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讀書島2020年第14期
（總第60期）活動紀要
（根據(jù)錄音整理，未經(jīng)本人審閱）
分享嘉賓：許航 潘夢瑩
時間：2020年8月1日（周六）下午14：00
地點：浙江圖書館2059室
文瀾讀書島釘釘群視頻直播
錄音整理：嚴云連
文字編輯：勞月
勞月：各位書友，下午好！歡迎大家來到文瀾讀書島！文瀾讀書島是由浙江圖書館主辦、錢報讀書會協(xié)辦、錢江晚報小時新聞客戶端、浙江民生資訊廣播提供媒體支持的一檔閱讀沙龍活動。我們的活動在每個月的第一和第三個周六下午定期舉行，分享討論有趣的好書。為了方便更多的書友參與，我們的活動采取線下分享和線上釘釘群視頻直播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歡迎大家積極參加！
今天是文瀾讀書島今年的第14期活動，總第60期。2017年8月5日，讀書島舉辦了第一期閱讀分享活動。那一次分享的是《浮生六記》，一本曾經(jīng)很生僻，后來又很紅火的好書。到今天，整整三年過去了。三年中，我們匯聚起一批真正熱愛閱讀的書友，一起讀了幾十本各類好書，分享交流閱讀體會，感受閱讀的樂趣和知識的美好。今后我們還將一如既往地努力把文瀾讀書島辦得更好，把我們所倡導的“閱讀、分享、發(fā)現(xiàn)”的理念傳播開去，推動全民閱讀活動的深入開展。
因為疫情防控的原因，今天我們只是邀請了部分中獎的書友參加現(xiàn)場的分享活動，大部分書友都在文瀾讀書島釘釘群收看視頻直播。今天的活動照例采取多群聯(lián)播方式，在文瀾讀書島釘釘群、杭州浙江大學校友會釘釘群以及杭州語文課代表釘釘群、學校通訊新聞寫作釘釘群同步播出，歡迎大家的參與！
今天分享的是譯林出版社去年9月出版的《因為性別：改變美國女性職場環(huán)境的十個案件》。今天的活動由浙江圖書館和譯林出版社聯(lián)合主辦。這本書的作者是美國女律師吉莉恩·托馬斯。她通過10個改變美國女性職場環(huán)境的典型案件，描繪了近50年來美國反職場性別歧視的歷史變遷。
分享這本書原本只是和譯林出版社合作年度計劃的安排。上周五，民生996電臺“一起來聽書”節(jié)目主播秋雨在節(jié)目中指出，《因為性別》所揭示的職場性別歧視，與最近大熱的綜藝節(jié)目《乘風破浪的姐姐》和電視劇《三十而已》所揭示的女性職場選擇，其實都是一致的。所以，我今天邀請了幾位“乘風破浪的姐姐”來聊一聊讀了《因為性別》之后的感受，聊一聊女性在職場中如何應對性別歧視以及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
首先有請曾經(jīng)被評選為中國“最美檢察官”、“最美杭州人”和浙江省、杭州市勞動模范的許航為我們作分享。
許航：謝謝各位！拿到這本書時，書中的序言引起我對法律世界中激情和理性這一對關系的思考。書中援引了亞里士多德的一句話：“法律是摒除了激情的理性?！边@句話被很多人當成不言自明的真理。法律真的是摒除了激情的理性嗎？從事法律工作的人本身就鑲嵌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有著不同的家庭背景，可能還來自于不同的民族，他們的價值觀不可能完全統(tǒng)一，由這樣的法律人所組成的一支法律隊伍真的能完全摒除激情嗎？這里的理性和激情又代表什么含義呢？理性是不是代表冷血？激情是不是代表武斷？我覺得都不是。我覺得理性它首先是秉承了法律的一種客觀、公正，但同時法律應該也是有溫度的，激情不等同于武斷，不等同于純個人臆斷，而是帶著一種理想跟信念去從事這個工作的時候內(nèi)心的一種溫度。
書中的10個案子橫亙了半個世紀，每個案子都經(jīng)過了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上訴巡回法院和聯(lián)邦最高法院三級審判才得出結論。聯(lián)邦最高法院一年里會收到4000封重審申請，但真正通過率只有4%。所以，要讓聯(lián)邦最高法院開啟重審是很難的。這10個案子的背景是美國1964年頒布的民權法案。民權法案第七章在就業(yè)機會平等條款中，在原先的“種族、膚色、宗教、民族”之外增加了“性別”。于是，這10個案件就都圍繞就業(yè)機會平等的性別歧視展開訴訟。我給大家舉幾個例子說明。
