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白蛇,想做一個人,巨石告訴它,想做人,先冥想。
第一千年,它有花容月貌,第二千年,它有了人的頭腦與智慧。在第兩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時候,盡管知道冥想時不管洞外有任何的聲響都不可出洞,卻終不忍聽一個老婦被狼撕咬而想飛奔前去相救,出洞時,只看到觀世音遺憾地說:“你功虧一簣了”
白蛇,最終沒有修煉出人心的殘忍……
所謂經(jīng)典,便是流傳既廣,縱后人如何演繹如何重現(xiàn)都無法超越。所以一切已成經(jīng)典的著作再去書寫,是吃力不討好的,也是讓人第一個念頭反感,第二個念頭嗤之以鼻的。如盛極一時的“紅學(xué)”各種傳說的改編續(xù)寫,都早就注定無法超越。
大概這是我自己的固執(zhí),這也是我一直看見這本《人間》卻一直沒有萌發(fā)一閱的念頭,若不是那天忽然間不舒服,匆匆拿了書湊數(shù)便回家,我想,我還是會一直與它失之交臂,因?yàn)槲疫B拿下來看一看簡介的念頭都沒有。
可是這一看,停不下來;這一看,淚流滿面;這一刻,久久地?zé)o法平靜。
沒有華麗婉轉(zhuǎn)優(yōu)美的詞匯,沒有如詩如詞如畫的描述。質(zhì)樸甚至是直白的,可是每一個字,它那么有份量,重重的撞擊著人心。不知怎么的,想起李白的《靜夜思》李白平淡無奇地描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那么直白,那么易懂,卻可以在這么多年后的今天,依舊如此直逼人心。簡單的,才是永恒的;直白的,才是打動人心的。
故事從雷峰塔倒塌,“我”秋白出生開始,秋白的前世今生,古時現(xiàn)代,到雷峰塔倒塌八十年后重建結(jié)束。
白蛇三千年的修行,只為了可以入世為人,觀音對她說“成仙易,做人難,白蛇女,你舍易求難啊”在人間,沒有比人更不容異類了。白蛇最終沒有修成人心的殘忍,不是一個徹底的人,可卻又擁有了人的身軀,也再做不回一條蛇了。
凡事,都需徹底,否則,左右不是,便沒有歸宿感。凡事,都要跟隨大眾,否則,你便成了不能見容的異類。比如,同極互相排斥,異極互相吸引,若是你喜歡的是同性,便成了眾人眼中的異類,注定要痛苦一輩子。
小青蛇長于天上的蟠桃園,因?yàn)樨潙偃碎g的春色,可以年年見到花開燦爛,也是滿懷期待的來到人間。
小青蛇的單純不染塵埃不經(jīng)事故,初來到人間,便被人所騙,差點(diǎn)入了青樓,盡管她無拘無束不被束縛,她也沒有人心的殘忍也沒有所謂的不忍,她原來可以為所欲為隨心所欲,可是救了她的白蛇說,既然來到人間,就要遵守人的規(guī)則?!安蛔鋈?,來人間干什么呢?”
是,小青蛇大可以不來人間,揮揮衣袖不懂什么離愁,可是,她沉靜地對白蛇說“我回去容易,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呀。”
人與人之間什么最互相吸引,便是相同的氣味。人與人什么最讓人難舍,便是彼此不為人知不被第三方所知道的屬于雙方的秘密。她們是同類,是這個人世間唯一的懂得彼此的親人,至親至真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有這份情感的親人了。
當(dāng)然,她們遇見許仙或者許宣,然后開始那段經(jīng)典的西湖相遇,過了一段白娘子向往的在人間凡夫凡婦的日子。然后,便是法海的出現(xiàn)。
法海,一個自小被母親拋棄的孩子,所以他憎恨女人。他的師傅是個斬妖除魔的法師,除妖時兩敗俱傷,傳給法海衣缽法器。可是,他的師傅也說法海尚有“不忍”之心,讓他謹(jǐn)記:“記住,你是一個鐵面無私的除妖人,切記不可因小善而忘大義?!?/span>
法海一開始認(rèn)為妖精就應(yīng)該有妖精的作為,比如為非作歹,害人為己,可是白蛇沒有,她只有慈悲救人,法海想,那更加厲害就如大隱隱于朝,大智若愚。當(dāng)法海找到了許宣,用雄黃酒可以外用可內(nèi)服,讓白蛇自己選擇。
