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對于這個位于南太平洋西部、國際日期變更線西側,僅有10余萬人口的島國,我全然陌生。
在網上搜到幾張照片——一張是湯加國徽,五彩繽紛、元素琳瑯,顯而易見的基督教元素,王朝特征,和對于和平純潔美好的向往,呼之欲出;一張是湯加的自然風光,海水藍得令人心痛,因為過于純凈,而叫人感到自身的局促,高大椰樹投下斑駁樹影,穿著白色短褲的男孩兒在沙灘上奔跑,一派渾然天成安詳寧謐的氛圍。
想起19年巴厘島那一次短暫的旅行。一個人奔赴盛大而眩目的海邊夕陽,海浪奔騰,清風徐來,來來往往的人,仿佛都帶著健康爽朗的歡笑;夜晚獨自躺在繩床上看星空,無邊無際的夜空,深藏著塵世間人七彩斑斕、遙不可及的夢,那些被遺忘的幸福,在綢緞般空靈的夜色里恬淡呼吸;衣著體面、外形美好的男女在沙灘邊的帳篷里吃燭光晚餐,低聲呢喃,我揣測他們說的,應該是美好一如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或濟慈雪萊詩歌里那樣動聽的話,我只是路過,卻無礙被照亮(點擊可閱讀舊文)。
我懷想在湯加這樣的熱帶島國,大概也能夠享受與此異曲同工的浪漫。
但1月15日18:44的那一場火山噴發(fā),讓這一切劃上了休止符。
災難前后的照片、視頻,以及與之相關的一組組數(shù)據、一條條新聞報導,叫人看得忍不住屏息。
恍若天火鼎沸的猩紅晚空,一如古希臘時代諸神之怒,又或者是彌爾頓詩劇《失樂園》里那一場開天辟地之戰(zhàn),讓人為之目眩心悸;平靜海面瞬間爆裂奔騰,即使隔絕聲音時空,依然能夠在腦海當中構想那種人所無法承受的震耳欲聾。
平淡言語無法描摹那種驚天動地,如果不是“大概相當于1000顆原子彈”的能量釋放我們大概也無法去構想它何以被稱為“史詩級”(當初廣島長崎各1顆)。
隨之而來的地震海嘯、狂風暴雨,讓一個國家陷入“癱瘓”境地(直到2天后的下午12點左右,外界才與湯加中部利富卡島取得聯(lián)系)。
這不是末日傳說,也不是好萊塢大片,這是發(fā)生在真實世界里叫人聞風喪膽的自然動亂。
沒有3D眼鏡,沒有身旁共同觀影朋友厚實溫暖的手心,只有真實的海浪滔天和家毀人亡。
不知道公元79年8月24日(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寫得這么恰切,或許是因為越是精確越容易叫人警覺?)因為維蘇威火山大爆發(fā),被火山灰掩埋的龐貝古城,當時會否就是類似的景象。
彼時彼刻,城里的居民正在太陽神廟外曬太陽?在斗獸場看演出?在大劇院里流眼淚?在蒸氣浴室里打量自己以及別人的身體?
誰也不會預見到,世界會在轉瞬之間分崩離析的吧?
生命中那無法觸及的殘酷,我們稱之為偶然,在這偶然的裂隙底下,卻藏著我們知曉但未必愿意赤裸接受的必然——
我們比我們想象中的,缺乏安全感。
02|
想起不久前在水木丁《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愛》這本書里讀到的一篇文章《地球不在乎》——
“地震、海嘯、火山爆發(fā)等自然災害,對于人來說是巨大災難,但是對于地球來說,這只是它正?;顒恿四敲匆幌露?,地球這么多年來一直是這樣,它基本上想干嘛就干嘛,根本不在乎人類是破壞它,還是想保護它?!?/span>
這種論調的確很不討喜,有種過于孤傲冷淡的嫌疑,卻也未嘗沒有揭穿一種真相——人類的微觀努力雖必要,但在地球億萬年前的宏觀面前,難免顯得過于渺小,地球在乎人類的所作所為嗎?在乎吧,只是沒有那么在乎。因為人類真的太過渺小,是我們自己往往自視甚高;因為地球真的沒那么深情,只是我們慣于涂抹粉飾以及投射共情。
在這篇文章的最后,水木丁這樣寫到——
“想到我所生活的這個蔚藍色的星球,它是那么巨大,美好,冷漠無情卻又生機勃勃,我真的很喜歡它。雖然它并不在乎我對它的喜愛,但是想到自己和它的緊密相連,就覺得這生命也是美麗的了?!?/span>
巨大是客觀的說法,美好就稍微顯得有幾分主觀,在這主觀的論調背后,潛藏著一絲絲無奈,因為在可把握可懷想的未來,地球仍舊是我們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繁衍生息、世代綿延的家。
也即是說,無論我們愛或者不愛,都只有這樣一個選擇,那么還是愛吧。
就好比如,我們因為一雙男女某個夜里情動結合,降臨在這世間,無論原生家庭如何殘破,無論外形樣貌如何平凡,我們依然要在時間的風浪里顛簸成長,奔赴各自可知不可知的命途,因為我們別無選擇。
