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55年10月,為了懲罰屢次入侵魯國的齊國,晉平公率領諸侯大軍前往伐齊。
就在諸侯聯(lián)軍正在齊國打得熱火朝天之時,后方傳來消息:楚國派軍偷襲鄭國去了。這次伐齊,鄭國也將主力派出,伐齊參加。此時楚國出動,難道是想趁鄭國后方空虛而入侵中原?這難免讓晉平公和鄭簡公都極為憂心。
不過幾天后,消息傳來,楚國沒能攻下鄭國,反倒是損失慘重地撤退了。
遠征齊國的鄭人只是虛驚一場,但是留守的鄭人卻是經歷了極為驚險一幕。
這次楚國入侵鄭國,不是楚人想爭霸,而是鄭國內部有人把楚軍給招來了。私通楚軍之人正是當前鄭國執(zhí)政卿:子孔。
這次晉人伐齊,子蟜、伯有、子張三卿跟隨鄭簡公出征,子孔、子展、子西三卿留守鄭國。公元前563年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尉氏之亂后,子孔就成了鄭國執(zhí)政卿。子孔長久以來的夢想,就是一人專政。五氏之亂后,在子產勸說下,子孔好不容易才放棄了這一不切實際的夢想。
可這次鄭簡公把軍隊帶走大半,讓子孔又看到了實現夢想的希望,便偷偷派人送信給楚國令尹子庚:只要楚國能幫他趕走其他大夫,他就愿意侍奉楚國。沒想到,子庚卻拒絕了他的請求。
可楚康王得知此事后,卻很不高興:“我即位到今天已經五年,軍隊卻從未出動過,大家都以為我只顧安逸,卻忘記了先君的功業(yè)。大夫請考慮一下,這事究竟該怎么應對?”在楚康王施壓之下,子庚才不得不出兵了:“諸侯剛剛才與晉國和睦,下臣請先嘗試一下。如果可行,國君再跟隨出擊;如果不可行,撤回軍隊也無害,國君也不會受辱!”
于是,子庚就率軍出征到汾地(河南許昌西南),準備接應子孔。
可是,子孔行事卻不夠謹慎。他的陰謀不幸泄漏,讓子展與子西知道了,二人便緊急加強了新鄭城墻的防護。知道子展與子西高度戒備,子孔頓時氣餒,不敢再出城去迎接子庚了。
見子孔遲遲不出,子庚就直接率軍攻向鄭國,圍著新鄭轉了一圈才班師。不過,在撤退之時楚軍遭遇凍雨,軍中雜役幾乎全部被凍死!
子孔為一己私利不惜勾引外寇,這引發(fā)了鄭國其他公族人士的公憤。
公元前554年8月,鄭國公族聯(lián)合起來,追究西宮之難與楚國伐鄭的責任,將罪狀都栽到了子孔身上!
西宮之難是由鄭國下層五大氏族發(fā)起,根源在于鄭國常年征戰(zhàn)、造成底層民眾負擔太過沉重,應該說與子孔關系不大。但楚國這次伐鄭,確實是由子孔里通外國而引發(fā),子孔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把兩件事情都不分青紅皂白地嫁禍于子孔,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見眾人都要為難于己,子孔忙命家族之兵加強防御。為增強實力,子孔還將兩個侄兒子革、子良的家人都聚集到自己家里,來協(xié)同防守。
子孔是鄭穆公兒子,原本實力不弱。奈何他得罪的人實在太多,而且還都是鄭國大氏族:8月11日,子展與子西率領國人圍攻子孔,瞬間就攻破了子孔家門,殺死了子孔,瓜分了他的家產!子革與子良二人見敗局已定,急匆匆地逃到楚國去了。
殺死子孔后,鄭人公推子展為執(zhí)政卿,伯有為政,子西聽政。一直苦勸子孔不要專政的子產,也被提拔成為卿士,走上了鄭國政壇的中心舞臺。
在這次內亂之后,子產得以上臺,對鄭國來說也算是一件幸事。子產為子國之子,在鄭國名望甚重。人人都知他有治國安邦之才,奈何卻被鄭國大氏族壓制,長期得不到執(zhí)政機會。不過,此時子產的職位是少正,位次僅列第四,距離真正執(zhí)掌國政,還有不小的鴻溝。
盡管如此,自子產當上少正的那刻起,就為鄭國立下了不少功勞:他一封信就說服了晉國正卿士匄,成功地讓士匄減輕了諸侯貢賦;他與子展先斬后奏攻入陳國,在出訪晉國后,又取得了霸主的事后認可。子產的才干,遠勝在他之前的列位卿士,鄭國上下人人皆知。
公元前544年,鄭國執(zhí)政卿子展去世,他的兒子子皮頂替子展成為上卿。子展的父親,就是鄭穆公兒子子罕,所以家族以父字為氏,被稱為罕氏。
此時,鄭國突然遭遇饑荒,百姓家家餓肚子,痛苦不堪。子皮眼見如此,便以死去父親名義給百姓發(fā)放糧食,每戶一鐘,救活了不少鄭人。經歷此次事件后,罕氏一族在鄭國威望大增,使得罕氏長期執(zhí)掌鄭國國政。晉國著名賢人叔向聽說此事后,不由得贊嘆道:“鄭國的罕氏、宋國的樂氏,應該是最后消亡的家族吧!兩家人都能執(zhí)掌國政,民心所向??!”
