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夜里十一點(diǎn)十一分。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電視機(jī)的聲音,噼里啪啦,電烤爐開著,把膝蓋上的被子烘得暖暖的,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穎子姐姐,你餓不餓?吃不吃蛋炒飯?”堂弟在廚房開了液化氣灶,回頭朝我喊。
“會呀,我都做過好多次啦。”他驕傲地沖我笑,熟稔地拿起一個雞蛋,往碗邊重重一磕,蛋清蛋黃滑進(jìn)碗里,蛋殼丟進(jìn)垃圾桶,拿起筷子快速地?cái)嚒?/span>然后又拿出火腿腸,撕開皮,握著菜刀細(xì)細(xì)地切。十四歲的堂弟,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流年里,轉(zhuǎn)眼就從那個流著清涕的小男孩,長成了眼睛明媚如星辰,笑起來左邊臉頰凹進(jìn)深深酒窩的帥氣男子漢。高高大大,卻依然孩子氣,常常跳起來摸高柜,說“姐姐姐姐,你看你跳起來也摸不到哈哈哈哈”。這些年,我一直在另外的城市生活、學(xué)習(xí),罕少與堂兄弟姐妹們相處,缺席了很多很多的陪伴。所以, 很遺憾也很慚愧,作為獨(dú)生子女的我,大多生活在自己的小小天地,很少與他們走動。
但是啊,這次回來,才明白,有個詞叫作,“血濃于水”。人就是需要陪伴的,需要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烤火、甚至什么也不做,一起發(fā)呆。重要的,從來都不是一起做什么事,而是,和什么人一起。
堂弟和堂妹從小一起長大,明顯更加親近。小鬼常嚷著要去姑媽家,我說,非常時期,不要到處跑,不要聚眾,吶,你過去不就是換個地方玩手機(jī)、打游戲、看電視么?
這個小小男子漢倔強(qiáng)地抬起頭來,很認(rèn)真地糾正我:是的,但是妹妹、利哥哥、蓉姐姐都在那里。
坦白說,最近太喪了。每天看著疫情報(bào)道,覺得活著好不真實(shí)。一面是肆虐的病毒,一面是茍且偷安——是的,我用了這個詞,偷安。會覺得,活著,好累,因?yàn)榭床坏较M?/span>
但是啊,當(dāng)我親愛的弟弟,從廚房里端出一碗炒得烏漆麻黑的蛋炒飯,他放了很多很多的醬油和老干媽,熱氣騰騰,我突然覺得,生命,又充滿了希望。溫度從口腔傳到氣管、再到胃里,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想起,早幾天給他過十四歲生日,訂蛋糕的時候,讓他選圖案,他選好了孫悟空的圖案,高興得手舞足蹈。切蛋糕前,他說我才不戴皇冠呢,那是小孩子戴的,家里大人也就依他,我卻不肯,非要把生日快樂的皇冠扣在他頭上,又插上蠟燭,逼著他許愿。想起,去年十一月,母親的葬禮現(xiàn)場,我的弟弟,頭上綁著白紗,走過來,手里握著一匹白布,說:“姐姐,我?guī)湍愦靼伞?/span>”火化的時候,我把所有人都趕走,一個人坐在火化房外的地上,我的弟弟,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偷偷打量,然后跑過去跟爸爸說,二伯伯二伯伯,姐姐在哭。想起,小時候,他來家里玩,我?guī)コ?,他那時還只有一米二,個子小小的,滿超市跑大喊大叫,非要我買巧克力球,踮著腳扒著收銀臺的邊沿流著口水不肯走。
想起,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面,他還在他媽媽的肚子里。再后來就是他媽媽發(fā)來的照片,那時他才三四歲,躺在媽媽的懷里,對著鏡頭比耶。在這個特殊的時期里,我好感激,身邊有這些兄弟姐妹的陪伴。作為姐姐,我第一次學(xué)會了使壞,學(xué)會了使喚他們給我端茶倒水,學(xué)會了讓弟弟妹妹比賽誰最會捶背,學(xué)會了帶弟弟買吃的讓他隨便挑。我好像是很急切地,想把這些年的虧欠,全部都補(bǔ)上來。哪怕,我知道,可能我已經(jīng),遲到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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