書中第一個案例叫“有儒之婦”。它講了一個女性去應聘導彈公司的組裝工，因為自己有個3歲孩子被拒維權的事。公司拒絕她的理由是，她的孩子才3歲，她應該去照顧家庭而不是參加工作。公司強調(diào)，這是一種出于善意的職業(yè)資格限制，而非民權法案第七章講的性別歧視。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女性在社會上有很多身份，在家是母親，是妻子，在外面可能是老師、律師、社會公益志愿者等等。女性的多重身份會令人產(chǎn)生對其職業(yè)性別的刻板印象。這種印象是和社會觀念相沖突的。在美國，要讓一個案件的判例推動社會觀念的轉變，是需要很長時間論證的。它包括法律層面的論證，包括倫理、社會、文化層面的論證。聯(lián)邦最高法院最后支持了這位女性的觀點，判決導彈公司敗訴。
第二個案例叫做“突破‘細細的藍線’”。這是一個關于130磅體重的女孩子去應聘監(jiān)獄獄警被拒的故事。監(jiān)獄當局拒絕她的理由，是她的體重沒有達到160磅以上。他們一方面認為體重達到要求更適合從事這個職業(yè)，另一方面認為這是在保護女性，因為監(jiān)獄里有最高級別的高危罪犯，不適合女獄警。事實上，體重的要求無形中限制了女性去應聘獄警，因為女性體重難以達到這個標準。體重和獄警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男性當獄警監(jiān)獄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暴動。最后，這位女性經(jīng)過漫長的訴訟勝訴了，維權的過程是艱難的，但她為之后想從事獄警工作的女性帶去了可能?，F(xiàn)在美國最高危險級別的監(jiān)獄里已經(jīng)有21%是女獄警，并已經(jīng)取消了體重的限制。經(jīng)過論證發(fā)現(xiàn)，有女獄警還能正常維持監(jiān)獄里的平衡。這證明，前期對于性別歧視的論證是不科學的。
第三個案例叫“長命百歲”。有機構研究，女性的平均壽命比男性長5年，所以要求女性每個月繳納養(yǎng)老保險金時多繳納15%，但退休以后拿到的保險金卻沒有增加。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80%以上的男女壽命是差不多的，所以她勝訴了，但卻沒有拿回多繳納的錢。聯(lián)邦最高法院作出了折中判決，取消了不平等的繳納要求，但不溯及既往。
看完這個案例以后，我想起了女性比男性早退休的問題。這在美國，也被視為是一種性別歧視。我就在朋友圈發(fā)了這個觀點。有一些男同志回應說：“你們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個時代壓力這么大，我能早5年退休我還開心哪！男人憑什么要晚5年退休？我還認為是對男人的性別歧視呢！”還有一位朋友說:“法律也很難。不保護你，你說它是違法。保護你，又說它是歧視。到底怎么樣才能得到你們的認同？”
在現(xiàn)代社會身份認同多元化的時代，通過法律類型化把一些規(guī)則放到條款里，并且適用于大眾，確實比較難。這是我對“長命百歲”這個章節(jié)的思考。
還有一個案例叫“成為‘女合伙人’”。這是一個優(yōu)秀的女會計師申請成為合伙人被拒的維權案件。書中的一段話引起我對女性職業(yè)地位的思考。我給大家讀一下：“性別刻板印象把女性置于‘雙重束縛’的境地。如果她們被視為‘女人’，她們往往被剝奪了接近高權力職位的機會，因為她們被認定的特征導致她們看起來不能勝任，她們的表現(xiàn)被推定來自能力之外的其他因素……但是，如果她們被視為有工作中必不可少的‘男性化’的行為，她們又會被認為是生性粗暴或者失調(diào)的。在許多情況下，以事業(yè)成就為人生導向的女性進退維谷，無論她的言行舉止怎么樣，對她的事業(yè)都是一個不好的兆頭?！?/p>
