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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洪光 陜西人。69年赴西藏軍區(qū)某邊防團服役,先后任戰(zhàn)士、文書、干事。74年調(diào)軍區(qū)某機關(guān)。78年調(diào)某軍事院校,任組織處長、政治部副主任、系政委。大校軍銜。作品有《西藏邊防軍紀事》。
緬懷失蹤的戰(zhàn)友
劉洪光
1968年冬天,連隊牟副連長率領(lǐng)二排與炮班指戰(zhàn)員組成武工隊,前往仲巴縣亞熱鄉(xiāng)拉嘎駐防。
拉嘎,距離中尼邊境線大約八公里左右,在尼方一側(cè)的木廝塘地區(qū),盤踞著數(shù)千名由美國中央情報局扶持、武裝到牙齒的叛匪(亦稱“四水六崗衛(wèi)教軍”)。
喜馬拉雅山像一尊天然屏障橫亙在中尼邊界。每到冬季,大雪封山,兩側(cè)邊民正常來往受阻,唯有前方科里山口四季暢通無阻,尼商通過此山口來往于我方里孜市場進行國際貿(mào)易活動,統(tǒng)稱騾馬通道。
與此同時,叛匪憑借其對地形、氣候適應,蠢蠢欲動,伺機通過科里山口回竄到我邊境,進行襲擾和破壞活動。
為防止、堵截叛匪回竄,我連作為團的機動分隊,每年冬季派出一個排的兵力,奉命來到拉嘎駐防半年,到第二年的春暖花開。于是起了一個好聽的名稱,叫“武工隊”。
近來,叛匪內(nèi)部兩派惡斗,矛盾重重,屢有叛匪回國投誠。根據(jù)團首長、司令部機關(guān)的指示,為防止敵人狗急跳墻,武工隊強化了對科里山口至畢久拉一線的巡邏密度。大家早出晚歸,風里來雪里去,冒著嚴寒踏著積雪,徘徊在風雪邊防線上,做到疏而不漏。
每周二、四、六武工隊派出一個班沿著西山山脈,經(jīng)過拉嘎溝,向夏青拉、巴巴扎東方向定期巡邏,用警惕的眼睛密切監(jiān)視著叛匪的行蹤。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不幸事情發(fā)生了。
這一天,一夜飄雪,雖然不算大,把亞熱鄉(xiāng)直至西山山脈染得白茫茫一片,早晨起來,云開霧散,太陽普照雪山草地,盼星星盼月亮,盼來武工隊難得一遇的好天氣。
早飯后,炮班一半人馬配屬五班,一如既往背著武器彈藥、水壺、壓縮餅干,輕裝上陣,執(zhí)行巡邏任務。隊伍在武工隊駐地山下右后轉(zhuǎn)彎,直接插入夏青拉。靜謐的陽光灑下來,處處閃爍著刺眼的光芒。五班長一聲令下,大家急忙戴好風鏡,防止染上雪盲,造成莫名的痛苦。
一路上,一幫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呈一線拉開,沿著西山腳下的山坡一邊巡邏一邊談笑風生。五班長吳清海是66年入伍的甘肅兵,戰(zhàn)友們調(diào)侃稱他為“甘肅洋芋蛋”,是連隊有名的快嘴,性格開朗,能說善侃,不讓他說話憋得慌。巡邏途中不忘插科打諢,不知道他肚子里哪來那么多的“酥油、藏粑”,說話“嘟、嘟、嘟”宛如打機關(guān)槍,吐沫點子四濺,還不允許別人插嘴。
笑一笑,十年都少,何況才大半天。當年國家經(jīng)濟落后,在這人跡罕至的空曠邊防線,沒有什么文化生活,空氣沉悶。一個連隊有幾個這樣的活寶,能經(jīng)常調(diào)劑調(diào)劑大家的業(yè)余生活,活躍一下連隊的氣氛,非常難得,讓大家在笑聲中忘卻疲勞和寂寞帶來的精神痛苦。不知不覺太陽西斜,巡邏隊伍迎著刺骨寒風返回武工隊。
途中,夜幕降臨了。天變得陰沉沉的,云霧低垂,氣溫逐漸下降。為了御寒保暖,大伙下意識不約而同地拉下皮帽耳遮,外面的風吹草動和說話聲音只能聽個隱隱約約,五班長那張忙碌不迭的貧嘴進入休息狀態(tài),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只有“唰、唰、唰”的腳步聲在曠野回蕩。隊伍風一般行走在茫茫黑夜之中,頭上身上慢慢感到熱辣辣的。一口氣回到武工隊,已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連隊為武工隊作息時間作了特殊規(guī)定,睡覺與起床均推遲半小時。部隊正在準備就寢,五班長招呼大家摘下皮帽子,清點人數(shù)。
四周漆黑一團,人影模糊。不料,五班清點人數(shù)說少了田茂林。起初大伙以為是開國際玩笑,故意找點噱頭制造緊張空氣調(diào)節(jié)氣氛。片刻,聽到五班長沖著回來的方向大聲呼喊:
“茂林!茂林!”
