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兩個人,他們同一年出生,前后一年去世;他們都喜歡寫詩,在盛唐詩壇上并駕齊驅;他們曾同朝為官,一起出入朝堂;他們有很多共同的摯友,比如孟浩然、杜甫、阿倍仲麻呂……然而,翻遍《全唐詩》,卻沒有一首他們之間的唱和之作。查遍《舊唐書》《新唐書》《唐才子傳》,也沒有關于他倆交往的只言片語。 人和人之間,有傾蓋如故,也有白首如新。而王維和李白,無疑屬于后者。不過,在他們的眾多相遇中,有一次相遇注定會讓他們難忘。這一次,唐玄宗給他們都出了一個考題,他們要當著唐玄宗的面過招。一個是詩佛,一個是詩仙,兩位高手過招,不知是怎樣的感覺?這時的王維,剛升遷為從七品上的左補闕,在門下省任職。735年,在中書令張九齡的推薦下,王維入朝擔任右拾遺。737年,張九齡被唐玄宗貶離長安,取而代之的李林甫一直冷眼觀察王維的表現。這些年來,王維倒也算聽話,無論是被派往涼州慰問邊境將士,還是被派往桂州考核官員,他都二話不說,毫無怨言。在長安期間,除了例行上朝,他大半時間倒是消磨在了長安各大寺廟,不是聽道光禪師講經,就是為朋友寫《贊佛文》。無論怎么看,都沒有半點要和當權者作對的跡象。于是,當王維在監(jiān)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等從七品下的官職上徘徊了幾年后,742年,李林甫破天荒地將王維升任從七品上的左補闕。左補闕隸屬于門下省,屬于諫官序列。自從唐玄宗740年寵幸楊玉環(huán)以來,越來越無心朝政,大小事務授權李林甫打理。朝廷上下,已被李林甫一手遮天下,愿說真話、敢說真話的耿直之士越來越少,拍馬逢迎、見風使舵的諂媚之人越來越多。王維雖然身為諫官,卻也只能充當“立仗馬”,在朝中例行公事而已。這時的李白,剛結束第二段婚姻,來長安尋找人生下半場的機會。在李隆基同胞妹妹玉真公主和太子賓客、秘書監(jiān)賀知章的聯袂推薦下,得以拜見李隆基,任翰林供奉。名為翰林供奉,實際上相當于皇上身邊的御用詩人,跟隨皇上左右,為皇上寫詩作文,供皇上消遣娛樂。說起來,李白能當上翰林供奉,一是因為玉真公主和賀知章的聯袂推薦,二是因為李隆基剛好需要有個人跟隨在他和楊玉環(huán)身邊,為他和楊玉環(huán)的濃情蜜意唱贊歌。如果說,李隆基一開始對楊玉環(huán)的喜歡,是因為她的絕色姿容,那么,他后來對楊玉環(huán)的寵愛和迷戀,是因為兩人高度一致的愛好。當他為翩翩起舞的楊玉環(huán)伴奏時,當楊玉環(huán)癡癡地看著他打羯鼓時,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年過半百的老人,而是一個英姿勃發(fā)的少年郎!他愛極了楊玉環(huán),是楊玉環(huán)讓他忘記年齡,重新煥發(fā)生命的活力。進入十月,天氣漸漸轉涼,李隆基照例攜楊玉環(huán)及一眾王公貴族到驪山華清宮度假,并要求中書省、門下省有關官員隨駕。身為左補闕的王維和翰林供奉的李白,都在其中。到達驪山后,李隆基和楊玉環(huán)白日行圍打獵,登高望遠,晚上燈火輝煌,鼓樂喧天,可謂日日笙歌,夜夜燕舞,玩得不亦樂乎!這日,李隆基在華清宮紫泉殿書房召見隨駕群臣,神采飛揚道:“眾愛卿,今年大唐祥瑞紛呈,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改元'天寶’,適逢其時,甚慰朕懷?!?/span>李隆基話音剛落,李林甫忙俯身行禮道:“陛下圣明,洪福齊天。上天賜瑞,萬眾欽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林甫一說完,在場群臣也忙齊聲行禮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隆基隨意靠在龍椅上,哈哈笑道:“這里不是朝堂,眾愛卿不必拘禮?!彼抗鈷咭暳艘蝗?,看見李白也在場,頗有興致道:“太白,你才思敏捷,文采斐然,不妨即景即事賦詩一首,以增雅興。”“臣遵旨。”在皇上身邊當了三個月差,李白已應對自如,他拿起內侍早已準備好的狼毫筆,在益州細麻紙上幾筆就寫下了詩題——《侍從游宿溫泉宮作》。一盞茶功夫,李白寫罷擱筆,朗聲念道:“羽林十二將,羅列應星辰。霜仗懸秋月,霓旌卷夜云。嚴更千戶肅,清樂九天聞。日出瞻佳氣,蔥蔥繞圣君?!?/span>在場諸人無不點頭稱好。全詩富貴風流,得體得勢,尤其是“霜仗懸秋月,霓旌卷夜云”,更是大氣磅礴,是上乘佳句。“李愛卿,你日夜操勞,功不可沒,不妨也來一首?”