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濟(jì)〔1〕：亨小，利貞〔2〕；初吉終亂〔3〕。
【注釋】
〔1〕既濟(jì)：卦名，下離（?）上坎（?），象征“事已成”。案，“既濟(jì)”詞義，是用渡水已竟表示“事已成”?！夺屛摹芬嵭唬骸凹?，已也，盡也；濟(jì)，度也?！薄墩x》：“濟(jì)者，濟(jì)渡之名；既者，皆盡之稱。萬事皆濟(jì)，故以'既濟(jì)’為名。”
〔2〕亨小，利貞：亨小，猶言“小亨”，“小”指陰柔。此謂“既濟(jì)”之時(shí)，不但大者亨通，小者也均獲亨通，故卦中六爻皆得位；而此時(shí)又宜于守正，故曰“利貞”?！墩x》：“既萬事皆濟(jì)，若小者不通，則有所未濟(jì)，故曰'既濟(jì)，亨小’也。小者尚亨，何況于大？則大小剛?cè)岣鳟?dāng)其位，皆得其所。當(dāng)此之時(shí)，非正不利，故曰'利貞’也?！?/p>
〔3〕初吉終亂：這是誡勉“事成”之后應(yīng)慎為守成，否則將致危亂?！墩x》：“人皆不能居安思危，慎終如始，故戒以今日'既濟(jì)’之初，雖皆獲吉；若不進(jìn)德修業(yè)，至于終極，則危亂及之?！卑福邢壬?xùn)“既濟(jì)”為“終止”，曰：“其在既濟(jì)之初，上下得所，民物咸宜，故'初吉’；然《易》之道以變通為貴，無或休息，止而終于是，則《易》道窮矣，故'終亂’?！笨蓚湟徽f。
【譯文】
《既濟(jì)》卦象征事已成：此時(shí)連柔小者也獲得亨通，利于守持正固；若不慎守成功起初吉祥，最終將致危亂。
【說明】
卦辭“既濟(jì)，亨小，利貞”，《集解》引虞翻注，以“亨小”為句。故《釋文》出“亨小”，并謂：“絕句，以'小’連'利貞’者非?！钡笕藢?duì)此又有多種不同看法，茲舉三說以備參考：一、朱熹以為“亨小，當(dāng)為'小亨’”，并說《彖傳》“既濟(jì)，亨”之“亨”上當(dāng)有“小”字（《本義》）。二、毛奇齡以為當(dāng)讀作“既濟(jì)亨，小利貞”（《仲氏易》）。三、俞樾謂“小”字為衍文，其理由是《彖傳》云“既濟(jì)，亨，小者亨也；利貞，剛?cè)嵴划?dāng)也”，則卦辭本無“小”字，并說：“其作'亨小’者，涉《未濟(jì)》'亨，小狐汔濟(jì)’之文而衍耳”（《群經(jīng)平議》）。尚先生贊成俞氏說，認(rèn)為“征之《彖傳》，其為衍文無疑”（《尚氏學(xué)》）。今查帛書《周易》，亦有“小”字；可知此字若為衍文，則西漢人抄寫帛書所據(jù)之本已衍。
《彖》曰：“既濟(jì)，亨”，小者亨也〔1〕。“利貞”，剛?cè)嵴划?dāng)也〔2〕。“初吉”，柔得中也；“終止則亂”，其道窮也〔3〕。
【注釋】
〔1〕既濟(jì)，亨，小者亨也：此釋卦辭“既濟(jì)，亨小”?！锻踝ⅰ罚骸凹葷?jì)者，以皆濟(jì)為義者也。小者不遺，乃為皆濟(jì)，故舉'小者’以明'既濟(jì)’也。”案，依卦辭，“既濟(jì)，亨”下當(dāng)有一“小”字，《彖傳》似有意省略，故《正義》曰：“具足為文，當(dāng)更有一'小’字；但既疊經(jīng)文，略足以見，故從省也?！庇?，《周易舉正》以為此“亨”下脫一“小”字，可備一說（朱熹疑“亨”上當(dāng)有“小”字，見前“說明”引）。
〔2〕剛?cè)嵴划?dāng)也：此以卦中六爻剛?cè)峋?dāng)位，釋卦辭“利貞”?！锻踝ⅰ罚骸皠?cè)嵴划?dāng)，則邪不可以行矣。故唯正乃'利貞’也?！薄墩壑小芬徵唬骸叭齽?cè)峤哉唤援?dāng)，六十四卦之中，獨(dú)此一卦而已，故特贊之也?！?/p>
〔3〕初吉，柔得中也；終止則亂，其道窮也：柔得中，指六二柔順居中；止，停止不前。此釋卦辭“初吉終亂”?！都狻芬莘唬骸爸兄^二?！庇忠罟唬骸皠偟谜?，柔得中，故'初吉’也。正有終極，濟(jì)有息止，'止’則窮亂，故曰'終止則亂，其道窮也’。”案，此卦二、五剛?cè)峋愕谜弥?，《彖傳》只稱“柔得中”者，實(shí)舉柔包剛，謂柔者尚能持中，何況剛者？其義當(dāng)與卦辭言“亨小”兼指“剛?cè)岽笮 蓖??！墩x》謂“以柔小者尚得其中，則剛大之理皆獲其濟(jì)”，似含此意。
