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元九書（白居易）
月日[1]，居易白[2]。微之足下[3]：
自足下謫[4]江陵[5]至於今，凡枉贈答詩[6]僅百篇。每[7]詩來，或[8]辱序，或辱書，冠[9]於卷首，皆所以陳古今歌詩之義，且自敘[10]為文因緣[11]，與年月之遠(yuǎn)近[12]也。僕[13]既受足下詩，又諭[14]足下此意，常欲承[15]答來旨[16]粗論歌詩大端[17]，並自述為文之意，總[19]為一書，致[19]足下前。累歲已來[20]，牽故少暇[21]，間[22]有容隙，或[23]欲為之；又自思所陳，亦無出[24]足下之見；臨紙複罷者數(shù)四[25]，卒[26]不能成就27]其志[28][，以至於今。
今俟罪[29]潯陽[30]，除盥櫛食寢[31]外無餘事，因覽足下去通州[32]日所留新舊文二十六軸，開卷得意[33]，忽[34]如會面，心所畜[35]者，便欲快言，往往自疑[36]，不知相去萬里也。既而[37]憤悱之氣[38]，思有所濁，遂追就前志[39]，勉為此書，足下幸[40]試為僕留意一省[41]。
夫文，尚[42]矣，三才[43]各有文。天之文三光[44]首之[45]；地之文五材[46]首之；人之文六經(jīng)[47]首之。就六經(jīng)言，詩又首之。何者？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48]，莫先乎情[49]，莫始乎言[50]，莫切乎聲[51]，莫深乎義[52]。詩者，根情，苗言，華[53]聲，實義。上自聖賢，下至愚騃[54]，微及豚魚[55]，幽及鬼神[56]。群[57]分而氣[58]同，形異而情[59]一。未有聲入[60]而不應(yīng)、情交[61]而不感者。
聖人知其然[62]，因[63]其言，經(jīng)[64]之以六義[65]；緣其聲，緯之以五音[66]。音有韻[67]，義有類[68]。韻協(xié)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69]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70]，貫微洞密[71]，上[72]下[73]通[74]而一氣[75]泰[76]，憂樂合而百志[77]熙。五帝[78]三皇[79]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80者，揭此以為大柄[82]，決此以為大竇[83]也。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聞五子洛汭之歌[84]，則知夏政[85]荒[86]矣。言者無罪，聞?wù)咦阏]，言者聞?wù)吣粌杀M其心[87]焉。
洎[88]周衰秦興，采詩官[89]廢，上不以詩補(bǔ)察[90]時政，下不以歌泄導(dǎo)[91]人情[92]。用至於諂成之風(fēng)[93]動，救失之道缺。于時六義始刓矣。國風(fēng)變?yōu)轵}辭[94]，五言始于蘇、李[95]。詩騷[96]皆不遇[97]者，各系其志[98]，發(fā)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傷別；澤畔之吟[99]，歸於怨思。彷徨抑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yuǎn)，梗概[100]尚存。故興[101]離別則引雙鳧一雁為喻，諷[102]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雖義類不具[103]，猶得風(fēng)人之什二三[104]焉。于時六義始缺矣。晉、宋[105]已還[106]，得者蓋寡[107]。以康樂[108]之奧博，多溺於山水；以淵明[109]之高古，偏放于田園。江[110]、鮑[111]之流，又狹於此。如梁鴻[112]《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于時六義浸[113]微矣！陵夷[114]至於梁、陳間，率[115]不過嘲風(fēng)雪、弄花草而已。噫！風(fēng)雪花草之物，三百篇[116]中豈舍之乎？顧所用何如耳。設(shè)如“北風(fēng)其涼”，假[117]風(fēng)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118]”，因雪以湣征役；“棠棣之華[119]”，感華以諷兄弟；“采采芣苡[120]”，美草以樂有子也。皆興發(fā)於此[121]而義歸於彼[122]。反是者，可乎哉！然則“余霞散成綺，澄江淨(jìng)如練”，“歸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fēng)”之什[123]，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僕所謂嘲風(fēng)雪、弄花草而已。于時六義盡去[124]矣。
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shù)[125]。所可舉者，陳子昂[126]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防[127]《感興》詩十五篇。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128]。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129]矣！索[130]其風(fēng)雅比興[131]，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穿古今，覙縷格律[132]，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焉[133]。然撮[134]其《新安》、《石壕》、《潼關(guān)吏》、《蘆子關(guān)》、《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135]之句，亦不過三四十首。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僕常痛詩道[136]崩壞，忽忽138憤發(fā)，或廢食輟寢，不量才力139，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謬[139]者，又不可一二而言[140]，然亦不能不粗陳於左右[141]。
僕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于書屏[142]下，有指“之”字、“無”字示僕者，僕口未能言，心已默識[143]。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144]，而指之不差。則知僕宿習(xí)之緣[145]，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歲，便學(xué)為詩。九歲諳識[146]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jìn)士[147]，苦節(jié)[148]讀書。二十已[149]來，晝課[150]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151]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152]。既壯而膚革[153]不豐盈，未老而齒發(fā)早衰白；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154]，動以萬數(shù)[155]，蓋以苦學(xué)力文之所致[156]，又自悲矣。
