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曾是西漢王朝的俘虜、奴隸，他憑借恭謹、機智得到漢武帝賞識，其后休屠王子孫成就了“七世內(nèi)侍”的不同尋常的歷史。這個西漢匈奴家族的血統(tǒng)延續(xù)與文脈傳承，都與金日磾?shù)哪赣H休屠王閼氏密切相關(guān)，因此，研究與休屠王閼氏相關(guān)的歷史，對民族史、社會史、婦女史而言，都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二十四史中的前四史以及《資治通鑒》、《論衡》等文化典籍，分別從不同角度，記錄了匈奴休屠王家族從閼氏、太子及其弟被漢朝俘獲淪為奴仆，到太子及其后世子孫在西漢復(fù)雜的宮廷斗爭中，歷經(jīng)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七朝，長盛不衰，成為西漢最有勢力的家族之一的過程。休屠王閼氏曾因“教誨兩子，甚有法度”，被漢武帝“聞而嘉之”[1]，她病逝后，武帝詔令為其在皇家宮殿甘泉宮畫像旌表，享受著屬于功勛卓著的名臣才有的殊榮。然而，在各類史著中，金日磾始終作為休屠王家族重新崛起的源頭，成為記載的主軸，休屠王閼氏只在金日磾不斷的“泣涕沾襟”的祭拜中，彰顯著他作為兒子的孝心，而閼氏本人的事跡及其教子“法度”則日漸湮沒。到目前為止，只有中央民族大學(xué)徐庭云先生的《休屠王閼氏和她的子孫》一文，較為系統(tǒng)地研究了休屠王閼氏與其家族發(fā)展的關(guān)系。[2]筆者以為，我們應(yīng)該通過進一步梳理金氏家族的發(fā)展脈絡(luò)及其在文脈傳承中的線索，考察休屠王閼氏作為金氏家族靈魂的塑造者的杰出貢獻，給她以應(yīng)有的歷史地位。
一、休屠王太子的崛起與金氏子孫的“七世侍中”
至西漢建國時，北方匈奴已經(jīng)是占地遼闊、軍事力量十分強大的游牧民族，匈奴人騎術(shù)高超，來去如風(fēng)，經(jīng)常入侵西漢的邊界掠奪財物和人口，給西漢王朝帶來不安和危害。
漢朝經(jīng)過70年的休養(yǎng)生息后，漢武帝即位，國力強大，開始對匈奴大規(guī)模反擊。元狩二年（前121），驃騎將軍霍去病奉命攻打隴西地區(qū)的匈奴休屠王和昆邪王，斬獲匈奴四五萬人，得休屠王祭天的金人，重挫匈奴右部。匈奴單于因戰(zhàn)敗欲治休屠王和昆邪王死罪，兩人畏死，謀降漢。休屠王中途反悔，為昆邪王所殺，昆邪王降漢，被封為漯陰侯。好大喜功的漢武帝為了炫耀對匈奴戰(zhàn)爭的勝利，對昆邪王等人賞賜無度，導(dǎo)致府庫空虛、“天下騷動，罷敝中國”[3]的不良后果。相反，“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yǎng)馬?！盵4]“黃門”是專門為皇家服役的機構(gòu)。在漢代，馬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讓來自游牧部落的休屠王太子去當“馬夫”，懲罰、羞辱之外，也是出于現(xiàn)實需要的一種安排。史書沒有記載休屠王閼氏到長安之后的處境，毫無疑問她也淪為漢室奴仆。君死國亡，變身為奴，他們的地位一落千丈，處境格外凄涼。直到太子與漢武帝見面，這一切才得到徹底改變。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后宮滿側(cè)。日磾?shù)葦?shù)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jiān)，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5]
這是一次無聲的真正“互動”，休屠王太子卓而不群，盡顯匈奴王子的不凡氣質(zhì)；漢武帝慧眼獨具，洞穿細節(jié)中的真正內(nèi)涵。休屠王太子立即被提升為掌管馬政的官員，可能是出于對他的器重之意，漢武帝依據(jù)霍去病曾繳獲的休屠王的祭天金人，賜姓金。從此以后，休屠王太子名金日磾，字翁叔；他的弟弟名金倫，字少卿。當初金日磾?shù)男倥?，如今已不可考?br>