【譯文】
《彖傳》說：“事已成，亨通”，說明此時(shí)連柔小者也獲得亨通?！袄谑爻终獭?，說明陽剛陰柔均利于行為端正，居位適當(dāng)?！捌鸪跫椤保f明柔小者也像剛大者一樣能持中不偏；“最終停止不前必將導(dǎo)致危亂”，說明“事成”之道已經(jīng)困窮。
【說明】
《彖傳》謂“終止則亂”，一方面指出“既濟(jì)”至終必亂的客觀規(guī)律；另一方面也表明“亂”的產(chǎn)生，又由于“止”而不前、懈怠不振的主觀因素?！墩壑小芬龔埱遄釉唬骸胺墙K之能亂也，于其終有止心，此亂之所由生也?！?/p>
《象》曰：水在火上，既濟(jì)〔1〕；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2〕。
【注釋】
〔1〕水在火上，既濟(jì)：釋《既濟(jì)》上坎為水、下離為火之象?！墩x》：“水在火上，炊爨之象。飲食以之而成，性命以之而濟(jì)，故曰'水在火上，既濟(jì)’也?！?/p>
〔2〕思患而豫防之：豫，即“預(yù)”。這是說明“君子”觀《既濟(jì)》卦象，知“初吉終亂”之理，故能思其后患而預(yù)為防備?！都狻芬魉唬骸傲臣日禺?dāng)復(fù)亂，故君子象之，思患而豫防之：治不忘亂也。”《王注》：“存不忘亡，既濟(jì)不忘未濟(jì)也?！?/p>
【譯文】
《象傳》說：水在火上（煮成食物），象征“事已成”；君子因此于事成之后思慮可能出現(xiàn)的禍患而預(yù)先防備?！菊f明】《大象傳》“思患豫防”，正是對(duì)卦辭“初吉終亂”所含誡意的進(jìn)一步闡發(fā)。王申子曰：“既濟(jì)雖非有患之時(shí)，患每生于既濟(jì)之后。君子思此而豫防之，則可以保其'初吉’，而無'終亂’之憂矣?！保ā洞笠拙冋f》）
初九，曳其輪，濡其尾，無咎〔1〕。
【注釋】
〔1〕曳其輪，濡其尾，無咎：此謂初九處“既濟(jì)”之始，上應(yīng)六四，但不急于求應(yīng)，有謹(jǐn)慎守成之象，故取曳輪不令猛行，濡尾不使速進(jìn)為喻；事成之初，能如此謹(jǐn)守，則可“無咎”?！侗玖x》：“輪在下，尾在后，初之象也。曳輪則車不前，濡尾則狐不濟(jì)。既濟(jì)之初，謹(jǐn)戒如是，'無咎’之道?！卑福矩场板ζ湮病?，上六“濡其首”并指“小狐”渡河，與《未濟(jì)》“小狐濡尾”之象一致。狐渡河必掀尾不沾水面才能速濟(jì)，故《周易淺述》承《程傳》“獸之涉水必揭其尾”之說，曰：“狐必揭其尾而后濟(jì)，濡尾則不掉，不速濟(jì)也?！?/p>
【譯文】
初九，向后拖曳車輪（不使猛行），小狐渡河沾濕尾巴（不使速進(jìn)），必?zé)o咎害。
《象》曰：“曳其輪”，義無咎也。
【譯文】
《象傳》說：“向后拖曳車輪（不使猛行）”，說明初九的行為合符謹(jǐn)慎守成的意義而不致咎害。
【說明】
初九處“事已成”之始，陽剛居下，謙謹(jǐn)穩(wěn)重，故能“守成”。來知德曰：“剛得其正，不輕于動(dòng)，故有'曳輪’、'濡尾’之象。以此守成，'無咎’之道?！保ā秮硎弦鬃ⅰ罚?/p>
六二，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1〕。
【注釋】