家貧多故，二十七方從鄉(xiāng)賦[157]。既第[158]之後，雖專於科試]159]，亦不廢[160]詩。及授校書郎[161]時，已盈[162]三四百首?；虺鍪窘挥?/span>[163]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164]耳。自登朝[165]來，年齒[166]漸長，閱事[167]漸多。每與人言，多詢[168]時務(wù)；每讀書史，多求理道[169]。始知文章合]170]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171]初即位，宰府[172]有正人，屢降璽書[173]，訪人急病[174]。
僕當(dāng)此日，擢在翰林[175]，身是諫官[176]，月請諫紙[177]。啟奏[178]之間，有可以救濟(jì)人病[179]，裨補(bǔ)時闕[180]，而難於指言[181]者，輒[182]詠歌之，欲稍稍[183]遞進(jìn)[184]聞於上[185]。上以廣宸聽，副憂勤[186][；次以酬[187]恩獎，塞言責(zé)；下以複吾平生之志[188]。豈圖[189]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190]矣！
又請為左右終言之[191]。凡聞僕《賀雨》[192]詩，眾口籍籍[193]，以為非宜[194]矣；聞僕《哭孔戡》[195]詩，眾面脈脈[196]，盡不悅矣；聞《秦中吟[197]》，則權(quán)豪貴近者[198]，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199]寄足下詩，則執(zhí)政柄者扼腕[200]矣；聞《宿紫閣村》[201]詩，則握軍要者[202]切齒矣！大率[203]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204]，號為沽譽(yù)，號為詆訐[205]，號為訕謗[206]。茍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207]焉。乃至骨肉妻孥[208]，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209]不過三兩人。有鄧魴[210]者，見僕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211]者，見僕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212]。嗚呼！豈六義四始[213]之風(fēng)，天將破壞，不可支援耶[214]？抑[215]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於上耶？不然，何有志於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僕又自思關(guān)東一男子[216]耳，除讀書屬文[217]外，其他懵然[218]無知，乃至?xí)嬈宀?，可以接群居之歡者[219]，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yīng)進(jìn)士時，中朝無緦[220]麻之親，達(dá)官[221]無半面之舊；策蹇步[222]於利足之途[223]，張空拳[224]于戰(zhàn)文之場[225]。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落眾耳，跡升清貫[226]，出交賢俊，入侍冕旒[227]。始得名于文章，終得罪于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228]聞親友間說[229]，禮、吏部舉[230]選人，多以僕私試賦[231]判為準(zhǔn)的。其餘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僕恧然[232]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233]者，欲聘倡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xué)士《長恨歌》，豈同他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云：到通州日，見江館[234]柱間有題僕詩者。何人哉？又昨過漢南[235]日，適[236]遇主[237]人集眾娛樂[238]，他賓諸妓見僕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xiāng)校[239]、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僕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有詠僕詩者。此誠雕篆之戲[240]，不足為多[241]，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雲(yún)[242]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僕是何者，竊[243]時之名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244]己為造物者[245]，肯兼與之乎？今之屯窮，理固然也。況詩人多蹇[246]，如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而屯剝[247]至死。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248]終身。近日孟郊[249]六十，終試協(xié)律；張籍[250]五十，未離一太祝。彼何人哉！況僕之才又不迨彼。今雖謫佐遠(yuǎn)郡[251]，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饑有食，給身之外，施及[252]家人。亦可謂不負(fù)白氏之子254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僕數(shù)月來，檢討[254]囊帙[255]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目[256]。自拾遺來[257]，凡所遇所感，關(guān)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題[258]，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又或退公[259]獨處，或移病[260]閒居，知足保和[261]，吟玩性情[262]者一百首，謂之“閒適詩”。又有事物牽於外，情理[263]動於內(nèi)，隨感遇而形於歎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264]，自一百韻至兩百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凡為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265]相見，當(dāng)盡致于執(zhí)事[266]。
