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布置法十則》
大字難于結(jié)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真書難于飄揚(yáng)，草書難于嚴(yán)重。大字不結(jié)密，則懶散無精神，匾額須字字相照應(yīng)，掛起自然停勻，又須帶逸氣，方不俗。小字貴開闊，忌局促，須令間架明整，有體段。長史所謂“大促令小，小展令大”是也。
不可頭輕尾重，毋令左短右長，斜正如人，上下相稱。
字之肉，筆毫是也。疏處捺滿，密處輕裝；平處捺滿，險(xiǎn)處輕裝。捺滿則肥，輕裝則瘦。
落筆結(jié)字上皆覆下，下皆承上，使行尸遞相映帶，尤毋使相悖。行書間架須明凈，不可亂筆纏繞，貴穩(wěn)雅秀老為主，下筆疾則失勢，緩則骨癡。以右軍為祖，此參晉人諸帖及《懷仁圣教序》。
草書間架要分明，點(diǎn)畫俱有規(guī)矩，方是晉人法度。下筆易疾，須放，令少緩，徐行緩步為佳。然不可太遲，遲則緩慢無神氣。
草書有承接上文者，有牽引下文者，乍疾還徐，忽往復(fù)收，緩以仿古，急以出奇。有鋒以耀精神，無鋒以含氣味。橫斜曲直，鉤環(huán)盤紆，皆以勢為主。橫畫勿太長，長則轉(zhuǎn)換遲滯。直畫勿太多，多則神癡意盡。直用懸針，若用垂露亦可生筆意，最忌橫直分明。
如“龍”字分左右為而停，“沖”字則分左中右為三停，“雲(yún)”字則分上下為二停，“素”字則分上中下為三停。凡四面八方點(diǎn)畫皆拱中心。左短者齊上，右短者齊下。重畫上仰下覆，重捺上斂下放。上下重字，宜上小下大。左右重字，宜左促右展。
“無”字四直，宜上開下合，四點(diǎn)上合下開?！傲ⅰ弊侄嫞爱枴弊秩?，當(dāng)知仰覆之法。一點(diǎn)一畫獨(dú)立者，則大書之，所謂孤單必大也?！皡巍薄ⅰ安?、“爻”等字，宜上小。“林”、“棘”、“羽”等字，宜左促，所謂開重異勢也?！笆颉?、“泰”、“裘”、“率”字，上下之撇點(diǎn)有陰陽之分，不分則不相配?！靶g(shù)”、“沖”字三豎，中豎須卓然中立，左右宜有拱揖之情?！爱枴弊稚现邢氯龣M畫，中畫須截然平正，上下宜有仰覆之別?！胺础?、“及”兩撇，上長而下斜，下差短而婉轉(zhuǎn)?！皬]”、“多”一撇，先婉轉(zhuǎn)而后斜硬。“口”、“曰”二字，下畫宜承直末，不可長?！俺肌迸c“巨”，先左直，而右旁短畫應(yīng)之。“旬”與“菊”，里面字與鉤齊方稱。“長”、“馬”，橫短畫不可與豎相粘?！耙隆?、“良”之捺，比左鉤須略平起?！澳?、“矢”下面宜長，左撇宜直細(xì)，與右點(diǎn)高下相齊?！柏悺薄ⅰ耙姟?，中短畫不可與右長豎相粘，左撇宜短，右點(diǎn)要承豎末?！斑€”、“遠(yuǎn)”、“衷”字，上小下大方稱。“用”、“周”，左撇首尾稍向外，右鉤亦微向外，“行”、“作”，左短右長?！坝凇?、“佳”，左長右短?！白浴?、“困”左豎要短，右鉤微長。“亦”字、“馬”字之點(diǎn)，必分屈伸變換，否則如布棋?！按ā弊?、“冊”字之豎，必分屈伸變換，否者如布算。“邊”、“邇”字，太繁者宜減之?！吧稀薄ⅰ跋隆弊?，豎宜短，點(diǎn)宜近上。“風(fēng)”字兩邊宜曲。“柔”下“木”字，二點(diǎn)左右須齊?！罢摺毕隆叭铡弊?，不宜正對(duì)“土”字?！昂汀弊钟疫厗伪?，左邊之點(diǎn)畫宜舒?！捌摺弊之嬕碎L，更宜左卑而右亢?！皸棥弊种夭?，上半撇畫須收斂。“畫”字九橫，宜疏密停勻照應(yīng)。
