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五
宋朝雜記下
《高齋詩話》云：“章子厚嘗與劉子先定有場屋之舊，又頗相厚善，子厚居京口，子先守姑蘇，以新醞洞庭春寄之，子厚答詩云：‘洞霄宮里一閑人，東府西樞老舊臣，多謝姑蘇賢太守，殷勤分送洞庭春?！浜蟾糸熓辏雍癜菹?，亦不通問，寄書誚其相忘遠(yuǎn)引之意，子先以詩謝曰：‘故人天上有書來，責(zé)我疏愚喚不回。兩處共瞻千里月，十年不寄一枝梅。塵泥自與云霄隔，駑馬難追騏驥才。(“騏”原作“德”，今據(jù)徐鈔本、明鈔本校改。)莫謂無心向門下，也曾終夕望三臺(tái)?！迷姶笙?，即召為宰屬，遂遷戶部侍郎?！?br>
苕溪漁隱曰：“余卜居苕溪，日以漁釣自適，因自稱苕溪漁隱，臨流有屋數(shù)椽，亦以此命名。僧了宗善墨戲，落筆瀟灑，為余作《苕溪漁隱圖》，覽景攄懷，時(shí)有鄙句，皆題之左方；既久，益多不能盡錄，聊舉其一二云：‘溪邊短短長長柳，波上來來去去船，鷗鳥近人渾不畏，一雙飛下鏡中天?！镌颇疅熒n蒼，蘆花初白蓮葉黃，釣船盡日來往處，南村北村秔稻香?！砥鹁]竿撇棹歸，短篷斜掩宿漁磯，日高春睡無人喚，撩亂楊花繞夢(mèng)飛?！帧稘M江紅》一闋云：‘泛宅浮家何處好，苕溪清境。占云山萬疊，煙波千頃。茶灶筆林渾不用，雪蓑月笛偏相稱。爭不教二紀(jì)賦歸來，甘幽屏。紅塵事，誰能?。壳嘞贾?，方高引。任家風(fēng)舴艋，生涯笭箵。三尺鱸魚真好膾，一瓢春酒宜閑飲。問此時(shí)，懷抱向誰論？惟箕潁?！?br>
王直方《詩話》云：“王崇極之，與先君同在熙河，作詩送先君入京云：‘渭城楊柳已青青，強(qiáng)駐行人聽《渭城》。不問使車歸路遠(yuǎn)，且從樽酒滿杯傾。相逢洮塞休兵后，此去秦川照眼明。若立螭頭借前箸，且教充岡事春耕?！染b于吳沖卿丞相，緣此知名。”
《隱居詩話》云：“《楊文公談苑》載本朝武人多能詩，若曹翰句有‘曾經(jīng)國難穿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瘎⒓υ疲骸患恢轩]，五湖歸釣魚。’大年稱其佳。近世有張師正本進(jìn)士及第，換武為遙郡防御使，亦能詩，有《升平詞》云：‘舊將封侯盡，降王賜姓歸?！帧伣枪γ麜r(shí)不與，澗松才干老罷休?！致故欠墙晕瘔?mèng)，落花貴賤不由人。’他句皆類此。”
苕溪漁隱曰：“余舊覽《倦游雜錄》，言桂州左右，山皆平地拔起，竹木蓊郁，石如黛染；陽朔縣尤奇，四面峰巒駢立。故沈水部彬嘗題詩曰：‘陶潛彭澤五株柳，潘岳河陽一縣花，兩處爭如陽朔好，碧蓮峰里住人家?！喑跷粗乓?。比歲，兩次侍親赴官桂林，目睹峰巒奇怪，方知《倦游雜錄》所言不誣。因誦韓、柳詩云：‘水作青羅帶，山為碧玉簪?！衷疲骸Ｉ先悍逅苿γⅲ簛硖幪幐畛钅c’之句，真能紀(jì)其實(shí)也。山谷老人謫宜州，道過桂林，亦嘗有詩云：‘枝嶺環(huán)城如雁蕩，平地蒼玉忽嶒峨，李成不生郭熙死，奈此百嶂千峰何?！?br>
《東軒筆錄》云：“陶谷久在翰林，意希大用，乃俾其黨，因事薦引，言谷在詞禁，宣力實(shí)多，微伺上旨。太祖笑曰：‘翰林草制，皆檢前人舊本，改換詞語，所謂依樣畫葫蘆耳，何宣力之有？’谷聞之，作詩曰：‘官職須由生處有，文章不管用時(shí)無，堪笑翰林陶學(xué)士，年年依樣畫葫蘆?！姹∑湓雇?，遂決意不用矣。”
