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邨三首

杜甫

其一

崢嶸赤雲(yún)西，日腳下平地?！?span style="font-size: 12px;">崢嶸”二句：是未到時(shí)的遠(yuǎn)望。崢嶸，山高峻貌；這裡形容高空雲(yún)陣壓來，氣氛嚴(yán)峻。赤雲(yún)，夕陽映照，滿天紅雲(yún)。日腳，指透過雲(yún)縫照射下來的光柱，像是太陽的腳。古人不知地轉(zhuǎn)，以為太陽在走，故有“日腳”的說法。

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柴門”二句：因有人來，故宿鳥驚喧。杜甫是走回來的，所謂“白頭拾遺徒步歸”，他曾向一個(gè)官員借馬，沒借到。柴門，一作“柴間”。歸客，一作“客子”。千里至，誇張形容辛苦遠(yuǎn)歸，實(shí)際不足五百里。這三字，辛酸中包含著喜悅。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妻孥”二句：杜甫的妻這時(shí)以前雖已接到杜甫的信，明知未死，但對於他的突然出現(xiàn)，仍不免驚疑，只是發(fā)愣，所以說“怪我在”。下句說，驚魂既定，心情複常，方信是真，一時(shí)悲喜交集，不覺流下淚來。妻孥（nú），妻子和兒女。驚定，一作“驚走”。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生還”句：杜甫陷叛軍數(shù)月，可以死，脫離叛軍亡歸，可以死，疏救房琯，觸怒唐肅宗，可以死，即如此次回鄜，一路之上，風(fēng)霜疾病、盜賊虎豹，也無不可以死，現(xiàn)在竟得主還，的確是太偶然。妻子之怪，真不足怪。遂，如願(yuàn)以償。

鄰人滿牆頭，感歎亦歔欷。歔（xū）欷（xī）：哽咽、悲泣之聲。

亱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亱闌：深亱。更（gèng）：亱深當(dāng)去睡，今反高燒蠟燭，所以說“更”。這是因?yàn)槿f死一生，久別初逢，過於興奮，不忍去睡，也不能入睡?！跋鄬Α本洌阂蚴绿既唬孰m在燈前，面面相對，仍疑心是在夢中。相對，夫妻倆對坐著。夢寐，瞌睡做夢。

其二

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span style="font-size: 12px;">晚歲”二句：晚歲，即老年。迫偷生，國難當(dāng)頭，卻回家過日子，是茍且偷生；但這是唐肅宗下令讓他回家的，本非自願(yuàn)，可以說出於被迫。少歡趣，正因?yàn)槎鸥φJ(rèn)為當(dāng)此萬方多難的時(shí)候卻待在家裡是一種可恥的偷生，所以感到“少歡趣”。少字有分寸，不是沒有。

嬌兒不離膝，畏我複卻去。畏我：是說嬌兒見我不高興，有點(diǎn)怕我。複：又。卻去：步步退卻地離開，顯出嬌兒面對杜甫的害怕而不理觧的神態(tài)。一說此句當(dāng)在“畏”字讀斷，是上一下四的句法，“卻”字作“即”字講，卻去，猶即去或便去，是說孩子們怕爸爸回家不幾天就又要走了，因?yàn)樗麄円寻l(fā)覺爸爸的“少歡趣”。

憶昔好追涼，故繞池邊樹。憶昔：回想去年在此地安家時(shí)，正是暑夏六七月間。追涼：尋找涼快的地方。

蕭蕭北風(fēng)勁，撫事煎百慮?！?span style="font-size: 12px;">蕭蕭”二句：杜甫回來在閏八月，西北早寒，故有此景象。蕭蕭，兼寫落葉。撫事，思量當(dāng)前國事。煎百慮，受種種憂慮的煎熬。

賴知禾黍收，已覺糟床注。“賴知”二句：賴字有全虧它的意思，要是再?zèng)]酒，簡直就得愁死。糟床，即酒醡。注，流也，指酒。

如今足斟酌，且用慰遲暮。“如今”二句：預(yù)計(jì)的話，因?yàn)榫七€沒釀出。足斟酌是說有夠喝的酒。斟酌，酒倒在酒盃裡慢慢喝。且，姑且。用，用來。遲暮，指老年。

其三

群雞正亂叫，客至雞鬥爭。

驅(qū)雞上樹木，始聞叩柴荊。始聞：最初的叩門聲為雞聲所掩，這時(shí)才聽見，所以說“始聞”。叩：敲。柴荊：猶柴門，園子籬笆門。

父老四五人，問我久遠(yuǎn)行⒂?！?span style="font-size: 12px;">問我”句：問是問遺、慰問，即帶著禮物去慰問人，以物遙贈(zèng)也叫做“問”。父老們帶著酒來看杜甫，所以說“問我”。

手中各有攜，傾榼濁複清⒃。榼（kē）：酒器。濁清：指酒的顏色。

苦辭“酒味?、眨虻?zé)o人耕。“苦辭”句：苦苦地以酒味劣薄為辭。苦辭，就是苦苦地說，一再說明，覺得很抱歉似的，寫出父老們的淳厚。苦，一作“莫”?？噢o、苦憶、苦愛等也都是唐人習(xí)慣語，劉叉《荅孟東野》詩“酸寒盂夫子，苦愛老叉詩”都不含痛苦或傷心的意思。

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兵革：兵是兵器，革是皮革做的甲，兵革引申指戰(zhàn)爭。

請為父老歌：艱難愧深情。“艱難”句：這是歌詞。艱難二字緊對父老所說的苦況。來處不易，故曰艱難。惟其出於艱難，故見得情深，不獨(dú)令人感，而且令人愧。從這裡可以看到人民的品質(zhì)對詩人的感化力量。

歌罷仰天歎，四座淚縱橫?！?span style="font-size: 12px;">歌罷”二句：杜甫是一個(gè)“自比稷與契”“窮年憂黎元”的詩人，這時(shí)又正做著左拾遺，面對著這災(zāi)難深重的“黎元”，而且自己還喝著他們的酒，不能不歎，不能不仰天而歎以至淚流滿面。仰天歎，表示只有老天理觧。涕縱橫，形容熱淚不絕，悲傷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