2，《金石文字必覽錄》
《淳化閣帖》
《星鳳樓帖》
《寶晉齋帖》
《停云館帖》
《懷仁圣教序》
《興福寺碑》
《實(shí)際寺碑》
《景陽鐘銘》
《同州褚圣教》
《雁塔圣教序》
《磚塔銘》
漢《曹全碑》
《圭峰碑》
《翻經(jīng)寺碑》
《醴泉銘》
《皇甫君碑》
《化度寺碑》
《虞公溫恭碑》
虞永興《夫子廟堂碑》
《多寶塔》
《祭侄文》
《論坐稿》
《顏氏家廟碑》
《平西王碑》
《不空和尚碑》
《云麾將軍碑》
《馮公神道碑》
《唐文皇哀冊》
漢《史晨碑》
《禮器碑》
《嶧山碑》
夢英《夫子廟堂碑》
《道德經(jīng)》
《天馬賦》
《九疑山碑》
《大周梁君墓銘》
《十三行》
《安國寺碑》
《古柏行》
《黃庭經(jīng)》
《思古齋石刻》
《蕭閑堂記》
《章吉老墓銘》
《阿房宮賦》
《西園雅集記》
《定武蘭亭》
《醉翁亭記》
《天冠山詩》
《蘭亭十三跋》
唐人雙鉤《十七帖》
《大玉煙堂帖》
《小玉煙堂帖》
《陳公神道碑》
自秦、漢以至元、明，碑版幾盈千萬，學(xué)者何能遍觀？茲特就其精者，略舉一二，使學(xué)者知此五十余種為布帛菽粟，必不可已者也。雖不必盡學(xué)，亦必寓目，以益其膽識(shí)，至本朝諸名公碑版，概不入錄，以時(shí)代近，論定在后世也。余寓目之帖，約三千余種，茲不能悉載，學(xué)者茍能精研于此，則已足成家有余矣，無取泛鶩也。若此五十余種已經(jīng)盡備，則再旁搜博采，亦翰墨場暢事也。
3，《書學(xué)宗派六則》
秦以前俱篆書，兩漢俱隸書。秦篆以李斯《嶧山碑》為最，宗之者為唐朝李陽冰也。漢隸以《禮器碑》為最，宗之者為唐朝褚遂良也。漢隸碑版極多，大都?xì)埲?，幾不能?fù)識(shí)矣，唯《曹隸景完碑》猶尚完好可習(xí)。漢隸《史晨碑》亦佳，歐陽詢少時(shí)學(xué)之。漢隸多扁，唐隸多方，學(xué)隸者宗漢為上。
魏鐘繇書，其源出漢隸《華山碑》。王逸少初從衛(wèi)夫人學(xué)書，后遂青過于藍(lán)。羊欣亦得右軍體。其七世孫智永妙傳家法，為隋唐間學(xué)書者之宗。虞永興，智永高弟也，虞以其法授歐陽詢，詢沒，其子通始繼父衣缽，而稍雜隸體，則猶存霸氣，未若父詢之和平秀正也。褚學(xué)《禮器碑》而化之，以成一家，后以其法授河?xùn)|薛稷。歐陽通以其法授魯公，則變長而為方，棱角更為峭厲，然火氣未除，有壯士氣概，未若率更之平正得當(dāng)也。柳則學(xué)書于顏而少變其法，顏法寬展，柳法收斂。徐浩亦學(xué)書于平原，而盡得其秘，肖其神，《不空和尚碑》乃兼《多寶》、《爭坐》之長也。裴休私淑歐陽，后與柳誠懸同朝，日夜講論，書遂精妙?！豆绶宥ɑ邸菲錁O作也。晉、唐人多能書，茲特舉其大者，余不能悉登也。
晉人書取韻，唐人書取法，宋人書取意，時(shí)則有若蘇眉山、蔡君謨、米南宮、黃山谷之輩。蘇楷學(xué)顏，而甚肖之；行草則天姿國色，眉山本相也。米行亦學(xué)平原，而更加峭拔跳脫，不拘尋常格度，如千里馬之放達(dá)不羈。書之逸品也，然火氣猶尚未消。蔡君謨學(xué)褚書，而稍加肥妍。黃山谷則獨(dú)開蹊徑，不仿前人。他若蔡京等，人品既不足齒，書法且弗論矣。
