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遇見你
——我的讀書故事
張瑞平
第一次被你吸引，那日子距今已經非常遙遠了。還在讀小學的時候，村里買了一臺十八英寸的電視機，放在大隊西房后墻臨街的窗格里，那是我每天放學必經的地方。大隊有了電視機，我便不再和小伙伴們田間地頭地玩耍，每天下午放學就成了電視機前的?？?。從《大西洋底來的人》到日本的《排球女將》，從《敵營十八年》到《霍元甲》，從新聞到曲藝，從6:30開始播出直到屏幕上出現謝謝觀賞的字樣，我才帶著依戀的心情，一個人冒著夜色回家。每天的電視節(jié)目就像一本本有趣的書，愉悅著我的少年時光，也給我埋下閱讀的種子。 記憶尤深的戲劇沈園情，讓我慢慢認識了陸游，認識了詩詞。劇中陸放翁與表妹唐婉的愛情故事凄美悱惻，讓好多人落淚。但那時，愛情的凄美纏綿不是十一歲的我所能領略的。那部劇里，我注意到的是陸游游沈園，見到唐婉后，在沈園題下的那首《釵頭鳳》，凄婉的吟誦和唱詞中，“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莫！莫！莫！”深深打動了我。陸游心痛懊悔的“錯錯錯”和難了的“莫莫莫”，讓我好長時間都不能忘記。上下學的路上，我嘴里反復念叨著能記住的上闕，下闕只記住了“莫莫莫”三個字，現在想想，還真佩服兒時的記憶力！伙伴們取笑我，卻也不知不覺和我一起重復著“紅酥手，黃藤酒...錯！錯！錯！....莫!莫！莫！”有時我們又像對山歌那樣的上下句的對，我迷的不是劇情，而是那些種在我心里的詞句。但下闋只能記住三個字，總是個遺憾，我問了老師，老師也搖了搖頭。一個星期后，我的李滿壽老師把一本《唐詩宋詞選》遞到我的跟前，告訴我說：“這里有你要找的答案，但這本書只能借一個星期，下星期就還回去了。”那時我們學校是八年制學校，代小學音樂的是梳著兩個長辮從城里來的賀冰赟老師。至今記得，上音樂課時賀老師彈著學校老式的踏板琴，總讓我站在她的身邊伴唱。李老師找到賀冰赟老師，央求她回城時，從縣城圖書館借一本書。賀老師知道是為我借的時候，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也許正是借的來之不易，我把書里喜歡的十幾首詩詞，全部抄在一個本子上，有些字不認得，便請教李老師，標注拼音，解釋意思。李老師說，我記性比別的孩子好，把抄在本子上的那些詩句最好背過。有時，李老師讓我單獨背給其他孩子聽?，F在想來，很感激李老師，讓我在少年時代就有了詩詞的浸潤，讓我以后擁有了儒雅的氣質，在詩文的天地里筆耕不輟。實際上，我對“書”的接觸要比別的孩子早，也比別的孩子多。大伯家的三哥和我同齡，大伯回老家探望奶奶時，總要把三哥看剩的小人書、小繪本帶給我看，我得以很早就接觸到《岳飛傳》《三國演義》等系列叢書。不能說這些文本繪畫影響了我，最起碼打開了我的閱讀心智，讓少時的我愛憎分明。也正是因為那些小書的鋪墊，才讓我能專注節(jié)目，專注《沈園情》里的“釵頭風”，愛上那些瑯瑯上口的詩句。那時的李老師是高中畢業(yè)的代課老師，年輕的李老師像友亦兄，課堂非?；顫?，有時念幾首自己做的小詩，有時讓我講一些從書里看過的故事或背幾首手抄本上的詩句，他的課堂總是愉快的，愜意的。我升五年級時，上面下來文件，要求下放所有的代課老師，我們都不舍得李老師走，老校長騎著自行車去局里跑了幾次，也無濟于事。臨走那天，李老師哽咽地給我們朗誦了一首自己作的《泥濘的路》。那首詩，二十幾行，我們仿佛看到李老師踏著泥濘的路，走出大山到縣城求學，落榜的痛心、貧困家庭復讀的無望，都在那條泥濘的路上，課堂上我們都哭了。李老師給我們留下最后一句話，“好好讀書，改變自己”，多年來猶在耳邊。李老師走了，那種失落和壓抑第一次壓在一個少年的心里，我終于拿起筆模仿老師寫下了一首《埋在心底的感謝》。記不清寫的什么了，肯定很幼稚，但在同伴們手中新鮮地傳讀著，我知道在那首所謂的詩里我是哭泣的。上了初中，我的閱讀習慣依然保留著，在那個書籍貧乏的年代，邊邊角角的閱讀總讓我愛不釋手。