我們不能夠像神話里剔骨還父、削肉還母的哪吒一般,憑著滿腔意氣與命運付隅抵抗,我們不過肉眼凡胎,我們沒有任性的資本,我們也有我們的惻隱和堅忍。
而在地球“母親”面前,我們的這種負氣之舉,只有更加不值一提和浪漫滑稽。
與其說地球孤獨,我倒覺得,人類自身何其孤獨,因為當?shù)厍颉皰仐墶比祟惖臅r候,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封信,翻云覆雨,瞬息之間。
“有一天我死去,人類也滅絕了,它還會繼續(xù)在那里...它是它自己的,我們是它的制造,它生我養(yǎng)我,它也是我的歸宿,無論最后這肉體成為什么樣的灰燼,飄落到大地還是撒下海洋,我都最終將與它融為一體,進入它的下一個循環(huán)之中,一想到這一點,無論是面對生還是面對死,都讓人覺得內心安靜了許多。”
這句話里深藏著人類的無奈與深刻,以及渺小與偉大。
我們自以為是的選擇,有多少不過是“逼上梁山”的被選擇?
但在“被選擇”的境況之下,我們依然要盡心竭力做到自洽與自得,這不是偉大的渺小,還能是什么?
無論我們愿意與否,這種“偉大”依然是最有效的一顆安眠藥,讓我們在這顆冰冷又溫熱的藍色星球上生生不息。
海子曾在他的詩里說: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關心你。
但這一分鐘我只想說,此刻,我不關心你,我更想關心人類,雖然你也是人類當中的一位。
因為,我也是這脆弱又頑強、悲哀又幸運的人類當中的一位。
03|
此時此刻的北京,窗外的西山依舊一如往常的詩意而美麗。
群山綿延,溫柔趟伏,勾勒出鬼斧神工的弧線;遠方高樓林立,靜靜托負著絢爛而恢弘的紅日。
當世界某個角落忐忑不寧,另一些地方依然平淡如常。
圖片來源:吾友劉源
我們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正活在可堪載入史冊的時間節(jié)點,因為我們靠得太近,因為我們想得太淺,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是一個傳奇被磨平、現(xiàn)實被放大、真相被塑造的時代,如浮萍如螻蟻一般的我們,各自都患著程度不一的視力障礙癥。
我們將自己的“眼鏡”揣在兜里,生怕別人看見,只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才拿出來佩戴。
我們一如往常地上班下班,點外賣擠地鐵,和三兩好友插科打諢,和某一些人恬淡或爆裂地相愛。
有些人依然會為著在公交車上被推擠而爭吵不休,有些人依然會為著加班而心力交瘁,有些人依然會為著愛錯一個人而沉郁頓挫......
只要合上手機,我們完全可以當作那一場災難從未發(fā)生,如此心平氣和,繼續(xù)在都市的霓虹燈里穿梭如云——事實上,許多人的確是這樣,也不得不這樣。
沒有道德審判,只是某種必然,一個島國如是,一個人更如是。
我們各自生命里的驚濤駭浪,落在別人眼里,不過只是蜻蜓點水。
我們仿佛不應該介意別人隔岸觀火,我們更應該介意的是,對他人寄望太多。
我們更應該介意的是,我們太汲汲于當下的悲喜苦樂。
我們太以自我為中心,卻忘了,地球從來不會因為誰的喜怒哀樂稍稍傷筋動骨或者調整頻率。
我們的孤獨,比海更深,但或許,這也是一份禮物。
我們總會知曉這份禮物的價值,不是在今日,就是在明日。
這一次湯加危難并不意味著結束,某種程度上,它是一次“停擺”。
處于災難中心的人們,依然水深火熱;關注災難進程的人們,依然心驚膽戰(zhàn)。
災難面前,人類猶如螳臂當車,但依然要盡心竭力,因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他途。
我開始能夠理解那些祈愿國泰民安、天下太平的人。
從前的我會情不自禁地恍惚——并非覺得這種祝愿不切實際、大可不必,只是在有限“鄭重許愿”的日子里,舍棄小我而周全大我,在我看來,偉大得近乎奢侈,如今我會對他們感到敬慕。
因為在這個越來越緊密、越來越貼近的時代,稍有風吹草動,便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我們,都無法徹底地冷眼旁觀;因為在這個世俗淺薄、功利險惡的時代,真的有人愿意且能夠“站在高處”。
最后,允許我誠摯地祝禱:愿云銷雨霽,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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