《西清詩話》云：“國初，宋琪、沈義倫俱在黃閣，時(shí)久旱；既雨，復(fù)不止，廣陌泥淖，琪厭之，謂義倫曰：‘可謂燮成三日雨。’義倫遽對(duì)云：‘調(diào)得一城泥?！囎嬷纱蟪疾粚W(xué)，楊徽之聞而抵掌曰：‘不意中書再生沈、宋也。’”
《東軒筆錄》云：“彭乘為翰林學(xué)士，文章誥命，尤為可笑。有邊帥乞朝覲，仁宗許其候秋涼即涂，乘為批答之詔曰：‘當(dāng)俟蕭蕭之候，爰興靡靡之行?！蹒餍曰嗨暾V，及乘死也，琪為挽詞云：‘最是蕭蕭句，無人繼后風(fēng)。’蓋為是也?！?br>
《西清詩話》云：“高英秀者，吳越國人，與贊寧為詩友，口給，好罵滑稽，(明鈔本“罵”作“為”。)每見眉目有異者，必噂短于其后，人號(hào)惡喙薄徒。嘗譏名人詩病云：‘李山甫《覽漢史》云：王莽弄來曾半破，曹公將去便平沉。定是破舩詩。李群玉《詠鷓鴣》云：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辀格磔聲。定是梵語詩。羅隱云：云中雞犬劉安過，月里笙歌煬帝歸。定是見鬼詩。杜荀鶴云：今日偶題題似著，不知題后更誰題。此衛(wèi)子詩也，不然安有四蹄?！潓幮χx而已?！?br>
《東軒筆錄》云：“程師孟知洪州，于府中作靜堂，自愛之，無日不到，作詩題于石曰：‘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長是點(diǎn)燈來?！钤?guī)見而笑曰；‘此乃是登溷之詩?！?br>
蔡寬夫《詩話》云：“唐末五代，俗流以詩自名者，多好妄立格法，取前人詩句為例，議論鋒出，甚有師子跳擲，毒龍顧尾等勢(shì)，覽之，每使人拊掌不已。大抵皆宗賈島輩，謂之賈島格。而于李、杜特不少假借，李白：‘女媧弄黃土，摶作愚下人，散在六公間，蒙蒙若埃塵?！吭徽{(diào)笑格，以為談笑之資。杜子美：‘冉冉谷中寺，娟娟林外峰，欄干更上處，結(jié)締坐來重?！繛椴「?，以為言語突兀，聲勢(shì)蹇澀。此豈韓退之所謂‘蚍蜉撼大木，可笑不自量’者邪！”
苕溪漁隱曰：“劉義《落葉詩》云：‘返蟻難尋穴，歸禽易見窠，滿廊僧不厭，一片俗嫌多?！嵐取读姟吩疲骸霟煱胗晗獦蚺希g杏間桃山路中，會(huì)得離人無限意，千絲萬絮惹春風(fēng)?！驊蛑^此二詩乃落葉及柳謎子，觀者試一思之，方知其善謔也?！?br>
王直方《詩話》云：“東坡有言，世間事忍笑為易，惟讀王祈大夫詩，不笑為難。祈嘗謂東坡云：‘有《竹詩》兩句，最為得意，因誦曰：葉垂千口劍，干聳萬條槍?！略唬骸脛t極好，則是十條竹竿，一個(gè)葉兒也。’”
東坡云：“蜀人任介、郭震、李畋，皆博學(xué)能詩，曉音律，相與為莫逆之交，游蕩不覊，禮法之士鄙之，然皆才識(shí)過人。李順之將亂，震游成都東郊，忽賦詩云：‘今日出東郊，東郊無好色，青青原上草，莫放征馬食?！熳呔熒蠒允駥y。不報(bào)，期年其言乃效，震竟不仕。介為陜西一幕官而死。畋稍達(dá)，仕至尚書郎。震將死，其友往問之，側(cè)臥欹枕而言，其友曰：‘子且正身。’震笑曰：‘此行豈可復(fù)替名哉？’雖其平生詼諧之余習(xí)，然亦足以見其臨死生不亂也?！?br>
