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友人在網(wǎng)上傳來一篇“甜姐兒”黃宗英于去年在上海華東醫(yī)院養(yǎng)病所寫的回憶錄,讀后令我大起感慨。今日青年們恐對“甜姐兒”這個名稱生疏。在我的青年時代,“甜姐兒”是黃宗英成為舞臺明星時的昵稱。她在上海孤島時期因為演出此劇,成為當時青年男女的崇拜偶像,粉絲不少。
我首先要感慨的是她對夫君趙丹臨終時的描寫。我們可還記得趙丹一句遺言:“管得太具體,文藝沒有希望?!备鶕?jù)宗英所述,其實這句話是由她代替患重病的趙丹記述下來的,當時他已經(jīng)不能寫字。這篇遺言由宗英整理后,交與《人民日報》文藝部主任袁鷹,得以發(fā)表。
我于少年時看了電影《十字街頭》后對趙丹的演技拜服,只可惜沒機會與他會面。后來我聽說他在“文革”中被江青一幫人關(guān)入監(jiān)獄,長達5年零3個月。宗英所形容的趙丹后期慘況,令人斷腸。
我與宗江宗英兄妹的相識最早始于上海孤島時期。當時因上海的電影院已無進口美國電影,青年們把興趣轉(zhuǎn)向話劇。戲劇界在英租界有大光明電影院側(cè)街的卡爾登戲院,在法租界有辣斐路的辣斐劇場。后來鼎鼎大名的導演與編劇如黃佐臨、吳仞之、于伶、姚克;以及演員如石揮、韓非、喬奇、張伐、英子、莫愁、藍蘭、上官云珠等都在那時極為活躍。我托了弟弟樂山之福,也看到了不少名劇的預演,并與許多劇人相識。當時樂山因以“麥耶”筆名寫劇評而聞名(年齡不到20),與戲劇界人士頗有來往。我想就是在那個時候與演出“甜姐兒”成名的宗英相識。
到了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開始經(jīng)?;貒皆L,也有機會在多種社交場合與宗英相會,她開始把我呼為“鼎山大哥”,其實我年輕時還是迷上“甜姐兒”的劇迷呢。
趙丹逝世,美貌的遺孀當然不乏有人追求,她最終還是挑中了喪偶不久的我的好友馮亦代。在抗戰(zhàn)勝利后的兩年中(我于1947年出國),我與在文藝界以好客著稱、被人尊稱為“馮二哥”的馮亦代相識,成為知友。當時自內(nèi)陸回到上海的還有主編《世界晨報》的姚蘇鳳與名記者袁鷹等。在那兩年中,我一面在《申報》當記者,一面替柯靈主編的日報文藝副刊寫稿,并在沈寂主編的《幸?!罚约瓣惖?、吳崇文(文宗山)等主編的刊物寫短篇小說。我與樂山兄弟倆一時在文藝界甚為活躍,但是我們最親近的朋友還是馮亦代、李君維(筆名東方蝃蝀)。
我于1978年(出國31年后)回國時,第一個熱心來北京華僑飯店見我的友人就是亦代,也是經(jīng)過他的推薦,我開始在他參加籌編的《讀書》雜志寫“紐約通訊”。當時他的夫人鄭安娜尚在。安娜曾在戰(zhàn)后的上海美國新聞處任職,后來也因此吃盡苦頭。她患病逝世后,亦代孤苦伶仃。最終與宗英結(jié)侶,是樂山與我引為最高興的新聞。遺憾的是黃宗英回憶錄中,以趙丹之死為終,沒有提起最后她與馮亦代的共同生活。兩老終被疾病緾身,宗英由趙丹兒女照顧,在上海華東醫(yī)院養(yǎng)病,亦代在北京由他的兒女照顧。
我最后一次回國時(2002年),《人民日報》著名記者李輝自告奮勇駕車讓我去亦代家作最后會面,他躺在病床上,已不能言語,眼淚汪汪地瞧著我,我握了他的雙手,也默默無言。李輝在一旁轉(zhuǎn)了頭。就這樣我與亦代告別?,F(xiàn)在宗英身在上海,我也無法交流。只能借此短文向她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