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公元前298-公元前222)，楚國詩人，宋國公族后裔，生于楚國，曾事楚頃襄王，為楚國士大夫。戰(zhàn)國著名辭賦家，宋玉與唐勒，景差齊名， 傳世作品有《九辯》等。所謂“下里巴人”、“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便說的是他，典故皆他而來。始皇帝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因病去世，享年七十六歲。
紀(jì)念宋玉的詩文曲賦
詠懷古跡五首·其二（杜甫）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fēng)流儒雅亦吾師。
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臺豈夢思。
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
宋玉(李商隱)
何事荊臺百萬家，惟教宋玉擅才華。
楚辭已不饒?zhí)评?，風(fēng)賦何曾讓景差。
落日渚宮供觀閣，開年云夢送煙花。
可憐庾信尋荒徑，猶得三朝托后車。
高花(李商隱)
花將人共笑，籬外露繁枝。
宋玉臨江宅，墻低不礙窺。
南鄉(xiāng)子(秦觀)
妙手寫徽真。水翦雙眸點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墻頭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dāng)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贈鄰女(魚玄機)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宋玉詩文選
九辯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1]。憭栗（liǎo lì）兮若遠行[2]；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1]蕭瑟：秋風(fēng)吹落樹葉的聲音。搖落：動搖脫落。[2]憭栗：凄涼的樣子。
泬（xuè）寥兮天高而氣清3；寂漻（liáo）兮收潦（lǎo）而水清[4]。憯（cǎn）凄增欷（xī）兮[5]，薄寒之中人。
[3]泬寥：空曠寥廓的樣子。[4]寂漻：即“寂寥”，虛靜的樣子。收潦：指雨止。潦，雨水。[5]憯凄：同“慘凄”，悲痛的樣子。增欷：嘆息不已。中：侵襲。
愴怳懭悢（chuànghuǎng）兮[6]，去故而就新?？矎[（lǐn）[7]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
[6]愴怳：失意的樣子。懭悢：失意的樣子。[7]坎廩：坎坷不平。
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8]；惆悵兮而私自憐。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漠而無聲；
[8]廓落：孤獨寂寞的樣子。羈旅：滯留外鄉(xiāng)。友生：知心朋友。
雁雍雍而南游兮[9]，鵾（kūn）雞啁哳（zhāo zh?。┒Q[10]。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9]雍雍：雁鳴的聲音。[10]鵾雞：一種鳥，黃白色，形似鶴。啁哳：聲音細碎而急促。
時亹（wěi）亹而過中兮[11]，蹇（jiǎn）淹留而無成[12]。悲憂窮戚兮獨處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繹[13]。
[11]亹亹：行進不停的樣子。過中：超過中年。[12]蹇：發(fā)語詞。淹留：滯留，久留。[13]有美一人：指作者自己。繹：“懌”的假借，愉快。
[14]徠遠客：來遠方作客。[15]?。航咏Ｒ徽f到。
蓄怨兮積思，心煩憺（dàn）兮忘食事[16]。愿一見兮道余意，君之心兮與余異。
[16]煩憺：煩悶，憂愁。
車既駕兮朅（qiè）而歸[17]，不得見兮心傷悲。倚結(jié)軨（líng）兮長太息[18]，涕潺湲（yuán）兮下沾軾[19]。
[17]朅：離去。[18]結(jié)軨：車廂。用木條構(gòu)成，故稱。太息：嘆息。[19]潺湲：流水聲，此喻淚流不止。軾：車前供人扶靠的橫木。
忼（kāng）慨絕兮不得[20]，中瞀（mào）亂兮迷惑[21]。私自憐兮何極，心怦怦兮諒直[22]。
[20]忼慨：同“慷慨”，憤激的意思。[21]瞀亂：心中煩亂。[22]怦怦：心急的樣子。諒直：忠誠正直。
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23]。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qiū）[24]。
[23]竊：暗自。廩：同“凜”，寒冷。[24]奄：忽然。離披：枝葉分散低垂、萎而不振的樣子。梧楸：梧桐和楸樹，都是早凋的樹木。
去白日之昭昭兮，襲長夜之悠悠。離芳藹之方壯兮[25]，余萎約而悲愁[26]。
[25]芳藹：芳菲繁榮，形容人的壯年。方壯：正當(dāng)壯年。[26]萎約：枯萎而約縮。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嚴(yán)霜。收恢臺之孟夏兮[27]，然欿（kǎn）傺（chì）而沈臧[28]。
[27]恢臺：廣大昌盛的樣子。[28]欿：同“坎”，陷落。傺：停止。王逸《楚辭章句》：“楚人謂住曰傺也?！薄段倪x》“欿傺”作“坎傺”，呂延濟注：“陷止也。”謂草木繁盛的景象停止。
葉菸邑（yū yì）而無色兮[29]，枝煩挐（rú）而交橫[30]；顏淫溢而將罷（pí）兮[31]，柯彷佛而萎黃；
[29]菸邑：黯淡的樣子。[30]煩挐：稀疏紛亂的樣子。挐，同“拿”。[31]淫溢：過甚。罷：同“?！保傅蛄?。
萷（shāo）櫹槮（xiāo shēn）之可哀兮[32]，形銷鑠而瘀（yū）傷[33]。惟其紛糅而將落兮[34]，恨其失時而無當(dāng)。
[32]萷：同“梢”，枝條。櫹槮：枝葉光禿禿的樣子。[33]銷鑠：指樹木受霜之害而損毀。瘀傷：病傷。[34]紛糅：枯枝敗草紛亂混雜。
攬騑（fēi）轡(pèi)而下節(jié)兮[35]，聊逍遙以相佯]36]。歲忽忽而遒（qiú）盡兮[37]，恐余壽之弗將[38]。
[35]騑：驂馬，駕在車子兩邊的馬。轡，駕馭牲口的韁繩。節(jié)：馬鞭。[36]相佯：徜徉。[37]遒：迫近。[38]將：長。
悼余生之不時兮，逢此世之俇（kuáng）攘]39]。澹容與而獨倚兮[40]，蟋蟀鳴此西堂。
[39]俇攘：紛擾不安。[40]容與：遲緩不前的樣子。
心怵（chù）惕而震蕩兮[41]，何所憂之多方！仰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極明[42]。
[41]怵惕：驚懼。[42]極明：到天亮。
竊悲夫蕙華之曾敷兮[43]，紛旖旎（yǐ nǐ）乎都房[44]；何曾華之無實兮[45]，從風(fēng)雨而飛揚？
[43]敷：伸展，借指花朵開放。[44]旖旎：此為花朵繁盛的樣子。都房：北堂。[45]曾：“層”的假借。實：果實。
以為君獨服此蕙兮[46]，羌無以異于眾芳[47]。閔奇思之不通兮[48]，將去君而高翔。
[46]服：佩戴。[47]羌：發(fā)語詞。[48]閔：同“憫”，傷憐。奇思：出眾的思想。不通：不能達到君王那里。
心閔憐之慘凄兮，愿一見而有明[49]。重?zé)o怨而生離兮，中結(jié)軫（zhěn）而增傷[50]。
[49]有明：朱熹《楚辭集注》：“有以自明也?！奔醋晕冶戆?。[50]結(jié)軫：郁結(jié)而沉痛。增傷：更加悲傷。
豈不郁陶而思君兮[51]？君之門以九重。猛犬狺（yín）狺而迎吠（fèi）兮[52]，關(guān)梁閉而不通[53]。
[51]郁陶：憂思郁積的樣子。[52]狺狺：狗叫的聲音。[53]關(guān)：門關(guān)。梁：橋梁。
皇天淫溢而秋霖兮[54]，后土何時而得干[55]！塊獨守此無澤兮[56]，仰浮云而永嘆。
[54]霖：久下不止的雨。[55]后土：大地。古人常以“后土”與“皇天”對稱。[56]塊：塊然，孤獨的樣子。無：通“蕪”，荒蕪。澤：積水的洼地。
何時俗之工巧兮，背繩墨而改錯[57]！卻騏驥（qí jì）而不乘兮[58]，策駑駘（nú tái）而取路[59]。
[57]繩墨：繩線和墨斗，是木工畫直線的工具，借指規(guī)則法度。錯：同“措”，指正常的措施。[58]騏驥：千里馬，喻賢才。[59]駑駘：劣馬，喻庸人。
當(dāng)世豈無騏驥兮？誠莫之能善御。見執(zhí)轡（pèi）者非其人兮，故駶（jú）跳而遠去[60]。
[60]轡：駕馭牲口的韁繩。駶跳：跳躍。
鳧雁皆唼（shà）夫梁藻兮[61[，鳳愈飄翔而高舉。圓鑿而方枘（ruì）兮[62]，吾固知其鉏铻（jǔ yǔ）而難入[63]。
[61]鳧：野鴨。唼：水鳥或魚吃食的樣子。[62]圓鑿而方枘：圓的洞眼安方的榫子。[63]鉏鋙：同“齟齬”，彼此不相合。
眾鳥皆有所登棲兮，鳳獨遑遑而無所集。愿銜枚而無言兮[64]，嘗被君之渥（wò）洽[65]，
[64]銜枚：指閉口不言。古時行軍為防止士兵出聲，令他們口中銜一根叫做枚的短木條，故稱。[65]渥洽：深厚的恩澤。
太公九十乃顯榮兮，誠未遇其匹合[66]。謂騏驥兮安歸？謂鳳凰兮安棲？
[66]匹合：合適。
變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舉肥。騏驥伏匿而不見兮[67]，鳳凰高飛而不下；
[67]服：駕車，拉車。
鳥獸猶知懷德兮，云何賢士之不處？驥不驟進而求服兮，鳳亦不貪喂而妄食。
君棄遠而不察兮，雖愿忠其焉得。欲寂漠而絕端兮，竊不敢忘初之厚德。
獨悲愁其傷人兮，馮（píng）郁郁其何極[68]！霜露慘凄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濟[69]；
[68]馮：內(nèi)心憤懣。[69]幸：希望。濟：成功。
霰（xiàn）雪雰（fēn）糅其增加兮[70]，乃知遭命之將至。愿徼（jiǎo）幸而有待兮[71]，泊莽莽與野草同死[72]。
[70]霰：雪珠。雰糅：紛雜。[71]徼幸：同“僥幸”。[72]泊：止。
愿自直而徑往兮，路壅（yōng）絕而不通[73]；欲循道而平驅(qū)兮，又未知其所以，
[73]壅絕：壅塞，堵塞。
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壓桉（àn）而學(xué)誦[74]。性愚陋以褊（biǎn）淺兮[75]，信未達乎從容。
[74]壓桉：壓抑。桉，同“案”，通“按”。學(xué)誦：學(xué)誦《詩經(jīng)》。春秋戰(zhàn)國士大夫社交往來常誦詩。[75]褊淺：狹隘淺薄。
竊美申包胥之氣盛兮[76]，恐時世之不固。何時俗之工巧兮，滅規(guī)矩而改鑿[77]。
[76]申包胥：春秋時楚大夫，為救楚國，曾在秦國朝廷上哭了七天七夜，終于感動秦哀公出兵救楚。[77]鑿：當(dāng)作“錯”，即措，措施。
獨耿介而不隨兮，愿慕先圣之遺教。處濁世而顯榮兮，非余心之所樂。
與其無義而有名兮，寧處窮而守高。食不偷而為飽兮[78]，衣不茍而為溫。
[78]偷：茍且。
竊慕詩人之遺風(fēng)兮，愿托志乎素餐[79]。蹇充倔而無端兮[80]，泊莽莽而無垠。
[79]托：寄托。素餐：白吃飯。王夫之《楚辭通釋》：“托志素餐，以素餐為恥?！盵80]充倔：充，充塞；倔，通“屈”，委屈。
無衣裘以御冬兮，恐溘（kè）死不得見乎陽春[81]。靚（jìng）杪（miǎo）秋之遙夜兮[82]，心繚悷（liáo lì）而有哀[83]。
[81]溘：突然。[82]靚：通“靜”。杪秋：秋末。[83]繚悷：纏繞郁結(jié)。
春秋逴（chuō）逴而日高兮[84]，然惆悵而自悲。四時遞來而卒歲兮，陰陽不可與儷偕[85]。
[84]逴逴：走得越來越遠。[85]儷（lì）偕：同在一起。
[86]晼晚：日落時光線黯淡的樣子。[87]馳：指精力不濟。
心搖悅而日幸兮，然怊（chāo）悵而無冀[88]。中憯惻之凄愴兮，長太息而增欷。
[88]怊悵：惆悵。冀：希望。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liáo）廓而無處[89]。事亹（wěi）亹而覬（jì）進兮[90]，蹇淹留而躊躇（chóuchú）。
[89]嵺廓：空曠而無著落的樣子。嵺，同“寥”。無處：無處托身。[90]覬：企圖。進：進取。
何泛濫之浮云兮，猋（biāo）壅蔽此明月[91]！忠昭昭而愿見兮，然霠（yín）曀（yì）而莫達[92]。
[91]猋：飛快的樣子。[92]霠：烏云蔽日。曀：陰風(fēng)刮起。
愿皓日之顯行兮，云蒙蒙而蔽之。竊不自料而愿忠兮，或黕（dǎn）點而污之[93]。
[93]或：有人。黕：污垢。點：污辱。
堯舜之抗行兮[94]，瞭冥冥而薄天。何險巇（xī）之嫉妒兮[95]，被以不慈之偽名？
[94]抗行：高尚的德行。[95]險巇：險阻，此指小人作梗。
