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
在母親走后的日子里,我再回到老家,看不到母親的家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大門緊鎖著,門鎖上已經(jīng)銹跡斑斑,我輕輕地推了推,從門縫里看到,院子里已經(jīng)長滿了蒿草和小樹枝,房檐底下胡亂堆著一些雜物,用作灶房的兩間廈房已經(jīng)有點塌了……從妹妹那里,我知道母親走了之后不久,父親就不再住在這里了,父親搬到了堂弟印宏的家里。沒有了母親,我們的這個家已經(jīng)無法再回到以前了。我就站在家的門口,我還想像往日一樣,朝著屋子里喊一聲媽,可媽在哪里,我知道,媽不會再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了。我還想再吃一次母親做的煎餅涼皮,可我知道,在這個屋子里,再沒有人為我做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宏,我娃回來了?!?/p>
這是母親每一次看到我,總要說上這么一句,這也是在這個世界上讓我最感動的一句問候。就是現(xiàn)在,只要想起,心里依然充滿了溫暖和幸福。
來到堂弟家,父親依然穿著他的那身黑色的中山裝,帶著一副老花鏡,左胸前插著一支鋼筆,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口接著一口抽著旱煙鍋子,看到自己的兒子回來了,他只是笑了笑,神情里含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單與凄涼。盡管堂弟兩口子對父親盡心盡力,很是孝順,但父親已經(jīng)沒有了有母親陪伴的那種從容與隨意。
“安宏哥,你和我秋萍姐想吃點啥……”
堂弟媳婦萬霞就站在我們的面前,非常熱情。如果站在眼前的是我的母親,我會說,“媽,你給我們攤幾張煎餅吧……”可是現(xiàn)在,在弟媳婦面前,我就是想吃,也說不出口了。我想我的父親住進堂弟家里,已經(jīng)給人家添了太多的麻煩,我還敢再有要求嗎?
隔壁的二媽聽說我回來了,沒有吭氣做了我最喜歡吃的煎餅,端了厚厚的一沓過來,“你媽不在了,還有二媽呢。只要二媽還在,我娃就能吃上煎餅……”二媽的這一番話把我一下子說哭了。
曾經(jīng)有過半年的時間,我和妻子把父親接到了城里,我想讓父親在我的身邊享幾天福,度過他未來的日子。然而,父親在我的家里,并沒有住多久。在這座有著幾百萬人的城里,幾乎沒有父親認識的人,不像在老家,沒有人和父親喝茶聊天,父親也不愿意和那些嘰里呱啦的城里人交流。對于這個城市的繁華與熱鬧,父親不僅無動于衷,甚至感到很孤獨和“沒有意思”。半年之后,父親終于背著他的那個簡單行李包,回老家去了,回到了那個屬于他的世界。
我知道,這一次如果不是為了看病,父親是不會再進城的。到了西安之后,父親病情的發(fā)展比我預想的要快的多,僅僅只過去了一個多月,父親已經(jīng)吃東西很困難了。先是硬的東西吃不成了,只能吃流食,又過了一些日子,就連流食也吃不下去了,喝水都很困難。父親開始還說,“這食道潰瘍怎么就治不好呢?”后來,父親慢慢地就不再說了,父親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應該什么都知道了,他應該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父親坐在沙發(fā)上,不再看電視,也很少說話,他的沉默里充滿了絕望。
在西安美院旁邊的那家腫瘤醫(yī)院里, 父親躺在病床上,神情黯然,心事重重。這個時候的父親肯定想到了死,很多次,我看到父親癡癡地望著天花板,眼睛里含著淚水。盡管我們每個人到頭來都會死,但有誰愿意死呢?此時此刻,我能理解父親的心情,我能理解他在面對死亡的那種恐懼與無奈。父親想活著,我們也希望父親能夠活著,父親為了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操勞了一輩子,還沒有享一天福呢,我們兄弟姐妹的光景才開始好起來,我們還想盡盡孝心呢。但是,老天爺不愿意給父親這個機會了,也不愿意給我們這個機會了。
出院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只要一下班就陪著父親說話。一想到醫(yī)生的那句話,“最多三個半月”,我感覺我現(xiàn)在和父親的分分秒秒都異常的珍貴。父親養(yǎng)大我?guī)资?,我突然感覺到我看不夠父親了,那副總是嚴肅的面孔,濃黑的眉毛,一條棕色的圍巾,一頂深藍色的帽子……我想努力的記住父親的一切,父親活著的每一個日子……。
一個已經(jīng)看到死亡的人是沒有高興和快樂的,除了肉體上的痛苦,就是心里的痛苦。我們做兒女的只承受著即將離開父親的痛苦,而父親卻要承受著離開兒女,離開這個世界和離開生命的痛苦。
父親不再說他的病,他心里肯定知道,醫(yī)生讓他出院意味著什么,不是因為他病好了,而是因為一種放棄。一天,父親把我叫到他的床前,開始交代“后事”。
“爸要是不在了,老家的房子你打算怎么辦?”
