有屬于她的「紅玫瑰與白玫瑰」 ,對于張愛玲那個時代,或許是太過奢侈與瘋狂了一點,但是時移世易,今天的天已不是舊時的天,即便是,那上頭飄著的云,也不再是舊時的云。
寫盡癡男怨女曖昧癡纏,一支筆刁鉆冶艷,刻薄清涼的李碧華,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所以她賜了青蛇一個溫潤如玉的許仙,以及一個威武桀驁的法海,讓她百轉(zhuǎn)千回,品味人世間的情情愛愛。
最終,她誰也不曾得到,卻懂得了懷疑,懷疑人間所謂可歌可泣的「情」,懂得了悲憫,悲憫那些為情所困,個個作繭自縛的人們,所以流出了眼淚。
她終于和白素貞站到了一起,或許走得更遠,哪怕她道行尚淺。
她親眼看著白素貞一點點被自己發(fā)功引來的大水吞沒,勢難挽回。
她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沒有得到,甚至還失去了生命里一個至大的依靠,卻又仿佛得到了一切。?
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游戲,從來沒有停止,從來沒有輸贏。
艾米麗·勃朗特筆下的凱瑟琳,為了現(xiàn)世安穩(wěn)和金光閃閃的名分,選擇了富甲一方、有頭有臉的林惇,因為她可以穿錦衣華服,參加一場又一場紙醉金迷的舞會,堂而皇之地被冠名,不必為前途所累,這些都是出身低微、身世未明的希刺克厲夫所不能夠賜予的。
她選擇了富足,放棄了靈魂,一個女人終究只是一個女人,亦舒會得原諒她,二十一世紀的諸多女人會得原諒她,因為生活面前,騎虎難下,但是一部分讀者不會,希刺克厲夫也不會,所以他漂泊數(shù)年歸來,導演了好一出腥風血雨,眼睜睜折磨得她痛苦死去,以泄心頭之恨。
她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血的代價。
02|
這樣一個問題擺在你的面前,如果你是凱瑟琳,你會選擇誰?
大多數(shù)人會輕呼一口氣,幸虧我不是凱瑟琳,不必面對那樣刁鉆的難題。
也有一部分人會浮想聯(lián)翩、惺惺相惜,選擇林惇吧,畢竟吃得飽穿得暖,有名分有地位是硬性要求,無論哪一個時代,不都是如此嗎?
更有一部分人思想頗為前衛(wèi),女人何必倚靠男人蓬蓽生輝,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否?我自己獨立自主、自給自足,不必仰仗男人賺那一點面包與鉆石,為了愛情——讓靈魂顫栗的愛情,奮勇直追、當仁不讓。
感謝這個時代,讓女人有了更多的話語權和選擇權,雖然不見得門戶洞開,但至少透出一點點光,已經(jīng)能夠叫一些人舒坦。
那就選擇希刺克厲夫好了,畢竟,他是靈魂愛人,他是榮華有時、衰敗有時的樹葉底下,那更靠近永恒的頑石。
小說里的問題是尖銳的,卻是相對單純的。
因為擺在凱瑟琳面前的,還只是愛與不愛、靈魂與現(xiàn)實的問題,林惇與希刺克厲夫?qū)Ρ忍^鮮明,以至于無需多做考慮,便能夠一錘定音,想通了也便想通了。
但還有些人面臨著更尖銳的問題,如果兩個男人都愛,那又如何?
比如《暮光之城》。
雖然我喜歡克里斯汀·斯圖爾特,她的五官那樣明朗清晰,美里有一種干凈的從容與脫俗的堅韌,但是對于她扮演的貝拉這個角色,我是一點也心動不起來。
當然這是編劇的問題,讓她一次次因為自己的「作」,而讓局面變得勢如水火,一發(fā)不可收拾,讓與之相關的人們,陷入水深火熱的痛苦之中,但是這不是她能控制的,因為她只是一顆棋子,劇情發(fā)展需要她展示出猶疑不安、矛盾困惑,尤其是面對愛情的時候。
她愛吸血鬼愛德華固然更深,他那樣英俊深情,與眾不同,眉眼深沉,力大無比,聽的是德彪西的鋼琴曲,臥室整潔得一塵不染,關鍵時刻,總會挺身而出,也就是所謂的男友力max,更致命的是,目下無塵,對誰都不屑一顧的愛德華,偏偏對她情有獨鐘,天啦,這才是最最令人無可抗拒的誘惑啊。
走在人群中,被目光洗禮的滋味,堪稱黯然銷魂,借助一段愛情,她實現(xiàn)了一種「身份」的升華,這是多少威士忌都換不來的沉醉。
她難道不愛狼人雅克布嗎?愛,當然愛。他的肉體健美,面容漂亮,仿佛蘊藏著無窮的精力,關鍵在于,他在她最絕望沮喪的時候,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而且,他愿意為她赴湯蹈火,不惜與異族甚至是自己的同族為敵,這是多么壯烈而耀眼的犧牲。
一個高中還沒有畢業(yè)的女孩子,怎么能夠不被這樣的猛烈攻勢所打動?
