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中央紅軍四渡赤水過后，地下黨員盧志英奉命掩護紅軍傷病員，并策應紅二、六軍團的活動。期間，盧志英帶領四名戰(zhàn)友前去接應一支紅軍隊伍，要將他們轉(zhuǎn)移至云貴邊境，正巧路遇妻子張育民抱著2個多月大的小兒千里迢迢從南昌趕來會和。

就在盧志英正為一家團聚欣喜不已之際，一隊敵軍人馬正從后方尾隨而至，盧志英和戰(zhàn)友們急忙隱蔽起來。誰知此時襁褓中的嬰兒卻被行馳而過的馬隊驚地哇哇大哭，怎么也止不住。眼見騎兵調(diào)轉(zhuǎn)馬頭，去而復返，千鈞一發(fā)之際，盧志英一把從妻子手中奪過了小兒子，迅速朝另一道山梁飛奔而去。

在山梁上，小兒依舊啼哭不止，盧志英狠了狠心，將孩子掛在了一株酸棗樹上便往回奔。緊接著便是幾聲槍響，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作為母親的張育民見丈夫空手折回，險些暈倒，同志們也在一片沉默中哀痛不已。盧志英忍痛反勸慰眾人：“同志們別太傷心了，犧牲個孩子挽救了大伙，值得！”

考慮到敵人一旦來尋，就會發(fā)現(xiàn)藏身水溝的同志們，盧志英立即指揮大家有序轉(zhuǎn)移，眾人晝夜不停地一路跋涉，這才找到了駐扎在盤縣小鎮(zhèn)的紅軍部隊，擺脫了追捕。

盧志英為救同志犧牲兒子的事跡很快在隊伍中傳開來。一向堅強的彭德懷將軍聽了也不禁流下淚水，他感嘆道：“我們的民族解放斗爭，連嬰兒也在貢獻啊！”

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去看盧志英，擺在他眼前的生死抉擇無疑兩難而殘酷，但若縱觀這個隱蔽戰(zhàn)線英雄的一生，你會發(fā)現(xiàn)他窮其一生的革命信仰背后，竟就是在這種兩難與殘酷的悲劇循環(huán)中不斷成全大愛、堅守大義。

01

盧志英原名盧志江，于1906年生于山東濰坊的一個普通農(nóng)戶家庭。幼年時，盧志英上過私塾，后又轉(zhuǎn)入本縣乙種蠶桑高級小學。在這里，盧志英不僅學到了豐富的專業(yè)知識，還接受了新文化運動的洗禮及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熏陶。

1922年，由于家境難以支持盧志英的學業(yè)，16歲的他隨親友闖關東謀生。期間，他輾轉(zhuǎn)于黑龍江、哈爾濱、張家口等地，飽嘗人間的心酸冷暖。在苦難的打磨之下，盧志英立下了“壯志欲填海，苦膽為憂天”的大志，并于次年考入了東北綏寧鎮(zhèn)守署軍官講習所。

畢業(yè)后，盧志英投身于東北陸軍第三混成旅，成為一名司務長。可當他懷著滿腔救國熱忱隨軍南征北戰(zhàn)時，目之所及卻盡是軍閥戰(zhàn)爭的殘酷與暴虐，內(nèi)心苦悶的他毅然脫離軍閥部隊，只身南下尋求革命真理。

1925年，盧志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次年，他遵照黨的指示，轉(zhuǎn)入馮玉祥的國民聯(lián)軍。期間，盧志英因工作出色，先后擔任了營長和師參謀主任的職務，并以這兩個身份作為掩護，在士兵中宣傳革命，建立黨的秘密組織。

1927年，“4.12”政變爆發(fā)，蔣介石公然背叛革命，盧志英毅然舉起了起義的大旗。同年11月，經(jīng)過廣泛深入的思想發(fā)動和周密軍事部署，盧志英率自己在二營的500余名親兵揭竿而起。

然而，就在轉(zhuǎn)戰(zhàn)甘肅、寧夏之際，起義軍遭到了敵人的突襲。在激烈的鏖戰(zhàn)中，盧志英連人帶馬墜入了冰雪覆蓋的黃河，戰(zhàn)馬跌死，左腿重傷。但他還是強忍劇痛，召集散兵，在絕境之中殺出了重圍。

1927年底，盧志英再次為革命事業(yè)身陷險地。這一年，他憑借關系打入陜西蒲城縣，以保安總隊長的身份在地方舊軍中秘密開展兵運工作，卻因事泄連同其他四位同志被捕。消息很快傳到了地下黨員的張育民那里。