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dǎn）而有瑕[96]；何況一國之事兮，亦多端而膠加[97]。
[96]黯黮：昏黑暗淡。瑕：缺點。[97]膠加：指糾纏不清。
被荷禂（dāo）之晏晏兮[98]，然潢洋而不可帶[99]。既驕美而伐武兮[100]，負左右之耿介。
[98]裯：短衣。晏晏：柔軟鮮明的樣子。[99]潢洋：衣服寬大空蕩蕩不貼身的樣子。[100]驕美：自矜其美。伐武：夸耀勇武。
憎慍惀（yùnlǔn）之修美兮[101]，好夫人之慷慨。眾踥蹀（qiè diè）而日進兮[102]，美超遠而逾邁[103]。
[101]憎：憎恨。慍惀：忠誠的樣子。[102]踥蹀：小步行進的樣子。[103]美：指賢人。邁：遠行。
農(nóng)夫輟（chuò）耕而容與兮，恐田野之蕪穢（huì）。事綿綿而多私兮，竊悼后之危敗。
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毀譽之昧昧！今修飾而窺鏡兮，后尚可以竄藏。
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儵（shū）忽而難當(dāng)[104]。卒壅蔽此浮云兮，下暗漠而無光。
[104]儵忽：速度很快的樣子。儵，同“倏”，極快地。
堯舜皆有所舉任兮，故高枕而自適。諒無怨于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
乘騏驥之瀏瀏兮[105]，馭安用夫強策。諒城郭之不足恃兮，雖重介之何益[106]。
[105]瀏瀏：水流清澈的樣子。此指駿馬奔馳暢快。[106]介：鎧甲。
邅（zhān）翼翼而無終兮[107]，忳（tūn）惛（hūn）惛而愁約[108]。生天地之若過兮，功不成而無效。
[107]邅：回旋不前。翼翼：小心謹(jǐn)慎的樣子。[108]忳：郁悶。惛惛：心中昏昏沉沉。約：約束，束縛。
愿沈滯而不見兮，沿欲布名乎天下。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愗（kòu mào）而自苦[109]。
[109]怐愗：愚昧。
莽洋洋而無極兮，忽翱翔之焉薄。國有驥而不知乘兮，焉皇皇而更索110。
[110]皇皇：同“惶惶”，恐懼不安貌。
寧戚謳于車下兮[111]，桓公聞而知之。無伯樂之善相兮，今誰使乎譽之。
[111]寧戚：春秋時衛(wèi)國人，初為小商人。遇齊桓公夜出，他在車下喂牛，敲著牛角唱了一首懷才不遇的歌，齊桓公聽了。馬上任用他。
罔流涕以聊慮兮[112]，惟著意而得之。紛純純之愿忠兮[113]，妒被（pī）離而障之[114]。
[112]罔：同“惘”。聊慮：暫且思索一下。[113]純（zhūn）純：借為“忳忳”，誠摯的樣子。[114]被離：雜沓的樣子。
愿賜不肖之軀而別離兮，放游志乎云中。乘精氣之摶（tuán）摶兮[115]，騖（wù）諸神之湛湛[116]。
[115]摶摶：團團。[116]騖：奔馳。湛湛：眾多。
驂白霓之習(xí)習(xí)兮[117]，歷群靈之豐豐[118]。左朱雀之茇（bá）茇兮[119]，右蒼龍之躣（qú）躣[120]。
[117]習(xí)習(xí)：快速飛行的樣子。[118]豐豐：指眾天神的一個個神官。[119]茇茇：輕快飛翔的樣子。[120]躣躣：行貌。
屬雷師之闐（tián）闐兮[121]，通飛廉之衙衙[122]。前輕辌（liáng）之鏘鏘兮[123]，后輜乘之從從[124]。
[121]闐闐：鼓聲。[122]衙衙：向前行進的樣子。[123]輬：一種輕型馬車。[124]輜：載重的重型馬車。從從：連接的樣子。
載云旗之委蛇兮[125]，扈屯騎之容容[126]。計專專之不可化兮，愿遂推而為臧[127]。
[125]委蛇：同“逶迤”，旌旗迎風(fēng)舒展的樣子。[126]扈：扈從，侍從。屯騎：聚集的車騎。容容：眾多的樣子。[127]臧：善，美。
賴皇天之厚德兮，還及君之無恙[128]！
[128]君：指楚王。恙：疾病。
招魂
朕（zhèn）幼清以廉潔兮[1]，身服義而未沬（mèi）[2]。主此盛德兮[3]，牽于俗而蕪穢[4]。
[1]朕：我，作者自指。[2]服：實行。沬：微暗，引申為消減。一說罷休。[3]主：守，持有。[4]蕪穢：萎枯污爛。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5]，長離殃而愁苦[6]。帝告巫陽曰[7]：“有人在下[8]，我欲輔之[9]?；昶请x散，汝筮予之[10]?！蔽钻枌υ唬骸罢?（mèng）[11]，上帝其難從?！?/p>
“若必筮予之[12]，恐后之謝[13]，不能復(fù)用。”
[12]若：你，指巫陽。[13]謝：凋落。按：“若必筮予之”三句作為上帝言語，首見項安世《項氏家說》，聞一多、陳子展從之。
巫陽焉乃下招曰[14]：“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suō）[15]？
[14]焉乃：于是。按：“巫陽焉”屬此句?！把赡恕边B文用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說。[15]些：語尾助詞，疑同今民歌中"啰"音。洪興祖補注“凡禁咒句尾皆稱些，乃楚人舊俗。”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16]！“魂兮歸來！東方不可?（yǐ）托些[17]。
[16]離：同“罹”，遭。[17]?：同“以”。
長人千仞（rèn），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shuò熔化）石些。
彼皆習(xí)之，魂往必釋些。歸來兮！不可?托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18]，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haǐ）些[19]。
[18]雕題黑齒：額頭上刻花紋，牙齒染成黑色。指南方未開化的野人。題，額頭。[19]醢：肉醬。
蝮蛇蓁（zhēn）蓁[20]，封狐千里些[21]。雄虺（huǐ）九首[22]，往來儵（shū）忽[23]，吞人以益其心些[24]。
[20]蓁蓁：樹木叢生貌，此指積聚在一起。[21]封狐：大狐。[22]虺：毒蛇。[23]儵忽：同“倏忽”，忽然。[24]益：補。
歸來兮！不可?久淫些25?！盎曩鈿w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25]淫：久留。
旋入雷淵[26]，爢（mǐ）散而不可止些[27]。??（xìng）而得脫[28]，其外曠宇些。
[26[雷淵：神話中的深淵。[27]爢：同“靡”，粉碎。[28]??：同“幸”。
赤蟻若象，玄蠭（fēng）若壺些[29]。五谷不生，藂菅（cóng jiān）是食些[30]。
[29]壺：通“瓠（hù）”，葫蘆。[30]藂：聚集。菅：一種野草，細葉綠花褐果。
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歸來兮！恐自遺賊些[31]?！盎曩鈿w來！北方不可以止些。增（céng）冰峨峨[32]，飛雪千里些。歸來兮！不可以久些。
[31]賊：殘害。[32]增：通“層”。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⒈抨P(guān)[33]，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從（zòng）目[34]，往來侁（shēn）侁些[35]。懸人?娭（yǐxī）[36]，投之深淵些。致命于帝[37]，然后得瞑些。
[33]九關(guān)：指九重天門。[34]從：同“綜”，直。[35]侁侁：眾多貌。[36]娭：同“嬉”。37.致命：上報。
歸來！往恐危身些！“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38]。土伯九約[39]，其角觺（yí）觺些[40]。敦脄（meí）血拇[41]，逐人駓（pī）駓些[42]。
[38]幽都：神話中地下鬼神統(tǒng)治的地方。[39]土伯：地下王國的神靈。約：彎曲。一說，尾也。一說，肚下肉塊。[40]觺觺：尖利貌。[41]敦脄：很厚的背肉。疑為神怪名。[42]駓駓：跑得很快的樣子。
參目虎首[43]，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44]，歸來！恐自遺災(zāi)些。
[43]參：同“三”。[44]甘人：以食人為甘美。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45]。工祝招君[46]，背行先些[47]。
[45]修門：郢都城南三門之一。[46]工祝：工巧的巫人。[47]背行：倒退著走。
秦篝齊縷[48]，鄭綿絡(luò)些[49]。招具該備[50]，永嘯呼些[51]。
[48]秦篝：秦國出產(chǎn)的竹籠，用以盛被招者的衣物。齊縷：齊國出產(chǎn)的絲線，用以裝飾“篝”。[49]鄭綿絡(luò)：鄭國出產(chǎn)的絲棉織品，用作“篝”上遮蓋。[50]招具：招魂用品，擅上文“秦篝”、“齊縷”、“鄭綿絡(luò)”等。[51]永：長。招魂者要長聲呼喚被招者。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52]?！疤斓厮姆?，多賊奸些。像設(shè)君室[53]，靜閑安些。高堂邃宇，檻層軒些[54]。
層臺累榭，臨高山些。網(wǎng)戶朱綴[55]，刻方連些[56]。
[55]網(wǎng)戶：刻鏤網(wǎng)狀空格的門戶。朱綴：交綴處涂上紅色。[56]方連：方格圖案，即指“網(wǎng)戶”。
冬有穾（yào）廈[57]，夏室寒些。川谷徑復(fù)[58]，流潺湲些。
[57]穾：深密。[58]徑：直。復(fù)：曲，指川谷水流曲折。
光風(fēng)轉(zhuǎn)蕙，氾崇蘭些[59]。經(jīng)堂入奧[60]，朱塵筵些[61]。
[59]崇：通“叢”。[60]奧：內(nèi)室。[61]塵筵：鋪在地上的竹席。
砥室翠翹[62]，掛曲瓊些[63]。翡翠珠被，爛齊光些[64]。
蒻（ruò）阿拂壁[65]，羅幬（chóu）張些[66]。纂組綺縞[67]，結(jié)琦璜些[68]。
[65]蒻阿：細軟的繒帛。[66]幬：璧帳。[67]纂組綺縞：指四種顏色不同的絲帶。纂，赤色絲帶；組，雜色絲帶；綺：帶花紋絲織品；縞：白色絲織品。[68]琦璜：美玉。
“室中之觀，多珍怪些。蘭膏明燭[69]，華容備些。
[69]蘭膏：泛言有香氣的油脂。
二八侍宿[70]，射（yì）遞代些[71[。九侯淑女[72[，多迅眾些]73[。
[70]二八：以八人為行。二八十六人。[71]射：厭。遞：更替。[72]九侯：泛指列國諸侯。[73]迅：通“洵”，真正。
盛鬋不同制[74]，實滿宮些。容態(tài)好比[75]，順彌代些[76]。
[74]盛鬋（jiǎn）：濃密的鬢發(fā)。鬋，下垂的鬢發(fā)。[75]比：并。[76]順：通“洵”，誠然。彌代：蓋世。
弱顏固植[77]，謇（jiǎn）其有意些[78]。姱（ku?。┤菪迲B(tài)[79]，絙（gēng）洞房些[80]。
[77]弱顏：容貌柔嫩。固植：身體健康。[78]謇：發(fā)語詞。[79]姱：美好。修：美。[80]矊：眼睛。
蛾眉曼睩（lù）[81]，目騰光些。靡顏膩理[82]，遺視矊些[83]。
[81]曼：長。睩：眼珠轉(zhuǎn)動。[82]靡：細致。膩：光滑。理：肌膚。[83]矊（miǎn）：目光深長。
離榭修幕，侍君之閑些。“翡帷翠帳，飾高堂些。紅壁沙版，玄玉梁些。仰觀刻桷（jué）[84]，畫龍蛇些。坐堂伏檻，臨曲池些。芙蓉始發(fā)，雜芰（jì）荷些[85]。
[84]桷：方的椽子。[85]芰荷：荷葉。
紫莖屏風(fēng)[86]，文緣波些[87]。文異豹飾[88]，侍陂陁（pō tuó）些[89]。
[86]屏風(fēng)：荇萊，又名水葵。一種水生植物。[87]文：同“紋”，指波紋。88.文異：文彩奇異。豹飾：以豹皮為飾，指侍衛(wèi)武士的裝束。[89]陂陁：高低不平的山坡。
軒辌（liàng）既低90，步騎羅些。蘭薄戶樹91，瓊木籬些?；曩鈿w來！何遠為些。
[90]軒：有篷的輕車。辌：可以臥息的安車。低：通“抵”，到達。[91]?。翰菽緟采?。
“室家遂宗92，食多方些93。稻粢（zī）穱（zhuō）麥94，挐（rú）黃梁些95。
[92]宗：指聚集一起祭祀。[93]多方：多種多樣。[94]粢：小米。穱：早熟麥。[95]挐：摻雜。黃梁：黃小米。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96]。肥牛之腱（jiàn）[97]，臑（ér）若芳些[98]。
[96]辛：辣。行：用。[97]腱：蹄筋。[98]臑：燉爛。若：與“而”意同。
和酸若苦，陳吳羹些99。胹（ér）鱉炮羔100，有柘（zhè）漿些101。
[99]吳羹：吳地濃湯。[100]胹：煮。炮：烤。[101]柘漿：甘蔗汁。
鵠（hè）酸臇（juàn）鳧[102]，煎鴻鸧（cāng）些[103]。露雞臛（huò）蠵（xī）[104]，厲而不爽些[105]。
[102]鵠酸：據(jù)聞一多校，當(dāng)作“酸鵠”。鵠，天鵝。臇：少汁的羹。[103]鸧：即鸧鴰，一種似鶴的水鳥。鴻：大雁。[104]露：借為“鹵”。一說借為“烙”。臛：肉羹。蠵：大龜。[105]厲：濃烈。爽：敗、傷。