大多數(shù)人認為田內(nèi)急蹲在山洼洼里解大便,見不得人也應該吭一聲,讓這么多人傻等。呼喊聲驚動了副連長和山下活動房子里的戰(zhàn)友們,大家紛紛涌出房間,10分鐘、20分鐘、30分鐘過去了,還不見蹤影。副連長感覺事情不妙,立即責令回來的人沿著原來的路線趕快去尋找。天寒地凍,若是被叛匪挾持事情可就鬧大了。
副連長臨時挑選了8位身強力壯的同志在炮班戰(zhàn)士張學明的帶領(lǐng)下,一頭扎進茫茫黑夜里,一路呼喊,一路尋找。天地之間只有寒星在閃爍,伸手看不到五指。
“茂林,你在哪里?茂林回來?!?/span>
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們,一個個嗓子嘶啞了,多么急切的盼望寒風蕭蕭中的戰(zhàn)友能應答一聲,回到大家的身邊。大伙屏息凝神,靜聽回音,大漠無語,四野寂寥,只有風聲獵獵和偶爾聽到餓狼哀嚎。
多個回合下來音訊全無,毫無斬獲。大家圍成一圈,張學明打著火機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是深夜3點,見沒有一點動靜,確信無疑失蹤了。從早晨出來到如今10多個小時過去,大伙只吃了點壓縮餅干充饑,個個筋疲力竭,心情沉重。為防止節(jié)外生枝,毅然決定停止搜尋,返回武工隊。田茂林,四川大竹縣人,68年從家鄉(xiāng)入伍,身材不高,長得憨憨的,十分內(nèi)秀的小伙子,平時言語不多,任勞任怨。
據(jù)五班副班長后來回憶,考慮到途中行軍快捷方便,出發(fā)前臨時決定全部巡邏人員破例改穿高腰膠鞋。茂林同志的膠鞋不是很合腳,走起路來,快一陣子,慢一陣子,老是落在隊伍后面。當暮色籠罩大地時,副班長懷疑其膠鞋鏟著 腳后跟了。于是,擔心其掉隊,回過頭走上前關(guān)切的詢問究竟。性格倔強的他,素來愛面子爭強好勝,謝絕幫助,自稱鞋底墊腳,無關(guān)緊要,自己完全可以克服。憑借對田平時的了解, 副班長堅信其可以排除困難,堅持走回去。隨著夜色越來越濃,行軍速度越發(fā)加快,與此同時他與大部隊的距離逐步拉大。這一帶地形地貌復雜多樣,有山、有坡、有水草叢生的沼澤地,也有沙石遍野的戈壁灘,七溝八梁,起起伏伏 ,加上大伙把腦袋捂得嚴嚴的,歸心似箭,壓根都不曾想到后面掉隊的戰(zhàn)友會與巡邏隊伍完全脫節(jié)。
陰霾一下子籠罩在武工隊每個人的心頭,天麻麻亮,哨兵報告不曾發(fā)現(xiàn)新的情況,一種不祥的預感撲面而來。這些日子晚上氣溫降到攝氏零下30度左右,冰天雪地,孤身一人在茫茫曠野,沒有穿皮大衣、毛皮鞋,分分秒秒如何度過,令人無法想象。同時,置身于邊境與叛匪交織的地帶,一不留神走出邊界,甚么樣的可能性都會存在。此時此刻副連長和戰(zhàn)友們的臉上無不掛著一絲絲的憂傷,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惆悵。
熹微的晨光剛剛露出西山峰頂,炮班長、五班長帶領(lǐng)原班人馬,前往巴巴扎東方向?qū)嵤┧丫龋煌氖菦]有了笑聲,沒有了輕松,沒有了田茂林同志的身影。隊伍不再排成一路縱隊,而是以原路線為中心間隔30米左右呈橫隊撒開,實施寬橫面、地毯式搜救,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不放過每一個疑點。3個小時過去,原來的巡邏路線已經(jīng)走到頭,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情況,戰(zhàn)友們焦灼不安的四處張望,看不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個個緊鎖著眉頭,從內(nèi)心為戰(zhàn)友默默地祈禱。
就地休息片刻,二位班長分析了存在的各種可能性,決定兩個班分別回過頭從西南方向兩翼包抄 ,擴大搜救范圍。炮班的同志顛顛簸簸穿過一片沼澤地, 徑直翻越一座小山包,倏然間機靈的蘭州兵朱花豹第一個看到低空有幾只黑鷹在盤旋,立即引起大家的警覺。誰都知道黑鷹長時間在一個相對固定的地方飛來飛去,無疑覬覦地面上可能會成為其美餐的弱勢動物。大家心急如焚地以最快的速度氣喘吁吁爬上山頂,前面不遠是一溜亂石堆,黑鷹正在上方驚叫著躍躍欲試。張學明、石忠德同志等身體忒棒,不顧缺氧疲勞,拔腿向石堆方向跑去,??!影影綽綽一個可疑目標映入眼簾,幾個人拼著命沖上前去,瞠目一看,確信無誤是田茂林同志。只見他橫躺在低矮石崖下,雙手緊抱自動步槍,臉色灰黃,雙面緊閉。緊接著后面的同志跟上來,一雙雙驚訝、期望的目光一起聚集在戰(zhàn)友身上。張學明低頭伏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喊:
“茂林,茂林!”