漢武帝格外重用金日磾，很快就使之從管理馬政轉(zhuǎn)而為皇帝服務(wù)。據(jù)《漢書·金日磾傳》載，他先后擔任過三個官職，侍中、駙馬都尉和光祿大夫，光祿大夫，秩比二千石，每月俸祿谷百斛。這表明金日磾終于在艱難中崛起，步入了漢朝高官的行列。他深得漢武帝的信任，引起貴戚們對漢武帝的不滿。漢武帝置之不理，越加厚待金日磾。直到漢武帝晚年，發(fā)生了莽何羅謀殺漢武帝的事件，金日磾機智勇敢且身手矯健，“脫武帝五柞之厄”[6]，方止息了各種議論。漢武帝死前，金日磾是受詔與霍光共同輔佐幼主的四名重臣之一，他盡心輔佐幼主漢昭帝，受封秺侯。公元前86年，金日磾病故，年僅49歲，謚敬侯，陪葬茂陵。其弟金倫亦早逝，然而金氏家族并未因兩兄弟的去世而衰敗，繼續(xù)興盛長達140多年，今將其家族延續(xù)列表如下：
從表中可以看到，到休屠王閼氏的孫輩，金日磾一支便沉寂下來。此后，除了第四代金建的孫子金當曾繼承秺侯的爵位，史書中未能留下任何人的名字。當然，金當之母為王莽之母的親姐妹，足見金日磾?shù)暮笕嗽诋敃r也是頗有地位的。
金日磾之弟金倫只有一個兒子，即金安上。作為休屠王閼氏的第三代，金安上的四個兒子金常、金敞、金岑、金明，在金氏家族一支獨秀。其中金敞在政治舞臺上所扮演的角色最為重要，漢元帝即位初期，他任侍中，即與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宗正劉向一起，“四人同心輔政。”[8]
到了休屠王閼氏的第四代，金氏的勢力達到了極盛時期：共有七位金氏后裔的名字被載入史冊。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金涉及金欽兩人被“舉明經(jīng)”。明經(jīng)是始于漢武帝時期的選舉官員的科目，被推舉者須明習(xí)經(jīng)學(xué)，故以“明經(jīng)”為名，是儒生進入仕途的重要渠道。這清楚地表明，當初來自匈奴游牧地區(qū)的休屠王閼氏的子孫，如今已居于西漢王朝文化和政治上層。
欽舉明經(jīng)，為太子門大夫。哀帝即位。為太中大夫給事中，欽從父弟遷為尚書令，兄弟用事。帝祖母傅太后崩，欽使護作，職辦，擢為泰山、弘農(nóng)太守，著威名。平帝即位，征為大司馬司直，京兆尹。帝年幼，選置師友，大司徒孔光以明經(jīng)高行為孔氏師、京兆尹金欽以家世忠孝為金氏友，徙光祿大夫侍中，秩中二千石，封都成侯。[9]
金欽“兄弟用事”，握有實權(quán)，還是主管京城事務(wù)的最高長官，這是他堅實的政治硬實力；同時，他受哀帝祖母傅氏、哀帝生母丁氏兩家握有重權(quán)的外戚重用，是年幼的漢平帝的“金氏友”，這無疑是不可小覷的軟實力。王莽要篡權(quán)，金欽是不可逾越的障礙，因此，他成為王莽的打擊對象，后在家族爵位繼承的問題上，被王莽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不堪屈辱自殺身亡。
金欽自殺后，金氏家族的勢力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所以到了第五代金湯及金融，史書上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于他們政績的記載。隨著西漢王朝滅亡，王莽短命的新朝被農(nóng)民起義摧毀，休屠王閼氏的后世子孫終結(jié)了“七世內(nèi)侍”的不同尋常的歷史。
此后，金氏家族的血統(tǒng)延續(xù)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大課題，非筆者學(xué)力所能完成。在此略舉大端，旨在進一步展示一個匈奴家族融入中原的深度和廣度。
早在明朝，就有人描述金氏家族：“子孫流派海內(nèi)，奕布星列，難以數(shù)計?！盵10]如今，大量金氏族譜、宗譜被陸續(xù)發(fā)現(xiàn)，為進一步研究金氏家族的血脈延續(xù)提供了豐富的資料。[11]從西南的四川，到東北的遼寧，都有金氏家族的子孫后代，尤以江、浙、贛地區(qū)最為密集。安徽省東至縣南溪金家村，有一百六十多戶七百多人的金姓居民至今仍然群體性地聚族而居，據(jù)南溪《金氏族譜》記載，他們是金日磾?shù)暮笠?，唐朝末年，為了逃避黃巢的軍隊，先遷至徽州，再遷至南溪。金家村建村的歷史可上溯到元朝末年，距今已有一千一百多年的歷史。體現(xiàn)了金日磾家族久遠的延續(xù)性和巨大的凝聚力。[12]