這段話對我的影響很大。在很多情況下，人們會對女性的管理能力、統(tǒng)籌能力產(chǎn)生質(zhì)疑。女性在職業(yè)上難有成就，這是父系氏族時代延續(xù)下來的一種根深蒂固的理念。連女性自己可能也有這樣的理念。但真的是這樣嗎？我們的吳儀副總理，現(xiàn)在的外交部新聞發(fā)言人華春瑩都是女性，有什么職業(yè)或者有什么樣的地位是女性不可以達到的呢？我們需要反思。
對于書中案例的思考我就分享到這里。接下來我想分享我的另一些思考。什么叫性別歧視？什么叫歧視？什么叫保護？歧視在我看來，應該解釋為受到不公正的對待。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歧視不僅僅局限于女性范圍，對男性也存在歧視的問題。比如秘書職業(yè)的變遷。現(xiàn)在企業(yè)老總的秘書主要是女性，因為大家公認女性天然比較細心細致，做秘書助理有優(yōu)勢。這個時候，我們不會覺得男性被歧視了，會認為這是根據(jù)男女性別特點所形成的一種自然的職業(yè)分工。但是，在政府官員的秘書里面，絕大多數(shù)卻是男性，因為這時候女性當秘書會給領導人帶來爭議的可能，不方便。男性秘書也能把領導人的工作、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秘書并不是必須由女性來做的。在我看來，在社會評價認同方面，歧視是難以衡量的，我們要以理性的或者是批判的方法去思考這個話題。
我還想談談法律維權問題。10個案子經(jīng)歷了半個世紀，因為司法流程的固化和繁瑣，通過法律去維權，需要的代價是很大的。有沒有更好的途徑去解決這個問題呢？有，那就是通過信訪矛盾調(diào)解解決。我從檢察院調(diào)到信訪局已經(jīng)兩年了，我漸漸明白信訪部門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我們的法制在完善，需要得到法律幫助或者得到調(diào)解定紛止爭的人和事情太多。司法的訴訟成本非常高，這導致很多人通過信訪部門去解決他們的問題。比如精裝修貨不對板找信訪，疫情期間的房東免租引起的問題找信訪，征地土地賠償糾紛找信訪等等，我們信訪局每天門庭若市。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現(xiàn)在也在改革?，F(xiàn)在從上到下都在講矛盾、調(diào)解、糾紛一體化解，矛調(diào)中心的建立和原來的信訪超市是有區(qū)別的，它將會使公安、檢察院、法院、司法局、人社局全都整體入駐。當老百姓進了信訪局這扇門以后，有民事調(diào)解、行政調(diào)解，不需要他再去法院奔波，這里先幫你調(diào)解，調(diào)解不行，你也不用多跑，這里有勞動仲裁，有法院，有律師，有速裁庭。我認為這就是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社會進步。
接下來我來談談自我認同問題。我認為，一個人有沒有被歧視和自我認同有很大的關系。最近綜藝節(jié)目《乘風破浪的姐姐》很火，里面盡是養(yǎng)眼的知名女藝人，想傳遞的一個理念是，不管我在別人的眼里是不是過氣了，我都要證明給自己看，我依然絢爛，依然瑰麗。所以我覺得，歧視也好，不歧視也好，平等也好，不平等也好，很多時候在于你自己內(nèi)心的一個調(diào)適，在于你的內(nèi)心是否強大。如果你認為自己可以，哪怕別人此時此刻覺得你不可以，你也可以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讓自己變得更好，這是對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自己不想變好，你就不要說別人對你有看法，有評價。因為追求美追求善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特性。
這些是我讀完這本書后的思考。我不指望通過一本書的分享和推薦，影響或者顛覆大家對一些問題的觀念，因為這是你們用自己長達幾十年的人生得出的思想和結論。于我而言，文瀾讀書島最大的魅力，就是用一些人的堅守，去喚起他人偶爾對閱讀的好奇。也許這股漣漪是微弱的，也許閱讀時，會認為里面的觀點是片面的，是偏頗的，甚至是偏激的。但只要愿意走進閱讀的門，帶著問題，帶著情感，帶著批判，用自己的真心去思考，我覺得讀書島的價值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這是我今天的分享，謝謝大家！