〔1〕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婦，喻六二；茀，音fú，古代貴族婦女所乘車輛上的蔽飾，《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翟茀以朝”，孔穎達(dá)疏：“茀，車蔽也，婦人乘車不露見，車之前后設(shè)障以自隱蔽，謂之茀?！逼呷?，喻為時(shí)之快（參見《震》六二及《復(fù)》卦辭譯注）。此謂六二上應(yīng)九五，猶“五”之婦而柔順中正，故能“喪茀”不尋，靜俟自復(fù)；以此處“既濟(jì)”，必不失所成，遂致“七日”又復(fù)得其“茀”?！吨芤讓W(xué)說》引劉沅曰：“六二柔中得位，上應(yīng)九五中正之主，光明中正，不以去茀為嫌，靜以俟之。此柔中之最美者?！?/p>
【譯文】
六二，婦人喪失車輛的蔽飾（難以出行），不用追尋，過不了七日必將失而復(fù)得。
《象》曰：“七日得”，以中道也。
【譯文】
《象傳》說：“過不了七日必將失而復(fù)得”，說明六二能守持中正不偏之道。
【說明】
《彖傳》稱“初吉，柔得中也”，正指六二。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1〕。
【注釋】
〔1〕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高宗，《正義》：“殷王武丁之號(hào)?！惫矸剑瑖?guó)名，古代西北地區(qū)“[插圖]狁”部落之一。此謂九三以陽剛居《既濟(jì)》下卦之終，猶“事成”之后尚致力于排除余患，故以“高宗伐鬼方”為喻；此時(shí)雖僅存余患，但也必須以“三年克之”的精神持久努力，才能安保其成，若任用焦躁激進(jìn)的“小人”必致危亂，故戒“小人勿用”?！痘茨暇艓煹烙?xùn)》：“鬼方，小蠻夷也；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后克之，言用心之不可不重也?！保R國(guó)翰《玉函山房輯佚書》）《重定費(fèi)氏學(xué)》引潘士藻曰：“蓋盛世勤民之難也。小人居盛不慮其衰，成功不慮其難，故戒以'勿用’?！?/p>
【譯文】
九三，殷高宗討伐鬼方，持續(xù)三年之久終于獲勝；焦躁激進(jìn)的小人不可任用。
《象》曰：“三年克之”，憊也。
【譯文】
《象傳》說：“持續(xù)三年之久終于獲勝”，說明九三持久努力到了疲憊的程度。
【說明】
九三陽居陽位，稟性剛亢，故爻辭從正反兩面設(shè)誡。所謂“小人勿用”，正恐其不能守持“初吉”而導(dǎo)致“終亂”。
六四，繻有衣袽，終日戒〔1〕。
【注釋】
〔1〕繻有衣袽，終日戒：繻，音rú，彩色的絲帛，此處借指美服，《說文》“繻，繒采色”，又“繒，帛也”；有，《經(jīng)傳釋詞》：“猶'或’也”，句中含“將要”之意；袽，音rú，敗絮，指衣服破敝。這兩句說明六四柔順得正，居上卦之始，“既濟(jì)”之道將有轉(zhuǎn)化，如美服或要變?yōu)楸忠?，故勉其“終日戒”，即謂守正防患。《周易義海撮要》引陸希聲曰：“繻，亦作襦，飾之盛也；袽者，衣之弊也。”又引石介曰：“美服有時(shí)而弊，如當(dāng)既濟(jì)則亦有未濟(jì)”，“故終日防，慎而戒，疑其有弊?！卑?，《王注》以為“繻”當(dāng)作“濡”，“衣袽”為“塞舟漏”之用，爻義謂舟漏則濡濕，故須豫備衣袽為防。于義亦通。
【譯文】
六四，華美衣服將變成敝衣破絮，應(yīng)當(dāng)整天戒備禍患。
《象》曰：“終日戒”，有所疑也。
【譯文】
《象傳》說：“整天戒備禍患”，說明六四有所疑懼。
【說明】
四居“多懼”之地，上體坎險(xiǎn)，過中生變，故爻辭設(shè)戒尤切。
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shí)受其?！?〕。
【注釋】