粔籹（jùnǚ）蜜餌[106]，有餦餭（zhānghuáng）些[107]?，帩{蜜勺[108]，實羽觴些[109]。
[106]粔籹：用蜜和面粉制成的環(huán)狀餅。餌：糕。[107]餦餭：即麥芽糖，也叫飴糖。[108]勺：通“酌”。[109]羽觴：古代一種酒囂。
挫糟凍飲，酎清涼些[110]。華酌既陳，有瓊漿些。歸來反故室，敬而無防些?！半刃呶赐╗111]，女樂羅些。
[110]酎（zhòu）：醇酒。[111]通：通“徹”，撤去。
??鐘按鼓[112]，造新歌些。涉江采菱[113]，發(fā)揚荷些[114]。
[112]??：同“陳”。[113]涉江、采菱：楚國歌曲名。[114]揚荷：多作《陽阿》，楚國歌曲名。
美人既醉，朱顏酡（tuó）[115]些。娭（xī）光眇（miǎo ）視[116]，目曾波些[117]。
[115]酡：喝酒臉紅。[116]嬉光：形容撩人的目光。眇：通“妙”。[117]曾：通“層”。
被（pī）文服纖[118]，麗而不奇些。長發(fā)曼鬋（jiǎn ），艷陸離些[119]。
[118]被：披。文：文繡。纖：細軟。]119]鬋，剪。陸離：形容色彩斑斕。
二八[120]齊容，起鄭舞些[121]。衽若交竿[122]，撫案下些[123]。
[120]二八：指兩隊女樂。齊容：裝束一樣。[121]鄭舞：鄭國的舞蹈，比較放縱。[122]衽：衣襟。交竿：衣襟相交如竿。[123]撫：通“拊”，拍擊。案：同“按”。下：似指彎腰下屈的舞蹈動作。
竽瑟狂會，搷（tián）鳴鼓些[124]。宮庭震驚，發(fā)激楚些[125]。
[124]搷：猛擊。[125]激楚：楚國的歌舞曲名?；蛑^指激烈的楚歌之聲。
吳歈（yú）蔡謳126，奏大呂些127。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
[126]吳歈：吳地之歌。蔡謳：蔡地之歌。[127]大呂：樂調(diào)名。
放陳組纓[128]，班其相紛些[129]。鄭衛(wèi)妖玩[130]，來雜陳些。
[128]組：系佩飾的絲帶。纓：帽帶。[129]班：同“斑”。[130]妖玩：指妖繞的女子。
激楚之結(jié)，獨秀先些131。“菎（kūn）蔽象棋132，有六簙（bó）些[133]。
[131]秀先：優(yōu)秀出眾。[132]菎蔽：飾玉的籌瑪。賭博用具。象棋：象牙棋子。六簙用具。[133]六簙：一種棋戲?？捎靡再€博。
分曹并進[134]，遒相迫些。成梟（xiāo ）而牟[135]，呼五白些[136]。
[134]分曹：相對的兩方。[135]梟：博戲術(shù)語。成梟棋則可取得棋局上的魚，得二籌。牟：取。[136]五白：五顆骰子組成的特彩。得此可勝。
晉制犀比[137]，費白日些[138]。鏗（kēng ）鐘搖簴（jù）[139]，揳（jiá）梓瑟些[140]。
[137]犀比：犀角制的帶鉤，用作賭勝負的彩注。一說用犀角制成的賭具。[138]白日：指一天時光。[139]鏗：象聲詞。簴：鐘架。[140]揳：撫。梓瑟：梓木所制之瑟。
娛酒不廢，沉日夜些。蘭膏明燭，華鐙錯些[141]。
[141]錯：錯落安置。
結(jié)撰至思[142]，蘭芳假些。人有所極[143]，同心賦些。
[142]結(jié)撰：構(gòu)思。至思：盡心思考。[143]極：極至，此當(dāng)指極度快樂。
酎飲盡歡，樂先故些[144]?；曩鈿w來！反故居些?！?/p>
[144]先故：先祖與故舊。
亂曰[145]：
[145]亂：亂辭，尾聲。
獻歲發(fā)春兮[146]，汩（yù）吾南征[147]。箓lù）蘋齊葉兮[148]，白芷生[149]。
146.獻歲：進入了新的一年。獻，進。147.汩：形容匆匆而行。148.菉（：通“綠”。蘋：一種水草。[149]白芷：一種香草。
路貫廬江兮[150]，左長薄[151]。倚沼畦瀛兮[152]，遙望博[153]。
[150]貫：通。廬江：洪興祖《楚辭補注》云：“廬江出陵陽東南，北入江?！弊T其驤以為當(dāng)指今襄陽、宜城界之潼水。春秋時，地為廬戎之國，因有此稱。[151]長?。弘s草叢生的林子。[152]倚：沿。畦：水田。瀛：大水。[153]博：曠野之地。
青驪（lí）結(jié)駟兮[154]，齊千乘。懸火延起兮[155]，玄顏烝（zhēng）[156]。
[154]青驪：青黑色的馬。駟：駕一乘車的四匹馬。[155]懸火：焚林驅(qū)獸的火把。156.玄顏：黑里透紅。指天色。烝：上升。
步及驟處兮[157]，誘騁先[158]。抑騖（wù）若通兮[159]，引車右還。
[157]步：步行的隨從。驟處：乘車的隨從停下。驟，馳；處，止。[158]誘：導(dǎo)。打獵時的向?qū)?。[159]抑：勒馬不前。騖：奔馳。若：順，指進退自如。
與王趨夢兮[160]，課后先[161]。君王親發(fā)兮，憚青兕（sì）[162]。
[160]夢：指云夢澤。這一帶是楚國的大獵場,地跨大江南北。[161]課：比試。[162]憚青兕：怕射中青兕。憚，通“殫”。兕，犀牛一類的野獸。楚人傳說獵得青兕者，三月必死。
朱明承夜兮[163]，時不可以淹[164]。皋蘭被徑兮[165]，斯路漸（jiān）[166]。
[163]朱明：指太陽。[164]淹：留。[165]皋：水邊高地。[166]漸：遮沒。
湛湛江水兮[167]，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167]湛湛：水深的樣子。
魂兮歸來，哀江南[168]！
[168]哀：哀憫。郭沫若《屈原賦今譯》：“哀與愛通，亦非悲哀之意?！苯希褐赋?。
高唐賦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云氣，崪（zú同”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1]。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云者也?！蓖踉唬骸昂沃^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甗2]。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曋?，如言[3]。故為立廟，號曰'朝云’[4]。”
[1]昔者：從前。楚襄王：即楚頃襄王熊橫，戰(zhàn)國末期楚國的一位君主，楚懷王之子。云夢：“云”是地名，楚人名澤中曰“夢”，“云夢”本指云地之“夢”，后來這個大湖向東向南轉(zhuǎn)移，以后漢江以北、以南的“夢”便都稱之為“云夢”。漢北云夢到春秋中葉以后逐漸淤塞，終至變成陸地，故從春秋以后便成了楚王的游獵區(qū)。臺：高臺，臺館。高唐之觀（guàn）：即“高陽之觀”，楚人祭祀先祖的高陽之臺。唐、陽，古音通，高陽為帝顓頊的姓氏，是楚之先祖。一說“高唐”為山名，誤。觀，祀神的高樓，立于巫山之上。有人讀為“guān”，指高唐的景象，似誤。崪：山峰高而險，此處形容云氣如高峻的山。須臾：片刻，一會兒。[2]先王：楚頃襄王之前的楚國君王之一。舊說多以為即楚懷王，似過于拘泥。?。浩＞?。晝寢：白天小睡。巫山之女：巫山的神女，其形象與《山海經(jīng)》、《莊子》所說“帝女”死而所化之神女一致。今人或以為即楚之先祖，因為楚之云夢為楚之祀高禖之地，為男女幽會禱子之所，云夢的神便是楚之高禖，故高唐神女原是楚之高禖，“以先妣而兼神禖”，曾是楚始祖神。但宋玉筆下的神女是“楚人崇拜的一位女神”，已變成“一個美麗多情，飄忽來去，可遇而不可犯的有著高貴身份的美女形象”。巫山：先秦時楚人所說的巫山，非今長江三峽中的巫山。其地處漢水以南，長江北岸，在漢水以南的云夢澤一帶。為高唐之客：是高唐的來客。愿薦枕席：神女欲自薦于枕席之上，以求親昵歡愛。薦，進。王因幸之：楚王與神女在夢中歡合。幸，指君王的親臨，特指與女子的同房。[3]巫山之陽：巫山的南面。陽，《文選》李善注：“山南曰陽?！备咔鹬瑁焊呱缴想U要處。高丘，神女所居之高山?！峨x騷》“哀高丘之無女”亦以“高丘”與“女”相聯(lián)系。阻：險要地帶。旦為朝云，暮為行雨：神女清晨變化為云霞，傍晚又化為流動的雨絲。行，流動，傳布。《周易·乾卦》之《彖辭》：“云行雨施。”陽臺：當(dāng)是上文所云楚之先王晝寢、夢中與神女相會之處，后又稱之為“陽云之臺?；蛞詾榧辞爸咛疲枺┯^，誤。蓋楚王晝寢不當(dāng)在祭祀先祖之觀內(nèi)。[4]號曰'朝云’：以上一段屢被古人征引，但文字略有不同，主要有以下版本：①《文選注·卷三十一》（江淹《雜體詩三十首之十一·潘黃門岳述哀》“爾無帝女靈”句）：《宋玉集》云：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野，望朝云之館，有氣焉。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此是何氣也？”玉對曰：“昔先，王游于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自云：'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臺。聞王來游，愿薦枕席。’王因幸之。去，乃言：'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而視之，果如其言?！癁橹^，名曰'朝云’?！雹凇段倪x注·卷十六》（江淹《別賦》“惜瑤草之徒芳”句）：宋玉《高唐賦》曰：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臺，精魂為草，實曰靈芝。③《襄陽耆舊傳》（《渚宮舊事卷三·周代下》引）：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朝云之館，其上有云氣，變化無窮。王曰：“何氣也？”玉曰：“昔者，先王游于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曖乎若云，皎乎若星，將行未止，如浮忽停。詳而觀之，西施之形。王悅而問之。曰：'我，夏帝之季女也，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乎巫山之臺。精魂為草，摘而為芝。媚而服焉，則與夢期。所謂巫山之女、高唐之姬。聞君游于高唐，愿薦寢席?！跻蛐抑?。既而言之曰：'妾處之羭，尚莫可言之。今遇君之靈，幸妾之搴，將撫君苗裔，藩乎江漢之間?！踔x之。辭去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王朝視之，如言。乃為立館，號曰'朝云’。”王曰：“愿子賦之，以為楚志?！雹堋断尻栮扰f記》（《太平御覽卷三百九十九·人事部四十·應(yīng)夢》引）：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野，將使宋玉賦高唐之事，望朝云之館，上有云氣，崪乎直上，忽而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宋玉曰：“此何氣也？”對曰：“昔者，先王游于高唐，怠而晝寢，夢一婦人，曖乎若云，煥乎若星，將行未至，如浮如停，詳而視之，西施之形。王悅而問焉，曰：'我，帝之季女也，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臺，精魂依草，實為莖之（靈芝），媚而服焉，則與夢期，所謂巫山之女、高唐之姬。聞君游于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雹堋端?jīng)注卷三十四·江水》：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又帝女居焉，宋玉所謂天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陽，精魂為草，實為靈芝。所謂“巫山之女，高唐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早視之，果如其言，故為立廟，號'朝云’焉。”
王曰：“朝云始出，狀若何也[5]？”玉對曰：“其始出也，?（duì）兮若松榯（shí）；其少進也，晰兮若姣（jiāo ）姬，揚袂（mèi ）鄣（zhāng）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jié）兮若駕駟馬、建羽旗[6]。湫（qiū）兮如風(fēng)，凄兮如雨[7]。風(fēng)止雨霽（jì），云無所處[8]?！蓖踉唬骸肮讶朔浇窨梢杂魏鮗9]？”玉曰：“可?！蓖踉唬骸捌浜稳缫樱俊庇裨唬骸案咭语@矣，臨望遠矣；廣矣普矣，萬物祖矣[10]。上屬（zhǔ）于天，下見于淵；珍怪奇?zhèn)ィ豢煞Q（chēng）論[11]?！蓖踉唬骸霸嚍楣讶速x之[12]?！庇裨唬骸拔ㄎ╗13]?！?/p>