微之，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眱W雖不肖[267]，常師[268]此語。大丈夫所守者道[269]，所待者時。時[270]之來也，為雲(yún)龍[271]，為風(fēng)鵬[273]，勃然突然[273]，陳力以出[274]；時之不來也，為霧豹[275]，為冥鴻[276]，寂兮寥兮[277]，奉身而退。進(jìn)退出處[278]，何往而不自得哉！故僕志在兼濟(jì)，行在獨善，奉而始終[279]之則為道，言而發(fā)明[280]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jì)之志也；謂之閒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僕詩者，知僕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281]于一時一物，發(fā)於一笑一吟，率然[282]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歡[283]，今銓次[284]之間，未能刪去。他時[285]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貴耳賤目[286]，榮古陋今[287]，人之大情[288]也。僕不能遠(yuǎn)征古舊[289]，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才麗[290]之外，頗近興諷[291]；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淡[292]，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294誰能及之？然當(dāng)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294]，人始貴之。今僕之詩，人所愛者，悉[295]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僕之所輕。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zhì)[296]；閒適者，思澹而辭迂[297]。以質(zhì)合迂[298]，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299]，獨足下耳。然百千年後，安知[300]複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301]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302]則以詩相娛。知吾罪吾[303]，率以詩[304]也。
如今年春遊城南[305]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豔小律[306]，不雜他篇，自皇子陂[307]歸昭國裡[308]，迭吟遞唱[309]，不絕聲者二十裡餘。攀、李[310]在傍，無所措口[311]。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為詩魔。何則？勞心靈[312]，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313]當(dāng)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314]，一詠一吟，不覺老之將至。雖驂鸞鶴遊蓬瀛者之適[315]，無以加於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316]、脫蹤跡[317]、傲軒鼎[318]、輕人寰[319]者，又以此也。
當(dāng)此之時，足下興有餘力，且欲與僕悉索[320]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321]古樂府，李二十[322]新歌行，盧楊[323]二秘書律詩，竇七[324]、元八絕句，博搜精掇[325]，編而次之，號為《元白往還集》。眾君子得擬議[326]於此者，莫不踴躍欣喜，以為盛事。嗟乎！言未終而足下左轉(zhuǎn)，不數(shù)月而僕又繼行[327]，心期索然[328]，何日成就？又可為之太息矣！
僕常語足下，凡人為文，私於自是[329]，不忍於割截[330]，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331]。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332]者，討論而削奪[333]之，然後繁簡當(dāng)否，得其中矣。況僕與足下，為文尤患[334]其多。己尚病之[335]，況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336]，粗為卷第[337]，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338]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是何地，溘然[339]而至，則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潯陽臘月，江風(fēng)苦寒，歲暮鮮歡[340]，夜長少睡。引筆[341]鋪紙，悄然[342]燈前，有念則書，言無銓次。勿以繁雜為倦，且以[343]代一夕之話言也。
微之微之！知我心哉！樂天再拜。
注釋
這封書信寫於元和十年（八一五），當(dāng)時四十四歲的白居易正在江州司馬任上。從二十九歲進(jìn)士及第後，經(jīng)過十多年的宦海風(fēng)波，被貶到江州當(dāng)一名有職無權(quán)的司馬，經(jīng)歷了他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內(nèi)心充滿憤慨和憂傷，思想上也不免矛盾和彷徨，這時收到時任通州司馬的好友元稹寄來的《敘詩寄樂天書》，乃思前想後，有感而發(fā)，在寒冬臘月的偏僻小城裡，寫下這封內(nèi)容豐富、感情真摯的長信。元九：元?。ㄆ咂呔胖涟巳唬治⒅?，河南人。唐詩人，白居易的好友。排行第九，故稱元九。以排行相稱謂，是唐代人的習(xí)慣。
[1]月日：古人書信草稿開頭常標(biāo)明“月日”，譽(yù)清時就寫明準(zhǔn)確的日期。