元人書，專以姿媚為工。趙吳興宗法右軍，頗得其概，亦時(shí)參子敬、永興、河南三家筆法。若鮮于伯機(jī)、巎康里、饒介之輩，書非不佳，然流傳者少，世人不得多見，故略言之。
有明一代，以文待詔、董宗伯為最。文衡山初學(xué)顏、柳，繼學(xué)歐、褚，小楷則宗伯尚欲遜之。衡山之子文彭亦善書，有《逸老堂記》帖，頗得敬客所書《王處士磚塔銘碑》筆意。董帖最多，優(yōu)劣各半。其書初學(xué)王、褚，而得力于趙最多。他如祝枝山、王孟津輩，書亦可人，猶為次也。
本朝書家如繹堂沈荃，則蘇、董體也；米漢雯則米法也；孫樹峰則純董也；查澹園則亦純董而差勝孫也；陳六謙其庶幾乎《懷仁圣教》體得之矣。吳興《十三跋》體尚之矣，諸家蓋俱涉略焉，而要得力于王、趙俱多，工夫純粹，卓然成家。姜西滇則最精右軍法，何義門則極善顏、褚法，姜與何則較六謙而更進(jìn)矣。自何而降，能書者多，而可屈指者，未聞也。余于書中，學(xué)之五十余年矣，自晉以迄元、明，諸名人妙跡，臨摹殆遍。外間頗尊尚余書，三尺童子無不耳虛舟名者，則或者可以繼諸公之后塵乎？門人華生、薛生等，進(jìn)而言曰：“先生于書，功深學(xué)純，直可接武晉、唐，奚啻躋元、明之列？”虛舟退而告之曰：“惡是何言與？若與晉、唐為徒，則吾豈敢？抑功力之深，臨摹之廣，不讓六謙、西溟、義門諸先生而已，敢曰能躋元、明之列哉？”
4，《書法雜言三十四則》
筆在指端，則掌虛，運(yùn)動(dòng)適意，有騰躍跌宕之勢，生意出焉。筆居指半，則掌實(shí)，如樞不轉(zhuǎn)，筆不自由，乃成棱角，字則死矣。
凡欲書先凝神靜思，預(yù)想字形之大小、偃仰、平直、振動(dòng)，令筋脈相連，常令意在筆前，斯善矣。
善學(xué)書者，起初不必多費(fèi)楮墨，但取古人之書熟視之，閉目而索之于心，若有成字在前，然后舉筆而追之，始得其一二，既得其四五，然后多書，以極其量，自將去古人不遠(yuǎn)矣。
右軍為書，暮年更妙，蓋思慮通達(dá)，志氣平和，不激不勵(lì)，風(fēng)規(guī)自遠(yuǎn)。子敬而下莫不竭盡精力，加功深造，卒之工拙不侔，亦緣性情異也。
行草須懸腕，大草書須懸臂，則筆勢無限也。五指撮管頂，可大草書。
指實(shí)則節(jié)力均平，掌虛則運(yùn)動(dòng)便易?；蛱竦喝?，內(nèi)含筋骨；或折挫飄逸，外躍鋒芒。
點(diǎn)畫撇捺，屈曲轉(zhuǎn)折，須盡一身之力運(yùn)之。
字有緩急，如“鳥”、“馬”、“焉”等字，橫直畫須遲，下四點(diǎn)宜急。
鐘、王、虞、永多用篆體，歐陽、褚、薛多用隸體，張顛多用偏拂法。
學(xué)楷書，既囫圇學(xué)，又須拆開學(xué)。囫圇以學(xué)其結(jié)構(gòu)，拆開以學(xué)其筆法，則字學(xué)易成。
楷書貴修短合度，意態(tài)完足。字形本有長短闊狹，大小繁簡之不齊，但能各就本體，盡其形勢則佳。強(qiáng)使齊之，便不自然矣。
草書有起有應(yīng)，如此起者，當(dāng)如此應(yīng)，各有義理。
臨古人書，不必沾沾學(xué)其形勢，唯求肖其骨力，及得其骨力，則形勢自生矣。
古人用筆皆有意義，雖寫真楷，而常出入于篆隸八分，時(shí)兼用飛白章草，故其書法能變化不測也。