勞月：非常感謝許航！許航去年4月份到讀書島來分享過《無辜的人》，今天聽你講《因為性別》，我覺得耳目一新。我覺得她剛才講的內(nèi)容對所有人都是一個很好的啟發(fā)。接下來我們請出遠在南京的譯林出版社編輯潘夢琦。
潘夢琦：大家好，我是譯林出版社的編輯潘夢琦。非常感謝勞月老師的邀請，很高興今天能跟大家在這邊分享《因為性別》這本書。這本書有一個副標題叫做《改變美國女性職場環(huán)境的十個案件》。這10個案件雖然講的是發(fā)生在美國的故事，但職場性別歧視是不分地域跟國家的。在過去的50年中，美國女性的困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其他國家女性可能面臨的困境。同樣，美國女性的維權經(jīng)驗，對于今天的中國女性來說也有一些借鑒的價值。
這本書講了法律和社會觀念的一種碰撞，講了這10個案件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如何改變了美國人的觀念。這本書里最關鍵的核心點就是1964年民權法案。書里記錄的第一個案件是1971年，第十個案件是2015年，法案是1964年出臺，差不多長達半個多世紀。在這半個多世紀中，不斷有女性因為民權法案而受益。這部法案既改變了美國的勞動結構，也改變了美國人的思想觀念。
這樣一本書既是對法律變革的回顧，也是對職場平權歷史的梳理，它的書寫難度是很大的。好在我們這位作者非常專業(yè)，吉莉恩·托馬斯是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高級專職律師，經(jīng)手了很多跟職場性別歧視相關的案件。她的職業(yè)生涯中的這些案件啟發(fā)她寫這樣一本和法律實務有關的書。
基于自己多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她觀察選取了這10個標志性案件，然后深度采訪了當時這些案件的當事人和她們的家人以及律師等，用相對通俗的筆觸向普通讀者呈現(xiàn)了法律的幽深和微妙，也勾勒出書中人物跌宕起伏的命運。我個人非常推薦這本書，它的專業(yè)性跟可讀性都非常好。
這本書中文版出了以后，我們邀請一些法學界的老師做推薦。華東政法大學前校長何勤華老師非常推薦這本書，寫了一段評價，我就列在這里。他說：“性別不是決定一個人命運的關鍵，而一個健康的社會理應賦予每個人展現(xiàn)自我的機會?！蔽矣X得這句話某種意義上來說概括了這本書的精髓。
首先介紹一下1964年民權法案。這部民權法案是美國的民權和勞動法領域的標志性法案。這本書的名字叫《因為性別》，其實就源于法案第七章就業(yè)機會平等，內(nèi)容是：雇主在雇傭時不得有基于種族、膚色、宗教、民族和性別的歧視行為。
在1964年的美國，不足半數(shù)的美國女性從事有償工作，僅占全美勞動者的1/3，而且她們能從事的工作種類很少，薪酬也比較低。根據(jù)美國勞工部的數(shù)據(jù)顯示，今天有60%的女性在外工作，約占全美勞動者一半。我們可以看到，在各行各業(yè)中都有女性的身影。如果沒有民權法案第七章，美國女性不可能有機會去尋求更多的職業(yè)機會，也不可能通過法律的手段來爭取自己的職業(yè)權利。
但另一方面，因為性別條款增加的時間太晚，沒有舉行常規(guī)的聽證會，也沒有委員會報告對它進行精確的界定。到底什么是基于性別的歧視，定義是很模糊的。所以需要通過一個個案件和判例來界定。在這個過程當中，那些敢于提起訴訟的當事人其實就是歷史進程中的先驅(qū)者，非常了不起。
這本書就記錄了這10個先驅(qū)者的故事。她們和我們一樣都是普通人，想通過自己的勞動讓自己和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是她們遭遇了不同形式的職場性別歧視。有哪些歧視？其實過去這些歧視在我們今天的職場生活中也可以看到，比方說育有幼兒的母親不能去從事高薪工作，比方說產(chǎn)假歸來的新手媽媽被迫離職，還有就是女下屬被迫忍受男上司的性騷擾等等。所不同的是這10位當事人以法律為武器提起了訴訟，而且最后獲得了勝訴。她們的這些案件也就間接界定了民權法案第七章的范圍和影響，讓之后的美國女性得以尋求曾經(jīng)僅對男性開放的工作，爭取平等薪酬，不會因為結婚和撫養(yǎng)兒女而失業(yè)，也不必再忍受性騷擾和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