叔向所說的樂氏,是指宋國司城子罕。在宋國發(fā)生饑荒時,子罕向宋平公請求借糧給百姓,還積極推動宋國大夫向百姓借糧。給百姓借糧或發(fā)放救命糧,看起來是件極其簡單的小事。但這么簡單的小事,在鄭、宋兩國卻只有罕氏和樂氏能主動去做,恰恰證明絕非那么簡單。有多少人能在饑荒之年,把自家可以賣出高價的糧食低價、甚至免費借給素不相識的百姓呢?
放棄巨額利益去普惠大眾,原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的事情。子皮雖然身居高位,卻能如此樂施好善,罕氏一族在鄭國的地位,自然難以動搖。
這年夏天,鄭國又迎來了一位貴客:吳國公子季札。季札到鄭國后,與子產一見如故,兩人相見恨晚。季札送給子產白色絹帶作見面禮,而子產則送了一件麻衣作為還禮。在鄭國呆了一段時間后,季札突然對子產說:“鄭國現在的執(zhí)政卿太奢侈,將會有大難。鄭國的國政,以后必將由您掌控。您執(zhí)政后,一定要慎守禮儀。否則,鄭國將衰敗!”
季札這一次來到中原,拜訪很多諸侯國。這一路上,季札結交的都是意氣相投之人,都是各國君子。但是,要說季札所看重的君子,子產還是第一個。
子展去世后,伯有成為鄭國執(zhí)政卿。
伯有又稱良宵,是鄭穆公兒子子良的孫子。子良在眾多兄弟中,是第一個執(zhí)掌鄭國國政之人。因此,良氏一族在鄭國實力雄厚。但季札到鄭國數日后,就看出伯有生活太過奢侈,又不能像子皮一樣樂施好善,很容易引發(fā)國人忌恨。就此,季札判斷,鄭國隨時可能再度發(fā)生內亂。伯有倒下后,鄭國難道還能不讓子產執(zhí)政嗎?
可子產雖然也是鄭穆公之后,家族實力卻相對弱小。鄭國目前的卿族中,除了良氏,還有罕氏和駟氏。良氏正如日中天,罕氏威望甚重,駟氏的子西位次又在子產之上。這三家人,會這么痛快地將國政交給子產嗎?
公元前544年冬,鄭國執(zhí)政卿伯有命子皙去訪問楚國。
子皙是卿士子西之弟,兩人父親就是鄭穆公兒子子駟,所以他們的家族被稱為駟氏。駟氏在鄭國,也是一個龐大氏族。
伯有讓子皙去訪問楚國,他立刻就覺得不妙:“現在楚國與鄭國剛剛交惡,這時讓我去楚國訪問,不是讓我送死嗎?”伯有卻答道:“你們家世代都是做外交使者?!弊羽母赣H,即子駟,也做過鄭國執(zhí)政卿。但后來因為得罪了眾多小臣,在鄭國五氏之亂中被殺。說子皙家世代做使者,其實有些小看子皙的意思。子皙果然不服氣,反駁道:“可以通使則行,不可通使則止。有什么世代不世代的?”
伯有怒了,就擺出執(zhí)政卿架子,強迫子皙前往楚國。子皙卻絕不讓步,立刻就想率兵去攻打伯有!
伯有的爺爺,就是公子子良,是鄭穆公之子;子皙父親子駟,也是鄭穆公之子。這兩家要是打起來,那可真是一場叔侄大混戰(zhàn)了!眾大夫一看大事不妙,趕緊從中撮合,將兩人給勸和了。可伯有為人奢侈,子皙又不肯屈身于人下,良氏與駟氏這場決斗,看來遲早都得爆發(fā)了。
鄭國卿族之間的矛盾沖突不斷升級,讓鄭國大夫們都有些無所適從。
大夫然明就極為疑惑:“鄭國國政將交給誰?”大夫禆諶答道:“善人來代替不善之人,是天命所歸,怎么會遺忘子產?現在老天為他鏟除障礙,讓伯有昏亂,子西又已去世,子產還能躲到哪去呢?如果按等級替補,那么該輪到子產為政了;如果說擇善而從,那么子產又為世人所推崇。老天禍害鄭國太久了,必定要讓子產執(zhí)政,國家才可安定。否則,鄭國就將滅亡了!”