白娘子選擇了痛苦萬分的內(nèi)服,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嚇到了官人。所以寧愿自己受苦,卻終于還是現(xiàn)了原形,以命相拼盜得仙草救了許宣的命,許宣卻在醒來后,偷偷逃出家門去找法海救命。
原來也是特別恨這無情無義懦弱地許宣,可是站在許宣的立場上,站在當(dāng)時的各種妖精害人的傳說當(dāng)下,親眼見到與之恩愛廝守的乃是一條千年白蛇,是人,都會恐怖害怕的。誰知道這妖精以后會怎樣害人害他呢?他的逃跑他的求救,縱然懦弱無情,但也不是無可理解的。
法海自詡還戰(zhàn)勝不了這千年蛇妖,所以讓許宣回去當(dāng)內(nèi)應(yīng)。許宣不敢,可是法海說:“這妖精待你還有幾分真心,我也看不懂。”法海自信白蛇不會傷許宣,就是拿白蛇的真情作賭注。
許宣回來了,看到燈光下白娘子美貌如花的模樣,賢良溫淑的樣子,還有一針一線縫制小孩子衣服的慈愛。再想到平時妻子的真心相待。恩愛甜蜜,他的心終于醒悟,也終于開始懂得了什么有情有義。是白娘子用癡情真意把一個人的劣根性慢慢地滋潤培養(yǎng)感化了。
當(dāng)他們與小青逃到了碧桃村,開始了新生活,并且產(chǎn)下一個人的孩子,粉孩兒。他們行醫(yī)救人,行善積德,只想過著人間蕓蕓眾生里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
秋風(fēng)起,山蛇肥,碧桃村的人每年秋季都會上山捕蛇,以笛為引,引蛇出洞,再趕盡殺絕。終于,蛇召集同類復(fù)仇來了。每天每夜的人蛇大戰(zhàn)。死了無數(shù)人也死了無數(shù)蛇,當(dāng)蛇看到小青,它們疑惑,最后視為同類,小青心如刀割,與蛇抱頭痛哭。
小青這時,喜歡上一個唱戲的戲子,知道了人類是這戲子的同類,她不想傷害戲子的同類,也不想人類傷害她的同類。可當(dāng)白娘子出現(xiàn)的時候,她勸蛇:“回去吧,回山林去吧?!边@些蛇終于知道眼前這個是人,不是它們的同類而對她群攻,盡管白蛇被咬得血跡斑斑可卻也傷不了這三千年的蛇妖啊,她依然勸著它們,回去吧,回去吧。
在蛇眼里,她是蛇的叛徒,不再是它們的同類;在人眼時,她是蛇妖,是異類,是要除之而后快的妖精。在蛇的世界里,已經(jīng)沒有她;在人的世界里,又容不下她。我看得心里悲涼凄慘一片,那種孤獨(dú)無援,那種四面楚歌,那種天地雖大,卻無容身之處的凄慘,實(shí)在讓人為之落淚。
后來,他們救過的鄰居胡爹,說是得夢中觀音指引,需要白娘子的血才能救了也被蛇所咬的胡爹兒子金郎。當(dāng)白娘子真的滴血救人,果然有了奇效。這時,成千上萬的人,遠(yuǎn)近的村莊,排著長龍打著燈籠都來求白娘子的血。白蛇抽干了自己身上的的血,只為了救人,救這些視她為異類的人。不惜一天一夜地放血,不惜把自己的手抽成透明的沒有血色的。甚至,當(dāng)法海也感染上了怪病,沒有人愿意走近,沒有任何一個同類愿意施救,是她,白娘子親自用血親自做飯菜去救他。
法海認(rèn)為,她居心叵測,她把自己的妖血輸入所有人類的當(dāng)中,每個被她救的人身上都流著她的“臟血”。當(dāng)法海醒過來了,她說:“法師啊,我何德何能,勞你這么不顧生命的窮追不舍?”
“為了盡除天下妖孽。”法海說。
“佛家最講慈悲,眾生皆有佛性,何謂人?何謂妖?”她笑笑說。
這話說得如驚天大雷一般地響亮。
法海說“人生之有苦,可是妖不受生老病死,不苦,違了大道,所以不能容你?!?/span>
“你不是妖,又怎知妖之苦呢?”白蛇最后又說了一句:“法師,'妖’也是從生中的一個生靈?!?/span>
許宣求法海放過他家娘子,法海反問“我為什么要放過一個妖精呢?”
“她既不害人也不傷人,她是救人,試問,這泱泱世界,為何容不下一個救人的生靈呢?”不同于兩年前許宣懦弱的求法海救命,許宣有了男子的擔(dān)當(dāng),沉毅地勇氣。
天生萬物,萬物皆有靈性,既然靈性,便有佛意,人說妖是異類,人對于非人類來說,人又何嘗不是異類?難道它們也要除人而后快嗎?