[5]若何：如何，怎樣。[6]?：茂盛的樣子。榯：木竹直立的樣子。晰：光亮，明亮，一作“晣”。姣姬：美女。袂：衣袖。鄣日：遮蔽日光。鄣，一作“障”。所思：所思念的人。偈：快速奔馳?！稄V雅·釋詁一》：“偈，疾也?！瘪嗰R：套著四匹馬的車子。古制，一車四馬，故稱?；蚝喎Q“駟”。建：樹立。羽旗：飾有鳥羽的旌旗。[7]湫：清涼。凄：寒冷。[8]風(fēng)止雨霽，云無所處：朝云飄散，如同凄涼的風(fēng)雨驟然停止，無處尋覓。指神女行蹤神秘，變化莫測。霽，雨止，天放晴。[9]寡人：即寡德之人，古代君主自稱的謙詞。方今：正今，如今。[10]顯：顯著，顯赫。臨望：登高遠望。臨，從高處向下看。廣：廣大。普：普遍，齊備，指山上萬物齊備。祖：始。[11]上屬于天，下見于淵：高唐向上與天連接，向下俯視深淵。屬，連接。稱：述說。論：講述。[12]賦之：鋪陳高唐的山川景物。賦，鋪陳其事。[13]唯唯：恭敬應(yīng)諾之詞。
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14]。巫山赫其無疇（chóu）兮，道互折而曾累（céng）[15]。登巉（chán）巖而下望兮，臨大阺（dǐ）之稸（xù）水[16]。遇天雨之新霽兮，觀百谷之俱集[17]。濞（pì）洶洶其無聲兮，潰（kuì）淡（yān）淡而并入[18]。滂（pāng）洋洋而四施兮，蓊（wěng）湛湛而弗止[19]。長風(fēng)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mǔ）[20]。勢?。╞ó）岸而相擊兮，隘（ài）交引而卻會[21]。崪（cuì）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jié）[22]。石礫（lì）磥（lěi）磥而相摩兮，巆（yíng）震天之礚（kē）礚[23]。巨石溺（nì）溺之瀺灂（chánzhuó）兮，沫潼（tóng）潼而高厲；水澹澹（dàn）而盤紆（yū）兮，洪波淫淫之溶?（yì）[24]。奔揚踴（yǒng）而相擊兮，云興聲之霈（pèi）霈[25]。猛獸驚而跳駭（hài）兮，妄奔走而馳邁[26]?；⒈颍╟hái）兕（sì），失氣恐喙（huì）；雕鶚（è）鷹鷂（yào），飛揚伏竄[27]。股戰(zhàn)脅息，安敢妄摯[28]？于是水蟲盡暴（pù），乘渚（zhǔ）之陽；黿（yuán）鼉（tuó）鳣（shàn）鮪（wěi），交織縱橫；振鱗奮翼，蜲蜲蜿蜿[29]。
[14]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高唐龐大的形體，沒有什么物類能夠與之匹配比擬。惟，句首語氣助詞，無實在意義。大體，高大的形體。殊，絕。儀比，匹配，比擬。[15]巫山赫其無疇兮，道互折而曾累：巫山之高大顯赫，無物可與其相比。赫，高大顯赫。疇，匹配，同類，后作“儔”。有人將高唐與巫山分為二山對立起來，則此句意為：巫山盡管高大顯赫，但也無法與高唐相比。按：此說不妥。因為不僅與上句句意重復(fù)，且與前文文義不合。高唐觀與朝云廟均應(yīng)是立于巫山之上的?；フ郏航换デ?。曾累，山徑重重疊疊。曾，通“層”，重疊。[16]巉巖：高險的山巖。巉，險峻的樣子。臨：向下看。阺：土山坡。稸：同“蓄”，積聚。[17]百谷：眾多山谷之水。[18]濞：洪水暴發(fā)聲。洶洶：波濤奔涌的樣子。無聲：指波濤的聲音壓過了其他一切聲音，只聽見水聲，沒有其他聲音。潰：眾水合流的樣子。淡淡：水平滿的樣子。[19]滂：水盛漫流的樣子。洋洋：盛多，廣大。四施：指水流向四方。蓊湛湛而弗止：水勢盛大且奔流不止。蓊，聚集的樣子。湛湛，水盈滿的樣子。[20]長風(fēng)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遠風(fēng)吹來，波浪涌起，起伏的波浪猶如附在山上的孤壟。麗，附。畝，田壟。[21]勢：水勢。薄岸：沖擊崖岸。薄，通“博”，搏擊。隘：狹隘之處。交引：水流交匯而倒流。卻會：后退而匯合于上游。[22]崪：通“萃”，聚集。中怒：指水中怒濤。碣：海邊的山。[23]石礫：小石。磥磥：形容石頭很多。磥，同“磊”，石磊積的樣子。相摩：指水急石流，自相摩厲。巆：象聲詞，水石相擊聲。礚礚：碎石水中相擊聲。礚，同“磕”，象聲詞。[24]溺溺：淹沒。瀺灂：大石在水中出沒的樣子。沫：浪花，水沫。潼潼：水力撞擊的樣子。厲：起。澹澹：水波起伏貌。盤紆：迂回曲折，這里形容水流回旋。淫淫：流得很遠的樣子。溶?：水蕩動的樣子。[25]奔：水波奔騰，這里代指水波，與下句“云興聲”之“云”相對。揚踴：形容水波奔涌上揚。相擊：指浪濤相擊。云：形容波濤涌起時如云一般。興聲：作聲。霈霈：象聲詞，形容浪濤相擊發(fā)出浩大的聲響。[26]跳：同“逃”，逃亡，逃跑。駭：驚駭。妄奔走：指野獸胡亂地奔跑。妄，胡亂，隨意。馳邁：奔馳。邁，出行，遠行。[27]豺：獸名，俗稱豺狗。犬科動物，形似狼，較瘦小，吠聲如犬，毛色赤棕或灰黃，尾末端黑色，腹部和喉白色。性貪殘，好群居，常集體攻擊人畜。兕：古代犀牛一類的獸名，皮厚，可以制甲。失氣：喪失勇猛之氣?？郑后@恐。喙：疲困。雕：大型猛禽，又叫鷲。鶚：鳥名。性兇猛，常在江河湖泊及海濱一帶飛翔，捕食魚類。故又稱魚鷹。鷂：雀鷹的俗稱，今通稱“鷂鷹”、“鷂子”，形體像鷹而比鷹小，背灰褐色，腹白帶赤，捕小鳥、小雞為食。飛揚：高飛。伏：伏匿。竄：逃竄。[28]股戰(zhàn)脅息，安敢妄摯：各種猛禽猛獸被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氣喘吁吁，喪失勇猛之氣。股戰(zhàn)，兩腿戰(zhàn)栗、發(fā)抖。股，大腿。脅息，屏氣，不敢呼吸的樣子。摯：通“鷙”，狠，兇猛。[29]水蟲：水中的動物，魚鱉之屬。暴：曬，今作“曝”。乘：升，登。渚：水中小洲。陽：水的北面。黿：大鱉。鼉：揚子鱷。鳣：鱔魚。鮪：魚名，鱘魚、鰉魚的古稱。交積縱橫：形容處在渚上的水蟲縱橫交錯地聚集堆積在一起。翼：指魚鰓邊的小鰭。蜲蜲蜿蜿：形容魚類盤旋曲折前行的樣子。
中阪（bǎn）遙望，玄木冬榮[30]?；突蜔蔁?，奪人目精[31]。爛兮若列星，曾（zēng）不可殫（dān）形[32]。榛（zhēn）林郁盛，葩（pā）華覆蓋[33]。雙椅（yī）垂房，糾枝還會[34]。徙靡澹淡，隨波暗藹（ǎi）[35]。東西施翼，猗狔（yī nǐ）豐沛[36]。綠葉紫裹，朱莖白蒂（dì）[37]。纖條悲鳴，聲似竽籟（yú lài）[38]。清濁相和（hè），五變四會[39]。感心動耳，回腸傷氣[40]。孤子寡婦，寒心酸鼻[41]。長吏隳（huī）官，賢士失志。愁思無已，嘆息垂淚[42]。
[30]中阪：山坡間。阪，同“坂”，山坡。玄木：指山上幽深的林木。榮：指草木繁茂、盛多。[31]煌煌熒熒：指草木花色鮮明。奪人目精：耀人眼目。目精，眼珠。[32]爛兮若列星：像群星那樣燦爛。曾：副詞，相當(dāng)于“乃”、“竟”。殫形：窮盡其形。殫，盡，窮盡。[33]榛林：叢生的樹木。一說指榛林，榛樹林，亦可通。郁盛：茂盛的樣子。葩華：華美的花。葩，本指草木的花，引申為華麗、華美。覆蓋：指花葉掩映，遮蓋襯托。[34]椅：木名，即山桐子，落葉喬木。垂房：房生。房生是植物開花、受粉、結(jié)果的一種形態(tài)。房，也可代稱果實。糾枝：彎曲下垂的樹枝，一說指枝條交錯。還會：相互交錯。[35]徙靡澹淡，隨波暗藹：樹木枝葉隨風(fēng)搖曳，宛如水波蕩漾；樹蔭在水面上拂動，昏暗不明。徙靡，指樹木枝葉隨風(fēng)往來搖動倒伏。澹淡，水波蕩漾的樣子。隨波，這里指樹影隨水波蕩漾。暗藹，指樹蔭遮在水波上形成的昏暗的樣子。[36]東西施翼：樹木的枝條如鳥舒展羽翼一般伸向四方。東西，這里東西泛指四方。猗狔：柔弱下垂貌。豐沛：枝葉繁茂。[37]紫裹：紫色的果實。朱：一作“丹”。蒂：花、瓜果與枝莖相連的部分。[38]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樹木纖細的枝條在風(fēng)中發(fā)出悲切的鳴聲，猶如竽籟合奏一般動聽、感人。竽，古代一種簧管樂器，形似笙而略大。籟，古代的管樂器，一指三孔龠，又可指簫。[39]清濁：指樂聲之清越和重濁。相和：相應(yīng)和。五變：指五音清濁緩急之變。五音指古代音樂中的五個音階，即宮、商、角、徽、羽。四會：四方之聲與之相會合。[40]感心動耳，回腸傷氣：風(fēng)吹枝條發(fā)出的悲切鳴聲動聽感人，回轉(zhuǎn)人腸，傷斷人氣。這是夸張的說法，形容感人至深。[41]孤子寡婦，寒心酸鼻：孤兒寡婦聽了，心寒戰(zhàn)栗，鼻酸淚出。孤，少而無父謂之孤。寒心，戰(zhàn)栗。[42]長吏隳官，賢士失志。愁思無已，嘆息垂淚：罷官的長吏聽了，憂愁不已；失意的賢士聽了，嘆息落淚。長吏，職位尊顯的官吏。隳官，廢失官職。失志，失意。
登高遠望，使人心瘁（cuì）[43]。盤岸巑岏（cuán wán），裖（zhèn）陳硙（ái）硙[44]。磐（pán）石險峻，傾崎崖隤（tuí）[45]。巖嶇參差（cēn cī），縱橫相追[46]。陬（zōu）互橫啎（wǔ），背穴偃跖（yǎn zhí）[47]。交加累積，重疊增益4[8]。狀似砥（dǐ）柱，在巫山下49。仰視山巔，肅何千千[50]。炫耀虹蜺（ní），俯視崝嶸（zhēng róng）[51]。窐寥（wā liáo）窈冥（yǎo míng），不見其底，虛聞松聲[52]。傾岸洋洋，立而熊經(jīng)[53]。久而不去，足盡汗出[54]。悠悠忽忽，怊悵（chāo chàng）自失[55]。使人心動，無故自恐[56]。賁（bēn）育之?dāng)?，不能為勇[57]。卒愕（cù è）異物，不知所出[58]?？u（xǐ）縰莘（shēn）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59]。狀似走獸，或象飛禽[60]。譎詭（jué ɡuǐ）奇?zhèn)ィ豢删筷怺61]。
[43]瘁：病困。[44]盤岸巑岏，裖陳硙硙：迂回曲折的岸邊是重巒疊嶂而又高峻的山峰。盤，迂回曲折。巑岏，山高銳的樣子。裖，重疊密集堆在一起。陳，羅列。硙硙，高貌。[45]磐石：大石。傾崎崖隤：指山崖傾斜像要崩落下來。崎，傾側(cè)不正的樣子。隤，崩頹，墜下。[46]巖嶇：山崖險峻。參差：高低不平?？v橫相追：形容山勢縱橫交錯，宛如互相追逐。[47]陬：山角，角落。橫啎：橫逆。啎，同“牾”，逆。背穴偃跖：山石高下錯落，彼此仿佛伏臥踩踏一般。背，脊背，引申為隆起。穴，洞穴，引申為下陷。偃跖，俯臥踩踏。偃，伏，臥；跖，踩踏，一作“蹠”。[48]交加累積，重疊增益：山石交相累積、重疊，山勢愈加高險。交加，（山石）交相累積。疊，一作“壘”。[49]狀似砥柱，在巫山下：山石累積，狀若砥柱，在巫山下聳立。似，一作“若”。砥柱，山名，在今河南三門峽市東北黃河急流之中，因其形如柱，故名。下，一作“之下”。[50]肅：形容山勢肅穆。千千：通“芊芊”，此指山色濃綠。[51]炫耀虹蜺：形容山巔之高峻，如彩虹在天上炫耀。蜺，同“霓”，虹的一種，也叫“副虹”。崝嶸（：幽深險貌。崝，同“崢”。[52]窐寥：空深、幽深的樣子。窈冥：深遠昏暗的樣子。不見其底，虛聞松聲：山高谷深，看不見谷底，只聽見松濤聲。[53]傾岸：傾斜的崖岸，形容崖岸高峻，仿佛要傾倒一樣。洋洋：水勢盛大。立而熊經(jīng)：人站在危岸上膽戰(zhàn)心驚，呼吸緊張，有如熊攀樹而自立。熊經(jīng)，中國古代一種導(dǎo)引養(yǎng)生的方法，其直立之狀若熊攀樹。經(jīng)，直立。[54]久而不去，足盡汗出：傾岸之勢，阻險之處，人所懼見，心自戰(zhàn)懼，足下流汗而出。[55]悠悠忽忽：形容人精神恍惚，不知所措的樣子。怊悵自失：迷惘不知所措的樣子。怊悵，同“惆悵”，失意的樣子。[56]心動：膽戰(zhàn)心驚。動，驚。無故自恐：無緣無故地感到恐懼。[57]賁育之?dāng)啵合衩腺S、夏育那樣有決斷的勇士，面對這樣的險境，也會失去勇敢決斷的勇氣。賁，孟賁，戰(zhàn)國時期的勇士，衛(wèi)人。育，夏育，戰(zhàn)國時期衛(wèi)國的勇士。[58]卒愕異物，不知所出：山巖形貌奇詭，仿佛怪異之物猝然而出，令人驚愕而不知其從何而來。卒，突然。愕，通“遌”，遇到。[59]縰縰莘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眾多的怪石，猶如出自鬼斧神工一般?？u縰，眾多的樣子。莘莘，眾多的樣子。[60]狀似走獸，或象飛禽：有的怪石像奔走的野獸，有的像飛翔的禽鳥。[61]譎詭：怪異，變化多端。不可究陳：不能窮盡陳述山石的詭異。究，窮盡。
上至觀側(cè)，地蓋厎平[62]。箕踵（jīzhǒng）漫衍，芳草羅生[63]。秋蘭茝（zhǐ）蕙，江離載菁（jīng）[64]。青荃（quán）射（yè）干，揭車苞并[65]。薄草靡靡，聯(lián)延夭夭[66]。越香掩掩，眾雀嗷嗷[67]。雌雄相失，哀鳴相號（háo）[68]。王雎（jū）鸝黃，正冥楚鳩[69]。姊歸思婦，垂雞高巢[70]。其鳴喈（jiē）喈，當(dāng)年遨游[71]。更唱迭和（diéhé），赴曲隨流[72]。有方之士，羨門高溪[73]。上成郁林，公樂聚谷[74]。