張育民原本受命在本地展開宣傳工作，卻因敵人追殺，暫避到蒲城縣立小學教書。她本因與組織失散苦悶不已，如今聽聞駐軍師部關押了幾個剛抓到的共產(chǎn)黨，暗下決心要救出這幾個同志。

經(jīng)過一番周密的調(diào)查和準備，張育民利用一個學生家長在部做飯的特殊關系，偷配了牢房鑰匙。并在夜里冒著生命危險，闖入敵軍師部，放出了盧志英等五位被押的共產(chǎn)黨員。

盧志英從蒲城脫險到達寶雞后，化名盧濤給張育民寫了一封感謝信，并匯寄了50大洋給張育民，約她赴北平求學深造。在那兒，盧志英、張育民與周恩來的特派員項與年組成了三人秘密小組，共同領導學生運動。并肩作戰(zhàn)的革命經(jīng)歷也成了張、盧二人愛情開花結(jié)果的土壤。

02

1928年2月，在盧志英與張育民抵達北平后，這片中國大地尚被白色恐怖籠罩。當時北平學潮不斷，段祺瑞執(zhí)政府更是對學生運動嚴加監(jiān)視。為了方便日后的諜報工作，盧志英一直堅持在北大、清華旁聽，學習法、德、英、日四國語言。

期間，他和張育民為搜集情報之便，假扮成一對夫妻。除了領導學生運動和情報搜集工作之外，二人還利用各種方式為中共北京市委籌集了上萬元活動經(jīng)費，而他們自己卻節(jié)衣縮食，艱難的時候兩人每天只吃一餐半，用烤紅薯充饑。

在北國天寒地凍的冬天，盧志英堅持要把自己的棉衣棉褲送給出獄的同志穿，自己只穿單衣和單褲。有時候凍得受不了，他就跑到火車站等公共場所暫避，等緩過勁來再投入工作。有一位同志看不過他艱辛至此，為其寄了一筆生活費，而盧志英轉(zhuǎn)眼就將這筆錢拿去做了黨的活動經(jīng)費。

當然，在有限的條件下，細心的盧志英也盡可能地照顧張育民。漸漸地，這對假夫妻、真戰(zhàn)友在血與火的考驗之下，已經(jīng)從互相信任發(fā)展成互相吸引、互為依賴了。

1929年初秋，這兩個有志青年終成眷屬，結(jié)為了人生伴侶。結(jié)婚當日，周恩來和鄧穎超給這位年輕夫婦送去了一對粉色的鴛鴦枕套，枕套的左下角分別繡著“伍、鄧”二字，個中深情厚誼，讓夫婦倆尤為感激。而就在婚后不久，他們也迎來了更為嚴峻的革命考驗。

1930年，盧志英在周恩來的領導下，在京、滬、杭之間建立了幾十個聯(lián)系點，主要負責營救和鋤奸工作，次年被派往西安爭取楊虎城將軍，擴大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1932年，盧志英調(diào)任中共南京市委書記。期間，他廣交進步人士，并成功策反了國民黨元老王昆侖。

憑借著新建的秘密渠道，盧志英為黨獲取了許多重要軍事情報，但不久后卻因身份暴露二次被捕。獄中，盧志英受盡火烙、皮鞭、電椅、辣椒水等酷刑，始終寧死不屈，后經(jīng)組織營救出獄。在種種驚險臥底經(jīng)歷的磨礪之下，盧志英逐漸成長為一名純熟老道的情報干將。

1934年夏，盧志英夫婦受命前往江西做地下軍事情報工作。張育民在南昌開設了一家“張育民診所”，作為黨從南昌到瑞金的秘密交通聯(lián)絡站。而盧志英化名盧育生，打入了當時國民黨江西贛北區(qū)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莫雄的司令部。

期間，盧志英不斷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影響著莫雄，二人很快成為了肝膽相照的好友。不久，莫雄便任命盧志英為參謀長，并讓張育民做了“附軍醫(yī)所”所長。同時，盧志英又利用自己同特務頭子康澤、“剿共”總司令陳誠的相識相交關系，陸續(xù)將一些中共黨員安插在國民黨的特務機關。

在短短三個月內(nèi)，盧志英鋪開了一張神通廣大的軍事情報網(wǎng)，這張網(wǎng)也很快對我黨起到了事關生死的作用。

03

1934年9月下旬，蔣介石在廬山召開秘密軍事會議。其中，在盧志英等地下黨員的“導演”之下“剿共有功”的總司令莫雄也破格邀請與會。在這場秘密軍事會議上，蔣介石宣布了德國軍事專家為其部署的“鐵桶合圍計劃”。