這本書的核心是講法律跟社會觀念之間的對抗。當新的法律出臺，它跟根深蒂固的性別刻板印象違背的時候，人們應該如何應對呢？在這本書的語境當中，實施民權法案第七章的最大阻礙是針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傳統(tǒng)觀念認為，女性的首要任務是照顧家庭，相夫教子。這樣的觀念在東西方文化中都非常盛行。我會講幾個法律和觀念對抗比較有代表性的案例。
第一種是對女性的外貌和行為的刻板印象觀念。20世紀60年代，美國航空公司的空姐面臨著最高體重和年齡的限制，比方說要求她們在35歲之前退休，禁止懷孕和結婚等，而男性同事不受這些規(guī)定的限制。這些政策就是為了維持空姐性感和養(yǎng)眼的形象。有些行業(yè)對女性的外貌設定了近乎苛刻的標準，空乘只是其中一種。對外貌和行為的刻板印象讓人們產(chǎn)生了對職業(yè)的刻板印象。代表性的案例是剛才許老師講到的應聘獄警的年輕女性由于最低體重和最低身高的要求被拒的案例。
第二種刻板印象是排斥母親的身份。這在美國社會當時非常盛行。美國法學家甚至造了“母親墻”的概念來解釋為什么母親不適合職場。如果一個女性是孕婦或者新媽媽，她的形象就是善解人意，溫柔體貼。母親不適合職場這么有攻擊性或者競爭性的場合。但另一方面，如果母親保持了果決冷靜的性格，大家會覺得她是不稱職的母親。母親在職場中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比較典型的例子是書里面的菲利普斯訴馬丁公司案例，馬丁公司不招聘育有幼兒的女性。
第三種刻板印象是事業(yè)型女性的困境。案件是普華訴霍普金斯案。霍普金斯是一位非常成功的職業(yè)女性。僅憑業(yè)務能力，她完全有資格勝任普華的合伙人一職?？珊匣锶嗽u議機制存在著嚴重的性別歧視，導致她最后沒有獲得合伙人職位，甚至被排擠出公司。這個案件的關鍵除了評議機制是不是涉及性別歧視之外，還有一點是劃分偏見跟歧視的界限在哪里？庭審辯論時，普華公司拿出一些證據(jù)，證明霍普金斯業(yè)務能力非常好，但在工作中她很嚴厲，跟她在一起工作的人覺得工作壓力比較大。她本身是有問題的，但瑕疵和問題能不能構成公司開除她的行為，這是很復雜的。最后，聯(lián)邦最高法院判決，認為公司有舉證責任，這保護了雇員的權利。在勞動法的領域，雇主和雇員之間天然存在權利的不對等。書中的這段寫得非常好，公司一直在強調(diào)霍普金斯不像一個女性，他們覺得這不是一種刻板印象。但聯(lián)邦最高法院多數(shù)意見明確說：“如果一個雇員的‘人際交往能力’上的缺陷可以被一套色調(diào)柔和的西裝或一支新顏色的口紅彌補，那么招致批評的可能就是雇員的性別，而非她的人際交往能力?！边@個案件對之后類似的案件起了非常大的推動作用，讓更多有類似困境的職業(yè)女性可以借助法律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
最后要講職場性騷擾。困擾美國法律界很久的問題是性騷擾到底屬不屬于性別歧視？在20世紀70年代末，性騷擾術語剛剛進入公眾視野。在整個70年代，許多美國法官對于指控男上司性騷擾的起訴都不會理會。法官的理由很簡單，你不能因為一個男人嘗試對你表達好感，就指責他。性騷擾為什么難以界定呢？因為它和之前說的性別歧視不同。歧視是明確表達對女性的排斥或者明確的憎惡，性騷擾被許多人認為是由于吸引力所致，換言之，這是一種贊賞而非侮辱。在書中出現(xiàn)了界定性騷擾的關鍵人物——著名的女權法學家凱瑟琳·麥金農(nóng)。她界定了兩種職場性騷擾，一種是交換條件型性騷擾，另一種是工作環(huán)境型性騷擾。她說：“男女關系的確被認為是私人關系，但這一事實無法掩蓋它鞏固了女性在工作場所和整個社會中居于附屬地位的事實?！丙溄疝r(nóng)認為，工作環(huán)境中不受歡迎的騷擾行為或者性行為不僅是私人的，它直接影響了女性在工作中的條件和待遇。即便騷擾者沒有直白地將性與工作待遇掛鉤，只要出現(xiàn)了不受歡迎的騷擾都是一種貶低人格的行為。