[62]觀：指高唐觀。蓋：語氣詞，用在句中。厎：平坦。[63]箕踵：指山勢像簸箕的后跟一樣，前闊后窄。踵，本指腳后跟，這里指箕的底部。漫衍：廣平的樣子。羅生：排列生長。[64]秋蘭：即古所謂“蘭草”，而不是蘭花（春蘭）。蘭草葉莖皆香，秋末開淡紫色小花，香氣更濃，故曰“秋蘭”。茝：即白芷，為多年生草本植物。蕙：即蕙草、薰草，豆科草本。江離：即江蘺，多年生草本植物，傘形花科，葉有香味，也即大葉芎藭。載：則。菁：花，開花。[65]荃：即蓀，俗稱石菖蒲，有香味，可以殺蟲。射干：草名，根可人藥。揭車：一種香草。苞并：叢生。[66]薄草：草叢生。薄，草聚生。靡靡：相依倚貌。聯(lián)延：綿延不絕。夭夭：茂盛的樣子。[67]越香：香氣四溢飄散。掩掩：香氣濃郁。雀：在此是鳥的通稱。嗷嗷：鳥雀哀鳴聲。[68]雌雄相失：雌鳥和雄鳥相離散。相號：互相呼叫。[69]王雎：鳥名，即雎鳩。鸝黃：鳥名，即黃鸝。正冥、楚鳩：均為鳥名。[70]姊歸：鳥名，一名“子規(guī)”，杜鵑鳥的別名。思婦：鳥名。傳說有婦登北山，絕望愁思而死，因以為名。垂雞：鳥名。高巢：在高處筑巢。[71]喈喈：象聲詞，鳥和嗚聲。當(dāng)年遨游：眾鳥嬉鬧游樂。當(dāng)年：清朱琦《文選集釋》認為應(yīng)作“當(dāng)羊”。年，為“羊”之誤。“當(dāng)羊”即“尚（chán）羊”，逍遙的意思。遨游：游樂。一說“當(dāng)年”指先王游高唐事，飛。[72]更唱迭和，赴曲隨流：眾鳥輪流鳴叫，互相唱和，其鳴聲如同歌曲一樣婉轉(zhuǎn)。赴曲，鳥兒嗚叫如同歌曲。隨流，隨鳥聲而成曲；一說其聲與流水聲相應(yīng)，亦通。[73]有方之士：即方士，指古代求仙煉丹，自言能長生不死的人。羨門高溪：方士羨門和高溪。[74]上成、郁林、公樂、聚谷：都是方士名。
進純犧，禱琁室[75]。醮（jiào）諸神，禮太一[76]。傳祝已具，言辭已畢[77]。王乃乘玉輿，駟倉螭（chī），垂旒旌（liújīng），旆（pèi）合諧[78]。?（chōu）大弦而雅聲流，冽風(fēng)過而增悲哀[79]。于是調(diào)謳（diào ōu），令人惏悷（lǐn lì）憯（cǎn）凄，脅息增欷（xī）[80]。于是乃縱獵者，基趾如星[81]。傳言羽獵，銜枚無聲[82]。弓弩（nǔ）不發(fā)，罘?（fú hǎn）不傾[83]。涉漭（mǎng）漭，馳蘋蘋[84]。飛鳥未及起，走獸未及發(fā)。何節(jié)奄忽，蹄足灑血[85]。舉功先得，獲車已實[86]。
[75]進：獻祭。純犧：古代供祭祀用的純色牲畜。禱：祈禱求福。璇室：用美玉裝飾的宮室。[76]醮：祭祀。禮：敬神以求福。太一：又作“泰一”，天神中最尊貴者。《楚辭·九歌》有“東皇泰一”，漢武帝郊祀亦有“太一”。[77]傳祝已具，言辭已畢：巫祝傳告神靈之意已完備，禱辭誦讀也已結(jié)束。言辭，祝禱辭。[78]王：指楚先王。玉輿：用美玉裝飾的車子。駟倉螭：駕著青色馬拉的車。駟，古代以四匹馬駕一輛車，故常稱駕車的四馬及四馬所駕的車為駟，此處用作動詞，指駕車。倉螭：蒼螭，蒼龍。古人相馬稱特別高大、罕見的駿馬為'龍’。垂旒旌：車上懸掛著旌旗。垂，懸掛。旒，古代旌旗直幅、飄帶之類的下垂飾物。旌，古代旗桿上端飾有牦牛尾或兼飾有五色鳥羽的旗子，這里是旗的通稱。旆：古代旗幟尾部鑲嵌的帛制的狀如燕尾的垂旒，這里泛指旌旗。合諧：指畫有各種圖案和裝有不同飾物的旌旗迎風(fēng)飄揚、舒卷自如。[79]?大弦而雅聲流，冽風(fēng)過而增悲哀：抽引大弦奏出的雅正之音與寒風(fēng)相合更讓人感到悲傷。?，抽引，形容彈奏。大弦，古代琴、瑟、琵琶等弦樂器的官聲弦。雅聲：典雅、純正的樂曲。流：流布，傳揚。冽風(fēng)：寒風(fēng)。[80]調(diào)謳：調(diào)節(jié)歌聲。惏悷：悲傷的樣子。憯凄：憂傷悲涼。憯，一作“慘”。脅息：屏息斂氣。增欷：嘆息不已。增，一作“曾”。[81]縱：放縱。獵者：跟隨先王游獵的人?；海哼@里借指手下簇擁的人馬。如星：指布列士卒如群星在天。[82]傳言：傳達先王的命令。羽獵：狩獵者。古代帝王狩獵，士卒背著羽箭隨從，故稱羽獵。羽，箭翎，代稱箭。銜枚無聲：士卒口中含枚，禁止其喧嘩。枚，古代狩獵或行軍襲擊敵人時，令士卒銜枚，用來禁止喧嘩。枚狀如箸而短。[83]弓弩：泛指弓。弩，用機栝發(fā)箭的弓。罘?：泛指捕鳥獸的網(wǎng)。罘，古代一種附設(shè)有機關(guān)的捕鳥獸的網(wǎng)。?，同“罕”，捕鳥用的長柄小網(wǎng)。[84]涉：徒步渡水。漭漭：水面寬廣遼闊。馳：馬疾行。蘋蘋：草叢生的樣子。[85]何節(jié)：指將帥持符節(jié)指揮狩獵活動。何：通“荷”，執(zhí)，持，一作“弭”。節(jié)，符節(jié)。奄忽：迅疾，指時間短促。蹄足灑血：禽獸的蹄足流血，指禽獸已被殺傷。[86]舉功先得：指獵手都想爭先得到大功。舉功，大功。舉，全。先，爭先。獲車已實：指裝載獵物的車子已滿。
王將欲往見，必先齋戒[87]。差時擇日，簡輿玄服[88]。建云旆（pèi），蜺為旌，翠為蓋[89]。風(fēng)起雨止，千里而逝[90]。蓋發(fā)蒙，往自會[91]。思萬方，憂國害[92]。開賢圣，輔不逮[93]。九竅通郁精神察，延年益壽千萬歲[94]。
[87]王：指楚頃襄王。往見：往見神女。齋戒：古人在舉行祭祀或典禮之前，沐浴更衣，不飲酒，不吃葷，整潔其心，以示虔誠、莊敬。[88]差時擇日：選擇吉日良時。差，選擇。簡輿：減省車輛從人。玄服：黑色的禮服。[89]建：樹立。云旆：云旗，以云為旗。翠為蓋：用翠鳥的羽毛裝飾車蓋。翠，鳥名，即翡翠，又名翠鳥，這里指翠鳥美麗的羽毛。[90]風(fēng)起雨止，千里而逝：待風(fēng)起雨止，不遠千里而往會神女。[91]蓋發(fā)蒙，往自會：應(yīng)表述為“往自會，蓋發(fā)蒙”。會，指與神女相會。發(fā)蒙，啟發(fā)蒙昧。[92]思萬方：思慮四方之事。萬方，萬邦，四方。憂國害：憂念國家之利害得失。[93]開賢圣，輔不逮：《文選》李周翰注：“開賢圣之路，以補思慮之不及。”即舉用賢圣之人，以輔佐君王之不足之處。[94]九竅通郁：九竅通暢。九竅，九孔，指耳、目、口、鼻等七竅以及前陰、后陰。郁，郁結(jié)。精神察：神清氣爽。察，清明，一作“察滯”。胡克家《文選考異》：“'察’字韻上'逮’下'歲’自協(xié)，以七字為一句，但傳寫者誤，因注中'郁滯不同也’妄添于下?！毖幽暌鎵郏貉娱L天年，增益壽命。千萬歲：千歲萬歲，指長壽。按：“延年益壽千萬歲”應(yīng)是當(dāng)時用以祝禱的成語，所謂“千秋之?！薄＿@種祝禱語在漢代的鏡銘與樂府中一直流傳了下來。
大言賦
楚襄王與唐勒、景差、宋玉游於陽云之臺。王曰：“能為寡人大言者上座?！?/p>
王因唏曰：“操是太阿剝一世，流血沖天，車不可以厲。”
至唐勒，曰：“壯士憤兮絕天維，北斗戾兮太山夷?！?/p>
至景差曰：“校士猛毅皋（gāo）陶嘻，大笑至兮摧覆思。鋸牙云，晞（xī）甚大，吐舌萬里唾（tuò ）一世。”
至宋玉，曰：“方地為車，圓天為蓋，長劍耿介，倚天之外?！?/p>
王曰：“未也?！?/p>
玉曰：“并吞四夷，飲枯河海；跋越九州，無所容止；身大四塞，愁不可長。據(jù)地分天，迫不得仰”。
小言賦
楚襄王既登陽云之臺，令諸大夫景差、唐勒、宋玉等并造《大言賦》，賦畢而宋玉受賞。王曰：“此賦之迂誕[1]，則極巨偉矣。抑未備也。且一陰一陽，道之所貴[2]；小往大來，之類也。是故卑高相配，而天地位；三光并照，則大小備。能大而不小，能高而不下，非兼通也；能粗而不能細。剝復(fù)[3]，非妙工也。然則上座者未足明賞，賢人有能為《小言賦》者，賜之云夢之田?！本安钤唬骸拜d氛埃兮乘剽（piāo ）塵，體輕蚊翼，形微蚤鱗，聿（yù）遑浮踴，凌云縱身。經(jīng)由針孔，出入羅巾，飄妙翩綿，乍見乍泯?！碧评赵唬骸拔鲲w糠以為輿，剖粃糟以為舟，泛然投乎杯水中，淡若巨海之洪流。憑蚋（ruì 沙蚊，小蚊）眥（zì同“眥”，眼睛）以顧盼，附蠛蠓（mièméng）而遨游。準(zhǔn)寧隱微以原存亡而不憂?！庇衷唬骸梆^於蠅須，宴於毫端；烹虱脛，切蟣（jǐ）肝；會九族而同嚌（jì稍微嘗一點），猶委馀而不殫（dān盡）。”宋玉曰：“無內(nèi)之中，微物潛生，比之無象，言之無名。蒙蒙滅景，昧昧遺形。超於大虛之域，出於未兆之庭。纖於毳（cuì細毛）未之微蔑，陋於茸毛之方生。視之則眇眇（高遠），望之則冥冥（幽暗））。離朱為之嘆悶，神明不能察其情。二子之言磊磊皆不小，何如此之為精?！蓖踉唬骸吧?。”賜以云夢之田。（《古文苑》）
[1]迂誕：迂闊荒誕；不合事理?！妒酚洝ば⑽浔炯o(jì)》：“言神事，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盵2]道之所貴：貴，崇尚。[3剝復(fù)：《易》二卦名。坤下艮上為剝，表示陰盛陽衰。震下坤上為復(fù)，表示陰極而陽復(fù)。后因謂盛衰、消長為“剝復(fù)”。
諷賦
楚襄王時，宋玉休歸。唐勒讒之於王曰：“玉為人身體容冶，口多微詞，出愛主人之女，入事大王，愿王疏之。”玉休還，王謂玉曰：“玉為人身體容冶，口多微詞，出愛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玉曰：“臣身體容冶，受之二親；口多微詞，聞之圣人。臣嘗出行，仆饑馬疲，正值主人門開，主人翁出，嫗（yù年老的女人）又到市，獨有主人女在。女欲置臣，堂上太高，堂下太卑，乃更于蘭房之室，止臣其中。中有鳴琴焉，臣援而鼓之，為《幽蘭》、《白雪》之曲。主人之女，翳（yì遮蔽）承日之華，披翠云之裘，更被白谷之單衫，垂珠步搖，來排臣戶曰：'上客無乃饑乎？’為臣炊雕胡之飯，烹露葵之羹，來勸臣食，以其翡翠之釵，掛臣冠纓，臣不忍仰視。為臣歌曰：'歲將暮兮日已寒，中心亂兮勿多言。’臣復(fù)援琴而鼓之，為《秋竹》、《積雪》之曲，主人之女又為臣歌曰：'內(nèi)怵惕兮徂玉床，橫自陳兮君之傍。君不御兮妾誰怨，日將至兮下黃泉?！庇裨唬骸拔釋帤⑷酥福氯酥?，誠不忍愛主人之女?！巴踉唬骸敝怪?。寡人於此時，亦何能已也！”（《古文苑》）
風(fēng)賦
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1]，宋玉景差侍[2]。有風(fēng)颯[3]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dāng)之[4]，曰：“快哉此風(fēng)！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5]？”宋玉對曰：“此獨[6]大王之風(fēng)耳，庶人安得而共之[7]！”
[1]楚襄王：即楚頃襄王，名橫，楚懷王之子，周赧王十七年至五十二年（前298—前263）在位。蘭臺之宮：朝廷收藏典籍、收羅文士之所，也為楚王冶游之處，在郢都以東，漢北云夢之西。[2]景差：楚大夫，《漢書·古今人表》做“景磋”。“差”為“磋”之省借。侍：站立左右侍候，這里指隨從。[3]颯：風(fēng)聲。[4]披襟：敞開衣襟。當(dāng)之：迎著風(fēng)。當(dāng)，對著，面對。[5]寡人：古代君王對自己的謙稱，意為“寡德之人”。庶人：眾人，指人民。共：指共同享有。邪：同“耶”，疑問語氣詞。[6]獨：唯獨，只是。[7]安：怎么。得：得以，能夠。
王曰：“夫風(fēng)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8]，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今子獨以為寡人之風(fēng)，豈有說乎？”宋玉對曰：“臣聞于師：枳句（gōu）來巢[9]，空穴來風(fēng)[10]。其所托者然[11]，則風(fēng)氣殊[12]焉?！?/p>
[8]溥：通“普”，普遍。暢：暢通。[9]枳（zhǐ）：一種落葉小喬木，也稱枸橘，枝條彎曲，有刺。句：彎曲。來：招致。巢：用作動詞，筑巢。[10]空穴來風(fēng)：有洞穴的地方就有風(fēng)進來?？昭?，連綿詞，即孔穴。[11]其：指“鳥巢”和“風(fēng)”。[11]托：依靠，憑借。然：如此，這樣。[12]殊：異，不同。
王曰：“夫風(fēng)始安生哉[13]？”宋玉對曰：“夫風(fēng)生于地，起于青蘋（pín）[14]之末。侵淫溪谷[15]，盛怒于土囊（náng）之口[16]。緣泰山之阿（ē）[17]，舞于松柏之下，飄忽淜滂（péng pāng）[18]，激飏（yáng）熛（biāo）怒[19]。耾耾（hóng hóng）雷聲[20]，回穴錯迕（wǔ）[21]。蹶（jué）石伐木[22]，梢（shāo）殺林莽（mǎng）[23]。至其將衰也，被麗披離[24]，沖孔動楗（jiàn）[25]，眴（xuàn）煥粲爛[26]，離散轉(zhuǎn)移[27]。故其清涼雄風(fēng)，則飄舉升降[28]。乘凌高城[29]，入于深宮[30]。?。╠ǐ）華葉而振氣[31]，徘徊于桂椒（jiāo）之間[32]，翱翔于激水之上[33]。將擊芙蓉之精[34]。獵蕙（huì）草[35]，離秦蘅[36]，概新夷[37]，被荑（tí）楊[38]，回穴沖陵[39]，蕭條眾芳[40]。然后徜徉（cháng yáng）中庭[41]，北上玉堂[42]，躋（jī）于羅幃（wéi）[43]，經(jīng)于洞房[44]，乃得為大王之風(fēng)也。故其風(fēng)中（zhòng）人狀[45]，直憯（cǎn）凄惏（lán）栗[46]，清涼增欷（xī）[47]。清清泠（líng）泠[48]，愈病析酲（chéng）[49]，發(fā)明耳目[50]，寧體便人[51]。此所謂大王之雄風(fēng)也?！?/p>