[2]白：說。
[3]足下：對人的尊稱，這裡指元稹。
[4]謫：被流放或降職。
[5]江陵：今湖北省江陵縣，唐時為江陵府。元稹由於得罪宦官和權(quán)貴，從監(jiān)察禦史被貶到江陵，做士曹參軍。
[6]贈答詩：元稹贈給或酬答白居易的詩。
[7]每：每次，每逢。
[8]或：有時。
[9]冠：做動詞用，放在上面或前面的意思。
[10]陳、敘；都是說明的意思。
[11]因緣：緣由，理由。
[12]遠(yuǎn)近：先後。
[13]僕：我，謙遜的說法。
[14]諭：明白，領(lǐng)會。
[15]承：奉，謙遜的說法。
[16]來旨：來信的旨意。
[17]大端：大的方面，基本道理。
[18]總：概括起來。
[19]致：送到。
[20]累歲已來：幾年以來。累歲，多年。
[21]牽故少暇：為事故牽累，很少空閒。
[22]間：間或，偶然。
[23]或：有時。
[24]無出：沒有超出……之外。
[25]數(shù)四：再三再四的意思。
[26]卒：終。
[[27]成就：完成，實現(xiàn)。
[28]其志：指上文說過的“常欲承答來旨”的心願。
[29]俟罪：待罪，任職的謙遜說法。
[30]潯陽：江州治所，今江西省九江市。
[31]盥櫛食寢：洗臉，梳頭，吃飯，睡覺。
[32]通州：今四川省達(dá)縣。
[33]開卷得意：打開卷軸閱讀，領(lǐng)會文章的意旨。
[34]忽：恍恍忽忽的樣子。
[35]蓄：蓄積，懷藏。
[36]自疑：自己迷迷胡胡的。
[37]既而：過後。
[38]憤悱之氣：內(nèi)心的鬱憤不平的感情。
[39]遂追就前志：於是回想起過去的心願。前志，指上文說過的“不能成就其志”的志。
[40]幸：希望，表示尊敬的意思。
[41]省：察，看看。
[42]尚：早，久，指起源很早，歷史很久。
[43]三才：指天、地、人。
[44]三光：指日、月、星。
[45]首之：為……之首。這個“首之”和以下兩個“首之”的“之”分別代表“天之文”“地之文”“人之文”。
[46]五材：指水、火、木、金、土，也稱五行。
[47]六經(jīng)：指儒家六種經(jīng)書，即詩、書、禮、樂、易、春秋。
[48]感人心者：感動人心的事物。
[49]莫先乎情：沒有比情更先的，即首先是感情。莫，沒有什麼。
[50]莫始乎言：沒有比言更早的。
[51]莫切乎聲：沒有比聲更切合的。切，貼近，切合。
[52]莫深乎義：沒有比義理深的。
[53]華：花。
[54]愚駿：愚蠢，是聖賢的反面。
[[55]豚龜：代表微小低級的動物。
[56]幽及鬼神：幽暗如鬼神。
[57]群：類，種類。
[58]氣：氣質(zhì)。
[59]聲情：指詩的音韻和情感。
[60]入：刺激。
[61]交：接觸。
[62]然：這樣，指詩的性質(zhì)和作用。
[63]因：同下句的“緣”，都是“根據(jù)”、“按照”的音思。
[64]經(jīng)：同下句的“緯”，都是“熔裁”、“統(tǒng)帥”、“貫串”的意思。
[65]六義：指《詩經(jīng)》的風(fēng)、雅、頌、賦、比、興。前三項，指《詩經(jīng)》的體裁。後三項指《詩經(jīng)》的表現(xiàn)方法。
[66]五音：宮、商、角（jué）、徵（zhǐ）、羽。這是表示聲音的高低清濁的名稱。
[67]音有韻：五音有韻律。
[[68]義有類：六義有類分。
[69]類舉：類分明確。舉，揭示出來。
[70]孕大含濼：包含博大精深的道理。孕、含，都是“包含”的意思。
[71]貫微洞密：貫通隱密細(xì)微的事物。貫、洞，貫通。
[72]上：指天子。
[73]下：指老百姓。
[74]通：溝通。
[75]一氣：天地之氣。
[76]泰：通。
[[77]百志：各種各樣的人的心願。熙：安樂，和樂。
[78]帝：指黃帝、顓頊、嚳、堯，舜。
[79]三皇：伏羲、女媧、神農(nóng)。這裡代表古聖先賢。
[80]垂拱而理：垂衣拱手而治。
[81]此：與下句的“此”，都是代《濤經(jīng)》的義和音的。
[82]柄：權(quán)衡。
[[83]大竇：大經(jīng)大法。
[84]五子洛油之歌：相傳夏王太康不關(guān)心人民，被羿所逐。太康的兄弟五人待太康於洛油，作歌。
[85]政：政事。
[86]荒：荒廢。
[87]兩盡其心：互相都表現(xiàn)出各自的用心。兩，互相。
[88]洎：及，到了。
[89]采詩官：周朝所設(shè)採集民間歌謠的官。
[90]補(bǔ)察：補(bǔ)救，考察。補(bǔ)，彌補(bǔ)過失。
[91]泄導(dǎo)：宣洩疏導(dǎo)，表達(dá)的意思。
[92]人情：民情。
[93]諂成之風(fēng)：歌頌成績的風(fēng)氣。諂，諂媚，言過其實地歌頌。成，成績，成就。
[94]騷辭：指楚辭。騷，《離騷》，楚辭的代表作品。
[95]蘇、李：蘇武、李陵。
[96]騷：一般指詩人，這裡專指屈原。
[97]不遇：不過寸，不得志。
[98]系其志：切合自己的情志。系，切合。
[99]澤畔之吟：指朋原的《漁父》，其中說：“朋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江畔。”
[100]梗概：大概。
[101]興：賦比興的興，詩的一種表現(xiàn)方法。
[102]諷：諷喻。
[103]義類不具：六義的類不完備。義，《詩經(jīng)》的六義。具，完備。這是把蘇，李、騷人的作品同《詩經(jīng)》相比較而說的。
[104]風(fēng)人之什二三：詩人的十分之二三。
[105]宋：指南朝宋。
[106]以還：以來。
[107]得者蓋寡：得到的大概少了。蓋，大概。寡，少。
[108]康樂：謝靈運(yùn)，其詩多寫山水。
[109]淵明：陶潛，字元亮，晉人。其詩多寫田園。
[110]江：江淹，字文通，南朝粱人。
[111]鮑：鮑照，字明南朝宋人。
[112]梁鴻：東漢時人。
[113]浸：漸。
[114]陵夷：衰落，愈趨愈下。陵，丘陵。夷，平。
[115]率：大都。
[116]三百篇：指《詩經(jīng)》。
[117]假：借。
[118]雨雪霏霏：該句出自《詩經(jīng)·小雅·采薇》。是同情征戍之苦的。
[119]棠棣之華：該句出自《詩經(jīng)·小雅·棠梂》。是諷刺用朝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鬥爭的。
[120]采采芣苡：該句出自《詩經(jīng)·用南·芣苡》。
[121]興發(fā)於此：從風(fēng)、雪、花、草這些事物起興。此，指上文說的風(fēng)、雪，花、草。
[122]義歸於彼：表現(xiàn)的意義在於刺威虐，憋征役，諷兄弟，樂有子。彼，指風(fēng)、雪、花、草所引起的詩義。
[123]什：篇。
[124]去：棄，亡，喪失。
[125]不可勝數(shù)：數(shù)不盡。
[126]陳子昂：初唐詩人，字伯玉，唐武后時，做過右拾遺的官。後家居，被縣令迫害，死於獄中。他反對六朝以來形式主義的文風(fēng)，發(fā)揚(yáng)《詩經(jīng)》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繼承漢魏風(fēng)骨。
[127]鮑防：唐詩人，寧子慎。
[128]李、杜：李白，杜甫。
[129]迨：及。
[130]索：探求。
[131]風(fēng)雅比興：代表詩的六義。
[132]覙縷格律：純熟地運(yùn)用各種格律。
[133]焉：語氣助詞。
[134]撮：摘錄，舉出。
[132]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甫長詩《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裡的句子。