我知道父親在考我,父親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人,也是一個很注重面子的人,父親很擔心沒有了他之后,我會不會把老家的房子、莊宅地給賣了。父親的這種擔心,并不是怕我把祖先留下的這點家業(yè)給“踢騰”了,而是怕我以后有個萬一在城里呆不下去了,沒有地方容身。為此,父親不止一次給我講前王王誠一家的教訓,父親甚至退休之后還把自己的戶口轉到了農(nóng)村,分到了一畝多地。父親說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給他的兒子備一條后路,父親那一代人經(jīng)歷的風風雨雨和世事的變化莫測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日后連一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他在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想著給自己的兒子備一把“雨傘”……
“爸,你放心吧,兒子日后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會賣掉老家的房子……”聽我這樣回答,父親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
“你可能知道,咱們家有一個賬本,上面記的都是村上人借咱們家錢的賬,你打算怎么辦?”
父親又給我出了一道考題,父親并不是擔心他不在了之后,我找到村子里那些欠賬的鄉(xiāng)親們要錢,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在日后的歲月里不會為人從善,不會做人,讓他失望。
“爸,你把那個賬本燒了,你不要給我。你就是給我,我也會燒了……”
“你能這樣想,爸就放心了?!?/p>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的父親的笑容,這個時候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他在乎的是他的后人能不能站著做人,能不能繼續(xù)他和我母親在村子里的為人。
在慶安醫(yī)院里,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父親很吃力地要求我:“你把爸送回老家吧,讓爸再見見親戚朋友吧……”
回到老家的父親,還能夠說話,但是已經(jīng)下不了床了。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沒有吃過東西了,父親已經(jīng)骨瘦如柴,他的胳膊從袖子里伸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皮包骨了。
每一天,來看望父親的人很多,有親戚朋友,有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也有許多曾經(jīng)接受過他的幫助的人。我們把父親扶起來斜靠在床頭上,看望他的人就坐在他的床邊,人們一邊安慰著父親,一邊抹著眼淚……這一波人還沒有走,又一波人已經(jīng)站在門口了,人們在向父親道別,父親也在向這個世界道別。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的一大早,我看到父親應該是醒來了,他在用力的想翻個身,但是沒有成功。我趕快走到父親的身邊,幫父親翻了一下身。我看到父親的嘴角咧了幾下,我附在父親的耳邊,“爸,你是不是又感覺疼了?”父親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他只是點了點頭?!鞍郑医o你叫我紅俊叔去,再給你打一針杜冷丁吧?”父親又點了點頭。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當我和宏俊叔走進父親的床前的時候,壂幫叔告訴我“你爸已經(jīng)走了……”
知道父親已經(jīng)走了,我一下子跪倒在父親的身旁,我強忍住沒有哭出聲來,我緊緊地拉住父親漸漸變冷的手,眼淚像捅破了泉眼一樣,不斷地從眼眶里涌出。
父親是一個平凡的人,但也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他的好,好了一輩子。自從我記事起。一直到了今天,在老家只要說到父親,沒有人不說好的,真的,沒有一個人不說父親好的。就是過去曾經(jīng)與父親有過不愉快的人,也對父親充滿了敬意,一個平凡的人就是這樣的不平凡。
已經(jīng)活了大半輩子的我,曾經(jīng)目睹過很多人臨死前的情景,要么已經(jīng)糊涂了,要么對死亡充滿了恐懼。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父親那樣,面對死亡時的那種淡然與無畏,“宏,你讓你宏俊叔把藥量加大,讓爸走吧……”我也沒有見過像父親那樣,就是到了死亡的最后一刻,做人還那么清醒,兒子說什么,他能夠聽懂,他能夠準確的回應……我覺得父親最了不起的就是,他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還能畫出一個美麗的句號。
在父親走后的這二十年來,對父親的思念充滿了我生命的每一個日子。我很幸運,我這輩子能夠擁有這樣的一個父親。他不僅是我的父親,更是我一生的榜樣。
(在父親去世二十周年忌日即將到來的時刻,完成這篇短文,以表達我以及我的兄弟姐妹們對父親的深切思念。)
圖片來自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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