[13]夫：句首發(fā)語詞，無實義。始：開始，最初。安：怎樣。[14]青蘋之末：即青蘋的葉尖。蘋，蕨類植物，多年生淺水草本。亦稱“四葉菜”，“田字草”。[15]侵淫：漸漸進入。溪谷：山谷。[16]盛怒：暴怒，形容風(fēng)勢猛烈。囊：洞穴。[17]緣：沿著。泰山：大山。泰：通“太”。阿：山曲。[18]飄忽：往來不定的樣子，此處形容風(fēng)很大。淜滂：大風(fēng)吹打物體發(fā)出的聲音。[19]激飏：鼓動疾飛。熛怒：形容風(fēng)勢猛如烈火。熛，火勢飛揚。[20]耾耾：風(fēng)聲。雷聲：言風(fēng)聲如雷。[21]回穴：風(fēng)向不定，疾速回蕩。錯迕：盤旋錯雜貌。[22]蹶石：搖動山石，飛沙走石。蹶，撼動。伐木：摧斷樹木。[23]梢殺林莽：摧毀樹林和野草。梢殺，指毀傷草木。莽，草叢。[24]被麗、披離：皆連綿詞，四散的樣子。[25]沖孔：沖進孔穴。動楗：吹動門閂。楗，門閂。[26]眴煥、粲爛：皆連綿詞，色彩鮮明、光華燦爛的樣子。[27]離散轉(zhuǎn)移：形容微風(fēng)向四處飄散的樣子。[28]飄舉：飄飛、飄動。升降：偏義復(fù)詞，“升”意。[29]乘凌：上升。乘，升。高城：高大的城垣。[30]深宮：深邃的宮苑。[31]?。和ā暗帧保|。華：同“花”。振：搖動、振蕩。[32]桂：桂樹，一種香木。[33]椒：花椒，一種香木。翱翔：形容風(fēng)像鳥一樣在空中翱翔回旋。激水：激蕩的流水，猶言急水。[34]芙蓉之精：芙蓉的花朵。精，通“菁”，即華（花）。[35]獵：通“躐”，踐踏，此處為吹掠之意。蕙：香草名，和蘭草同類。[36]離：經(jīng)歷?！妒酚洝ぬK秦列傳》張守節(jié)《正義》：“離，歷也?！鼻剞浚罕井a(chǎn)于秦地（今天水一帶）的一種杜衡。[37]概：古代量谷物時刮平斗斛的器具，此處為吹平意。新夷：即“辛夷”，又名“留夷”，一種香草。[38]被：覆蓋，此處為掠過之意。荑楊：初生的楊樹。[39]]回穴沖陵：回旋于洞穴之中，沖激于陵陸之上。沖，沖撞。陵，通“凌”，侵犯。[40]蕭條眾芳：使各種香花香草凋零衰敗。蕭條在此處用為動詞。[41]倘佯：猶“徘徊”。中庭：庭院之中。一說即位置居中的庭院。[42]玉堂：玉飾的殿堂，亦為殿堂的美稱。[43]躋：上升，登上。羅幃：用絲羅織成的帷幔。[44]洞房：指宮殿中深邃的內(nèi)室。洞，深。[45]中人狀：指風(fēng)吹到人身上的樣子。中，吹中，吹到。狀，狀況，情形。[46]直：特意，特別。憯凄：凄涼、悲痛的樣子。惏栗：寒冷的樣子。[47]增：通“層”，重復(fù)，反復(fù)。欷：唏噓。本是嘆息或嘆息聲，這里是說在酷熱的天氣，遇到一陣清涼的風(fēng)吹來，不禁爽快地舒了一口氣。[48]清清泠泠：清涼的樣子。[49]愈?。褐魏貌?。析酲：解酒。酲，病酒，酒后困倦眩暈的狀態(tài)。[50]發(fā)明耳目：使耳目清明。發(fā)，開。明，使之明亮。[52]寧體便人：使身體安寧舒適。
王曰：“善哉論事[53]！夫庶人之風(fēng)，豈[54]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fēng)，塕（wěng）然起于窮巷之間[55]，堀堁（kūkè）[56]揚塵，勃郁煩冤[57]，沖孔襲[58]門。動沙堁[59]，吹死灰[60]，駭溷（hùn）濁[61]，揚腐馀（yú）[62]，邪薄入甕牖（wèngyǒu）[63]，至于室廬[64]。故其風(fēng)中人狀，直憞（dùn）溷郁邑[65]，毆溫致濕[66]，中心慘怛（dá）[67]，生病造熱[68]。中唇為胗（zhěn）[69]，得目為蔑[70]，啗齰嗽獲（dànzésòu huò）[71]，死生不卒119。此所謂庶人之雌風(fēng)也?！?/p>
[53]論事：分析事理。[54]豈：通“其”，表示期望。[55]塕然：風(fēng)忽然而起的樣子。窮巷：偏僻小巷。[56]堀堁：風(fēng)吹起灰塵。堀，沖起。堁，塵埃。[57]勃郁：抑郁不平。煩冤：煩躁憤懣。[58]襲：入。[59]沙堁：沙塵，沙土。[60]死灰：冷卻的灰燼。[61]駭：驚起。此處為攪動之意。溷濁：指污穢骯臟之物。溷，通“混”。[62]腐馀：腐爛的垃圾。[63]邪?。褐革L(fēng)從旁侵入。邪，通“斜”。薄，迫近。甕牖 ：在土墻上挖一個圓孔鑲?cè)肫飘Y做成的窗戶。甕，一種圓底圓口的陶制器。牖，窗戶。[64]室廬：指庶人所居住的簡陋小屋。廬，草屋。[65]憞溷：煩亂。郁邑：憂悶。[66]毆溫致濕：驅(qū)來溫濕之氣，使人得濕病。毆，通“驅(qū)”。[67]中心：即心中。慘怛：悲慘憂傷。怛，痛苦。[68]造熱：得熱病。[69]中唇：吹到人的嘴唇上。胗：唇上生的瘡。[70]得目為蔑：吹進眼里就得眼病。[71]啗齰嗽獲：中風(fēng)后口動的樣子。啗，吃。齰，咬。嗽，嚼。嗽，吸吮。獲，大叫。[72]死生不卒：不死不活。此言中風(fēng)后的狀態(tài)。生，活下來，指病愈。卒，通“猝”，倉卒，比較快地。
對楚王問
楚襄王問于宋玉[1]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2]！”
[1]宋玉：戰(zhàn)國楚國鄢人，辭賦家。傳說他是屈原的弟子，在楚懷王、楚頃襄王時做過文學(xué)侍從之類的官。著有《九辯》等，敘述他在政治上不得志的悲傷，流露出抑郁不滿的情緒。 楚王：指楚襄王。遺行：有失檢點的行為與作風(fēng)。 [2] 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為什么那么多士民不稱譽您呀？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實際的意思是說許多士民在指責(zé)你。何，用于句首，與句末的“也”相配合，表示反問或感嘆的語氣。士民，這里指學(xué)道藝或習(xí)武勇的人。古代四民之一。眾庶，庶民，眾民。譽，稱譽，贊美。甚，厲害，嚴(yán)重。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愿[3]大王寬其罪，使得畢[4]其辭。客有歌于郢（yǐng）中者[5]，其始曰《下里》、《巴人》[6]，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千人[7]。其為《陽阿（ē）》、《薤（xiè）露》[8]，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百人。其為《陽春》、《白雪》[9]，國中有屬（zhǔ）而和（hè）者，不過數(shù)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zhǐ）[10]，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人而已。是其曲彌（mí）高[11]，其和彌寡。
[3]愿：希望。[4]畢：完畢，結(jié)束。[5]客：外來的人。歌：唱。郢：楚國的國都，在今湖北江陵縣西北。[6]《下里》、《巴人》：楚國的民間歌曲，比較通俗低級。下里，鄉(xiāng)里。巴人，指巴蜀的人民。[7]國：國都，京城。屬：連接，跟著。和：跟著唱。[8]《陽阿》、《薤露》：兩種稍為高級的歌曲?！蛾柊ⅰ?，古歌曲名?！掇丁?，相傳為齊國東部（今山東東部）的挽歌，出殯時挽柩人所唱。薤露是說人命短促，有如薤葉上的露水，一瞬即干。[9]《陽春》、《白雪》：楚國高雅的歌曲。[10]引：引用?？蹋嚎坍?。商、羽、徵：五個音級中的三個。古代音樂有宮、商、角、徵、羽五個音級，相當(dāng)于簡譜中的1、2、3、5、6。.雜：夾雜，混合。流。流暢。[11]是：這。彌：愈，越。
“故鳥有鳳而魚有鯤（kūn）[12]。鳳凰上擊九千里，絕云霓[13]，負蒼天[14]，足亂浮云，翱翔（áo xiáng）乎杳冥（yǎo）之上[15]。夫蕃籬之鷃（yàn）[16]，豈能與之料（liào）天地之高哉[17]？鯤魚朝（zhāo）發(fā)昆侖之墟（xū）[18]，暴鬐（qí）于碣（jié）石[19]，暮宿于孟諸[20]。夫尺澤之鯢（ní）[21]，豈能與之量[22]江海之大哉？
[12]鯤：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大魚。[13]鳳凰：一作“鳳皇” 。絕：盡，窮。云霓：指高空的云霧。[14]負：背，用背馱東西。蒼天：天。[15]翱翔：展開翅膀回旋地飛。乎：用法相當(dāng)于介詞“于”，在。杳冥：指極遠的地方。[16]藩籬：籬笆。鷃：一種小鳥。[17]料：估量，估計。[18]朝：早晨。發(fā)：出發(fā)。昆侖：我國西北部的著名大山，西起帕米爾高原東部，橫貫新疆、西藏間，東延入青海境內(nèi)。墟：土丘。[19]暴：暴露。鬐：魚脊。碣石：渤海邊上的一座山。在今河北昌黎北。[20]孟諸：古代大澤名，在今河南商丘東北、虞城西北。[21]尺澤：尺把大的小池。[21]鯢：小魚。[22]量：衡量，計量?！?/span>
故非獨[23]鳥有鳳而魚有鯤，士亦有之。夫圣人瑰（guī）意琦（qí）行[24]，超然獨處，世俗[25]之民，又安[26]知臣之所為哉？”
[23]非獨：不但。[24]瑰意琦行：卓越的思想、美好的操行。[25]世俗：指當(dāng)時的一般人。多含有平常、凡庸的意思。[26]安：怎么，哪里。
釣賦
宋玉與登徒子偕受釣於玄洲，止而并見於楚襄王。登徒子曰：“夫玄洲，天下之善釣者也，愿王觀焉?！蓖踉唬骸捌渖畦停╪ài）何？”登徒子對曰：“夫玄洲釣也，以三尋之竿，八絲之線，餌若蛆寅，鉤如細針，以出三赤之魚於數(shù)仞之水中，豈可謂無術(shù)乎？夫玄洲，芳水餌，掛繳（zhuó系在箭上的絲繩）鉤，其意不可得。退而牽行，下觸清泥，上則波《風(fēng)易》，玄洲因水勢而施之，頡（jié抗）之頏（háng）之，委縱收斂（liǎn 收集），與魚沈浮。及其解弛也。因而獲之?！毕逋踉唬骸吧??！彼斡襁M曰：“今察玄洲之釣，未可謂能持竿也，又烏足為大王言乎！”王曰：“子之所謂善釣者何？”玉曰：“臣所謂善釣者，其竿非竹，其綸非絲，其鉤非針，其餌非寅也?！蓖踉唬骸霸杆炻勚！庇駥υ唬骸拔魣?、舜、湯、禹之釣也，以圣賢為竿，道德為綸，仁義為鉤，祿利為餌，四海為池，萬民為魚。釣道微矣，非圣人其孰能察之？”王曰：“迅哉說乎！其釣不可見也。”宋玉對曰：“其釣易見，王不察爾。昔殷湯以七十里，周文以百里，興利除害，天下歸之，其餌可謂芳矣；南面而掌天下，歷載數(shù)百，到今不廢，其綸可謂紉矣；群生浸其澤，民氓畏其罰，其鉤可謂抅（jū同“拘”）矣；功成而不隳（huī毀壞），名立而不改，其竿可謂強矣！若夫竿折輪絕，餌墜鉤決，波涌魚失，是則夏桀、商紂不通夫釣術(shù)也。今察玄洲之釣也，左挾魚，右執(zhí)槁竿，立于橫（潢）污之涯，倚乎楊柳之間，精不離乎魚喙（huì 嘴），思不出乎鮒鳊，形容枯槁（kū gǎo干枯），神色憔悴（qiáo cuì瘦弱），樂不役勤，獲不當(dāng)費，斯乃水濱之役夫也已，君王又何稱焉？王若建堯、舜之洪竿，攄（shū 抒發(fā)）禹、湯之修綸，投之于瀆，視之于海，漫漫群生，孰非吾有？其為大王之釣，不亦樂乎！”
神女賦
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浦（pǔ）[1]，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其狀甚麗，王異之，明日以白玉[2]。玉曰：“其夢若何？”王對曰[3]：“晡（bū）夕之后，精神恍忽，若有所喜[4]。紛紛擾擾，未知何意[5]。目色仿佛，乍若有記[6]。見一婦人，狀甚奇異。寐而夢之，寤不自識（zhì）[7]。罔兮不樂，悵（chàng）然失志[8]。于是撫心定氣，復(fù)見所夢?！庇裨唬骸盃詈稳缫玻俊蓖踉唬骸懊用酪?，諸好備矣[9]。盛矣麗矣，難測究矣[10]。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guī ）姿瑋（wěi）態(tài)，不可勝（shēng）贊[11]。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12]；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13]。須臾之間，美貌橫生[14]。曄（yè）兮如華，溫乎如瑩[15]。五色并馳，不可殫（dān）形[16]。詳而視之，奪人目精[17]。其盛飾也，則羅紈（wán）綺（qǐ）繢（huì）盛文章，極服妙采照萬方[18]。振繡衣，被袿（guī）裳（shang）[19]。秾（nóng）不短，纖（xiān）不長，步裔（yì）裔兮曜（yào）殿堂[20]。忽兮改容，婉若游龍乘云翔[21]。嫷（tuǒ）披服，侻（tuó）薄裝[22]。沐蘭澤，含若芳[23]。性合適，宜侍旁[24]。順序卑，調(diào)心腸[25]?！蓖踉唬骸叭舸耸⒁樱嚍楣讶速x之[26]?！庇裨唬骸拔ㄎ??！?/p>
