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珊曾擔任過惠民中學73屆（5）班的班主任。我并沒有在這所中學上過學，但我卻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班主任”，她也同樣把我看作是她的“班上同學”。
事情的緣由是這樣的：40多年前，我的一位比我高兩屆的技校學長，正是程乃珊的學生，他見我也喜歡文學，便自告奮勇地說，我?guī)闳フ椅业陌嘀魅?，讓她教教你。于是，我便將自己的習作由學長轉(zhuǎn)交給程乃珊。沒想到，她很快就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讓學長帶給我。她很認真地看了我的習作，并提出了修改意見和建議，她在信上說，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你來我家一趟，我直接跟你說。我跟著學長去了她當時位于靜安寺的家，她是如此謙和與親切，完全把我當成是“班上同學”，我也就認了這位“班主任”老師。
程乃珊把對我這個“班上同學”的幫助，全然看作是盡“班主任”的責任，她熱心為我薦稿，使我得以發(fā)表了第一篇兒童文學作品。我的習作發(fā)表后，她高興地在電話里跟我說了大半天，當她說到“這真的比我自己發(fā)表文章還要開心”時，我感動得流下了淚水，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不知道電話那頭的程乃珊是否感受到我有多么地感謝她。
以后，我習慣了有什么事先跟“班主任”匯報。那時，我在做馬路工，又苦又累還不時受到斥難，因此有些沮喪，便向程乃珊“訴苦”。當時她還在惠民中學做老師。我至今清晰地記得學校門前的小路逼仄潮濕，校門口放了一排開了蓋的木制馬桶，那是對面弄堂里的住家洗刷完后拎出來曬干的。程乃珊與我在學校圖書室里聊了很長時間。事實上，她那時也很困難，想請創(chuàng)作假，學校卻不允，讓她自己去找代課老師，且自付代課費。但她精神振奮地跟我說，沒有什么可以難倒具有理想和信念的人的，我們最終都會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她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勇氣和力量。
及至2011年12月底，我被查出罹患胃癌，隨即到華山醫(yī)院手術(shù)。住院前的晚上，我照例向“班主任”報告。電話里，程乃珊說，她也住在華山醫(yī)院，天天發(fā)高燒，正在檢查中。第二天，我剛到病房住下，立刻聯(lián)系她，她說你自己病著，暫先就不要來看我了。可我一直牽掛她，動完手術(shù)后的第三天，我終于得到她被確診為白血病的消息，這一次，我沒為自己，卻為她失聲痛哭。
程乃珊比我稍后出院。去年，當春天來臨的時候，她欣欣然地跟我說，她已經(jīng)開始恢復寫作了?！鞍嘀魅巍倍贾匦履闷鹆斯P，我有什么理由不回到電腦前？于是，病后的我們幾乎同時于三月份在“夜光杯”上重新發(fā)表文章。我們在電話里彼此祝賀。5月底，我去探望“班主任”。兩個“瘦子”相見，不禁莞爾，我瘦了近40斤，而程乃珊瘦了20多斤，可我們都非常樂觀開朗，說權(quán)當減肥了。她告訴我說，她已著手新的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她的聲音依舊那么洪亮和暢快。離開后，我一個人走在寂靜的巨鹿路上，想到程乃珊在用自己的生命堅守文學，我再一次為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程乃珊曾寫過一篇小說，其中引用了《圣經(jīng)》里的一句話：“我心有空處為你?！蔽蚁雽λf，我在心里永遠為你留著“班主任”這個無人可以替代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