金氏家族血統(tǒng)延續(xù)還遠播于域外，據(jù)可靠的文獻記載，今韓國、朝鮮的一些金姓居民，也是金姓家族的后裔。例如，在朝鮮半島發(fā)現(xiàn)了建于唐高宗永淳元年（682）的《新羅文武王陵之碑》，碑主姓金，名法敏，是新羅的第30位君王，661～681年在位。該碑殘留的碑文稱：“靈源自夐，繼昌基于火官之后，峻構(gòu)方隆……由是克□□枝，載生英異，秺侯祭天之胤，傳七葉以□□焉?！盵13]這段碑文表明，新羅王室是金日磾?shù)暮笕?。按照韓國學(xué)者的解釋，在王莽被殺、新莽滅亡的兩年后劉秀稱帝，金氏家族中與王莽結(jié)親的部分成員因害怕劉秀的追殺而逃到朝鮮半島，金姓如今已是朝鮮半島一個人才輩出的大姓。
此外，還有原是金氏而后改為它姓的一些記載，如叢氏：“文登叢大司空蘭，本漢秺侯金日磾之后。相傳日磾四十五代孫永，遷縣之叢家峴家焉，遂以為姓，至今科名甚盛?！庇秩玟剖希骸敖鞫噤剖?，舊傳亦金日磾后。有金賦者，為制置使，宋高宗為加點水，遂有淦姓?！盵14]
家譜是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組成部分，從中可以反映歷史學(xué)、民俗學(xué)、人口學(xué)、社會學(xué)和經(jīng)濟學(xué)的很多問題。而休屠王閼氏的子孫作為匈奴人的后代，對他們的血統(tǒng)延續(xù)的研究，比之一般的漢族家譜研究有更加獨特的意義。
二、對休屠王閼氏教子“法度”的間接考察
休屠王閼氏的五代子孫在西漢的政治舞臺上表現(xiàn)極為精彩，這個曾經(jīng)淪為奴仆的家族，歷事七朝天子，成為聲名卓著的“忠孝世家”，而當初降漢時風(fēng)光無限的昆邪王及其后人早已默默無聞了。在風(fēng)風(fēng)光光了一個半世紀之后，金氏家族的后裔從官宦走向民間，甚至走向域外，生生不息，蓬勃發(fā)展。追本思源，我們不能忽略這個家族最初進入漢朝時的最高長輩——金日磾?shù)哪赣H休屠王閼氏。
關(guān)于閼氏的情況，史書留下的記載實在太少，僅有“教誨兩子，甚有法度”的評價。所謂“法度”，即辦法、規(guī)矩之意。但是閼氏的“法度”究竟為何，史籍未有任何記載。然而，她的子孫世代大有作為的歷史事實，像一面鏡子一樣反映出閼氏“法度”的內(nèi)容。因此，通過她的后世子孫的所作所為來間接考察其教子的“法度”，不失為一個有意義的方法。
首先是處變不驚、臨危不亂。休屠王被殺，其閼氏和兩個兒子成為漢室奴婢之時，金日磾只是個14歲的少年。然而，父死國亡的不幸經(jīng)歷，從太子到奴婢的身份落差，沒有摧毀這個少年的理智和意志。他心危而慮深，危機意識強烈。他深知自己別無奧援，惟有極盡審慎謙退方能保全身家性命。促成金日磾早熟性格的因素很多，但不可否認的是，與之相依為命的母親的教誨是最為直接，也是最重要的。可以說，經(jīng)歷喪夫亡國之痛的休屠王閼氏以自己堅韌的努力拉扯孩子的同時，既培養(yǎng)了未成年的兒子應(yīng)對逆境的勇氣和能力，也以言傳身教為之樹立了處變不驚、臨危不亂的活樣板。這就不難解釋金日磾在初見漢武帝時淡定而內(nèi)斂的表現(xiàn)。據(jù)《漢書》載，休屠王閼氏病逝后，金日磾每到甘泉宮，見到母親的畫像，“常拜，鄉(xiāng)之涕泣，然后乃去。”對此，與班固同時代的哲學(xué)家、思想家王充也有相同的記載：“翁叔從上上甘泉，拜謁起立，向之泣涕沾襟，久乃去?！盵15]向母親遺像“泣涕”的金日磾，心情肯定是復(fù)雜的，絕非簡單的“忠孝”二字所能概括，其母子命運的滄桑變故以及母親的教誨定會浮現(xiàn)腦海，哀痛與敬仰之情必不可少。
其次是機警謹慎、居安思危。徐庭云先生依據(jù)史實指出，在休屠王閼氏的后裔中，她的兒子金日磾、孫子金賞、金安上三人，在屢次復(fù)雜的政治斗爭中，正是由于機警的緣故，保持了足夠的政治敏感，或免禍、或立功封侯；金日磾雖然從黃門馬夫而驟貴，但是他從未忘乎所以，一直以謹慎自守，甚至忍痛殺死自己不謹不敬的長子。因此，徐先生將休屠王閼氏的教子“法度”具體詮釋為“機警”“謹慎”，是極有見地的觀點。[16]
漢武帝雖富有雄才大略，但“性嚴峻，群臣雖素所愛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輒按誅之，無所寬假”[17]。金日磾對漢武帝畢恭畢敬，小心謹慎，他在漢武帝身邊，“目不忤視者數(shù)十年?！庇捎诮鹑沾斝⌒闹斏鳎M心盡力，幾十年“未嘗有過失”。