[1]浦：水濱。[2]王寢：一作“玉寢”。序中除最后一個“王”和“玉”外，“王”均又作“玉”而“玉”均又作“王”。夢：一作“果夢”。[3]對曰：一作“曰”。[4]晡夕：傍晚，黃昏。恍忽：同“恍惚”，神思不定。若有所喜：好像心有所悅。[5]紛紛擾擾：心神紛亂的樣子。[6]目色：視力。仿佛：朦朧、看不真切的意思。乍若有記：最初好像有些印象。乍，剛，初。[7]婦人：指神女。識：記。[8]罔：通“惘”，悵然失意的樣子。悵然：失意的樣子。[9]茂：美好。備：具備。[10]測：衡量，估量。究：推尋，探究。[11]瑰姿：艷麗的姿容。瑰，美好?，|態(tài)：美好的姿態(tài)。勝：盡。贊：贊美。[12]白日：太陽。[13]少進：稍微近前。皎：潔白。[14]須臾：瞬間。橫生：橫逸而出，充分展現(xiàn)出來。[15]曄：盛貌。華：通“花”。溫：溫潤，指人的風(fēng)度、容色、言語溫和柔順?！抖Y記·聘義》：“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爆摚核朴竦拿朗16]五色：古代以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為正色，其他為間色，這里泛指各種顏色。馳：施用。殫形：窮盡其形貌。殫，窮盡。[17]詳而視之：仔細觀察神女。奪人目精：耀人眼目。[18]盛飾：服飾盛多。羅：質(zhì)地輕軟經(jīng)緯組織顯現(xiàn)眼紋的絲織品。紈：白色細絹。綺：平紋起花的絲織品。繢：布帛的頭尾部分，可作服飾。文章：文采，錯綜華美的色彩或花紋。極服妙采：最高貴的衣服，最美妙的色彩。萬方：泛指四面八方。[19]振：棄除、拂拭（灰塵）?！冻o·漁父》：“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崩C衣：華麗、精美的衣服。被：同“披”。袿：古時婦女所穿的上等長袍。裳：古稱下身的衣服。《詩經(jīng)·邶風(fēng)·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裳?！盵20]秾不短：穿厚衣服身材不會顯得短小。秾，衣厚的樣子，這里指穿著厚衣服。纖不長：身穿薄衣身材不會顯得瘦長。纖，衣薄的樣子，這里指穿著薄衣。裔裔：步履輕盈的樣子。曜：照耀。殿堂：古代泛指高大的堂屋，后來專指帝王所居及朝會或舉行典禮的場所。[21]改容：改變姿態(tài)。婉：柔美的樣子。游龍：游動的龍，這里比喻姿態(tài)婀娜。曹植《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背嗽葡瑁厚{云飛翔。[22]嫷：同“媠”，美好《說文解字·女部》：“南楚之外謂好曰嫷?！北环赫衷谕饷娴囊路?。侻：恰好，相宜。薄裝：淡妝。[23]沐：洗頭發(fā)，這里是涂抹的意思。蘭澤：含有蘭香的潤發(fā)油。含若芳：散發(fā)著杜若的芳香。若，杜若，一種香草。[24]性合適：性情溫和安閑。宜侍旁：適宜侍候在君王旁邊。[25]順序卑：舉止適度而又溫柔。順序，又作“順敘”，和順，適宜。嵇康《琴賦》：“穆溫柔以怡懌，婉順敘而委蛇?！北埃崛跻?。調(diào)心腸：調(diào)和心神。心腸，心地。[26]若此盛矣：像這樣美好啊。
夫何神女之姣（jiāo）麗兮，含陰陽之渥（wò）飾[27]。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28]。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qiáng）鄣（zhāng）袂（mèi），不足程式[29]；西施掩面，比之無色[30]。近之既姣（jiāo），遠之有望[31]。骨法多奇，應(yīng)君之相[32]。視之盈目，孰者克尚[33]？私心獨悅，樂之無量。交希恩疏，不可盡暢[34]。他人莫睹，玉覽其狀[35]。其狀峨峨，何可極言[36]？貌豐盈以莊姝（shū）兮，苞溫潤之玉顏[37]。眸（móu）子炯其精朗兮，瞭（liào）多美而可視[38]。眉聯(lián)娟（juān）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39]。素質(zhì)干之醲（nóng）實兮，志解泰而體閑[40]。既姽婳（guǐ huà）于幽靜兮，又婆娑（suō）乎人間[41]。宜高殿以廣意兮，翼放縱而綽（chuò）寬[42]。動霧縠（hú）以徐步兮，拂墀（chí）聲之珊（shān）珊[43]。望余?。╳éi）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44]。奮長袖以正衽（rèn）兮，立躑躅（zhí zhú）而不安[45]。澹（dàn）清靜其愔嫕（yīn yì）兮，性沉詳而不煩（dàn）[46]。時容與以微動兮，志未可乎得原[47]。意似近而既遠兮，若將來而復(fù)旋[48]。褰（qiān）余帷而請御兮，愿盡心之惓惓（quán）[49]。懷貞亮之潔清兮，卒與我兮相難（nàn）[50]。陳嘉辭而云對兮，吐芬芳其若蘭[51]。精交接以來往兮，心凱康以樂歡[52]。神獨亨而未結(jié)兮，魂煢（qióng）煢以無端[53]。含然諾其不分（fèn）兮，喟（kuì）揚音而哀嘆[54]。頩（pīng）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55]。
[27]姣麗：美麗。姣，容貌美好。含：集中。陰陽：這里指天地，天為陽，地為陰。渥：濃厚，豐厚。[28]華藻：指有華麗文采的衣服。可好：合適美好。翡翠：鳥名，又稱翠雀，羽毛有藍、綠、赤、棕等色，可為飾品。奮翼：振翅飛翔。[29]毛嬙：古代美女名?！豆茏印ば》Q》：“毛嬙、西施，天下美人也。”鄣：遮掩。袂：衣袖。程式：法式，標(biāo)準(zhǔn)。[30]西施：春秋時期越國的美女。掩面：指西施慚愧地以手掩面。比之無色：與神女相比就沒有姿色了。[31]姣：一作“妖”。[32]骨法：骨相。舊時相人，根據(jù)人的骨骼相貌來判斷人的貴賤。《史記·淮陰侯列傳》：“貴賤在于骨法，憂喜在于容色?！倍嗥妫悍浅Ｆ嫣亍?yīng)君之相：正合適伺候君王。[33]孰：誰。克：能。尚：超過。[34]交希恩疏：交往稀少，情義淡薄。希，通“稀”，稀少。[35]玉：一作“王”。[36]峨峨：指儀容端莊盛美。何可極言：怎能用語言描述得盡。極，盡。[37]豐盈：豐滿。莊：莊重，莊嚴(yán)。姝：美好。苞：美盛。溫潤之玉顏：容顏如玉一樣溫潤而有光澤。[38]眸子：眼中瞳仁。炯：明亮。精朗：純凈明朗。瞭：眼珠明亮。[39]聯(lián)娟：微微彎曲的樣子。以：而。蛾揚：蛾眉上揚。蛾，蛾眉。趙逵夫《屈騷探幽》：“古人所謂'蛾眉’，是言其眉如蛾之觸角一般細長彎曲?！钡模乎r明，鮮亮。丹：丹砂，又稱朱砂。[40]素：純潔。質(zhì)干：身段。醲：厚，豐滿。志：情志。解泰：閑適安寧。體閑：體態(tài)閑雅。[41]姽婳：嫻靜美好的樣子。幽靜：神仙居住的幽隱之地，這里當(dāng)指巫山。婆娑：徘徊。[42]廣意：舒展心意。綽：寬廣。[43]霧縠：薄如云霧的縐紗。徐步：緩步。拂：擦過。墀：臺階。珊珊：這里形容衣裙擦過臺階的聲音。[44]望：指神女凝望。?。捍矌ぁＱ右暎壕镁玫刈⒁?。若流波之將瀾：好像流水將要掀起波瀾，形容神女眼波流動。[45]奮：揚起，舉起。正衽：整理衣襟。躑躅：徘徊不定的樣子。[46]澹：安靜。愔嫕：安閑和靜的樣子。性：性情。沉詳：深沉安詳。煩：煩躁。[47]容與：閑適自得的樣子。微動：指神女舉止行為隱微幽妙。志：心志，即心意。原：推求，推測。[48]意：心意。將：將要，打算。旋：歸，還。[49]褰：撩起，掀起。進御；侍奉，這里指求歡。惓惓：同“拳拳”，誠懇、懇切。[50]貞亮：堅貞高尚。潔清：純潔清白。卒：最終。難：拒絕。[51]陳：陳述。嘉辭：嘉言善語。云對：述說，應(yīng)答。吐芬芳其若蘭：神女的言辭好像蘭草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那樣美好。[52]精交接以來往：精神感情的交相往來。心：內(nèi)心。凱康：和樂安寧。[53]神：精神。亨：通。結(jié)：結(jié)合。煢煢：孤獨無依的樣子。無端：沒有頭緒，指心緒煩亂。[54]然諾：許諾。不分：不甘愿。喟：嘆息。揚音：揚聲。[55]頩：怒時面色變青的樣子。薄怒：微怒。自持：自我矜持。曾：竟，乃。犯干：冒犯，觸犯。干，犯。
于是搖佩飾，鳴玉鸞（luán）[56]；整衣服，斂（liǎn）容顏[57]。顧女師，命太傅58。歡情未接，將辭而去[59]。遷延引身，不可親附[60]。似逝未行，中若相首[61]；目略微眄（miǎn），精彩相授[62]。志態(tài)橫出，不可勝記[63]。意離未絕，神心怖覆[64]。禮不遑（huáng）訖（qì），辭不及究[65]。愿假須臾，神女稱遽（suì）[66]。徊腸傷氣，顛倒失據(jù)67。黯（àn）然而暝（míng），忽不知處[68]。情獨私懷，誰者可語（yù）[69]？惆悵（chóu chàng）垂涕（tì），求之至曙（shǔ）[70]。
[56]搖：搖曳（yè ）。佩飾：身上佩戴的各種飾物。鳴：鳴響。玉鸞：以玉為飾系在馬勒或車前橫木上的鈴，動則發(fā)聲。鸞，通“鑾”。[57]斂容顏：意思是臉色變得莊重。[58]顧：問。女師：女子之師?！对娊?jīng)·周南·葛覃》：“言告師氏，言告言歸。”《毛傳》：“師，女師也。古者女師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泵悍愿?，傳令。太傅：本為輔導(dǎo)太子的官，這里代指神女的侍從，與“女師”類似。[59]歡情：歡愛之情。未接：指沒有結(jié)合。將：將要。辭：辭別。去：離開。[60]引身：動身，抽身。親附：親近。[61]逝：往。中：心中。相首：相向。[62]略：稍微。微眄：微微斜視。眄，斜視。精彩：精神光彩。授：授予，傳遞。[63]志態(tài)：意態(tài)，指留戀不舍的心意和神態(tài)。橫出：橫溢而出，即充分表露出來。不可勝記：不能一一描述出來。勝，盡。[64]意：心意。離：離去。神心：心神。怖：惶恐。覆：翻覆，顛倒。[65]禮：這里指告別的禮儀。不遑：來不及。訖：完畢。辭：這里指告別的言辭。究：完結(jié)。[66]假：借。稱：聲稱。邃：急，指神女要急于離開。[67]徊腸傷氣：痛苦得腸子倒轉(zhuǎn)，呼吸困難，形容十分痛苦?；?，通“回”，旋轉(zhuǎn)。據(jù)：依托。[68]黯然：忽然。黯，通“奄”，忽然。暝：通“冥”，日暮，昏黑。忽：通“惚”，精神恍惚。[69]情：感情，衷情。獨：獨自。私懷：內(nèi)心的情感。語：告訴，訴說。[70]涕：眼淚。求之：尋求神女。至曙：到天亮。
笛賦
余嘗觀于衡山之陽[1]，見奇筱（xiǎo）、異干（gàn）、罕節(jié)、間（jiǎn）枝之叢生也[2]。其處磅磄（bàng táng）千仞（rèn）[3]，絕溪凌阜（fù）[4]，隆崛萬丈[5]，盤石雙起[6]；丹水涌其左[7]，醴（lǐ）泉流其右[8]。其陰則積雪凝霜[9]，霧露生焉；其東則朱天皓（hào）日，素朝明焉[10]；其南則盛夏清徹，春陽榮焉[11]；其西則涼風(fēng)游旋，吸逮（dài）存焉[12]。斡（wò）枝洞長[13]，桀出有（yòu）良[14]。名高師曠[15]，將為《陽春》、《北鄙》、《白雪》之曲[16]。假涂南國[17]，至此山，望其叢生，見其異形，曰命陪乘（shèng）[18]，取其雄焉[19]。宋意將送荊卿于易水之上[20]，得其雌焉[21]。于是乃使王爾、公輸之徒[22]，合妙意，較敏手[23]，遂以為笛。
[1]衡山：古稱南岳，在湖南衡山境內(nèi)。陽：山的南面，水的北面。[2]筱：細竹，小竹。一作“筿”。干：草木的莖。罕節(jié)：稀疏的竹節(jié)。間枝：通“簡枝”，不多的枝條。[3]磅磄：也作“旁唐”，周圍廣大的意思。千仞：形容很高。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4]絕溪：險絕的溪流。凌阜：升起的土山。[5]隆崛：高聳。[6]盤石：同“磐石”，大石。雙起：并起。[7]丹水：地名。[8]醴泉：即甘水。[9]其陰：指衡山的北面。陰，山的北面，水的南面。[10]朱天：紅色的天空，形容日出后紅霞滿天的景色。皓日：白日。素朝明：指日出而天明。素，白色。[11]盛夏：夏天最熱的時候。清徹：清澈，清涼。徹，一作“微”，誤。春陽：溫暖的春天。榮：草開花。[12]吸逮：吸到。[13]洞長：中空而干長。[14]桀出有良：杰出又優(yōu)良。桀，優(yōu)秀，杰出。有，通“又”。一作“桀出有良工焉”。[15]名高：有名聲，且技藝高超。師曠：春秋后期晉國著名的宮廷音樂大師，精于審音調(diào)律，名曠字子野。師，樂官。[16]《陽春》、《北鄙》、《白雪》：均為樂曲名，傳說均為師曠所作。[17]假涂：借道，經(jīng)過。涂，通“途”。南國：南方。[18]曰：句首語氣助詞。陪乘：即驂乘，陪同一起乘車的人。[19]雄：指雄竹。從現(xiàn)代科學(xué)的角度來說是指能產(chǎn)生精細胞的竹子。[20]宋意：人名，即宋如意，是與荊軻同時的人。荊卿：戰(zhàn)國末年刺客，衛(wèi)國人，衛(wèi)人叫他慶卿。游歷燕國，燕人叫他荊卿，亦稱荊叔。后被燕太子丹尊為上卿，派他去刺秦王政（即后來的秦始皇）。易水：水名，源于今河北省易縣，流經(jīng)今河北省定興縣境。[21]雌：指雌竹。從現(xiàn)代科學(xué)的角度來說，所謂雌竹是指能產(chǎn)生卵細胞的竹子。[22]王爾：古代巧匠名。公輸：即公輸般，姓公輸名般，春秋時魯國人，又稱魯班，古代巧匠名。曾創(chuàng)造攻城的云梯和刨、鉆等工具。歷代木匠都尊他為“祖師”。[24]合：會集，匯聚。較敏手：較量敏捷的手藝。一作“角較手”。
于是天旋少陰[24]，白日西靡[25]。命嚴(yán)春[26]，使叔子[27]。延長頸，奮玉手[28]，摛（chī）朱唇[29]，曜（yào）皓齒[30]，頳（chēng）顏臻（zhēn）[31]，玉貌起[32]。吟《清商》[33]，追《流徵（zhǐ）》[34]，歌《伐檀（tán）》[35]，號（háo）《孤子》[36]，發(fā)久轉(zhuǎn)[37]，舒積郁[38]。其為幽也[39]，甚乎！懷永抱絕[40]，喪夫天[41]，亡稚子[42]。纖悲微痛[43]，毒離肌腸腠（còu）理[44]。激叫入青云[45]，慷慨切窮士[46]，度曲羊腸坂（bǎn）[47]，揆（kuí）殃振奔逸[48]。游泆（yì）志[49]，列弦節(jié)[50]，武毅發(fā)[51]，沉憂結(jié)，呵鷹揚[52]，叱（chì）太一[53]，聲淫淫以黯黮（dàn）[54]，氣旁合而爭出[55]。歌壯士之必往[56]，悲猛勇乎飄疾[57]。“麥秀漸漸兮”[58]，鳥聲革翼[59]。招伯奇于涼陰[60]，追申子于晉域[61]。夫奇曲雅樂[62]，所以禁淫也；錦繡黼黻（fǔfú）[63]，所以御暴也。縟（rù）則泰過[64]。是以檀卿刺鄭聲[65]，周人傷《北里》也[66]。