《后山詩話》云：“楊大年《傀儡詩》云：‘鮑老當(dāng)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瑯珰，若教鮑老當(dāng)筵舞，轉(zhuǎn)更瑯珰舞袖長?！Z俚而意切，相傳以為笑?！?br>
《遯齋閑覽》云：“李廷彥獻(xiàn)《百韻詩》于一達(dá)官，其間有句云：‘合弟江南沒，家兄塞北亡?！_(dá)官惻然傷之曰：‘不意君家兇禍，重并如此。’廷彥遽起自解曰：‘實(shí)無此事，但圖對(duì)屬親切?！衷S義方之妻，以端潔自許，義方嘗出，經(jīng)年始?xì)w，妻曰：‘自君之出，惟閉門自守。’義方咨嘆，問何以自娛，答曰：‘時(shí)作小詩以適情耳。’義方欣然取詩觀之，首篇云《月夜招鄰僧閑話》?！?br>
《東軒筆錄》云：“劉攽性滑稽，喜謔玩，王汾口吃，攽嘲曰：‘恐是昌家，又疑非類，不見雄名，惟聞艾氣。’以周昌、韓非、揚(yáng)雄、鄧艾皆吃也。又同趍朝，聞叫班聲，汾謂攽曰：‘紫宸殿下頻呼汝?！瘮憫?yīng)聲曰：‘寒食原頭屢見君?！饕云涿麨閼蛞病渭螁柼崤e市易務(wù)三司使，曾布劾其違法，王荊公惑黨人之說，反以罪三司，曾既隔下朝請(qǐng)，而嘉問治事如故，攽聞而嘆曰：‘豈意曾子避席，望之儼然?！?，嘉問字也。王平甫盛夏入館中，下馬，流汗浹衣，攽見而笑曰：‘君真所謂汗淋學(xué)士也。’馬默為臺(tái)官，彈攽輕薄，不當(dāng)置在文館。攽曰：‘既云馬默，豈合驢鳴？’”
《石林詩話》云：“劉貢甫天資滑稽，不能自禁，過可諧謔，雖公卿不避。與王荊公素厚，荊公當(dāng)國，亦屢謔之，雖每為絕倒，然意終不能平也。元豐末，為京東轉(zhuǎn)運(yùn)使，貶衡州監(jiān)酒，雖坐她累，議者或謂嘗以時(shí)相姓名篇戲惡之也。元祐初，起知襄州，淳于髠墓在其境內(nèi)，嘗以詩題云：‘微宮動(dòng)相國，大笑絕冠纓。流轉(zhuǎn)有馀智，(“轉(zhuǎn)”原作墨丁，今據(jù)宋鈔本、明鈔本校補(bǔ)。)滑稽全姓名。師儒坐稷下，衡蓋盡南荊。(“蓋”原作“益”，“盡”字原是空白，今據(jù)徐鈔本訂補(bǔ)。)贅婿不為辱，旅墳知客卿?！钟小独m(xù)謝師厚善謔驛詩》云：‘善謔知君意，何傷睿武公?！w記前事以自解云。”
王直方《詩話》云：“‘璧門金闕倚天開，五見宮花落古槐，明日扁舟滄海去，卻將云氣望蓬萊。’此劉貢甫詩也，自館中出知曹州時(shí)作，舊云‘云里’，荊公改作‘云氣’，又云：‘五見宮花落古槐，此詩法也?！?br>
《桐江詩話》云：“元祐間，東平王景亮，與諸仕族無成子，結(jié)為一社，純事嘲誚，士大夫無問賢愚，一經(jīng)諸人之目，即被不雅之名，當(dāng)時(shí)人號(hào)曰豬嘴關(guān)。呂惠卿察訪京東，呂天資清瘦，語話之際，喜以雙手指畫，社人目之曰說法馬留。又湊為七字曰：‘說法馬留為察訪。’社中彌歲不能對(duì)。一日，邵箎因上殿氛泄，出知東平，邵高鼻鬈髯，社人目之曰湊氛獅子，仍對(duì)曰：‘說法馬留為察訪，湊氛獅子作知州?！萸溷曋?，諷部使者發(fā)以它事，舉社遂為虀粉?！?br>