金日磾不僅對漢武帝，對權(quán)臣霍光同樣小心謹慎。武帝重病彌留之際，托孤于四位顧命大臣，金日磾為其中之一，他謙退地將首席讓給霍光，說：“臣外國人，不如光?！睗h武帝死后，年僅8歲的漢昭帝即位，遵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封金日磾為秺侯。金日磾以昭帝年幼之故，堅辭不受。一年以后，金日磾重病不起，昭帝使人將秺侯的印綬送到他的家中，他才“臥授印綬”，旋即病逝。朝廷“賜葬具冢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謚曰敬侯”。身后備極哀榮。
閼氏的孫輩們生活在優(yōu)裕環(huán)境之中，而且由于其父輩“侍中”的緣故，自幼就與皇帝、太子耳鬢廝磨，金日磾?shù)娜齻€兒子因與漢昭帝年齡相仿，常與天子、太子“共臥起”。因此，年僅8歲的昭帝即位后，要給自己年幼的“玩伴兒”金建封侯。這樣安逸的生活很容易會把閼氏和金日磾所經(jīng)歷的君死國亡的慘痛教訓(xùn)置諸腦后。
可以想見，為了家族的長治久安，金日磾自然會把母親的教誨，以成文的或不成文的類似于“家訓(xùn)”“家范”的方式告誡金氏的子孫后代，使他們銘記休屠王閼氏的教誨，居安思危。他親手殺死長子的行為即是明證?！妒酚洝穼﹂懯现畬O金安上的記載，也證明了這一點：“行謹善，退讓以自持，欲傳功徳于子孫?！盵18]這說明，金安上有很明確的長遠價值觀。
西漢末年王莽時期，閼氏的五世孫金湯，被封為都成侯。受封之日，連家都不敢回，以此表明他在實行王莽所宣揚的“為人后之誼”——“不顧私親，安而行之，猶天性也?！盵19]顯然，金湯仍舊恪守小心謹慎的原則。金氏家族的子孫后代能在匈奴與漢朝長期交惡、華夷之防十分嚴格的年代，從底層奴仆中崛起，當與休屠王閼氏的教誨“法度”密切相關(guān)。
第三是認同中原文化，成就“忠孝之名”?！爱旈懯霞捌鋬勺颖灰郧籼?shù)纳矸菅核偷轿鳚h京城長安時，正趕上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置五經(jīng)博士，大力提倡儒學(xué)。閼氏為了日后自己的子孫在這片土地上立足，竭力教誨子孫努力學(xué)習(xí)中原文化，所以，她的后世子孫在學(xué)業(yè)上成績斐然?！盵20]
如前所述，金涉、金欽二人皆被“舉明經(jīng)”，可以看出金氏家族的后裔對學(xué)習(xí)的重視和成績的優(yōu)越。金參在成帝時被朝廷以中郎將的身份選派為使者出使匈奴，足見金參是具有淵博學(xué)識的外交人才。金氏家族認同學(xué)習(xí)中原文化的過程，同時也是這一家族被漢室接受的過程。這與休屠王閼氏開放的教子“法度”有關(guān)。
這不是一種推測，一個意味深長的事實是，現(xiàn)存關(guān)于休屠王閼氏的史料極少，卻都與漢武帝相關(guān)：漢武帝把金日磾所以有種種杰出的表現(xiàn)，看作是他的母親“教誨兩子，甚有法度”的結(jié)果，所以“聞而嘉之”。他極其敬重這位教子有方的匈奴婦女。在閼氏病逝之后，漢武帝下詔，令畫工在甘泉宮為她畫像，并尊敬地署上“休屠王閼氏”字樣，此舉的含意是，改變其曾經(jīng)的漢室“奴婢”身份，恢復(fù)她的休屠王閼氏的尊貴地位。
甘泉宮是漢武帝經(jīng)常接見諸侯王、郡國上計吏及外國賓客的皇家宮殿。在漢代，只有功勛卓著的名臣才享有在皇宮中為他們畫像的殊榮，作為女性的休屠王閼氏位列其中，堪稱是“空前絕后”的榮耀。當初率領(lǐng)大軍投降漢武帝的昆邪王者沒有這樣的待遇。
漢武帝如此敬重、欣賞休屠王閼氏，必定是因為她品德高尚，她教子的諸多“法度”之中，忠君、謹慎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是更為直接的原因。休屠王閼氏對子孫后代提倡忠于西漢王朝，可能包含有對漢武帝從微賤困厄中提拔她的兒子，使他躋身上層的知遇之恩的回報，不過，更多地體現(xiàn)了她對于中原文化的認同感和融入漢朝的愿望，從當年休屠王悔降喪生，到今天休屠王閼氏要求子孫學(xué)習(xí)、接受中原文化，漢武帝看到了民族融合的結(jié)果，這無疑是他征戰(zhàn)匈奴所要達到的最終目標。