不管國內國外,人人都在期盼子產早日執(zhí)政??墒?,事情的發(fā)展,會遂眾人愿嗎?
公元前543年7月,人們期盼已久良氏與駟氏決戰(zhàn)終于爆發(fā)了。
伯有為人嗜好飲酒,而且酒癮特別大。他特意修建了一座地下室,經常在里面徹夜飲酒狂歡,到第二天上朝時還不肯停止。鄭國大夫朝會之時,常常見不到他人,便各自散朝回家了。伯有經常如此,就讓鄭人大多對良氏產生了怨恨。
這天,好不容易伯有上朝,可一露面,他又舊話重提,強壓子皙去訪問楚國。7月11日,被激怒的子皙率私家士卒攻打伯有,把伯有的家都給燒了!
駟氏攻打過來時,伯有卻正醉得不醒人事。家人急匆匆地將他救出,一起逃到了雍梁(河南新鄭西南)。直到這時,伯有才清醒過來,可惜已經晚了!
無家可歸的伯有,被迫逃到了許國。
雖然人人都期盼子產執(zhí)政,但伯有被驅逐后,鄭國國政卻落入了子皮手中!
有人勸子產在這時要與戰(zhàn)勝的駟氏家族多接近,子產有些悲涼地答道:“他們難道是我的同伙嗎?國家的禍亂,誰能制止?有人說主政者強盛正直,才可止亂。我姑且保持中立吧!”隨后,子產將伯有家的死難者尸體收集起來,將他們安葬后,就離家出走了。
子產一出走,卻引發(fā)了另一人的擔憂:這就是執(zhí)掌國政的子皮。子皮不顧眾人勸阻,親自把子產給勸了回來。7月16日,經歷了一場內亂的鄭簡公與鄭國大夫們在太廟盟誓,確認了這次政變的合法性。
可是,逃至許國的伯有卻并不甘心失敗。
7月24日,伯有率兵偷偷攻入新鄭,向駟氏發(fā)起了進攻;子西之子駟帶則率領國人正面迎戰(zhàn)。兩邊都派人召喚子產,但子產卻依然保持中立。最終伯有戰(zhàn)敗,被殺死在賣羊的街肆之上。子產見一家人如此自相殘殺,哀痛不已。他將伯有穿上了喪服,枕在他的大腿上就大哭起來。隨后,又將伯有安葬在斗城(河南陳留南)。
子產如此不黨不附,還公然為伯有哭喪,引起駟氏強烈不滿,他們就想殺了子產。
在此關鍵時刻,子皮卻突然發(fā)怒道:“禮儀,是國家的主干;殺害有禮之人,禍害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子皮一發(fā)話,駟氏家族的人都不敢對子產下手了。
鄭國這場內亂,終于徹底結束了。然而,眾人期盼子產為政的愿望,看來已是落空!子產沒死在這場內亂中,已是萬幸,還怎么能得到鄭國之政?
可是,世事難料。
在局勢逐漸平穩(wěn)下來后,執(zhí)政的子皮居然主動找到子產,要求他來執(zhí)掌國政。子產聽了,為難地推辭道:“鄭國弱小卻臨近大國,國內氏族強大而受寵之人眾多,我是無力回天?。 ?/p>
其實,子產最擔心的不是外部的大國,而是國內的公族勢力。鄭國國政,目前已被鄭穆公的七個兒子家族所掌控,人稱“鄭國七穆”。子皮本人,就出身于“七穆”中最為強大的罕氏。子產來執(zhí)政,早晚都會與各公族產生矛盾,誰能保證子產不會是下一個“伯有”呢?
子皮也深知這點。
但是,子皮也知道,鄭國局勢如此渙散下去,早晚就會毀在“七穆”手中。因此,他堅定地對子產說:“我率族人聽命,誰還敢侵犯您?您好好地輔佐國君吧!國家不在大小,小國能侍奉好大國,才能有更寬松的生存空間?!?/p>
在子皮的全力支持下,在眾人期盼之下,子產終于走上了鄭國前臺,得以執(zhí)掌鄭國國政。子產執(zhí)掌鄭國國政之初,鄭人都怨聲載道:“誰要殺子產,我跟他一起去!”子產執(zhí)政三年后,鄭人卻轉而頌聲不斷:“子產死后,誰還能接替他?”
無論是子孔被殺,還是伯有死于羊肆,都是“七穆”主導下的內亂。叔伯兄弟為各自利益展開了血腥權力斗爭,子產只能無奈地選擇中立。然而,大亂之中的大幸是,在經歷了兩次內亂后,在子皮的堅定支持下,子產終于執(zhí)掌了鄭國國政。在子產成為執(zhí)政卿后,鄭國內政外交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度走向了中興。
自鄭莊公去世以后,鄭國終于又迎來一位能改變自身命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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