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士兵談起死亡(外一首)
趙宏杰
入夜后的蘇北營盤一片寂靜
兩個十九、二十歲樣子的士兵
盤腿坐在一片親近無數(shù)遍的野戰(zhàn)操場
熱烈地談起他們早已不再
遍植紅高粱的膠南村莊
那些如大豆小麥一般純樸的鄉(xiāng)親
流落城市打工謀生的少年玩伴
各自或長或短暗戀過的幾個女孩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接著白天的
討論話題,不約而同談起了——死亡
“自己死,而兄弟戰(zhàn)友生。
個人死,而國家民族生。
肉體死,而精神永生?!?/span>
抄在訓(xùn)練筆記上的這段話
讓兩顆貌似安靜的年輕心臟
頻率變得有些加快
其中一個士兵,更加具體地談到:
將來上了戰(zhàn)場,我的槍支必將收割
一個或幾個對手的頭顱
某一天,我的頭顱也可能會
被兇殘、狡詐的對手收割
或許,由口袋里的這枚“光榮彈”自行解決
“他娘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只是如果打仗前,還沒有真正談場戀愛
這輩子活得可真夠郁悶……”
另一個士兵用力捶了他一把
“說好了,如果咱幸運地先掛了
你的老婆,就等于是俺的老婆
你的兒子,就等于是俺的兒子
俺的爹娘,當(dāng)然也就是
……你的爹娘!”
——對話突然陷入了長久沉默
(一陣空曠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月色籠罩下的營盤更顯安靜
兩個士兵下意識歪過頭
朝著北面的方向,輕輕望了一望……
步槍的溫度
“步槍,就是他的命!”
當(dāng)一名面容模糊的職業(yè)射手
再次以掌為刃,冷靜打開
這枝黝黑、低調(diào)的自動步槍
猶如無數(shù)遍打開自己
所有的關(guān)節(jié)、毛發(fā)和血肉
要冷,索性就冷到極致中去
冷到這座冬季中原靶場的每一堆砂石
每一汪泥漿,每一片積雪,每一條
幽靈一樣泛著藍(lán)光的膛線之中
冷到每一次眼睛與標(biāo)尺的追逐與廝守
每一次虛光和虛無之中
冷到步槍兄弟的枝枝椏椏之中
冷到他自己的手指、牙齒、耳朵和
五臟六腑之中,冷到
無邊無際的靜、無邊無際的空之中
直至冷到他注定籍籍無名的一生
要熱,當(dāng)然也要讓它熱到極致中去
熱到手指與扳機(jī)的激烈撞擊
目光與陽光的激烈撞擊
槍托與肩窩的激烈撞擊
子彈與槍膛的激烈撞擊
青春與死亡的激烈撞擊
理想與信仰的激烈撞擊
敵情我情和友情的激烈撞擊
終至熱到那周遭空氣爆裂之處
四下散開、突突直跳的
腸、胃、脾、臟的激烈撞擊之中
血比鐵冷
血比鐵熱
關(guān)于詩人
趙宏杰,筆名軍中雨巷、慢刀。七十年代生于江蘇沛縣。中國作協(xié)會員,全軍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泛軍旅詩歌”倡導(dǎo)者。曾獲省級以上文學(xué)獎項三十余次。著有詩集、散文集各一部。詩集《秋天的兵器》入選江蘇省作協(xié)“壹叢書”文學(xué)工程,獲第二屆“劍麻詩歌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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