李隆基明知李林甫并不長于寫詩,卻也故意調侃他道。李林甫早就讓他的寫手苑咸準備了多首詩作,聽皇上如此說,便挑了其中一首應景的獻了上來,自然是一番歌功頌德之詞。李隆基并不意外,點了點頭,掃視群臣道:“哪位愛卿為李相和詩一首?倒也是一樁佳話?!?/span>大家深知和詩不易,尤其是和李林甫的詩,更是不易。水平太高,怕拂了李林甫的面子,惹李林甫不高興;水平太低,怕掃了皇上的興致,惹皇上不高興。要不高不低,恰到好處,還真有些不好拿捏。看大家都不敢接話,李隆基哈哈笑道:“眾愛卿,天下英才盡入囊中,一首和詩,還能難倒愛卿么?”說著,他看了站在后排的王維一眼,漫不經心道,“摩詰,如果朕記得沒錯,你二十多年前曾為朕和過一首詩,今日和李相的詩,舍卿其誰?”李隆基說的王維二十多年前和的那首詩,題目是《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莊因題石壁十韻之作應制》。當時是721年,王維中狀元不久,隨岐王一同前往玉真公主的驪山山莊時寫的。一直以來,王維都和李林甫刻意保持距離,從未想過要為李林甫和詩。但如今皇上當眾點名,他心知躲不過,忙上前一步,對著李隆基行禮道:“臣遵旨。”說著,也走到內侍準備好的書案前,工工整整寫下了詩名——《和仆射晉公扈從溫湯》。字跡古樸渾厚,是他常用的隸書。李林甫頗為好奇,不知王維會如何奉承他,便走到王維身后看了起來,其余人也不由圍了過來,只見王維氣定神閑地寫了下去:“天子幸新豐,旌旗渭水東。寒山天仗外,溫谷幔城中。奠玉群仙座,焚香太乙宮。出游逢牧馬,罷獵見非熊。上宰無為化,明時太古同。靈芝三秀紫,陳粟萬箱紅。王禮尊儒教,天兵小戰(zhàn)功。謀猶歸哲匠,詞賦屬文宗。司諫方無闕,陳詩且未工。長吟吉甫頌,朝夕仰清風。”這首詩雖然是和李林甫的詩,但通篇都在歌頌皇上,只在結尾處點出李林甫,不過也只是點到為止,并沒有過多阿諛奉承,拿捏得很有分寸,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聽王維吟誦完畢,眾人無不嘖嘖贊嘆,李林甫也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李隆基看了一眼王維,又看了一眼李白,意味深長地笑道:“兩位才俊果然不相上下,難分伯仲?!?/span>現代詩人聞一多先生將李白和杜甫的相遇是“青天里太陽和月亮碰了頭”,對李白和王維742年秋天的這場相遇卻不作任何評價。
其實,在大唐開元年間,若論聲名之隆,王維遠在李白、杜甫之上。王維才華過人,精通詩、書、畫、音樂,即使在高手如云的大唐盛世,也是可以傲視群雄的。他的詩,繼承了東晉陶淵明的田園詩和謝靈運的山水詩,自成一家,成為山水田園詩派代表人物,被宋代詞人蘇軾譽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他的書法,繼承了王羲之的行草,尤其擅長草書和隸書,草書翩若驚鴻,宛若蛟龍,隸書古樸典雅,渾厚有力;他的繪畫,寄情山水,妙法自然,是南宗水墨山水畫派的開創(chuàng)者,自稱“當代謬詞客,前身應畫師”;他出生音樂世家,精通音律,擅彈琵琶,憑借《郁輪袍》風靡長安城,被長安頂級音樂家李龜年引為知己。那么,為何聞一多盛贊李白和杜甫的相遇,卻對李白和王維的相遇只字不提呢?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是李白和杜甫相遇后擦出了友情的火花,而李白和王維雖然多次相遇,卻終其一生,形同陌路。縱觀李白和王維的詩,李白像一匹不耐拘束的脫韁之馬,只想縱橫天下;王維則像一塊渾然天成的山中之玉,只想隱居田園。他們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因此,縱然相逢,也是一笑而過,相忘江湖!作者簡介
呂瑜潔,紹興新昌人,畢業(yè)于廈門大學歷史系
2017年1月,出版《我的心里住著一個孩子——寫給孩子們的50封信》
2020年6月,出版《我的心里住著一個世界——寫給孩子們的50封信》
2021年,計劃出版《榴蓮一樣的紅樓夢》《歷史的濃妝和素顏》
2022年,計劃出版長篇歷史愛情小說《此物最相思》
2023年,計劃出版《我的心里住著一個未來——寫給孩子們的50封信》
當當、京東、天貓、淘寶等均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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