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本《南渡北歸》終于讀完,夜闌人盡,那些民國時代大師們的群像在我的腦中往來穿梭,悲歡交集,揮之不去。他們留給后人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啟示,是教訓(xùn),更是血淚。這樣幾位大師、這樣幾個歷史瞬間不能忘懷:
一、王國維與陳寅恪
王國維與陳寅恪同為清華四大國學(xué)導(dǎo)師。
王國維在北伐軍即將攻入北京城時,1927年6月2日十一時許,投入頤和園昆明湖:
遺言: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jīng)此世變,義無再辱。我死后,當(dāng)草草棺殮,即行藁葬于清華塋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于城內(nèi)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托陳吳二先生處理。
十七年家國久銷魂,猶余剩水殘山,留與累臣供一死;
五千卷牙簽新手觸,待檢玄文奇字,謬承遺命倍傷神。
——陳寅恪挽王國維。
士之讀書治學(xué),蓋將以脫心志于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fā)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嗚呼!樹茲石于講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節(jié),訴真宰之茫茫。來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xué)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
——陳寅恪先生的《清華大學(xué)王觀堂先生紀(jì)念碑銘》
1922年王國維的知己,清末學(xué)者和詩人沈增植去世時,王國維為其撰寫的挽聯(lián),悲慟凄愴,亦可以表達(dá)詩人對斯人遠(yuǎn)逝的悲悼:
是大詩人,是大學(xué)人,是更大哲人,四照炯心光,豈謂微言絕今日;
為家孝子,為國純臣,為世界先覺,一哀感知己,要為天下哭先生。
——王國維挽沈曾植
四十年后的1969年,陳寅恪大師雙目失明,困居嶺南中山大學(xué)。一代學(xué)人崇尚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早已被“文化文革”摧殘殆盡。在神州鼎沸,子夜唯聞鬼唱歌的陣陣呼嘯中,陳師失去了助手、醫(yī)療,接著又被掃地出門,遷入一所四面透風(fēng),搖搖欲墜的平房,病床上繼續(xù)向當(dāng)權(quán)者作口頭交代,終至淚盡泣血,在凄風(fēng)冷雨中溘然長逝。在那一年過一個人人自危的年代,無人再為大師送行。三百年乃得一見的史學(xué)大師陳寅恪,就此寂然離世。幾十年后人們僅能用大師自己寫的詩句,表達(dá)對他的追思。
涕泣對牛衣,卌載都成腸斷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
——陳寅恪《挽曉瑩》
東城老父機先燭,南渡殘生夢獨多。衰淚已因家國盡,人亡學(xué)廢更如何。
——陳寅恪《余季豫先生挽詞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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