在書里面的典型案例是美馳聯(lián)邦儲蓄銀行訴文森案，一名年輕女性文森指控她的上司泰勒對自己長期進行性騷擾。文森當時已經(jīng)處在崩潰邊緣，她只能采取法律手段。初審前文森和律師認為她們勝券在握，因為事實清楚。在初審時才知道法律的天平已經(jīng)傾斜，初審法官只允許被告?zhèn)鲉咀C人，不允許原告證人。初審法官只采納了被告的證言，在被告的訴述中，文森是衣著暴露、言語輕佻的女孩，她不是完美的被害者形象。法官甚至認為原告人品有問題。案子上訴至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聽取了雙方律師的辯論后，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作出一致判決，認為泰勒對文森的性騷擾行為對于文森造成了極其嚴重的身心傷害，屬于違法行為。對我們來說，這場長達6年的訴訟終于結束了，但是對和文森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女性來說，這場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講完了這些典型的案例，書中有一點讓我深受啟發(fā)。由于性別刻板印象所導致的性別歧視實際上不只針對女性，男性也是受害者。比如說人們普遍認為母親對孩子的成長更重要，所以母親可以休產(chǎn)假，父親是否有同樣權利要求休產(chǎn)假呢？又比方說男性化的女性會在職場中顯得格格不入，比如霍普金斯。那么女性化的男性其實也會遭到排擠，如果有同事取笑某個男性是娘娘腔，他因此受到了極大的情感傷害。那用人單位是不是也有連帶責任呢？《因為性別》告訴我們，要改變性別歧視，觀念比制度更為重要。要改變觀念，人們必須一次又一次向社會成見和刻板印象發(fā)出挑戰(zhàn)。這是一個緩慢推進的痛苦過程。
幸運的是，今天在世界各地，保護性別平等的法律正在逐步健全，人們有更多機會通過法律來做出改變，爭取平等。我相信這本書是一個影子，對于關心性別平等的朋友來說，書中的案子能夠引起一些思考。我今天的分享就到這里，非常感謝大家的聆聽！
勞月：非常感謝潘夢琦的分享！接下來是我們的互動討論時間。先請現(xiàn)場書友發(fā)言，然后留下時間給線上的書友。在討論之前，我想分享一下我讀了這本書以后的幾個困惑，供大家討論時參考。第一個，男女天生就有不同，性別是客觀存在的差異，怎么來認識和對待這種性別的差異？第二，平等永遠只是相對的，不存在絕對的平等。那么在追求平等的過程當中，是否存在著一種傾向掩蓋著另一種傾向的可能性？第三，如何去認識保護和平權的關系？書中有一句話：“法院認為，保護女性和公眾的主張都站不住腳。女性不需要保護。她們有能力判斷平淡還是危險的工作最符合自己的利益?！蹦潜Ｗo和平權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怎么來處理這種關系？第四，維權的代價及其意義。書中的案例都經(jīng)歷了漫長的訴訟過程，勝訴后有些起訴人的訴求其實是沒有達到的，那維權的意義何在？大家思考一下，看看這本書還有什么更深一層的意義。接下來我們來討論分享，先請專程從義烏過來的胡曉景分享她讀了這本書的感受。
胡曉景：大家下午好！我是一個兩歲小孩的媽媽。我原先在檢察院工作，現(xiàn)在在紀委工作。作為一名曾經(jīng)的法律工作者，曾公派到美國進修法律三個月。所以我在讀《因為性別》這本書時特別有感觸和收獲。今天我主要圍繞勞月剛才的問題來談談自己的想法。
關于第一和第二個問題，書中講到，美國法院在判決的時候，判決說理部分法律的爭議到最后都是價值觀的爭議。在爭議的過程中，一種傾向是可能掩蓋另一種傾向的。
關于第三個如何處理好保護和平權的關系。我在讀這10個案例的時候，常常把它和中國古代法律史以及現(xiàn)實進行比較。以大家比較熟悉的清朝為例，法律規(guī)定了抱告制度，女性自己不出庭，而是委托家人或親屬代理出庭?！敖B興師爺”的鼻祖汪輝祖在他的《佐治藥言》中曾經(jīng)說，這是法律對女性的體恤。他說，女子幽靜嫻淑，不讓她出庭保全了她的自尊心，也就是保護了她的貞操。而對那種嫉妒、兇狠潑辣的婦女來說，不讓她出庭則是保存了她的廉恥之心，同時也避免她在公堂上撤潑耍橫。盡管制度和觀念上都排斥女性參與訴訟，但仍有大量研究證明，女性在明清以及民國時期有較為活躍的訴訟活動，訴求主要集中在離婚方面。