[136]詩道：詩的雅正之道，指《詩經(jīng)》以來諷渝現(xiàn)實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137]忽忽：恍恍忽忽。輟：中止，停止。哺：吃。
[138]不量才力：沒有考慮才能力量。量，估計，考慮。
[139]事有大謬：事情有很背謬的地方。就是事與主觀願望相反的意思。
[140]一二而言：一點兩點地說。就是詳細(xì)說的意思。
[141]粗陳於左右：大致上對您說說。
[142]書屏：刻上字的屏風(fēng)。
[143]默識：默默地記住。
[144]雖百十其試：即使試問十次百次。
[145]宿昔之緣：生來就有的緣分。
[146]諳識：懂得，通曉。
[147]始知有進(jìn)士：才知道科舉考中進(jìn)士的榮耀。始，才。
[148]苦節(jié)：苦行，勤奮刻苦的品行，這裡指求學(xué)的作風(fēng)說的。
[149]已：以。
[150]課：以……為功課，研習(xí)。
[151]不遑寢息：顧不上睡覺休息。遑，閒暇。不遑，沒有閒暇，顧不上。
[152]胝：皮堅厚。
[153]膚革：肌肉。革，這裡指皮膚。
[154]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眼睛裡好象一晃一晃地飛著蒼蠅，掛著珠子。瞥瞥然，事物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樣子。
[155]動以萬數(shù)：動不動就以萬計。這是形容眼睛老花的情狀。
[156]蓋以苦學(xué)力文所致：這是由於刻苦學(xué)習(xí)努力為文所造成的。蓋，乃。
[157]鄉(xiāng)賦：地方選撥人才的考試。白居易於七九九年在宜城參加鄉(xiāng)試，時年二十七歲。
[158]既第：考中。第，就是登進(jìn)士第。
[159]科試：分科考試。
[160]廢：停止。
[161]校書郎：官名，掌校讎書籍。
[162]盈：滿，足。
[163]或出示交友：有時拿出來給朋友看。交友，知心朋友。
[164]未窺作者之域：沒有窺見作者的境地。這是說自己的詩還沒有達(dá)到大作家的水準(zhǔn)。
[165]登朝；在朝庭作官。
[166]年齒：年歲。
[167]閱事：經(jīng)歷的事情。
[168]詢：洶門，汁十，徵求寧見。
[169]道：治理國家的道理。
[170]合：應(yīng)該。
[171]皇帝：指小憲宗李純。
[172]宰府：相府，政府。
[173]璽書：詔書。
[174]訪人急?。涸L問人民的疚苫。訪，訪問。人，民。病，痛苦。
[175]擢在翰林：升仿竹林學(xué)士。
[176]身是諫官：指被拜為左拾迪。
[177]手請諫紙：親自領(lǐng)取寫諫章的紙。當(dāng)時制度規(guī)定諫官每月可以向公家領(lǐng)一定數(shù)量的諫紙。
[178]啟奏：寫奏章亢接向皇上陳述。奏，奏章。啟，陳述。
[179]人?。喝嗣窦部?。
[180]裨補(bǔ)時闕：對時政的缺失有所補(bǔ)益。闕，同缺。
[181]指言：直接說出來。
[182]輒：就。
[183]稍稍：慢慢。
[184]遞進(jìn)：一步步地進(jìn)獻(xiàn)。
[185]聞於上：讓皇帝知道。
[186]憂勤：憂民勤政，指皇帝考慮處理國家大事。
[187]酬：報答。塞，盡。
[188]平生之志：指“僕常痛詩道崩壞…山欲扶起之”的心願。
[189]豈圖：哪能想到。
[190]言未聞而謗已成：詩歌沒有聞於上，誹謗卻已形成了。言，指“救濟(jì)人病，裨補(bǔ)寸曲”的詩。
[191]終言之：自始至終地說說這件事。“之”代上文說的“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
[192]賀雨詩：內(nèi)容足諷勸皇上改善人民生活的。
[193]眾口籍籍：眾人一起喧嚷。籍籍，喧嚷的樣子。
[194]已謂非宜：已經(jīng)認(rèn)為不合適。
[195]哭孔戡詩：見卷一諷諭詩?？钻钱?dāng)時正直不阿的官員。白居易這首詩痛惜他有才而不得重用。
[196]眾面脈脈：眾人面呈怒色。脈脈，含怒的樣子。
[197]秦中吟：包括十首諷諭詩。是詩人根據(jù)貞元、元和年間在長安的見聞寫的，諷刺統(tǒng)治階級的剝削奢靡生活。
[198]權(quán)豪坍近者：有權(quán)勢的顯貴和近臣。
[199]樂遊園：題目一作《登樂遊園望》。
[200]扼腕：扼著手腕，表示痛恨。
[201]宿紫閣村；題目一作《宿紫閣山北村》。這首詩諷刺軍人的掠奪。
[202]握軍要者：掌握軍權(quán)的人。
[203]大率：大都。
[204]不相與者：沒有交誼的人。與，結(jié)交。
[205]詆訐：惡意攻擊。
[206]訕謗：嘲笑誹瀆。
[207]牛僧孺之誡：牛僧孺揭露時政而被斥逐的教訓(xùn)。
[208]骨肉妻孥：兄弟妻子。
[209]舉世：整個社會。舉，全，整個。
[[210]鄧魴：白居易同時的詩人。白居易有《鄧魴張徹落第》《讀鄧魴詩》，說他的詩象陶潛，不遇而死。
[211]唐衢：白居易同時的詩人。
[212]困躓若此：困頓到這種程度。
[213]四始：稱風(fēng)、大雅、小雅、頌為四始。漢代學(xué)者鄭玄解釋說：“此陽者，人計行之則為興，廢之則為裴。”又解稈“始”的意義說：“始者，王道興衰之所由。”
[214]耶：與“豈”字相呼應(yīng)，相當(dāng)於現(xiàn)代漢語“難道……嗎？”。
[215]抑：與“耶”相呼應(yīng)，相當(dāng)於現(xiàn)代漢晤“還是……呢？”。
[216]關(guān)東一男子：關(guān)東一個普通人。
[217]屬文：做文章。
[218]懵然：無知的樣子。
[219]書畫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歡者：陪法、繪畫、奕棋、博戲那些可以交際聯(lián)歡的書。博，古代一種賭輸贏的遊戲。
[220]緦：細(xì)麻布。
[221]達(dá)官：顯赫的官，聲名達(dá)于國君的官。
[222]策蹇步：策勵著一府一瘸的腳步。
[223]利足之途：爭取功名仕進(jìn)之途。利足，腿腳利便。
[224]張空拳：伸張著空無所有的雙手。
[225]戰(zhàn)文之場：以文卡取勝的科舉之場。
[226]清貫：清班，折僕從之官。
[227]冕旒：指皇帝。
[228]日者：近日。
[229]間說：私下洗。間，暗中，私下。
[230]禮吏部：禮部，吏部。店制，禮部管跡士考試，吏邢管進(jìn)士及第後任職的考試。
[231]私試賦：指白居易應(yīng)試做的《性習(xí)相遠(yuǎn)近賦》《求玄珠賦》《漢高皇帝親斬自蛇賦》外。
[232]恧然：慚愧的樣子。
[233]高霞寓：池川人。元和中隨渚將討王承宗有功，累拜振武邡甯節(jié)度使。
[234]江館：近江的客舍。通州臨近通江。
[235]漢南：白居易滴江州時路過漢南。
[236]適：恰好。
[237]主：主人，詩的作者。
[238]樂：指下文所洗“沾妓”。
[239]鄉(xiāng)校：地方學(xué)校。逆旅：旅館。
[240]雌蟲之技：細(xì)小不足道的技能。
[241]不足為多：不值得稱讚。多，稱讚。
[242]淵、云：王褒，宇子淵，漢宦帝時人。揚(yáng)雄，字子雲(yún)，王莽時人。二人皆以賦著名於世。
[243]竊：竊有，佔有。
[244]使：假使。