〔1〕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shí)受其福：東鄰、西鄰，假設(shè)之辭，猶言彼、此，主于為九五誡；殺牛，指舉行盛大祭祀，《王注》：“牛，祭之盛者也”；禴祭，薄祭（見《萃》六二譯注）。此謂九五居《既濟(jì)》尊位，陽剛中正，事成物盛，故取東、西鄰祭祀之象設(shè)誡，勉其敬慎修德，則可“受?！倍庠馕：??！墩壑小芬耸吭逶唬骸拔逡躁杽傊姓?，當(dāng)物大豐盛之時(shí)，故借東鄰祭禮以示警懼。夫祭，時(shí)為大，時(shí)茍得矣，則明德馨而黍稷可薦，明信昭而沼毛可羞。是以'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shí)受其?！?，在于合時(shí)，不在物豐也。東、西者，彼此之辭。”案，《本義》曰：“東陽西陰，言九五居尊而時(shí)已過，不如六二之在下而始得時(shí)也?！庇诹x亦通。
【譯文】
九五，東邊鄰國(guó)殺牛盛祭，不如西邊鄰國(guó)舉行微薄的“禴祭”，更能切實(shí)地承受神靈降予的福澤。
《象》曰：“東鄰殺?！?，不如西鄰之時(shí)也〔1〕；“實(shí)受其?！保髞硪?。
【注釋】
〔1〕時(shí)：合時(shí)，《王注》：“在于合時(shí)，不在于豐也?！?/p>
【譯文】
《象傳》說：“東邊鄰國(guó)殺牛盛祭”，不如西邊鄰國(guó)微薄的禴祭適時(shí)明德；“西鄰更能切實(shí)地承受神靈降予的福澤”，喻示吉祥將源源來臨。
【說明】
九五居“既濟(jì)”盛時(shí)，最忌驕奢不修道德。故爻辭既以東、西鄰為戒，又以“禴祭”明德為勉。
上六，濡其首，厲〔1〕。
【注釋】
〔1〕濡其首，厲：此言上六以陰居“既濟(jì)”之終，濟(jì)極終亂，故有狐渡河而水濕其首之象，其勢(shì)必“危厲”?！锻踝ⅰ罚骸疤帯都葷?jì)》之極，既濟(jì)道窮，則之于未濟(jì)?！薄侗玖x》：“《既濟(jì)》之極，險(xiǎn)體之上，而以陰柔處之，為狐涉水而濡其首之象?！?/p>
【譯文】
上六，小狐渡河沾濕頭部，有危險(xiǎn)。
《象》曰：“濡其首，厲”，何可久也！
【譯文】
《象傳》說：“小狐渡河沾濕頭部，有危險(xiǎn)”，喻示事成之后若不審慎怎能長(zhǎng)久守成！
【說明】
王申子曰：“不言'兇’，而言'厲’者，欲人知危懼而速改，則濟(jì)猶可保也?！保ā洞笠拙冋f》）
【總論】
《既濟(jì)》卦名的取義，是借“涉水已竟”喻“事已成”；但全卦大旨卻是闡發(fā)“守成艱難”的道理。唐太宗曾問身邊的侍臣：“帝王之業(yè)，草創(chuàng)與守成孰難？”魏徵答曰：“帝王之起，必承衰亂，覆彼昏狡，百姓樂推，四海歸命，天授人與，乃不為難。然既得之后，志趣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wù)不息：國(guó)之衰弊，恒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更難?！保ㄒ姟敦懹^政要·君道》）此語雖論“帝王事業(yè)”，但其義卻甚合《既濟(jì)》卦旨。從本卦的卦辭看，雖稱“事成”之時(shí)，物無大小，俱獲亨通，但又以“利貞”二字強(qiáng)調(diào)不可忘忽守“正”；而“初吉終亂”一語，更是深明此時(shí)稍不敬慎必將復(fù)亂的誡意。卦中六爻，無不見警戒之旨：初戒“曳輪”不可前，二戒“喪茀勿逐”，三戒“小人勿用”，四“終日戒”，五有“東鄰殺牛”之戒，上更以“濡首厲”為戒?？梢?，“既濟(jì)”之時(shí)雖萬事皆成，但要安保這一既成局面，卻非易事。《大象傳》言“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意味實(shí)頗深長(zhǎng)。歐陽修論曰：“人情處危則慮深，居安則意殆，而患常生于怠忽也。是以君子'既濟(jì)’，則思患而豫防之也?！保ā兑淄訂枴罚┐苏Z可以視為本卦精義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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