朝廷對休屠王閼氏的旌表在民間產(chǎn)生了相當廣泛的反響。建于東漢末年的今山東嘉祥武梁祠后壁畫像中，有“金日磾見閼氏”的石刻，與孝子董永等另外五幅孝義故事構(gòu)成一個整體。[21]此外，內(nèi)蒙和林格爾漢墓也有“休屠胡”榜題的壁畫。[22]這兩處“金日磾見閼氏”的壁畫表明這一題材使用的廣泛性。對金氏家族而言，其意義在于不僅使社會的崇敬歸向休屠王的后裔，反過來又強化了金氏家族的忠君意識，它使金氏家族的后世成員充滿了榮譽感和責任感，也使得休屠王閼氏的教子“法度”世代相傳，成為休屠王閼氏后世子孫的行為準則和精神財富。
東漢建安二十三年（218），幾名地位不高的官員，忠于東漢朝廷，對曹操設(shè)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十分不滿。他們策劃一起“火燒曹營”的事件，試圖在許昌發(fā)動兵變，火燒軍營，殺掉典兵將領(lǐng)王必，“挾天子以攻魏，南援劉備，事敗，夷三族?！盵23]參加兵變的人中，就有金日磾?shù)暮笠峤鸬t?！度龂尽肪硪慌崴芍⒁度o決錄注》對此次事件記載最為詳備：
時有京兆金祎，字德祎。自以世為漢臣，自日磾討莽何羅，忠誠顯著，名節(jié)累葉。覩漢祚將移，謂可季興，乃喟然發(fā)憤，遂與耿紀、韋晃、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結(jié)謀。[24]
《資治通鑒》也記載了此事。蕭常在《續(xù)后漢書》中，更是一語道出金祎的行為動機：“由日磾討莽何羅，忠誠顯著，名節(jié)累葉。憤曹操將移漢鼎，有志興復(fù)?！盵25]此事說明，金祎十分珍視其家族“世為漢臣”“名節(jié)累葉”“忠誠顯著”的歷史名節(jié)，為了保持這一優(yōu)秀的家風(fēng)不墮，他不惜鋌而走險，乃至獻出自己的性命。
可以與此相印證的是，此前二十年，金氏家族的另一名成員金尚的故事。東漢末年，袁術(shù)在壽春稱帝，欲以金尚為太尉。太尉是地位崇高的“三公之一”。袁術(shù)之舉，是想用金氏家族的聲名抬高自己的身價。但金尚堅決拒絕并設(shè)法逃跑，使袁術(shù)惱羞成怒，終于殺掉他以泄憤。[26]金尚的拒絕與逃跑，也是他要按照忠于漢王朝的價值觀行事，不做僭越者的幫兇使然。
金尚與金祎故事發(fā)生的時候，東漢建立已經(jīng)將近二百年，金日磾去世（公元前86年）已經(jīng)三百多年了。然而，他們都“自以世為漢臣”“忠誠顯著”，不惜以生命捍衛(wèi)漢室，維護自己的家族榮耀。這說明，盡管自王莽之后金氏家族的行蹤已經(jīng)鮮見于史籍記載了——史籍記載的缺失，用“掛一漏萬”也不足以形容——但是在實際生活中，由休屠王閼氏所塑造的這一家族的靈魂確實仍在鼓舞和激勵著金家的子孫后代。
清代學(xué)者何焯由衷贊曰：“一胡婦耳，能教子從國破家亡、沒身廝養(yǎng)，后復(fù)獲七葉珥貂之福。日磾固材，興家豈不自內(nèi)始哉？”[27]此語深刻地指出了休屠王閼氏的功績。休屠王閼氏是一位威力長存、為金氏家族不斷帶來榮譽和鞭策力量的榮耀典范。她的“教誨”不會因她的去世而消弭，反而世代相傳，成為凝聚金氏家族的靈魂和力量。
三、金氏家族的文脈流傳
前四史以及《資治通鑒》、《論衡》等文化典籍，作為記錄休屠王閼氏及金氏家族事跡的文本載體，使得金氏家族的事跡得以與中國文化一起流傳。特別是《漢書》，由于距休屠王閼氏和她的子孫時代甚近，所以史料更具有真實性。《漢書》的作者匠心獨具，將霍光、金日磾這樣兩個十幾歲進入宮中侍奉皇帝，并受到賞識的人物安排在同一卷書中，對比描述他們一生的各自作為，成為《漢書》中精彩的篇章之一。
第一，他們對與皇家聯(lián)姻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漢武帝主動提出納金日磾?shù)呐畠喝雽m為自己的姬妾。金日磾堅決“不肯”，表明他不想借助于“椒房之親”獲取好處?；艄鈩t處心積慮，想憑借“外戚”的地位而掌握權(quán)力。漢昭帝八歲即位，霍光趕緊把年僅六歲的外孫女送進宮中，立為皇后。昭帝死后，霍光之妻為了自己的女兒成為皇后，趁許皇后分娩之機，毒殺之?；艄馐潞舐勚?，竟然包庇其妻，為日后滅族埋下禍根。
第二，金日磾為了避免后代因淫欲而致禍，忍痛殺了自己的長子“弄兒”。而霍光諸子仗勢為非作歹之事不勝枚舉。