[245]物者：指上天。
[246]蹇：困難，不順利。
[247]屯剝：困厄。
[248]窮悴：困窮。
[249]孟郊：字東野，湖州武康人。
[250]張籍：字文呂，和州人。貞元年中進(jìn)士，曾做太常寺太祝。
[251]滴佐遠(yuǎn)郡：被降職做一個遠(yuǎn)邯的佐貳之官。指白居易做江州司馬事。
[252]施及：供給。拖，給予恩惠。
[253]不負(fù)白氏之子：不辜負(fù)自家的子孫。意思是說對得起先輩。
[254]檢討；搜檢。
[255]囊秩：書函之類。
[256]卷首：卷頭，卷別。
[257]自拾遺來：從做左拾遺以來。
[258]白武德汔元和因事立題：這是白居易新樂府詩所取材的時期。武德，店高祖年號。
[259]退公：下班，公奉完畢。
[260]移病：請病假。意思是辭職。
[261]知足保和：名利上知道滿足，保養(yǎng)元氣。和，沖和。元氣，精氣。
[262]吟玩情性：吟詠、順適性情。
[263]情理：思想感情。
[264]五言、七言、長句、絕句：指五言、七言的長句和五言、七言的絕句。
[265]異時：他日，將來。
[266]致于執(zhí)事：送給您。致，送。執(zhí)事，指對方的辦事人員。
[267]不肖：不賢。
[268]師：取法，以……為師。
[269]道：聖賢的大道。
[270]時：通達(dá)的時會。
[271]雲(yún)龍：作雲(yún)的龍。
[272]風(fēng)鵬：搏風(fēng)的鵬。
[273]勃然突然：生氣勃勃，勇往直前。
[274]陳力以出：盡力而進(jìn)。
[275]霧豹：深山的豹。劉向《古列女傳》說：“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者？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這裡的霧豹和下句的“冥鴻”，都是用以比喻遠(yuǎn)走高飛的隱土。
[276]冥鴻：遠(yuǎn)空的鴻。
[277]寂兮寥兮：安安靜靜，空曠無阻礙。寂，靜。寥，空。
[278]進(jìn)退出處：仕進(jìn)退隱。
[279]始終：甜徹到底。
[280]發(fā)明：閘發(fā)。
[281]誘：誘發(fā)，引起。
[282]率然：隨意地。
[283]釋恨佐歡：排除離別之苦，增加聚會的歡樂。
[284]銓次：選編。
[285]他時：他日，將來。
[286]貴耳賤目：尊重耳聞的，輕視眼見的。這句與下句“榮古陋今”意思相同。
[287]榮古陋今：認(rèn)為古代的好，認(rèn)為今天的壞。
[288]大情：常情。
[289]遠(yuǎn)徵古舊：以古代的舊聞做證明。遠(yuǎn)，指時間說的。徵，證明。
[290]才麗：指才氣高超和問藻華麗，
[291]興諷：用興的手法表達(dá)諷諭的意義。興，賦比興的“興”。諷，諷諭。
[292]閑淡：安詳恬靜。
[293]秉筆者：執(zhí)筆者，作者。
[294]身後：死後。
[295]悉：都。
[296]意激而言質(zhì)：意思激越而言語質(zhì)宦。
[297]思淡而詞迂：思慮恬靜而文詞迂緩。
[298]以質(zhì)合迂：由於質(zhì)直並迂緩。
[299]並世而生：同我一起活在世上。
[300]安知：怎麼知道。
[301]小通：做官順利。通，通達(dá)，指做官順利。白居易和元稹都沒敝過大官，所以說小通。
[302]同處：生活在一起。
[303]知吾罪吾：與我相交和對我譴責(zé)。
[304]率以詩：大概都是由於詩。
[305]城南：指長安城南。
[306]新豔小律：新穎美麗的短小律詩。小律是指八句律詩，對長律而言的。
[307]皇子陂：長安城南的地名。
[308]昭國裡：長安城的裡巷。白居易曾住在那裡。
[309]迭吟遞唱：輪流吟唱。
[310]樊、李：樊宗憲與李景信，又一說是樊宗帥與李建。都是當(dāng)時較知名詩人。
[311]措口：插嘴。
[312]勞心靈：心靈勞苦。
[313]偶同人：伴隨著志趣樸刊的人。偶，相伴。同人，志趣相同的人。
[314]酒酣：酒喝得很暢快。
[315]雖驂鸞鶴遊蓬瀛者之適：駕鸞鶴遊仙I山的人的舒適。
[316]外形?。阂孕魏橥忉?。形骸，形體。
[317]脫蹤跡：脫離與人世往來的蹤跡。
[318]仿軒鼎：蔑視富貴。軒，高車。鼎，古寸盛食物的大器皿。
[319]輕人褒：輕視人間。
[320]索：索取。
[321]張十八：即張籍。
[322]李二十：川李紳。
[323]盧楊：盧拱、楊巨源。二人皆做過秘書郎的官。
[324]竇七、元八：安鞏、元宗簡，
[325]博搜摘掇：廣泛搜集，精心選擇。
[326]擬議：考慮。
[327]繼行：接著也調(diào)走了。指白居易貶江州司馬事。
[328]索然：沒興致的仟子。
[329]自是：自以為是，自以為好。
[330]割截：刪削。
[331]妍媸益又自惑：好壞自己又看不清。
[332]公鑒無姑息：公正的汁價而不過分寬容。鑒，評定，評價。姑息，過分寬容。
[333]削奪：刪削。
[334]尤患：很擔(dān)心。
[335]病之：以為是毛病。病，不好，毛病。
[336]各纂詩筆：各自編集尚文。詩筆，詩和文。
[337]卷第：卷次。
[338]終前志：了卻過去的心願。
[339]溘然：奄忽，指死亡。
[340]鮮歡：少歡，沒什麼樂趣。
[341]引筆：拿筆。
[342]悄然：靜靜地。
[343]且以：暫且用來。
譯文
月日，白居易，微之足下：自從足下被貶到江陵府到現(xiàn)在，你贈送和酬答我的詩已近一百首了。每逢寄詩來，你還不辭辛苦，有時作序，有時寫信，都冠在卷頭。這都是用來闡述古今詩歌的意義，並且說明自己做文章的緣由和年月的先後的。我既然接受了你的詩，又理解了你這番意圖，也就常常想要回答來信，概略地談?wù)勗姼璧幕镜览?，並陳述自己做文章的意圖，總起來寫一封信，送到足下面前。但是，幾年以來，為事故拖累，很少空睱。偶然有了空閒，有時想做這件事，又想到我所說的並沒有超出足下的見解，所以有好幾次都是鋪開信紙又做罷了的。最終沒能實現(xiàn)過去的心願，直到如今。
現(xiàn)在被貶調(diào)到潯陽任職，除去起居飲食之外，沒有別的事可做，於是就流覽你到通州去時留下的二十六軸新舊文章，開卷閱讀領(lǐng)會其中的含意，真好像和你會面談心一樣。我長時蓄積於內(nèi)心的想法，便想一吐為快，恍恍惚惚感覺你還在面前，竟忘記了你是在遙遠(yuǎn)的通州。從而，我的鬱積不平的感情想要有所發(fā)洩，於是就回憶起從前的心願，勉力地寫了這封信。希望足下為我用心看一看，是很以為榮幸的。
所謂文，起源真是太久遠(yuǎn)了。三才都有自己的文：上天的文，以三光為首；大地的文，以五材為首；人間的文，以六經(jīng)為首。就拿六經(jīng)來說，《詩經(jīng)》又是為首的。為什麼呢？因為聖人就是用詩感化人心，而使天下和平的。能夠感化人心的事物，沒有比情先的，沒有比言早的，沒有比聲近的，沒有比義深的。所謂詩，就是以情為根，以詩為苗，以聲為花，以義為實的。上自聖賢，下至愚人，微小如豚魚，幽隱如鬼神，種類有別而氣質(zhì)相同，形體各異而感情一致。接受聲音的刺激而不產(chǎn)生反響，接觸到情感的影響而內(nèi)心不感應(yīng)，這樣的事是沒有的。
