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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深處的代課教師

2021.03.10

文丨月方

記得剛上一年級，對學校還不明就里，卻被童年玩伴告知：她的東哥哥要“上廠”了，那時候上工廠該是件榮耀的事，要不然一個毫不關(guān)聯(lián)的小屁孩不會如此興奮。

“東哥哥”告別的那一天，四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哭得驚天動地。我們這些小毛頭擠在窗口看熱鬧，被老師驅(qū)趕開，站在遠處個個呆若木雞。只見東哥哥推著車慢吞吞地走了，兩眼通紅，旁邊是他喜逐顏開的父親……這是最初的代課教師離開學校的溫馨場景，就這樣深深地深深地印進了我的腦海。

讀四年級，我的語文老師姓盧，也是一名代課教師。盧老師溫和，理性，經(jīng)常把學校僅有的《少年文藝》借給我看。等我升入五年級，盧老師就離開了，我再也沒能在小學里見到她。

一眨眼，我上了初中，卻在中學遇到盧老師。盧老師背著背包來賣卡片，她站在乒乓球臺邊，把卡片一張張攤到臺面上，再用碎磚壓好……那是快過年的季節(jié)，外面的氣溫有點寒，陽光下，盧老師一邊守著寸余寬的卡片，一邊看書，有風來，她就要拂拂吹到嘴角的頭發(fā)——那個動作多象正上課的盧老師啊！我躲在遠處看，不敢上前……

有男生跑去喊“盧老師”，盧老師就送給他一張小卡片，男生蹦跳著興奮著，許多男生紛紛效仿。我狠狠地盯著他們，我覺得他們這么不懂事！其實現(xiàn)在想想，我也不懂事，我該上去問候一聲的，可我一直躲著。

讀六年級，教數(shù)學的是一位本家叔叔，當然也是代課教師。他上課一絲不茍，黑板上的字總是工工整整。那時考試試卷都是用刻字筆刻在油印紙上再油印，刻字的過程是個極其需要耐心的過程，我總是見到本家叔叔坐在辦公室刻卷子。學校課間操，也是本家叔叔看管，勞動課挑糞鋤草這些雜活，也是本家叔叔帶頭干……本家叔叔生龍活虎，使不完的勁。一次課間操，校長在前面指指本家叔，對其它老師說：“張老師多做許多事，年終多發(fā)點錢給他，你們沒意見吧？”

即使這樣，勤勞肯干的本家叔，拿的工資還是比公辦教師矮一截，所以，本家叔在課堂上對不愛學習的學生痛心疾首：“我只恨我大了，如果時光倒流15年，我覺都不想睡，保證拿到小中專通知書……”那時，考上中專是我們這些農(nóng)村娃掙脫農(nóng)門的唯一路徑。放學路上，本家叔一邊騎車一邊跟我們講考上中專拿到國家戶口的種種好處，說得我們耳紅心熱。如果身邊只我一人，本家叔就替我分析我的優(yōu)勢劣勢，教導我如何抓重點……

后來，我真的考上中專。家里宴請老師的那一天，我特地叮囑父親一定要請本家叔來。張叔來了，跟我的初中老師勾肩搭背，一臉喜笑顏開。后來張叔也離開我就讀的小學，據(jù)說現(xiàn)在在外地到處代課。

我六年級的語文老師也是代課教師。

語文老師的字相當漂亮，人也清秀。他特別喜歡我的作文，經(jīng)常當范文在班級讀，有一次讀著讀著還插一句：“我仿佛看到一位作家坐在我面前……”一句尋常語，對我卻是莫大的鼓勵。

于是更喜歡語文，也喜歡語文老師。他的一舉一動一笑一蹙眉，都盡收講臺下面那個小小女生的心底。老師談女朋友后，我很傷心，不過對他宿舍里那雙紅皮鞋的好奇，以及對那雙紅鞋主人的崇敬和熱愛絲毫不減。我們?nèi)ネ悼磿r，老師沖我們暖暖地笑，一臉寬容。

在學校，語文老師過得并不好，他經(jīng)常跟校長吵架，為校長明顯的偏心而氣憤，同學們說另一個畢業(yè)班的語文老師是公辦，考不好，校長也向著他。有一次我看見老師雙手叉腰，衣襟大開，滿臉怒容：“大不了我回家！”

我在遠處，難過急了。我害怕老師回家，我也知道，這樣好的老師回家的原因只有一條：那就是公辦教師多了。

于是，我發(fā)誓，我成績再好也不考師范，我決不去擠我們這些可敬老師的位置。

后來，我真的沒考師范，但我的代課老師們還是一一回家了……我無法聯(lián)系他們，也怕見到他們。

唉，我的代課老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