我對照兩本書看的時候頗有感觸，不管是10個案例中的女性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己的權利，還是清朝的抱告制度，我想保護跟平權都是不能脫離現(xiàn)實社會的。
關于第四個維權的代價及其意義。這些案件的當事人在運用法律武器提起訴訟的時候，對于能不能勝訴都是沒有把握的，而且訴訟非常漫長和曲折，但是她們都堅持到了最后，獲得了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支持。官司打贏了，收獲有多少呢？就個人而言，或多或少都和預期有落差。相比于個人所得，她們更大的貢獻在于，為其他職業(yè)女性極大地改善了就業(yè)環(huán)境，推翻了一系列基于性別的不公平待遇，使得家有幼童的母親能夠參加工作，休完產(chǎn)假后的女性能夠恢復原職，女性也能當警察，女性不受老板的性騷擾，不夠“女人味”不影響升職，不因為平均壽命比男性長而比男同事繳納更多的養(yǎng)老金等等。男女平等不是喊口號得來的，而是通過抗爭一步步爭取來的。她們都是當時職場文化中的叛逆者，為后來遇到性別歧視的其他職業(yè)女性，運用法律武器尋求保護樹立了榜樣。我的分享就到這里，謝謝大家。
勞月：謝謝胡曉景專門從義烏趕過來！接下來我們有請建德市檢察院的傅凡軒發(fā)言。
傅凡軒：大家好！我是來自建德市人民檢察院的一名辦公室科員，今天來和大家分享我讀完這本書的感受。
《因為性別》這本書主要寫了10個職場女性維權的事?，F(xiàn)在的社會，女性的地位已經(jīng)有很大程度的提高，但職業(yè)歧視還是存在的。比如說，現(xiàn)在的檢法系統(tǒng)里面，女性不少，但如果科室里來了男孩，領導都會把他當作“寶貝”來培養(yǎng)。為什么檢法系統(tǒng)女性比例很高？這是大環(huán)境下人們的認知決定的，人們覺得女性應該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公務員，不管女性在事業(yè)上做出多大成就，最終她們還是要回歸家庭，要以家庭責任為主。
關于維權，我想說我自己的一個小故事。我是法學畢業(yè)，對于維權我看得比較重。我覺得如果身為一個學法的人都不去維權的話，這個社會就更沒有人想去維權了。我第一次維權是在我大學畢業(yè)的第二年。那時我剛加入一個體系不完善的私企，工作后沒有簽合同。一段時間后它把我開了，工作前談攏的工資待遇沒有給我。剛畢業(yè)比較年輕，我覺得被欺負了，我要維權。當時列了具體的賠償單給我們經(jīng)理。經(jīng)理讓公司法務部的女主管找我私聊。女主管通過威脅的方式讓我妥協(xié)了。這件事情讓我耿耿于懷。當時我本可以通過勞動仲裁去維權，但程序的代價太大，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為了幾千塊錢浪費我接下來的人生，所以我最終是屈服了。在后來的生活中，遇到問題我盡量避免走司法程序，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既能有效解決問題又不需要訴諸公堂的好辦法，那就是走投訴的路線。比如遇到質(zhì)量問題直接打杭州12345，它能幫你解決得又快又好。通過浙江政務網(wǎng)或12345這些平臺去解決問題，既可以節(jié)約司法資源，也不用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去走麻煩的程序。我覺得這是司法和矛調(diào)的進步。
關于保護還是歧視，我想談談女性的產(chǎn)假時間比男性長這個問題。站在個人的角度，女性享有生育權和產(chǎn)假的權利。站在企業(yè)的角度，招聘女性確實會增加企業(yè)的成本。企業(yè)會考慮女性生孩子付出的時間成本。在疫情期間，有個地方發(fā)的一條通知引起人們的熱議，通知的內(nèi)容是關于家中有無人照看子女的雙職工家庭，延遲開學期間女方可向企業(yè)提出在家看護未成年子女的申請。這個溫暖政策的本意是好的，引起熱議的地方在于需要女方提出申請而不是男方，這間接歧視了女方在職場中的地位。我認為，單從法律層面上說女性的地位有所提升是不夠的，真正需要的是從根本的觀念上去改變。謝謝大家！