聖人懂得這個道理，就根據(jù)言語的狀況，把它納入六義，按照聲音的形態(tài)，把它鎔入五音，使之合於規(guī)範(fàn)。五音有規(guī)律，六義有類分。韻律協(xié)調(diào)言語就通順，語言順暢聲音就容易動人。類分明確情感就得以表現(xiàn)，情感得以表現(xiàn)就容易感人。這樣一來，其中就包含著博大精深的道理，貫穿著隱密細(xì)微的事物。天子和平民就以上下溝通，天地之氣就能彼此相交，人們的憂樂相同，人人的心意也就達(dá)到和樂。三皇五帝所以按正確的道理去辦事，垂衣拱手就把國家治理很好，原因就在於掌握了詩的義和音，把這作為主要權(quán)衡；也辯明了詩的義和言，把這作為主要的法寶。因此，聽到“元首明，股肱良”這樣的歌，就知道虞舜時代治道昌明。聽到五子洛汭這樣的歌，就知道夏太康的政事已經(jīng)荒廢。用詩諷諭的人沒有罪過，聽到這種諷喻的人可以作為戒鑒。實行諷諭的和聽到這到諷諭的各盡自己的心力。
到了東周衰落秦國興起的時候，采詩之官就廢除了。天子不以采詩觀風(fēng)的辦法補(bǔ)救並考察政事的缺失，平民也不以詩歌宣洩疏導(dǎo)自己的感情。於是頌揚(yáng)成績的風(fēng)氣興起來，補(bǔ)救政事缺失的道理遭到破壞。這時候，六義就不完整了。國風(fēng)演變?yōu)槌o、五言詩開始于蘇武、李陵。蘇武、李陵、屈原遭遇都不好，他們都切合自己的情志，抒發(fā)感慨而寫成詩文。因此，“攜手上河梁”之類的詩句，僅止於表達(dá)離別的傷感，“行吟澤畔”這樣的吟詠最終也只歸於怨憤的思緒。詩中所表達(dá)的盡是彷徨難舍，抑鬱愁苦，沒有寫到別的內(nèi)容。但是距離《詩經(jīng)》還相去不遠(yuǎn)，六義的大概還保存著。因此，描寫離別就以雙鳧一雁起興，諷詠君子小人就用香草惡鳥打比方。雖然六義不完全，還能得到國風(fēng)傳統(tǒng)的十分之二三。這時候，六義就缺欠了。晉宋以來，得到國風(fēng)傳統(tǒng)的大概就罕見了。如謝康樂詩的深奧博大，但是多耽溺於山水。如陶淵明詩的超撥古樸，但是又多放情于田園。江淹、鮑照之輩，又比這些詩還要偏狹。象梁鴻所寫的《五噫歌》那樣的例子，連百分之一二也沒有。這時候，六義就逐漸微弱，走向衰落了。到了梁、陳中間，大都不過是玩弄風(fēng)雪、花草而已。唉，風(fēng)雪花草這類事物，《三百篇》中難道就割棄了嗎？這只是看運(yùn)用如何罷了。比如“北風(fēng)其涼”，就是借風(fēng)以諷刺威虐的，“雨雪霏霏”，就是借憐憫征役的，“棠棣之華”是有感於花而諷諭兄弟之道的，“采采苢”，是讚美車前草而祝賀婦人有子的。這都是以風(fēng)雪花草起興，而表現(xiàn)的意義則在於刺威虐、湣征役、諷兄弟、樂有子的。與此相反怎麼可以呢？這樣，“余霞散成，澄江靜如練”，“離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fēng)”這類篇章，辭確實華麗，我不知道它所諷諭的究竟是什麼。因此，我說這些詩僅僅是玩弄風(fēng)雪花草罷了。這時候，六義就完全消失了。
大唐已經(jīng)興盛兩百年了，其間的詩人不可勝數(shù)。值得一提的，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防有《感興詩》十五首。還有詩中的豪傑，世人把他們並稱稱為“李杜”。李白的作品，才華出群，不同凡響，普通人沒辦法與之相比！但是，探索其中的六義，在十首之中連一首也不具備。杜甫的作品最多，可以流傳下來的有一千多首。至於貫通古今，格律運(yùn)用純熟，做到了盡善盡美，又超過了李白。但是舉出《新安吏》、《石壕吏》、《潼關(guān)吏》、《塞蘆子》、《留花門》這樣的篇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詩句，也不過三四十首。杜甫尚且如此，何況不如杜甫的呢？我經(jīng)常對詩道的破壞感到痛心，恍恍惚惚地就激憤起來，有時正在吃飯就吃不下去了，夜裡睡不著覺。我沒有估量自己才力的不足，就想馬上恢復(fù)起來。唉！事竟與願違，又不是幾句話可以說盡的，但是還不能不向您粗略地陳述一番。
我出生六七個月的時候，乳母抱著我在書屏下邊玩，有人指著無字之字教給我。我雖然嘴上說不出來，但是心裡已經(jīng)默默地記住了。後來有人拿這兩個字問我，即使試驗十次百次，我都能準(zhǔn)確地指出來。那麼我是生來就與文字有緣了。到五六歲，就學(xué)習(xí)做詩，九歲通曉聲韻，十五六歲開始知道考中進(jìn)士的榮耀，就刻苦讀書、二十歲以來，白天學(xué)習(xí)做賦，夜裡刻苦讀書，間或也學(xué)習(xí)做詩，沒有閒置時間睡眠休息。甚至於嘴和舌頭都生瘡，手和肘都磨成繭。眸子裡面總是一晃一晃的，好象飛著掛著珠，動不動就以萬計。這大概是刻苦學(xué)習(xí)奮力做詩造成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因家庭貧困而又多事故，直到二十七歲我才應(yīng)進(jìn)士試。考中以後，雖然專心於分科考試，還是沒有停止做詩。到了做校書郎的時候，詩作足有三四百首。有時拿出來讓足下這樣的朋友們看。大家一見都說寫得工巧，其實我並沒有達(dá)到詩作者的水準(zhǔn)。自從到朝廷作官以來，年齡漸長，經(jīng)歷的事情也漸多，每逢與人談話，多詢問時政，每逢讀書史，多探求治理國家的道理。這才知道文章應(yīng)該為時事而著作，詩歌應(yīng)該為現(xiàn)實而創(chuàng)作。這時候，皇帝剛剛繼位，政府之中有正直的人士，屢次下詔書，調(diào)查人民的疾苦。
我正是在這時升做翰林學(xué)士，又做左拾遺的官，親手領(lǐng)取寫諫章的用紙，除寫奏章直接向皇帝陳述意見之外，有可以解救人民疾苦，彌補(bǔ)時政的缺失，而又難於直接說明的事項，就寫成詩歌，慢慢地讓皇帝知道。首先是用來開闊皇帝的見聞，對他考慮和處理國家大事有所幫助。其次是報答皇帝的恩情獎勵，盡到諫官的職責(zé)。最後是實現(xiàn)個人平生振興詩道的心願。沒有想到，心願沒有實現(xiàn)而悔恨已經(jīng)產(chǎn)，詩歌沒有聞於上，而誹謗卻已經(jīng)形成了。
我還要請你允許我把這件事徹底地說說。凡是聽到我的《賀雨詩》，眾人就一起喧嚷起來，已經(jīng)認(rèn)為不合適了。聽到我的《哭孔戡詩》，眾人就面呈怒色，都不高興了。聽到《秦中吟》，有權(quán)勢的顯貴和近臣都相視變色。聽到我的樂遊園寄足下詩，執(zhí)政者就扼腕痛恨。聽到我的《宿紫閣村詩》，掌握軍權(quán)的人就切齒痛恨。大都這樣，不能全都舉出了。與我沒有交誼的人說我是沽名釣譽(yù)，惡意攻擊，嘲笑誹謗。假使是與我有交誼的，就以牛僧孺揭露時政而被斥逐的教訓(xùn)警戒我，甚而我的兄弟妻子都認(rèn)為我是錯的。那認(rèn)為我沒錯的，整個世上也不過二三個人。有一個鄧魴，看見我的詩就高興，不久他就死了。還有一個唐衢，讀了我的詩就哭泣，不久唐衢也死去了。另外就是你的情況了，而你十年來又困頓到這步田地。唉！難道六義四始的傳統(tǒng)，上天就要破壞它而不能支持了嗎？還是我不知道上天的意願就是不讓人民疾苦聞于皇帝呢？要不然的話，為什麼有志於做詩的人不順利到這樣嚴(yán)重的地步呢？但是，我自己也思量過，我只不過是關(guān)東一個普通人罷了。除去讀書作文之外，其它事是胡糊塗塗一無所知，甚至連書法、繪畫、弈棋、博戲那樣可以與眾人交換聯(lián)歡的事，我都一無通曉。就是說，我的愚笨是可想而知了。當(dāng)初應(yīng)進(jìn)士試的時候，朝廷裡面連一個疏遠(yuǎn)的親戚也沒有，達(dá)官之中連一個曾有過一面之識的朋友也沒有。爭取功名我不善於奔走趨附?？婆e考試我也沒有可靠的憑藉。但是，十年之間我卻三次中第，名聲為眾人所知，足跡達(dá)到侍從之官。在朝廷之外與賢俊之士相交結(jié)，在朝廷之中就服侍皇帝。開始我是由於文章知名的，最後又由於文章獲罪，那也是應(yīng)該的。
