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悅城中心的女裝店閑逛，耳邊輕輕流淌過一首歌。
妹妹說：“這曲子真熟，是什么歌？”
我說：“是《當你老了》?！?/span>
留心靜聽，是趙照編曲，李健演唱的那個版本。
之前，水木年華也唱過相似的詞。那首歌，名叫《一生有你》。
事實上，它們都改編自愛爾蘭詩人葉芝的作品。
改編自一首我很喜歡的詩——《當你老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無法享受太前衛(wèi)、太激烈的東西，包括情感和文學。
我不喜歡痞氣，也不熱愛宣泄。
對堆砌的文字也無好感。
我偏愛那種沉穩(wěn)平和中帶一點點幽默或是一點點感傷的東西。
如果你也讀過這首詩，你的眼前也許會和我一樣，出現(xiàn)這樣一幅經年的油畫：
鬢發(fā)蒼蒼的老人，架著老花鏡，坐在壁爐前的沙發(fā)上，腿上是一幅厚實的毛毯，手中是一冊日久年深的詩篇。
窗外，雪花飄舞。屋內，爐火橙橙。
她的臉上，笑容溫暖慈和……
你會不會也為那種宗教一般的純凈而感動？
你也許不會想到，葉芝寫這首詩時不過二十九歲，而詩中的“你”也才二十八歲。
當時，他們正年輕。
愛情的發(fā)生有時真是難以預測。
1889年1月30日，二十三歲的葉芝第一次遇見了美麗的女演員茅德·岡。
他對她一見鐘情。
如同西西里人說的那樣：他被“晴天霹靂”打中了！
后來，葉芝在他的作品中這樣描寫他們的初相遇：
“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span>
這種感覺真是難以言喻。
如但丁在劇場門口初遇貝亞德，如勃拉姆斯第一眼見到克拉拉，如湯顯祖所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是他的美神！
葉芝為了這個“晴天霹靂”苦苦等待了三十年。
可是茅德·岡始終拒絕葉芝的追求。
她在1903年嫁給了愛爾蘭軍官麥克布萊德少校。
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可即使在完全失意時，她依然拒絕了葉芝。
愛情的無望和內心的痛苦，促使葉芝為她寫下很多詩篇，有時是熱情的愛戀，有時是絕望的輾轉……
這一首《當你老了》創(chuàng)作于葉芝二十九歲時。
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當一種深深的絕望充溢在一個天才詩人的內心，所產生的情感力量往往是具有摧毀性的。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這整首詩，我們讀不出一點點的狂躁與不安，也讀不到傷情處一瀉千里的傾訴。
反而像是經過了歲月沉淀的、心平氣和的娓娓訴說。
難道，是愛已成往事？
茅德·岡是一個演員，不僅出身貴族、美貌非凡，而且有著“朝圣者的靈魂”。
她后來放棄了都柏林上流社會的生活，投身于愛爾蘭民族獨立運動，并且成為領導人之一。
她和丈夫在1916年參加了復活節(jié)起義，失敗后愛人被捕槍殺。
她的兒子則是愛爾蘭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肖恩·麥克布賴德。
她打動詩人的，不僅僅是美貌，更是靈魂的高貴。
他愛她，如同張愛玲所說：“當她見到他，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心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她，是他的女神。
有人說，一首好詩,貴在沉郁。
偉大的中國詩人杜甫讓我們知道：沉郁，源自感情上的熾熱和理性上的節(jié)制。
現(xiàn)在，我們在年輕浪漫的愛爾蘭詩人葉芝那里，竟也讀到了這樣一種沉郁。
他沒有把目光停駐在愛人玫瑰般的容顏上，而是穿越悠遠的時光隧道，想象她白發(fā)蒼蒼、身軀傴僂的模樣。
他仿佛是要提前在終將流逝的歲月前，表白自己天地可鑒的真情。
這恰恰構成了詩歌最打動人心的地方：哀傷、無望、卻又矢志不悔！
以漫長的尋索和等待，成就愛與美的傳奇。
事實上，葉芝也確實一直在等待著她，直到五十二歲，多次求婚遭拒，他才在無望中與海德里斯女士結了婚。
1939年1月28日，葉芝因病去世。
茅德·岡最終堅決拒絕參加他的葬禮。
寫到這里，我忍不住猜測：
她對他，何以心冷似鐵？
是不愿？不敢？不忍？不屑？還是不能？
亦或許，只是不愛？
但是，我想葉芝不會介意了。
現(xiàn)在，他們真的老了。
現(xiàn)在，他真的先她而去了。
在“頭頂?shù)纳缴稀保凇懊芗娜盒侵虚g”，他終于可以自由地透過重重山川暮靄，俯身注視她了：
親愛的，愿你幸福！
2017年10月于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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