這個計劃正是國民黨對中共中央革命根據(jù)地的第五次圍剿計劃，計劃由 100多萬國民黨軍部隊對以瑞金、于都、會昌、興國為中心，半徑 150 公里的中共中央蘇區(qū)，實行步步設防，重重包圍，意欲讓紅軍插翅難飛。

對于此次圍剿方略，蔣介石信心十足，聲稱要“畢其功于一役”，莫雄后來回憶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最陰險毒辣、規(guī)模巨大而又布置周密的軍事計劃！與以前的幾次圍剿，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若此計劃得以實施，則紅軍的處境不堪設想！”

會議一結(jié)束，莫雄就帶著會議文件星夜趕回專署保安司令部。全部文件約三四斤重，內(nèi)有包圍表、計劃書、指示命令等幾十份，還有蔣介石的語錄、指示匯編及其他小冊子，文件上都打有藍色的“極秘密”印記，并按名單編了號碼。

盧志英等地下情報員還未看完這份秘密計劃，已驚得額頭冒汗。幾人連夜用密寫藥水把情報上的敵兵力部署、火力配系、進攻計劃、指揮機構(gòu)設置等要點逐一密寫在四本學生字典上，直到天亮才將整個計劃書密寫完畢。

經(jīng)過盧志英等地下情報員的努力，這份密報終于在1934年10月7日被秘送到了周恩來手中。三日后，中央發(fā)布了戰(zhàn)略轉(zhuǎn)移的行動命令，8.6萬紅軍主力開啟了著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巧妙擺脫了30萬敵軍的圍追堵截。

1934年冬，盧志英隨莫雄部隊進駐畢節(jié)，這里也是紅軍轉(zhuǎn)移的必經(jīng)之地。盧志英便利用參謀長的職務之便，將國民黨六十三師調(diào)離，并提供假情報以迷惑蔣介石，使得紅軍輕松穿過了畢節(jié)。紅軍抵達陜北后，毛澤東曾不止一次地說：“紅軍得以生存，搞情報的同志功不可沒??！”

1936年初，盧志英夫婦隨紅二、六軍團加入了長征隊伍。當先頭部隊行至黔西南苗族、布依族聚居區(qū)時，當?shù)仡^人聽信了國民黨的反動宣傳，封鎖了道路。盧志英夫婦以談判之名“借路”，可頭人怕?lián)L險，一直猶豫不決。

這時張育民正好看到一個頭人的脖子上生了惡瘡，心中不忍，當即取出手術(shù)工具，為頭人消除了脖子上的膿血和腐肉，又給傷口撒了消炎藥。這一善舉感召了當?shù)氐念^人，他們也因此認識到紅軍是仁義之師。最后，頭人們不僅率眾迎送紅軍過境，還送給了盧志英一條大紅毛毯作為紀念。這條毯子至今陳列于雨花臺烈士紀念館。

04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盧志英夫婦被調(diào)往上海，開展對日軍的情報工作。夫婦二人分別在提籃橋監(jiān)獄對面開設了“滬豐面包廠”和“大中華咖啡館”作為掩護，暗中搜集日軍情報，為新四軍購買和運送藥品、 醫(yī)療器械和槍支彈藥等軍用物資。

為取得當時日軍駐吳淞海軍司令保島的信任，盧志英投其所好，在自己的咖啡館里開辦了“中日琴弦演藝共賞會”，供食客們上臺展示音樂才藝。有一次，座下愛好琴弦的保島終于技癢難耐，上臺奏了一曲古箏。

盧志英聽罷，又現(xiàn)場邀保島和他一人古箏、一人二胡，共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經(jīng)過此番“偶遇”，盧志英便常帶著一把二胡出入保島的官邸，與之切磋琴藝。就這樣，盧志英成了保島難得的“知音”和“摯友”。

有一次，盧志英接到了一個采購藥品和槍械的緊急任務，卻找不到合適的購買渠道。幾番思索，他冒險去找了保島。在保島面前，盧志英聲稱自己在本地有一個大戶親戚，近來因不斷受各路土匪侵擾，打算建立一支鄉(xiāng)村武裝，需要采購一批槍械和藥品。