最近，又聽親戚朋友們私下說：禮部、吏部舉行讚揚(yáng)人才的考試，多用我應(yīng)試的賦和判詞做為標(biāo)準(zhǔn)。其餘詩句，也經(jīng)常在人們的口上流傳。我感到很慚愧，也不相信這件事。到第二次來長安的時候，又聽說有個軍使高霞寓，要聘娶一個歌妓。歌妓大誇其口說：“我能唱白學(xué)士的《長恨歌》，怎麼能同別的歌妓一樣呢？”因此，就抬高了身價。足下書信中還說過，到通州的時候，看見近江的客舍柱子上有題寫我的詩的，那又是誰呢？以往我經(jīng)過漢南的時候，恰好趕上主人集合一群歌妓，為別的賓客做樂。那些歌妓看我來了，就指著我互相使眼色說：“這就是《秦中吟》、《長恨歌》的作者?！睆拈L安直到江西，一路三四千里，凡是地方學(xué)校、佛寺、施捨、行舟之中，經(jīng)常有題寫我的詩的，平民、僧眾、寡婦、未嫁的姑娘也總有歌唱我的詩的。這的確是微末的小枝，沒什麼值得稱道的，但是現(xiàn)在時俗所重視的，也正是在這一點上。即使前代有才能的人物如王褒、揚(yáng)雄，前輩如李白、杜甫，心情也是注重這一點的。
古人說：“名聲是天下所共有的器物，不要索取過多?！蔽沂鞘颤N人，我獲得現(xiàn)時的名聲已經(jīng)夠多了。既要獲得現(xiàn)實的名聲，又要獲取現(xiàn)實的富貴，假使我自己成為造物主，能夠同時都給予嗎？我現(xiàn)在的困窮，是理所當(dāng)然的。況且詩人向來是多難的，象陳子昂、杜甫，都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拾遣，而一直困難到死。李白、孟浩然一輩，連最低級的官職都沒做過，窮極潦落一生。近來，孟郊年已六十了，才最後試用做個協(xié)律郎，張籍已經(jīng)五十歲了，也沒超過一個太常寺的太祝。他們都是什麼人物呵！他們是什麼人物呵！況且我的才能又趕不上他們?，F(xiàn)在我雖說被降職調(diào)到遠(yuǎn)方的州郡，做個佐貳之官，但是官階還是五品，月俸四五萬，寒天有衣穿，饑餓有飯吃，除去供給自身之外，還能養(yǎng)活家人，也算對得起白家的先輩了。微之微之呵，請不要為我憂慮吧！
我?guī)讉€月來，在搜檢書函過程中，得到新舊詩，按種類的不同，分了卷別。自做左拾遺以來，凡是所遇所感，與美刺興比有關(guān)的詩，還有自武德到元和年間即事立題而寫的詩，題做《新樂府》，共一百五十首，叫做諷諭詩。又有時公事完畢回家獨處，有時辭官閒居，滿足生活，保養(yǎng)元氣，隨意地吟詠性情的詩一百首，叫做閒適詩。又有受到外在事物的觸動，激起內(nèi)在的思想感情，隨著所感所遇而以歌唱表現(xiàn)出來的詩一百首，叫做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的絕句，長自一百韻短至二韻的四百多首，叫做雜律詩。一共十五卷，大約八百首。將來我們相見的時候，一定全部送給你。
微之，古人說：“不見用的時候就只顧自我修養(yǎng)，見用的時候就要為天下人造福?！蔽译m然不賢，也常常以這兩句話為師。大丈夫所堅守的是聖賢的大道，所等待的是時機(jī)。時機(jī)到來，就是作雲(yún)的龍，搏風(fēng)的鵬，生氣勃勃，勇往直前。時機(jī)不來，就是深山的豹，遠(yuǎn)空的鴻，安安靜靜地，引身而退。仕進(jìn)退隱，往何處而不怡然自樂呢？因此，我的志向是在造福於天下，我的行為是在只顧自我修養(yǎng)。我所奉行並貫徹始終的是聖賢的大道，以言詞表達(dá)出來的就是詩歌。所謂諷諭詩，表達(dá)的就是造福天下的志向；所謂閒適詩，表達(dá)的就是只顧自我修養(yǎng)的思想。因此，讀了我的詩，就知道我所堅持的聖賢之道了。其餘的雜律詩，有的是為一時一物所引起來的，有的是為一笑一吟所激發(fā)出來的，都是隨意成章，並不是我平生所重視的，只是在親戚朋友聚合離散之間，用它排除離別之苦，增加聚會的歡樂的?，F(xiàn)在選編之時，本能刪去。將來有人替我編輯這些詩文，把它們略去就可以了。
微之，尊重耳聞的，輕視眼見的，崇尚古代的，看不起今天的，是人的常情。我不能遠(yuǎn)追古代的舊聞做證明，就像近年韋蘇州的歌行，除去才氣超撥，詞藻華麗之外，很接近於以興的手法表達(dá)諷諭的意義。他的五言詩又高超雅正，安詳適靜，是自成一家的體制?，F(xiàn)在的作者誰能趕得上呢？但是韋蘇州在世的時候，人們並不太重視，一定等到詩人死後，人們才珍重他的作品?，F(xiàn)在我的詩，人們喜愛的，通通不過雜律詩和《長恨歌》以下那些作品。時俗所重視的，正是我所輕視的。至於那些諷諭詩，意思激切而言語質(zhì)直，閒適詩思慮恬靜，文詞迂緩。由於質(zhì)直並迂緩，人們不喜愛也是應(yīng)該的了。現(xiàn)在愛我的詩，與我同時活在世上的，就只有足下而已。但是，千百年後，怎麼能知道再沒有象足下這樣的人出現(xiàn)，而瞭解並喜愛我的詩呢？因此，八九年來，我與足下做官順利，就以詩互相鑒戒，遭到斥逐就以詩互相慰勉，各自獨居的時候就以詩互相告慰，住在一起的時候就以詩互相娛樂。與我相交的和譴責(zé)我的，大都由於詩呵！
比如今年春遊長安城南的時候，我與足下在馬上互相作樂，就分別吟詠新穎的短律，不摻雜別的體裁，從皇子陂歸昭國裡，互相輪流吟唱，在二十多裡的路程上吟詩的聲音一直不斷。即使樊宗憲、李景信在旁邊，也沒辦法插嘴。瞭解我的把我看做詩仙，不瞭解我的把我看做詩魔。為什麼呢？心靈勞苦，聲氣耗費，日以繼夜，而不知辛苦，這不是魔又是什麼？與志趣相同的人結(jié)伴，而對美景，有時是花開時節(jié)宴飲以後，有時是月夜之下酒喝得正暢快，吟詠詩句，彼此唱和，竟忘掉了老年將到，即使駕著鸞鶴，去游蓬萊瀛洲這橛的仙山，那種快樂也不會比這更高了。那不是仙又是什麼？微之微之，這就是我與你以形體為外物，擺脫與俗人交往的蹤跡，蔑視富貴，輕視人間的原因。
正在這個時候，你的興致還有餘，還要與我把交往的友人的詩全部索取來，選擇其中最好的，譬如張十八的古樂府，李二十的新歌行，盧拱、楊巨源二秘書的律詩，竇七、元八的絕句，廣泛地搜集，精心地選取，把它們編輯起來，稱為《元白往還詩集》。諸位君子得知考慮編選他們的詩這件事，沒有不雀躍高興的，把這看做一件大事。唉！計畫沒有實現(xiàn)，你就被降職調(diào)離，不幾個月我也接著被貶官了。性情沒有興致，什麼時候能完成，又要為這件事歎息了。
我曾經(jīng)跟你說，任何人做文章，都偏私以為自己的好，不忍心刪削，有時缺點就在繁多上，其間好壞自己又辨別不清，一定得依靠朋友做出公允的評價而不加寬容，進(jìn)行討論刪削，這樣以後繁簡恰當(dāng)不恰當(dāng)才能處理合適。況且我與足下，寫文章特別怕繁多，自己尚且認(rèn)為是毛病，何況他人呢？現(xiàn)在我們暫且分別編輯詩文，粗略地分出卷次，等到我和足下相見的時候，各人都拿出自己編輯過的東西，以完成過去的心願。但是，又不知何年能相遇，何地能相見，死期一到，該怎麼辦呵！微之微之，知道我的心嗎？
潯陽臘月，江風(fēng)吹來，感到淒苦寒冷。歲末很少歡趣，長夜無眠。拿來筆鋪下紙，寂靜地坐在燈前，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語無倫次，請不要厭煩我的繁雜，暫且用以代替一夕之話吧。微之微之，知我心嗎？樂天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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