此時的除妖人法海,已經(jīng)參悟到了?;蛘哒f,他的不忍,讓他真正成道;或者說,人的殘忍,讓他有所領(lǐng)悟。人歸于人,水歸于水。不管你是如何救苦救難,只要你是妖,來到人間便是異類;不管你是如何作惡多端,只要你是人,在人間,除妖人便拿你沒辦法。
人歸于人,水歸于水,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可是,容不下白蛇的不是除妖人,而是被白蛇獻(xiàn)血所救的所有人。他們言之鑿鑿,說是白蛇的血是“盅”,只有她死了,才能解。他們不想,是誰在他們病危的時候抽血救他們的,他們不想是誰在人類有難的時候挺身而出的,他們只想她不是人類是蛇,是異類。單單這一點(diǎn),便要除了才安心,管她有過救命之恩,管她如何舍己為人。
許宣決定,死,一家三口一起死;生,一家三人一起生。至此,這個傷害白娘子至深的人間,因有了許宣,而讓人間依然如此令人留戀。或許,這個于白娘子來說并不仁慈的人間,因?yàn)橛辛藧矍橛H情而充滿了春暖花香。我想,白娘子不會后悔,修了三千年,等了三千年人,只為了來到人間,只為遇見命中注定的許宣,因?yàn)樵S宣的愛,而不后悔,也不枉了來人間一趟了。
就在這最后時刻,小青蛇終于趕來了,白娘子至親的妹妹,她唯一的同類,終于與她不離不棄,終于與她一同面對,有福共享,有難同當(dāng)。小青相對于人來說,何其重情重義?她用自己的生命來兌現(xiàn)有過的承諾,她用了自己的所有來承擔(dān)這一份相知相惜相遇。
法海設(shè)法放過了許宣與白娘子的兒子粉孩兒許士麟,白蛇讓唯一不排斥她感恩她的人類順娘當(dāng)粉孩兒的母親。白娘子死了,用劍刺向自己的心臟而死。死時依舊是人形不是蛇身。小青也死了,死在她拼死前去救治的戲子之手。法海用原來降妖的衣缽當(dāng)作她們倆的埋身之所,存放于西湖的雷峰塔下,西湖,是白蛇與許宣相識相戀的地方。
我哭紅了眼睛,睡一覺起來,依然眼睛腫成小桃子。
粉孩兒,白娘子的孩子,雖然長得粉嫩可愛,卻聞笛而舞,吸蟲捕鳥的天性,他依舊是個蛇人。為此,許宣與順娘搬了又搬的家,粉孩兒天資聰慧,卻因知道自己異于常人而沉默寡言。
學(xué)堂的老師有個女兒叫香柳娘,因出生不會哭而只會笑而被她爹摔于地上,也是一個異于常人的殘疾人。她只會與萬物生靈交流,卻不會與人類溝通。
粉孩兒總是在夢里聽香柳娘笑嘻嘻地對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笨墒前滋?,香柳娘卻從不與他有任何交集,可是夜里的夢,他們在一條洶涌的河邊,一片青翠的草地上,粉孩兒展現(xiàn)了不敢在人類面前表露出來的吸蟲捕鳥,香柳娘愛憐地說“可憐的蛇人”,只有香柳娘在知道他是個蛇人時沒有排斥。可是香柳娘卻不會哭,一出聲便只能是笑,粉孩兒嘆道“可憐的笑人?!?/span>
這兩個可憐的人,夜夜夢里來相會,只有在夢里,才有屬于他們倆的一片天地,只有在夢里,他們才能交流傾訴相依相戀。每夜,香柳娘都會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笔堑?,他們白天沒有任何接觸,經(jīng)過漫長的一天,才能在夢里相會,訴說,這心里的苦與樂。只有這一刻,他們才能做自己,才能得到同類的溫暖與愛護(hù)。
香柳娘的爹死了,那些鄉(xiāng)親親戚只想圖謀她家的產(chǎn)業(yè),卻沒人想要照顧她,便想把她嫁給一個連大小便都不懂的男人。
在出嫁的前一夜,他們又在夢里相會了,香柳娘與粉孩兒在自己的天地里成親了。
天亮,人們發(fā)現(xiàn)香柳娘吊死在自家樹下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如今隔的何止是三秋是生與死的距離,是今生與來世的遙遠(yuǎn)。
粉孩兒中了狀元,卻于夢中得到啟示,在順娘死后,許宣告知了他的身世。
他說,他不要人間任何的榮華富貴。所以,他們父子把所有家業(yè)賣了,官也不做了,到江湖說書去,把白蛇的故事,流傳。
雷峰塔,倒了,秋白,出生了。