第一次接觸的一篇中篇小說是刊登在《收獲》上路遙的《人生》。那是姐姐從高中同學手中借來的。在《人生》中，我開始以一個農村孩子的眼光考量人性和現實，我為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愛情悲劇而惋惜，同時也認識到：他們之間的愛情悲劇是因為文化上的不對等。高加林讀過書，讓他有了不一樣的精神世界，而劉巧珍沒讀過書，她無法在精神上與高加林有共同的語言。為他們各自的人生惋惜之時，更加堅定了作為一個女孩子的我必須要讀書改變命運的信念。漸漸地，《生死場》《八月的鄉(xiāng)村》《呼蘭河傳》《家》陸續(xù)走進我的讀書世界。蕭紅、肖軍、巴金這些靈魂式的人物總是在休閑的時光里與我對話，他們的思想、情感、生活經歷，投影在小說里，讓我了解到更豐富的人生。生活總是不完美的，上了高中，我的身高似乎停滯了，青春期的顏值很重要，看著別的同學猛長，漸漸超過了我好多，我慢慢自卑起來。我把自己封閉在書里，在那里相遇了《戰(zhàn)爭與和平》。托爾斯泰告訴我：“每個人都會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過的蘋果，有的人缺陷比較大，正是因為上帝特別喜歡她的芬芳。”我?guī)е系鄣拇接『偷姆曳?，暗下決心：一定要用自己的強大，出彩美麗的自己。那一年我被師院錄取了。大學生活浪漫而美好，圖書館，成了我汲取營養(yǎng)的的精神空間。愛情萌動的校園里，到處是成雙成對的身影。夏洛蒂.勃朗特在《簡愛》中告訴我：“人與人之間相處，重要的不是虛而不實的財富地位，身家背景；不是繁華飄渺的事物，而是靈魂的平等。愛與品質、人格有關，跟貧賤、富貴、高矮、美丑無關?！薄逗魢[山莊》中凱瑟琳的悲劇也提醒著我，“如何面對真實的自我，如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何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在物欲橫流的年代，我像書籍中好多女主人公一樣，不顧一切選擇了異常清苦卻美麗的愛情。結婚之后我們清貧如洗，唯一的財富就是幾經搬家也未舍得扔掉的書籍。寄人籬下數十載，生活的重擔有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再加上人們世俗的眼光對貧困的鄙視，那時不太開放的小鎮(zhèn)對外地人心理上的不容納以及尚年輕的父母相繼的離世，讓我?guī)捉罎⒌倪吘?。困頓之中，我又把自己埋進書里，對我來說，書永遠是給我慰藉的伙伴。 在《基督山伯爵》里，我又一次感受到西德蒙.唐奈斯被誣身陷囚籠數十年的痛楚，那才是真正的苦痛！但身心的摧殘并沒有使他絕望，并沒有使他人格扭曲，高貴的靈魂讓我看到人性的光輝。也讓我在困頓之中，記住了那句話“世上沒有幸福和不幸，有的只是境況的比較。唯有經歷苦難的人才能感受到無上的幸福。”于是我把自己放回到現實中，昂起頭顱直面人生。經歷了苦難后，我們更加珍惜對方，珍惜這個在愛的搖籃里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家”；也正是經歷了苦難，才讓我懂得，無數苦難家庭背后的那份溫暖的堅守。回首讀書之路，書即師亦友，給我撫慰和鼓勵；又像知己，不斷聽我傾訴。我也經常用我的文字寫下些許的心情和感觸。在農村教育實踐過程中，我把一屆一屆學生引上讀書之路，不僅僅是讓他們靠讀書來改變命運，也許在未來，在他們生活的某個段落或整個人生中會和我一樣欣喜地體味到讀書的意義和價值，讓他們在人生的好多個岔路口上，堅定自己，不再迷茫。就像三十多年前李老師對我們說，“好好讀書，改變自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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