書小字，用筆著墨止宜三分，不可深浸，浸深則毫弱無力。
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則潤燥相勻，潤以取妍，燥以取險(xiǎn)。墨濃則筆滯，墨燥則筆枯，墨淡則乏神采，水太潤則肉散，太燥則肉枯 。干研墨，濕點(diǎn)筆；濕研墨，干點(diǎn)筆。
凡作書不可自磨墨，令手戰(zhàn)，筋骨木強(qiáng)，是大忌也。磨墨不得用硯中水，令筆澀墨滯，新汲水為佳。
硯池寬而面細(xì)，每夕一洗，則水墨調(diào)勻，骨肉得所。端石取細(xì)潤停水，歙硯唯取發(fā)墨，兼之則尤妙也。
書剛紙用軟筆，書柔紙用硬筆。
米南宮曰：“無垂不縮。”“有去必回。”則鋒藏于筆畫中矣。
挑剔貴乎長短適宜，晉人挑剔，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至顏、柳始用正鋒為之，字雖勁，但少飄逸之致。至轉(zhuǎn)折之理，不離方圓，真多用折，草多用轉(zhuǎn)。折欲少駐，駐則有力，轉(zhuǎn)不欲滯，滯則不遒。然真以轉(zhuǎn)而得妍，草以轉(zhuǎn)而得勁，不可不知也。
鐘、王之書，瀟灑縱橫，至歐率更則平正，故世恒習(xí)之。
東坡云：“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走，草如趨?！蔽从形茨芰⒍茏叨呎咭?，故學(xué)書必先自楷法始。
學(xué)書者須精篆隸，落筆乃能圓勁渾古。
學(xué)字總在能運(yùn)筆，能運(yùn)筆斯能換筆，而無往弗中鋒矣。一筆中，往往有半筆正半筆偏者，如“因”字、“國”字之方，“風(fēng)”字、“九”字之圓，不解換筆，則上半中鋒而下半偏矣。換筆，謂將大指微拈筆，則鋒自中也。
歐多用折，顏多用轉(zhuǎn)。折者，疾提中斷向外斗折，其勢用捷。轉(zhuǎn)者，則引筆外拓，其勢用徐。折易而轉(zhuǎn)難也。
作蠅頭書，須平懸肘高提筆，乃能寬展匠意。字漸大，則腕須漸低，腕低而臂乃高，筆乃實(shí)，氣斯壯。若以字大而高執(zhí)筆，則筆虛指弱，不能勁健矣。
作書須有膽，膽大則懸腕自足，膽小雖懸肘不成。與其懸肘而支離，不如懸腕而調(diào)適也。
筆能折，則起止力足，而上下承接，筆斷神連，乃覺向背往來，筆外有意。
勢在逆，趣在斷，不逆不斷，是謂俗筆。解逆與斷，而竟體疏硬，無游行自在之妙，是為枯骨。
臨帖須運(yùn)以我意，參昔人之各異，以求其同。如諸名家各臨《蘭亭》，絕無同者，其異處各由天性，其同處則傳自右軍。以此思之，便有入處。
臨《蘭亭》者，須得其“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之意。臨《西園雅集記》者，須有林下風(fēng)味，無一點(diǎn)塵埃氣始得。
東坡云：“短長肥瘦各有態(tài)?！庇衷疲骸岸饲f雜流利，剛健含婀娜?！睌?shù)語的是作書要訣。
畫不可如劈竹，豎不可如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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