第三，班固說霍光“不學(xué)亡術(shù)”——成為對中國士人最負面的評價；而閼氏的四世孫中有兩人被“舉明經(jīng)”，兩個家族文化水平高下判然。
第四，迥然不同的結(jié)局。金日磾“傳國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內(nèi)侍，何其盛也！”而霍光則是“湛溺淫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年，宗族誅夷滅”[28]。其后世極為慘淡，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shù)千家。
因此，讀《漢書》，對比霍光與金日磾?shù)牟煌鳛榫统蔀楹芎玫念}材。比如，清代名臣張廷玉的父親張英（1637～1708）的《讀漢書》，指出了“敬慎以昭臣道，事君者其知所法誡焉”的歷史教訓(xùn)：
壯哉霍子孟，易置多英風(fēng)。離席按劍時，發(fā)議驚群公。
走馬杜鄠間，曾孫方困窮。手挈天子璽，授之咸陽宮。
?？菔蔂€，孰能訾其功。珠襦黃金匣，甫葬茂陵東。
狐鳴尚冠里，妻子煙塵空。秺侯殺弄兒，累世亢其宗。
子孟庇阿顯，九族罹憫兇。割愛與殉私，延促霄壤同。
臣術(shù)惟敬慎，庶幾保厥終。[29]
在金日磾死后二十多年，西漢社會上有“金張”之說——金日磾﹑張安世子孫相繼，累世榮顯，后世遂以“金張”代稱顯宦世家。[30]另外還有“七葉”“珥貂”等來源于金日磾家族的典故，也常被后世使用。
元代詩人虞集(1272～1348)的《柜軒詩并序》云：
吳郡故有金氏名章者，仕宋為迪功郎，家饒余資而好施予，子孫相承以孝友著稱，迄今室居尚存。五世孫在，讀書飭行，鄉(xiāng)里尤稱為善人君子。手植柜樹于家，其本初甚微。未幾益滋茂，因構(gòu)軒于旁，名之曰柜軒。某嘗登是軒，遂為賦詩以紀其事。在字潤甫，樂善其自號云。
東南有嘉樹。彼君子居。君子秺侯裔，積善慶有余。[31]
晚清名臣羅惇衍是一位頗有眼光的政治家，經(jīng)他保舉的官員，如林則徐、曾國藩等，皆為清末重臣。他本人為官端謹盡力，他在詩歌中贊美金日磾、恥笑霍光：
休屠太子漢功臣，武廟何嘗誤托人！
斷愛嚴防能感帝，見圖肅拜不忘親。
百年世及簪纓胄，八尺天生孝謹身。
更異后宮辭納女，笑他博陸轉(zhuǎn)求姻。[32]
到了后世，在稱贊某外族或外國的優(yōu)秀人物時，總是將之與金日磾相比，金日磾成為標尺性的人物，這也是金氏家族的文脈流傳的一個方面。
北魏時，代人于栗磾為魏道武帝的名將，到他的孫子于烈時，代地的貴族多有反對孝文帝者，“唯烈一宗，無所染預(yù)，”孝文帝益器重之，嘆曰：“烈之節(jié)概，不謝金日磾。”[33]
唐初突厥將領(lǐng)阿史那忠，因擒頡利可汗有功，拜左屯衛(wèi)將軍。后因?qū)伊?zhàn)功，封薛國公，死后陪葬昭陵。阿史那忠為政清謹，宿衛(wèi)四十八年，無纖隙，“時人比之金日磾?！盵34]唐代鐵勒契苾部著名將領(lǐng)契苾何力，為人光明磊落，胸懷寬廣，后世稱贊他與金日磾一樣：“雖異世而同心，其忠誠耿乎日星，至今猶生氣凜凜也?！盵35]唐朝鐵勒九姓之一渾部名將渾瑊，他功高不伐，“位極將相，無忘謙抑，物論方之金日磾?！盵36]
明成祖永樂二十一年(1423)親征漠北，蒙古王子額森托干率妻子部屬歸降，成祖賜姓金，名忠。仁宗嗣位，加太子太保。宣徳三年（1429），仁宗親征烏梁海，忠請自效，帝許之。[37]“或言忠非我族類，去必不返，上曰：'朕推心待人，何疑于忠？同此覆載，任渠去留?！古c兵數(shù)千遣去，數(shù)日，俘斬首虜及畜產(chǎn)以歸。上大喜曰：'忠，朕之金日磾也！’”[38]
越南胡朝的貴族黎澄（1374～1446）在胡朝被滅之后，被虜?shù)矫鞒龉?，因他擅長于火器，長期任職于工部，官至工部尚書。明末史學(xué)家談遷評論曰：“白首冬署，雖僅效神槍之技，亦秺侯之流亞也?！盵39]
清代著名文學(xué)家姚鼐（1732～1815）在他的詩歌《題陳碩士母魯恭人端居課子圖》寫下這樣的句子：“我聞畫閼氏，泣涕甘泉側(cè)。憬彼休屠子，忠孝漢廷則?！盵40]
在這里，金日磾仍然是居于主導(dǎo)地位的角色，他的行為成為漢代朝廷的表率，閼氏怎樣教育了金日磾以及金氏家族的子孫后代則完全被忽略。