連續(xù)呼叫了幾聲, 沒有絲毫反應,顯然已經(jīng)昏厥過去,不省人事。炮班長連忙脫下手套,把手從其領(lǐng)口處伸進去,發(fā)覺身上尚有絲絲熱氣,脈搏還在跳動,說明生命依然存在,還有生還的一線希望。從這里到武工隊少則兩個小時,時間就是生命。沒有擔架怎么辦?大伙早就想到了,利用兩把訓練用木柄槍,在二者之間迅速纏繞上背包繩,做成簡易擔架,并墊上皮大衣,取下其懷中的槍支彈藥,張學明、石忠德兩人小心翼翼地將其抱起來,發(fā)覺身子還軟軟的,放在簡易擔架上。
在抬擔架的一霎那,突然發(fā)現(xiàn)其腳上竟然穿著一雙皮手套,見此情形個個都驚呆了,一時迷惑不解。轉(zhuǎn)念一想,覺得非常符合情理。當時腳上只穿著一雙膠鞋,當與部隊失去聯(lián)系,獨自在黑暗中徘徊,身體過分透支,疲勞、饑餓疊加在一起,將他擊倒在地的時候,一雙薄薄的膠鞋怎能抵擋住零下幾十度的嚴寒,目睹此情此景,戰(zhàn)友們心如刀絞,不由得潸然淚下。
炮班長一邊搖動小旗子與五班取得聯(lián)系,及時向?qū)Ψ桨l(fā)出信號。同時,迅速組織全班抬著擔架向武工隊方向一路小跑,一分一秒對于田茂林同志來說都是那么寶貴。五班的同志們抄近道不顧一切與炮班迅速匯合,人多力量大,大伙輪替著抬,拼命的跑,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順利抵達武工隊。當時,邊防連隊醫(yī)療條件差,武工隊僅有一名經(jīng)過營部衛(wèi)生所短期培訓的衛(wèi)生員,遇上這種情況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撫摸鼻孔,發(fā)現(xiàn)還有微弱的呼吸,生命垂危,情況十分緊急。武工隊缺醫(yī)少藥,連量血壓的血壓計都沒有,無法組織有效的搶救。怎么辦?
早晨起床后,匆匆忙忙向團司令部、連隊匯報,可是屋漏偏遇連陰雨,幾天來,電話橫豎搖不通,副連長急的額頭冒汗。無奈之下,臨渴掘井,指派機二班沿著線路仔細查找原因。細細的電話線隱藏在砂石堆、冰雪和草叢里,接近上萬米的電話線要一寸一寸檢查,沒有一兩天的功夫枉然。在此情況下,指望團里緊急派車派人來搶救,顯然不夠現(xiàn)實。事不宜遲,救人要緊,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環(huán)視四周,昆木加邊防隊距離我們駐地相對較近,為最佳選擇。此時,才切身感受到身處邊防是多么的無奈。副連長當機立斷,決定立即送往昆木加邊防隊尋求救助。
昆木加是距離邊防線最近的團直屬連隊,通常情況下,從武工隊負重行軍到昆木加至少3個小時的路程。把戰(zhàn)友從死亡線上救回來比甚么都重要。大伙無暇左顧右盼,不由分說抬起擔架直奔昆木加。這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左右,這一帶是亞熱鄉(xiāng)的主要牧場,牧草密密麻麻有齊腿深,沼澤遍布,行走異常艱難。大伙咬緊牙關(guān)拼命搶時間,爭速度,忽而進草叢,忽而踩冰雪,忽而過沙丘。由于截至目前不曾有任何救治措施,人一直昏迷不醒,腳下路高低不平,擔架簡陋無比,好人時間久了都吃不消,何況一個氣息奄奄的病人,那能經(jīng)受住長時間的劇烈折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情況越來越令人焦慮。逐漸發(fā)覺病人手腳冰涼,嘴巴、鼻孔流出黃水,渾身僵硬,瞳孔放大。應衛(wèi)生員的要求,停下來摸鼻孔、脈搏,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停止呼吸。又拿聽診器胸檢,確認心臟徹底停止了跳動。
此時,空氣凝固了,在草叢里,大家圍繞著擔架肅然佇立,淚水模糊了雙眼。頃刻之間,一個鮮活的年輕生命,在自己一生最嬌艷的年華與戰(zhàn)友們永別了。
第二天,電話線總算接通。中午,團里特地派車來到武工隊將尸體拉回扎東烈士陵園安葬。全體戰(zhàn)友們眼含淚水,莊嚴肅立,目送其離開駐地直至在視野中消失。
親愛的戰(zhàn)友!您將自己生命中最后的足跡留在了雪域高原,您像一朵凋零的花瓣,永遠飄逸在泥土上,散發(fā)出芬芳。祝愿戰(zhàn)友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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