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新買的房子里，妻掛了一幅字，上書七個字——“我心安處即為家”，我深以為然。
蔡明的春晚小品《新家》中有這樣的臺詞：“房子不是家，有愛才有家。”藝術(shù)家們嘗試著以藝術(shù)的形式給“家”一個定義，我亦深以為然。
然而于我而言，家卻完全不是可以這樣一言以蔽之的概念。
在我的生命歷程里讓我最早意識到家這個概念的，是分家。
應(yīng)該是我三歲左右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吧。那時候發(fā)生的事情我當(dāng)然是懵懂無知的，所有的信息都是后來家人或親戚朋友告訴我的。這種被人硬塞過來的真實的信息會讓我很別扭，因為我本人根本不記得，而事情可能真正發(fā)生過，別人說得言之鑿鑿，我不得不像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把它們編排到我的人生履歷中去，這真的令我很別扭，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這不由得使我想起了那次失憶的經(jīng)歷。
在河北的一所私立學(xué)校當(dāng)老師的時候，有一次我跟學(xué)生們一起踢足球。我人高馬大跑不快，控球技術(shù)又很一般，但反應(yīng)還是蠻快的，于是踢足球時我常常充當(dāng)守門員。大家都知道守門員是一個挺危險的角色——不是給別人危險，而是被別人危險，所以受到有意的無意的傷害似乎是難免的。那次跟我一起踢球的是一幫子高中生，踢起球來不管不顧，我稱呼他們?yōu)椤吧鸂印薄?/span>
一個“生牤子”面對最后一名防守隊員采取了人球分過的技術(shù)，把球撥向防守隊員的一側(cè)，然后從另一側(cè)超過他，然后就一對一面對守門員了。一般的守門員都明白這個戰(zhàn)術(shù)，也都知道出擊的時機，在他把球撥出的同時，我向前飛身一個側(cè)撲把球壓在身下，說時遲那時快“生牤子”已經(jīng)拍馬趕到，他的腳收不住踢在我的身上，膝蓋前傾，一下子就撞到了我的額頭上。我被撞得一溜滾，等爬起來時，就誰都不認(rèn)識了，啥也不記得了。
后來的事情，都是妻一遍遍講給我聽的，怎么帶我去了食堂，我是如何夸贊食堂的高大雄偉；怎么帶我去的醫(yī)院，做的什么檢查，大夫怎么說的，怎么回來的，等等等等。這些事情都是在我第二天恢復(fù)記憶之前一無所知的，記憶中出現(xiàn)了一段空白，人會莫名的別扭；一遍一遍聽得多了，我就強行把這些塞到那段空白的記憶里，雖然也別扭了一陣子，但慢慢地也就平復(fù)了。
大概我三歲之前爺爺奶奶是跟我的父母一起生活的，父母為了生活奔忙，照顧我的責(zé)任自然落到爺爺奶奶身上。老兒子、大孫子是老頭老太太的命根子，爺爺奶奶疼我疼得自然是沒縫兒。我一個兩三歲的吃屎的孩子懂什么，自然是跟誰在一起時間長就跟誰親唄。等到后來分家的時候，據(jù)說我是躺在地上打滾也不愿意跟爺爺奶奶分開，父母無奈，說“那先跟著爺爺奶奶吧，啥時候想爹媽了再抱回來”，結(jié)果一直到18歲上大學(xué)，我都一直生活在爺爺奶奶身邊，父親母親也沒能把我抱回去。
少不更事的我自然而然地把爺爺奶奶的家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不遠處的那個家在我的口里是“爸爸的家、媽媽的家”。我會分得很清楚，當(dāng)著我的面，爸爸媽媽是休想從爺爺奶奶家拿走一草一木的，否則，否則躺地上打滾給你們看。走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有人問，我很自然的回答：“我去我媽家?！眴柕娜寺犃司蜁`笑，我還納悶，有啥可笑的，明明就是去“我媽家”么！
長大后，尤其是自己成家有了女兒后，我開始慢慢地理解了我的父母，與二老的關(guān)系也慢慢地好了起來。父母永遠是父母，做兒女的有一分的改變，在父母那里往往會收到十分的回報的。而且最讓我開心的是，妻跟我媽媽的關(guān)系竟然出奇地好，每次回“我媽家”，我媽都會拉著妻坐在炕頭拍桌子打掌嘮著掏心窩子的話，我看著自然是格外地舒心。
誰知好景不長，年紀(jì)輕輕的，媽拋下我們就不管不顧地走了。沒有了媽，我感覺也就沒有了家。雖然家里有個病歪歪的媽，但有媽的地方就是家，會讓我這個常年漂泊在外的游子每年的春節(jié)都要回家，回家看媽。媽沒了以后，我春節(jié)很少回家，也會掛記老爸，但媽沒了，回家的念頭與動力一下子就淡，就弱了。加之后來越走越遠，冬天的假期又很短，我基本上都是每年夏天回去一次，春節(jié)很少回家了。
想想這些年可沒少安家。
在老家的時候，托老丈人的福，先是在一座低矮的小平房安了第一個家，后來因為拆遷搬進了樓里，又安了一個家。離開老家來到秦市后，先是在位于北戴河的單位自建住宅里安了一個家，但是沒能熬到合同規(guī)定十年而不得不半途棄置，后來在秦市的市中心買了一個房子，又安了一個家。后來，后來就來了南方，幾經(jīng)周折，買了一所房子，又安了一個家。再后來因為享受人才引進的政策分了一個房子，妻說跟了我這么多年都沒住過新房，核計核計后決定裝修，于是就又安了一個家。
岳父岳母相繼離世，他們留下的房子也處理掉了；我的老爸也跑去另外一個城市跟我的弟弟妹妹們臨近住著以方便照顧，這樣我在家鄉(xiāng)的小城就沒了家。核計核計，前年的十一，我跑回去又買了一所小房子，幾個哥們跑前跑后地幫著裝修，去年的夏天，新房子就能入住了。
在老家，我們又安了一個家。
今年的春節(jié)，本來計劃好了回去在新家里過個年，因為我的意念里，新家第一年的春節(jié)是不好空置的。然而環(huán)顧宇內(nèi)，疫氛方熾，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到處風(fēng)聲鶴唳，人人自危，我無法，更無奈，想想只好作罷。
可是，那個室外零下二十幾度室內(nèi)零上二十幾度的家，總是不時在我眼前晃動，揮之不去。雖然來南方快二十年了，也在南方安了家，可是，可是呀——在那個我出生、長大的地方的家，似乎才是我真正的家。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