《冷齋夜話》云：“吾叔淵材曰：‘平生死無所恨，所恨者五事耳。’人問其故，淵材斂目不言，久之曰：‘吾論不入時(shí)聽，恐汝曹輕易之。’問者力請(qǐng)說，乃答曰：‘第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蒪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wù)叽笮Γ鴾Y材瞠目答曰：‘諸子果輕易吾論也。’”
《隱居詩話》云：“‘昨夜陰山吼賊風(fēng)，帳中驚起紫髯翁，平明不待全師出，連把金鞭打鐵驄?！恢稳酥姡H為邊人傳誦。有張師雄者，居洛中，好以甘言悅?cè)?，晚年尤甚，洛人目為蜜翁翁?“蜜”原作“密”，今據(jù)宋本、明鈔本校改，下同。)會(huì)官于塞上，一夕，傳胡騎犯邊，師雄蒼黃震恐，衣皮裘兩重，伏于土穴中，神如癡矣；秦人呼土窟為土空，遽為無名子改前詩以嘲之曰：‘昨夜陰山賊吼風(fēng)，帳中驚起蜜翁翁，平明不待全師出，連著皮裘入土空?！?br>
王直方《詩話》云：“王禹錫行第十六，與東坡有婣連，嘗作《賀知縣喜雨詩》云：‘打葉雨拳隨手重，吹涼風(fēng)口逐人來?！砸詾榈靡猓瑬|坡見之曰：‘十六郎作詩，怎得如此不入規(guī)矩？’禹錫云：‘蓋是醉中所作?！惾沼殖忠淮筝S呈坡，坡讀之云：‘爾復(fù)醉邪？’”
《東軒筆錄》云：“陳繹晚為敦樸之狀，時(shí)謂之熱熟顏回?？孜闹倥e制科，庭試對(duì)策，言時(shí)事有可痛哭太息者，執(zhí)政惡而黜之。繹時(shí)為翰林學(xué)士，語于眾曰：‘文仲狂躁，真杜園賈誼也?！跗礁πυ唬骸艌@賈誼，可對(duì)熱熟顏回?！献筻?，繹有慚色。杜園、熱熟，皆當(dāng)時(shí)鄙語?！?br>
《遯齋閑覽》云：“西頭供奉官錢昭度，嘗作《詠方池詩》云：‘東道主人心匠巧，鑿開方石貯漣漪，夜深卻被寒星照，恰似仙翁一局碁。’有輕薄子見而笑曰：‘此所謂一局黑全輸也。’蓋唐寥凝有《詠白鷗詩》云：‘滿汀鷗不散，一局黑全輸’之句?！?br>
《漫叟詩話》云：“錢昭度詩：‘二八飛泉繞齒嗚?！w用鮑照《井謎》也?！毒i》：‘二形二體，四支八頭，四八一八，飛泉仰流?！灏耸撬氖?dāng)?shù)，昭遂使作二八，識(shí)者笑其不能用事?！?br>
《后山詩話》云：“熙寧初，外學(xué)置官師，職簡地親，多在幕席。徐有學(xué)官，喜誶語，同府苦之，詠蠅以刺之曰：‘衣服有時(shí)遭點(diǎn)染，杯盤無日不追隨?！?br>
苕溪漁隱曰：“郭忠恕嘗玩聶崇義，戲嘲之云：‘近貴全為聵，攀龍即是聾，雖然三個(gè)耳，其奈不成聰?！缌x應(yīng)聲反以忠恕二字解嘲云：‘勿笑有三耳，全勝畜二心?！悂?、蔡襄互相嘲云：‘陳亞有心終是惡，蔡襄無口便成衰?！鼤r(shí)呂擴(kuò)、謝暉，亦以名相嘲云：‘呂擴(kuò)無才終入廣，謝暉不日便充軍?！侵獞蛑o不可不謹(jǐn)，至于為虐，可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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