只有唐代詩人元稹是一個例外，他對休屠王閼氏有充分的肯定。在他替皇帝起草的制文中，兩次提到休屠王閼氏，曾用“仁而訓(xùn)子，教日磾竭誠之操”稱頌被封為齊國太夫人的王承宗的母親吳氏；[41]還用“感日磾見圖而泣”稱贊田弘正等人的母親。[42]元稹八歲喪父，“其母鄭夫人，賢明婦人也，家貧，為稹自授書，教之書學(xué)?！盵43]或許是由于這種特殊的經(jīng)歷，使他能夠反躬，對金日磾?shù)哪赣H的作用有比較深刻的認識。可惜的是，在整個的文脈傳承過程中，這個聲音極為弱小。
總而言之，對休屠王閼氏這位造就了金氏家族輝煌歷史的杰出女性，歷史記載十分簡略，后世對她的表彰也就更為稀少。這與她去世時，漢武帝給予她在甘泉宮畫像的榮譽相比，落差巨大。這首先是中國社會長期以來重男輕女的結(jié)果，從更加廣闊的意義上說，“女性問題不是單純的性別關(guān)系問題或男女權(quán)力平等問題，它關(guān)系到我們對歷史的整體看法和所有解釋”[44]，因此，研究與休屠王閼氏這位匈奴女性相關(guān)的歷史，發(fā)掘她的歷史功績，對于研究民族史、社會史和婦女史，都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1]〔漢〕班固撰：《漢書》卷六八《金日磾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960頁。
[2]徐庭云：《休屠王閼氏和她的子孫》，《文史知識》1992年第11期。
[3]〔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十九《漢紀十一》，中華書局，1956年，第633頁。
[4]《漢書》卷六八《金日磾傳》，第2959頁。
[5]《漢書》卷六八《金日磾傳》，第2959～2960頁。
[6]《容齋隨筆》三筆卷十一《記張元事》條，第434頁。
[7]《史記》卷二十《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秺：金翁叔名日磾，以匈奴休屠王太子從渾邪王將眾五萬，降漢歸義，侍中，事武帝，覺捕侍中謀反者莽何羅等功侯，三千戶。中事昭帝，謹厚，益封三千戶。子弘代立，為奉車都尉，事宣帝?！钡?059頁。在金日磾諸子中，金弘常被忽略，應(yīng)據(jù)此補上。
[8]《漢書》卷三六《楚元王傳》，第1929頁。
[9]《漢書》卷六八《金日磾傳》，第2964頁。
[10]〔明〕金瑤：《金栗齋文集》卷一《珰溪金氏族譜序》，續(xù)修四庫全書1342－3，第492頁。
[11]王鶴鳴編《中國家譜總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提供了數(shù)以百計的金氏家譜。
[12]《匈奴后裔聚居的村寨——安徽東至縣南溪古寨金家村（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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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劉喜海：《海東金石苑》，二銘草堂?？?。該碑被發(fā)現(xiàn)的歷史饒有趣味：第一次被發(fā)現(xiàn)是1796年，碑文的拓本被清代金石學(xué)家劉喜海（1793～1853）所得，見于其所著《海東金石苑》，而碑刻的實物則下落不明。直到1961年，才在慶州市一戶居民的洗衣池邊被發(fā)現(xiàn)，該碑被用水泥固定做洗衣板用?，F(xiàn)由國立慶州博物館收藏。
[14]〔清〕王士禎：《池北偶談》卷十，中華書局，1982年，第231頁。
[15]〔東漢〕王充：《論衡》卷十六《亂龍篇》，劉盼遂：《論衡集解》，北京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331頁。
[16]徐庭云：《休屠王閼氏和她的子孫》，《文史知識》1992年第11期。
[17]〔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九，中華書局，1956年，第637頁。