保島其人城府很深，當下便對鄉(xiāng)村武裝需要大量藥品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只是他始終不相信這個“朋友”會是共產(chǎn)黨，加上盧志英給到的重金，保島終于答應幫忙，而附加條件是讓盧志英暫時離開上海，以防給自己惹禍上身。

就這樣，盧志英從日本人那里搞到了大批救急物資。完成了這次采購任務后，他撤離上海來到了蘇中海安縣曲塘鎮(zhèn)，拉起一支200余人的抗日武裝。1940 年10月，盧志英被任命為蘇北抗日游擊聯(lián)軍副司令兼參謀長，由陳毅直接領導。

期間，盧志英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多種戰(zhàn)法，先后指揮過陽澄湖伏擊戰(zhàn)、甘露鎮(zhèn)保衛(wèi)戰(zhàn)、泰州圍困戰(zhàn)等戰(zhàn)斗，屢挫日軍。陳毅尤為欣賞盧志英的才干，稱其是“不可多得的軍事家”。

1942年，盧志英接到中央特科的密令，再次回到上海做軍事情報的建立工作。解放戰(zhàn)爭期間，盧志英活躍在京滬杭一帶，建立了多個地下軍事情報小組，并只身一人打入國民黨軍統(tǒng)、中統(tǒng)特務機關，將國民黨的兵力部署、武器裝備等各種情報源源不斷地秘密送往解放區(qū)。

遺憾的是，1947年3月2日，盧志英因叛徒張蓮舫出賣，在八仙橋青年會門口被特務秘密逮捕，被關入了亞爾培路2 號中統(tǒng)魔窟。次日，妻子張育民和兒子盧大容也相繼被捕入獄。

05

蔣介石得知后，一方面以400兩黃金犒賞了中統(tǒng)局上海辦事處，一方面指示中統(tǒng)局正副局長出馬，以高官厚祿相誘，許諾他當上海公安局長，盧志英嗤之以鼻。獄中的特務們轉(zhuǎn)而對其言行逼供，又試圖用骨肉親情將其軟化，盧志英始終不為所動。

當時盧志英知道全國即將解放，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在獄中，他戴著手銬堅持教兒子學習文化，他留給兒子最后的教誨是：“你要好好學習，將來的世界是你們的，不學好本領可不行?。　痹诰土x前十幾天，他還托人給提前出獄的妻子捎了一件大衣，衣服的領子里密縫著幾頁揉皺了的紙，上面寫滿了關于革命的詩篇。紙的反面寫著“勝利在望，死而無怨”八個大字。

1948年12月27日晚，“最后的時刻”還是來臨了。一個特務剛進入審訊室就給了盧志英迎頭一棒，將其打昏。緊接著，另一個特務又將一個浸過麻醉藥的棉花塞入了他的口中，將其裝進一具早已準備好的木匣，埋在了南京雨花臺前的密林之中。這位年僅42歲的紅色諜戰(zhàn)英雄，就這樣慘遭毒手，倒在了黎明前的黑夜。

1949年4月，南京和上海相繼解放，但是張育民和兒子盧大容卻還是打聽不到盧志英的下落。直到1951年初，上海市公安局抓獲了原南京憲兵司令部的特務任宗炳，他在獄中交代了自己殺害盧志英等人的過程。后經(jīng)他的指認，盧志英被活埋的地點才被找到。

1951年6月11日，上海市公安局派專人陪同張育民及盧大容來到了雨花臺。當日下午，裝著盧志英和另外兩位同志的棺木被挖出。打開棺蓋后，三人的遺體已經(jīng)腐爛。但從散亂的骨骼遺骸可以看出，這三位烈士當年在棺內(nèi)均曾蘇醒，只因掙扎不出，窒息而亡。

張育民最終通過牙齒認出了丈夫的遺骸，盧志英的骨骸隨即被護送至南京中山南路的中國殯儀館內(nèi)，用白布裹成人形，穿上軍裝后重新入殮。盧大容將一枚國際和平紀念章，別在了父親胸前。

華東軍政委員會最終追認盧志英為革命烈士，中央人民政府為其頒發(fā)了第60號烈士證書。而上海公安局也在查清盧志英犧牲的真相后，槍決了叛徒張蓮舫及兇手任宗炳。

盧志英的棺柩后被移葬雨花臺烈士陵園的大炮山麓。因為盧志英生前喜愛鐵梗海棠花，張育民和兒子便親手在盧志英的墓前種下了兩株鐵梗海棠。母子二人常到這里給海棠花澆水，陪盧志英說說話。而海棠年年開花，飄香無比，常伴烈士忠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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