秋白,白蛇的轉(zhuǎn)世。遇見一個演許宣的戲子,以為這是“前世有緣,今生再續(xù)”以為這真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秋白曾在夢中聽見一棵梅樹,讓她救他。她果然遇見一棵將要被劈成柴來燒的梅樹,移至自家庭院,年年花開不一樣,直到秋白結(jié)婚前一晚,她看見一個男子站在床前,深深地嘆息。
結(jié)婚十多年后,遇見文革了。曾經(jīng)恩愛至深的丈夫把他們夜里的私房話拿出來揭發(fā)。她遭遇了一場又一場的審判。丈夫也跟她離了婚,后來她回到自家庭院,那棵自她走后便不再開花的梅花,開了整樹鮮紅的紅梅。
她觸摸到梅樹的心跳,她終于知道,這梅樹,才是她的許宣。
三千年的等待,只為到人間為人,再與你相遇。
生生世世的守候,日日夜夜地尋覓,卻不知道,屬于你的一直在身邊,不離,不棄。
你曾為他,續(xù)了香火,斷了生命;他如今為你,一身梅花,落了一地。他不言不語,卻依然情真情深。他不來不去,只為了你回頭時,可以看見他為你深情綻放一樹如血的紅梅。
都是為你,單單為你,專一為你,一直為你。
紅塵三千,你癡戀人間;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
前世,你為他受盡磨難,不言悔;今世,他為你癡癡守候,不說愛。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香柳娘對粉孩兒說。對世間萬物說,對心心念念的人說。
記著,所有的愛,都來自不容易;所有的喜歡,都不是無緣無故。
今生為人,今生相遇,記得要珍重珍惜。
題外話:
那日,去看醫(yī)生,忽然想起,曾經(jīng)看過一篇人為取熊膽賺錢,用鐵籠罩住狗熊,然后每隔一段時間便用針管插入熊的膽抽它的汁,每每熊受不了痛苦,會拍天靈蓋自殺,人便把它的手也一起束縛住,熊甚至想殺了自己的孩子,免得它也受這般折磨。這文章給我的震撼太深,總是不時會浮起。
當(dāng)時我問醫(yī)生“熊膽可治什么?。俊?/span>
“熊膽?吃得玩的,能治什么???”醫(yī)生笑侃著。
我心里一嘆,或許這熊膽治病只是一種誤傳,卻害了熊啊。
不由脫口而出:“現(xiàn)在哪種動物的部位若被人聽說可以治病,這動物可就遭殃了。”
這句話,得到所有人的認(rèn)同。
回家路上,與先生談到看的那一篇文章,說得時候幾度哽咽。
先生忽然問我:“若你的病需要熊膽方能治好,你是吃還是不吃?”
這話讓我一愣,敷衍地說:“醫(yī)生不是說了嗎,這熊膽吃著就是鬧著玩的?!?/span>
“我是說如果,如果非熊膽不可呢?”先生再問。
我一時之間,思緒翻滾:我們所吃的藥,乃至魚肉雞鴨,青菜果蔬,哪一樣沒有生命?信佛之人可以只吃素的,但花草樹木,植物青菜不也一樣有生命嗎?我們無法做到只吃素食,吃的東西就更多了,為了生存為了果腹,為了治病,為了營養(yǎng)……
“若不吃會死,我難道真能為了不吃熊膽而放棄生命嗎?”我喃喃地說,不得不承認(rèn):“是的,我還是會吃?!北M管那是非不得己,但這與那些吃著鬧著玩的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想來,這便是殘忍吧。
注:
昨晚寫了三分之二,太累了,便去睡了,一整晚,夢得很不安穩(wěn)。
那些,來了又去的人與事,果然不是空穴來風(fēng)。夢里情景,分外清晰。
然后,便是騎著一匹馬,沒日沒夜地奔跑,因?yàn)楹笥凶繁?,前無退路。
那份心情,就如受過恩惠的人類群起而圍,不置白蛇于死地,誓不罷休。
然后,不管有沒有路,只記得一直跑啊跑。因?yàn)樽约翰粫T馬,也從未騎過馬,只覺得馬的速度很快,我跟不上它的節(jié)奏。
記得當(dāng)年看《安娜卡列妮娜》時,男主角阿希禮(我記憶里的名字,不知道有沒有錯)賽馬時因?yàn)楦簧像R的速度,便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因?yàn)槭亲鰤舻?,自然不會夢見自己摔了。只是任馬一路狂奔……
醒來后,只覺得腰酸背痛,就如真的騎了一回馬一般。
這本書的作者,他們是一對夫妻。以前我從不知道,現(xiàn)在真心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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