[18]《史記》卷二〇《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第八》，第1066頁。
[19]〔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六，上海掃葉山房，1926年，第90頁。
[20]徐庭云：《休屠王閼氏和她的子孫》，《文史知識》1992年第11期。
[21]朱錫祿：《武氏祠漢畫像石》圖7，山東美術(shù)出版社，1986年，第17頁。
[22]陳永志，黑田彰主編；中國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文物考古研究所日本幼學(xué)會編：《和林格爾漢墓壁畫孝子傳圖輯錄》，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10頁。在墓的中室北壁有一幅金日磾行孝圖，樓下門內(nèi)有一著白衣的人物，榜題“休屠胡”，當是休屠王閼氏；門外側(cè)立一著紅衣人物，榜題“翁叔”，金日磾字翁叔。
[23]〔宋〕范曄：《后漢書》卷九，中華書局，1965年，第389頁。
[24]〔西晉〕陳壽：《三國志》卷一，中華書局，1959年，第50頁。
[25]〔宋〕蕭常：《續(xù)后漢書》卷二〇，王云五主編：《叢書集成初編》，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第149頁。
[26]《資治通鑒》卷六二，第1996頁。
[27]〔清〕何焯：《義門讀書記》卷十八，中華書局，1978年，第310頁。
[28]《漢書》卷六八《霍光金日磾傳》，第2967頁。
[29]〔清〕沈德潛：《清詩別裁集》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第346頁。
[30]《漢書·蓋寬饒傳》卷七七：“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託?！鳖亷煿抛⒁龖?yīng)劭曰：“金，金日磾也。張，張安世也?！钡?247、3248頁。
[31]〔元〕虞集著；王颋點校：《虞集全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4頁。
[32]〔清〕羅惇衍：《集義軒詠史詩抄》卷九，《續(xù)修四庫全書》1542冊，第648頁。
[33]〔北齊〕魏收：《魏書》卷三一《于栗磾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738、739頁。
[34]〔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一〇九《阿史那忠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3290頁。
[35]〔明〕徐伯齡：《蟫精雋》卷六《漢唐番將》條，《四庫全書》子部146，臺灣：商務(wù)印書館，第867～106頁。
[36]《舊唐書》卷一三四《渾瑊傳》，第3710頁。
[37]《明史》卷一五六，中華書局，1974年，第4274頁。
[38]〔清〕傅維麟：《明書》卷九九，中華書局，1985年，第1981頁。
[39]〔明〕談遷：《國榷》卷二十六，第1703頁。按，“冬署”，工部之別稱。
[40]〔清〕姚鼐：《惜抱軒詩文集》詩集·卷四，王云五主編《萬有文庫第二集七百種》，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288～299頁。
[41]〔唐〕元稹：《元氏長慶集》卷四九《王承宗母吳氏封齊國太夫人》，《四部備要》，中華書局，1989年，第188頁。
[42]〔唐〕元?。骸对祥L慶集》卷五〇《贈田弘正母鄭氏等》，第190頁。
[43]《舊唐書》卷一六六，《元稹傳》，第4327頁。
[44]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現(xiàn)代婦女文學(xué)研究（緒論）》，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3頁。
作者單位：安徽淮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