[24]旋：旋即，很快。少陰：略微轉(zhuǎn)陰。少，副詞，表示程度，相當(dāng)于“稍”、“略微”。[25]白日：太陽。西靡：西斜。[26]嚴(yán)春：人名，古代著名的琴師。本名莊春，漢人避漢明帝劉莊諱而改稱嚴(yán)春。[27]叔子：人名，即顏叔子，古代著名的琴師。一作“午子”，當(dāng)誤。[28]玉手：指潔白如玉的手指。一作“玉指”。[29]摛：舒展，張開。[30]曜：炫耀，露出。皓齒：潔白的牙齒。[31]頳：同“赪”，紅色?！队衿ろ摬俊罚骸邦d，赤也。本作'赪’?！闭椋褐粒?。[32]玉貌：美貌。[33]吟：吟唱?！肚迳獭罚簶非?，旋律激昂而悲涼。[34]追：隨著（演奏）。《流徵》：樂曲名。[35]歌：歌唱?！斗ヌ础罚杭础对娊?jīng)·魏風(fēng)·伐檀》，既是一首詩，也是一支歌，還是一支舞。[36]號：大聲喊叫。《孤子》：歌曲名，唱的內(nèi)容是有關(guān)伯奇、申生一類的人遭讒放逐的事。[37]發(fā)久轉(zhuǎn)：抒發(fā)久久回轉(zhuǎn)于內(nèi)心中的愁思。[38]舒積郁：抒發(fā)郁積在內(nèi)心中的怨恨。[39]為：吹奏。幽：幽怨。[40]懷永抱絕：懷抱無窮的愁思?！皯选迸c“抱”互文見義，都是懷抱的意思；“永”與“絕”互文見義，都是無窮的意思。[41]喪夫天：死了丈夫。舊時婦女以夫為天，故稱夫天。[42]亡稚子：死了幼子。[43]纖悲微痛：細微的悲痛?！袄w”與“微”、“悲”與“痛”互文見義。[44]毒：痛苦。離：分散。肌腸：肌體的腸子。腠理：肌膚的紋理。[45]激叫：激昂的叫聲。[46]慷慨：憤激的樣子，先秦文獻一般作“忼慨”。切：合乎。窮士：不得志之士。[47]度曲：彈奏歌曲。度，彈奏。羊腸：指曲折而極窄的小路（多指山路）。坂：山坡。[48]揆：掉，失去。殃：通“鞅”，套在牛馬頸上的皮帶，這里指羈絆。振：振作，奮起。奔逸：奔跑。逸，馬脫韁奔跑。[49]游泆：放縱。泆，放縱。志：意念，心情。[50]列：眾多。節(jié)：控制，限制。[51]武毅：勇敢果斷。發(fā)：抒發(fā)。[52]呵：呵斥，怒責(zé)。鷹揚：雄鷹飛揚，此喻猛將。[53]叱：大聲斥罵。太一：天之尊神。[54]淫淫：水慢慢流向前的樣子。以：連詞，表示并列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和”。黯黮：昏暗的樣子。[55]旁合：四處會合。[56]歌壯士之必往：指唱《易水歌》。往，去。[57]飄疾：快速。[58]麥秀漸漸兮：本自箕子《麥秀歌》：“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丙溞悖耕溩娱_花吐穗。漸漸，即尖尖，形容麥芒尖的樣子。[59]革翼：翅膀。[60]伯奇：周宣王的大臣尹吉甫之子。相傳伯奇因后母進譖，被其父流放野外。伯奇自傷無罪，清晨在霜地上徘徊，作琴曲《履霜操》。后吉甫感悟，在野外找回伯奇，并殺死后妻。涼陰：一作“源陰”，疑當(dāng)作“涼陰”，從其與下句“晉域”相對為文來看，似為一地名，位于涼水之南的一個地方。陰，山的北面，水的南面。[61]申子：即申生，晉獻公太子，其母親為齊姜。晉域：指曲沃城。[62]奇曲雅樂：奇妙的歌曲，典雅的音樂。[63]錦繡：精美鮮艷的絲織品。黼黻：古代禮服上繪繡的花紋。黼，古代禮服上繡的半白半黑的花紋。黻，古代禮服上繡的半青半黑的花紋。[64]縟：繁密的彩色裝飾。泰：通“太”。過：過分。[65]檀卿：人名，其生平事跡不詳。刺：指責(zé)。鄭聲：指春秋時代鄭國的音樂。鄭國音樂多表現(xiàn)愛情，因而被儒家看作淫蕩的音樂。孔子曾說：“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66]《北里》：即上文的“《北鄙》”。
亂[67]曰：芳林皓干[68]，有奇寶兮[69]。博人通明[70]，樂斯道兮[71]。般衍瀾漫（làn màn）[72]，終不老兮。雙枝間麗[73]，貌甚好兮。八音和調(diào)[74]，成稟受兮[75]。善善不衰，為世保兮[76]。絕鄭之遺[77]，離南楚兮[78]。美風(fēng)洋洋[79]，而暢茂兮[80]?！都螛贰酚崎L[81]，俟（sì）賢士兮[82]。《鹿鳴》萋萋[83]，思我友兮。安心隱志[84]，可長久兮。
[67]亂：辭賦最后總結(jié)全篇要旨的一段。[68]芳林：芳香的竹林。皓干：明亮的竹干。[69]奇寶：珍寶。兮：語氣助詞，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漢語的“啊”。[70]博人：見多識廣的人，這里指精于音律的師曠等人。通明：通達明曉。[71]樂斯道：樂此道，即樂于用竹作笛子。[72]般衍：盤曲漫延。瀾漫：同“爛漫”，顏色鮮明而美麗。[73]雙枝：竹枝一般兩兩長在一起，故稱。間麗：間隔相附于竹干之上。麗，附。[74]八音：指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類樂器。八音和調(diào)，指笛聲能同其他樂器和諧地配合。[75]成：通“誠”，確實。稟受：稟承，承受。[76]世保：章樵《古文苑注》引一本作“世寶”，于義為長。[77]絕鄭之遺：指斷絕了鄭國遺留的淫蕩音樂。[78]楚：此字古音屬魚部，而上文的“寶”、“道”、“老”、“好”、“受”、“?！迸c下文的“茂”都是幽部字。高秋鳳《宋玉作品真?zhèn)慰肌罚骸?#39;其押韻合于周秦、兩漢韻，而與魏晉以后不合?！盵79]美風(fēng)：美好的樂曲。風(fēng)，樂曲。洋洋：悠揚關(guān)妙。[80]暢茂：流暢美好。[81]嘉樂：美好的音樂。[82]俟：等待。[83]鹿鳴：鹿叫。萋萋：草木茂盛的樣子。[84]安心隱志：安定心志?！鞍病迸c“隱”、“心”與“志”均互文見義。
登徒子好色賦*
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1]，短宋玉曰[2]：“玉為人體貌閑麗[3]，口多微辭[4]，又性好色。愿王勿與出入后宮?！?/p>
*登徒子：復(fù)姓登徒，未知是否真有其人，可能僅為文學(xué)上的虛構(gòu)角色。
[1]楚王：這里是指楚襄王。[2]短：這里指攻其所短。[3]閑麗：文雅英俊。[4]微辭：不滿的話。
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玉曰：“體貌閑麗，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辭，所學(xué)于師也；至于好色，臣無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說乎？有說則止[5]，無說則退?！庇裨唬骸疤煜轮讶四舫?，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6]。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zhuó）粉則太白[7]，施朱則太赤[8]；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9]，齒如含貝；嫣（yān）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10]。然此女登墻窺（kuī ）臣三年[11]，至今未許也[12]。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頭攣（luán）耳[13]，齞（yàn）唇歷齒[14]，旁行踽僂（jǔlóu）[15]，又疥且痔[16]。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17]。王孰察之[18]，誰為好色者矣?！?/p>
[5]止：與下文"退"相對，指留下。[6]東家之子：東邊鄰家的女兒。[7]著：搽。[8]施朱：涂煙脂。[9]束素：一束白色生絹。這是形容腰細。[10]惑陽城，迷下蔡：使陽城、下蔡兩地的男子著迷。陽城、下蔡是楚國貴族封地。[11]窺：偷看。[12]未許：不同意，沒有答應(yīng)。[13]攣：卷曲。[14]齞唇歷齒：稀疏又不整齊的牙齒露在外面。齞：牙齒外露的樣子。歷齒：形容牙齒稀疏不整齊。[15]旁行踽僂：彎腰駝背，走路搖搖晃晃。踽僂：駝背。[16]又疥且痔：長滿了疥瘡和痔瘡。[17]使有五子：使她生有五個兒女。[18]孰察：孰，通“熟”。仔細端詳。
是時，秦章華大夫在側(cè)[19]，因進而稱曰：“今夫宋玉盛稱鄰之女，以為美色，愚亂之邪[20]；臣自以為守德，謂不如彼矣[21]。且夫南楚窮巷之妾[22]，焉足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p>
[19]秦章華大夫在側(cè)：當(dāng)時秦國的章華大夫正在楚國。章華：楚地名。這里是以地望代稱。[20]愚亂之邪：美色能使人亂性，產(chǎn)生邪念。[21]彼：他，指宋玉。[22]南楚窮巷之妾：指楚國偏遠之地的女子，也即“東鄰之子”。
王曰：“試為寡人說之。”大夫曰：“唯唯。臣少曾遠游，周覽九土[23]，足歷五都[24]。出咸（xián ）陽、熙邯鄲（Hándān）[25]，從容鄭、衛(wèi)、溱 （zhēn）、洧（wěi）之間[26] 。是時向春之末[27]，迎夏之陽[28]，鸧鹒（cānggēng）喈喈（jiē）[29]，群女出桑[30]。此郊之姝（shū）[31]，華色含光[32]，體美容冶，不待飾裝。臣觀其麗者，因稱詩曰[33]：'遵大路兮攬子祛（qū）[34]’。贈以芳華辭甚妙。于是處子怳（huǎng）若有望而不來[35]，忽若有來而不見[36]。意密體疏[37]，俯仰異觀[38]；含喜微笑，竊視流眄（miǎn）[39]。復(fù)稱詩曰：'寤（wù ）春風(fēng)兮發(fā)鮮榮[40]，潔齋俟（qí）兮惠音聲[41]，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42]?！蜻w延而辭避[43]。蓋徒以微辭相感動[44]。精神相依憑；目欲其顏[45]，心顧其義[46]，揚《詩》守禮[47]，終不過差，故足稱也[48]?！?/p>
于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
[23]周覽九土：足跡踏遍九州。九土：九州。[24]五都：五方都會，泛指繁盛的都市。[25]咸陽：當(dāng)時秦國都城，故址在今陜西省咸陽市東北。熙邯鄲：在邯鄲游玩。熙：游玩。邯鄲：當(dāng)時趙國都城，故址在今河北省邯鄲市。[26]從容鄭、衛(wèi)、溱、洧之間：在鄭衛(wèi)兩國的溱水和洧水邊逗留。從容：逗留，停留。鄭、衛(wèi)：春秋時的兩個國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新鄭市到滑縣、濮陽一帶。溱洧：鄭國境內(nèi)的兩條河?！对娊?jīng)·鄭風(fēng)·溱洧》寫每年上巳節(jié)，鄭國力女在岸邊聚會游樂的情況。[27]向：接近，臨近。[28]迎夏之陽：將有夏天溫暖的陽光。迎：迎接，將要出現(xiàn)。[29]鸧鹒喈喈：鸧鹒鳥喈喈鳴叫。[30]群女出桑：眾美女在桑間采桑葉。[31]此郊之姝：意指鄭、衛(wèi)郊野的美女。[32]華色含光：美妙艷麗，光彩照人。[33]稱詩：稱引《詩經(jīng)》里的話。[34]遵大路兮攬子祛：沿著大路與心上人攜手同行。祛：衣袖。《詩經(jīng)·鄭風(fēng)·遵大路》：“遵大路兮，摻執(zhí)子之祛兮?！盵35]怳：同“恍”。有望：有所期望。[36]忽：與怳為互文，恍忽：心神不定的樣子。這兩句是說，那美人好像要來又沒有來，撩得人心煩意亂，恍忽不安。[37]意密體疏：盡管情意密切，但形跡卻又很疏遠。[38]俯仰異觀：那美人的一舉一動都與眾不同。[39]竊視流眄：偷偷地看看她，她正含情脈脈，暗送秋波。[40]寐春風(fēng)兮發(fā)鮮榮：萬物在春風(fēng)的吹拂下蘇醒過來，一派新鮮茂密。寐：蘇醒。[41]潔齋侯兮惠音聲：那美人心地純潔，莊重種持；正等待我惠贈佳音。齋：舉止莊重。[42]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似這樣不能與她結(jié)合，還不如死去。[43]因遷延而辭避：她引身后退，婉言辭謝。[44]微辭：指終于沒能打動她的詩句。[45]目欲其顏：很想親眼看看她的容顏。[46]心顧其義：心里想著道德規(guī)范，男女之大防。[47]揚《詩》守禮，終不過差：口誦《詩經(jīng)》古語，遵守禮儀，也終于沒有什么越軌的舉動。過差：過失，差錯。[48]足稱：值得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