勞月：傅凡軒講得很好，接下來有請律師崔妤頔來為我們做分享。
崔妤頔：大家好！我叫崔妤頔，是一名職業(yè)青年女律師。我今天想和大家分享從事律師職業(yè)的一些思考和感悟，以及我的職業(yè)與“歧視”。
對于律師職業(yè)的思考，我總結了三點內(nèi)容。第一點，我認為律師應該把自己當學者。因為它是需要高強度、高密度終身學習的職業(yè)。我們具備比較扎實的法學理論功底后，也需要不斷學習國家新出臺的法律，緊跟時代的步伐。第二點，我覺得律師是一個法律服務者。我們主要的工作職責就是接受當事人的委托，在法律的框架之下為當事人爭取利益最大化。我一直比較認可律師是一個良心活。我的恩師曾用“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來教導我。在開展工作時，我們需要真心為當事人付出，從他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以他人的利益為上來開展工作。第三點，律師也是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律師是純自給自足的一個行業(yè)，我們主要是通過接案子收取律師費代理費來養(yǎng)活自己。
那么，作為一個法律工作者，我的價值在哪里？我也有迷茫的時候。在迷茫時，我通過參加一些公益法律服務讓自己走了出來。正因為我連續(xù)三年參加浙江省中小企業(yè)法律研究會法學研究會的法律論壇活動，去當志愿者，去當論壇主持人，現(xiàn)在擔任法學研究會的副秘書長，能以我自己的能力去服務更多我想去幫助的人。正因為我之前作為西湖區(qū)的黨外知識分子積極參加黨外知識分子聯(lián)誼聯(lián)絡活動，我被聘為西湖區(qū)的特約法制監(jiān)督員。我能夠憑我自己的專業(yè)所學去幫助更多的人，去奉獻社會，我想這是我職業(yè)的意義所在，也是我開心的地方。
作為女律師，也會面臨一些書中“歧視”相關的問題。比如當事人選擇律師的時候，他們大部分人會選擇男性律師。男律師給人的固有印象是理性，經(jīng)驗豐富。在選擇時，他們還會考慮女性律師在家庭中承擔的責任與能給他們持續(xù)服務時長之間的關系。這對女律師來說，是一個比較尷尬但又不得不面臨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可能遇到很多的機會，也會遇到很多的困難，我們能做的不是去抱怨，去自怨自艾，而是修煉內(nèi)功，抓住機會，一鳴驚人，讓屬于自己的機會不要溜走。這就是我的分享，謝謝！
勞月：兩個半小時時間很快過去，在這些“乘風破浪的小姐姐”面前，我這個老男人自慚形穢。許航在分享時說了一句話：“歧視也好，不歧視也好，平等也好，不平等也好，很多時候在于你自己內(nèi)心是否強大。如果你覺得你自己可以，哪怕別人此時此刻覺得你不可以，你也可以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好?！备捣曹幗o自己發(fā)言寫的標題是“身為女性，何必抱歉？”在這樣強大的“小姐姐”面前，一切歧視，一切非議，自然都會土崩瓦解。為她們鼓掌，加油！
因為時間關系，今天的分享就到這里。下一次讀書島活動安排在8月15日下午14:00在浙江圖書館2059室進行，邀請自然愛好者小山分享國家新聞出版署原副署長梁衡的《樹梢上的中國》。因為場地限制和疫情防控原因，只能安排少數(shù)書友參加現(xiàn)場活動。文瀾讀書島微信公眾號已經(jīng)組織抽獎活動，中獎的書友可以參加現(xiàn)場活動，并獲贈《樹梢上的中國》一冊。抽獎活動將在今天18:00自動開獎，歡迎書友抓緊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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