看著兩個男人為她眼紅心跳,她當然心力交瘁,但是午夜夢回,難道不會虛榮心作祟而幽幽沉醉嗎?
觀眾看著她在兩個男人之間徘徊不定,心里鄙夷透了她的牽牽扯扯——雖然明知道最后她終究會選擇愛德華,但是隱隱地,是否還有一點理解與體諒?
03|
遇見同樣的事情,不是吸血鬼和狼人,就普普通通的兩個人,一個精致英俊,一個豪野粗獷,你能否比貝拉做得更好?
從容磊落地選擇一位,瀟灑干脆地拒絕另一位,從此心定?
幸虧她的人生有編劇為她穿針引線,提供答案,而青天白日,滾滾紅塵里的你我,并沒有這樣的「天機」 在背后經(jīng)營謀劃。
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不過載浮載沉,左右為難,舉棋不定,害己害人,屈服于各式各樣的欲望,終于兩手空空,得不償失。
比如亦舒小說《迷迭香》 。
一個是深沉厚重、溫情脈脈的許仲開,有著肉體的吸引,一個是風流浪蕩、幽默風趣,令人時時如沐春風的于世保,這不正是男版的「紅玫瑰與白玫瑰」 嗎?
小說「隱形」 的女主角Rosemary被兩個人共同追求,選擇了一位,卻又記掛著另一位,從一個那里獲得靈魂的撫慰,又在另一個身上尋覓肉體的沉醉,終于作繭自縛、引火上身。
因為他們不愿意同時分享一個人的愛意。
感情受挫的Rosemary借助毒品來慰藉心靈,終于把自己糟蹋成了植物人,雖然后來幸運地醒過來,卻存在無法挽回的智力問題。
而那兩位男士呢?一個愛上了心理醫(yī)生,一個迷上了女演員,她自己呢,當然也有一個備胎——亦舒女主角的特權,永恒的備胎。
似乎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柳暗花明,但女主角為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光是想象,便脊背發(fā)涼。
亦舒是在為人敲響警鐘嗎?苦苦告訴讀者,切忌一心二用,否則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以及,千萬不要以為誰會對你一如始終,人心可是說變就變的。
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
但有一點是證據(jù)確鑿的,愛情這東西,好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后誰也不能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完完整整地走下山來。
一個人愛一個人尚且路途艱難,一個人再愛上兩個,或者更多人,豈非跌跌撞撞撞撞撞撞永無止境嗎?
小說尚且如此,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又如何?
有否雄厚的物質(zhì)基礎睡一年又一年的病房不起?有否一個僅僅驚鴻一瞥便徹底愛上自己的男人癡癡守望,哪怕身負缺陷依然對自己不離不棄??
更多的想必終得面對這樣的結局——
以為牢牢握在手里的,因為左顧右盼,飛了,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和尊嚴。
最終兩個都沒有得到。?
能夠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已經(jīng)是幸甚至哉,落得個七零八落,甚至誤了卿卿性命真是嗚呼哀哉。
小說固然有它濃墨渲染的成分在,但那道理卻是血淋淋硬邦邦的。
「三人行」的故事美則美矣,「毫無靈魂」,比如《祖與占》、《布達佩斯之戀》以及《縱橫四海》,任你再美艷無匹又如何?亨弗萊·鮑嘉那樣英俊迷人的男人,也要目送著英格麗·褒曼和她的丈夫遠去呢。
感情就是這樣一個流行「霸權主義」 的東西。
永恒無法光明、公正、開放、灑脫,且往往反其道而行之。
我們多少人幻想著能夠僥幸,逃過命運的金睛火眼,但是人生一幅嚴肅臉孔橫眉怒目地告訴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還有得著一些,必得失去一些,想花好月圓,兩全其美?做夢?!?
電影是可以為觀眾造夢的,但如今觀眾也沒那么容易做夢,哪怕是花枝招展、水光瀲滟的愛情,他們也得尋尋覓覓一點踏踏實實落地的現(xiàn)實感。
你給她看一個女人同時擁有兩個男人,而且活得那樣豐盛明朗,怎么可以?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因為太過點眼、太過招搖、太過理想、太過夢幻。
所以必須做出選擇,那樣生活的掙扎、愛情的洶涌便凸顯出來,人們自己內(nèi)心的撕扯與彷徨便被喚醒,于是更加沉著地投入其中,無法自拔,這才是電影的功德。
既是做著夢,也是清醒著,誰若忘記投觀眾這一點所好,那么他終會被人所遺棄。
這種選擇要么是取其一,要么統(tǒng)統(tǒng)失去,是不是很殘酷,對,要的就是這種血肉淋漓的殘酷。
因為紅玫瑰與白玫瑰,怎么能開在同一根枝條上呢??
所以人這一生,選擇很重要,或許更重要的是,有得選擇。
雖然無論選擇什么,最終都會后悔,因為人生是一條單行道,曾經(jīng)割舍的,永久割舍,人一次也無法踏進兩條河流,一條都不行。
所以總記掛著當年,如果選了那位又如何?
不會更好的,因為生活不息,欲望不止。
也就只能是午夜夢回的時刻,默默呆在燈火闌珊處想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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