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1920—1997)
文/汪曾祺
《中國作家》將在封二發(fā)作家的畫,拿去我的一幅,還要寫幾句有關“作家畫”的話,寫了幾句詩:
我有一好處,平生不整人。
寫作頗勤快,人間送小溫。
或時有佳興,伸紙畫芳春。
草花隨目見,魚鳥略似真。
唯求俗可耐,寧計故為新。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君若亦歡喜,攜歸盡一樽。
詩很淺顯,不須注釋,但可申說兩句。給人間送一點小小的溫暖,這大概可以說是我的寫作的態(tài)度。
汪曾祺 蟹
紙本設色 34cm×34cm
1986年
我的畫畫,更是遣興而已。我很欣賞宋人詩:“四時佳興與人同”。人活著,就得有點興致。我不會下棋,不愛打撲克、打麻將,偶爾喝了兩杯酒,一時興起,便裁出一張宣紙,隨意畫兩筆。所畫多是“芳春”——對生活的喜悅。
汪曾祺 金銀花
紙本設色 68cm×35cm
1984年
我是畫花鳥的,所畫的花都是平常的花。北京人把這樣的花叫“草花”。我是不種花的,只能畫我在街頭、陌上、公園里看得很熟的花。我沒有畫過素描,也沒有臨摹過多少徐青藤、陳白陽,只是“以意為之”。我很欣賞齊白石的話:“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
汪曾祺 看水仙
紙本設色 36cm×36cm
我畫鳥,我的女兒稱之為“長嘴大眼鳥”。我畫得不大像,不是有意求其“不似”,實因功夫不到,不能似耳。但我還是希望能“似”的。當代“文人畫”多有煙云滿紙,力求怪誕者,我不禁要想起齊白石的話,這是不是“欺世”?“說了歸齊”(這是北京話),我的畫畫,自娛而已?!爸豢勺遭鶒?,不堪持贈君”,是照搬了陶弘景的原句。
汪曾祺 苦瓜冬莧菜
紙本設色 31cm×34cm
我近曾到永嘉去了一次,游了陶公洞,覺得陶弘景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是道教的重要人物,其思想的基礎是老莊,接受了神仙道教影響,又吸取佛教思想,他又是個藥物學家,且擅長書法,他留下的詩不多,最著名的是《詔問山中何所有》:
山中何所有?
嶺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悅,
不堪持贈君。
一個人一輩子留下這四句詩,也就可以不朽了。我的畫,也只是白云一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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