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周末,下著雨。下著每年五月中旬都會有的雨。
五月中旬的雨很寶貴,可以讓麥子免費飽吸天降甘霖,可以讓驟然高升的氣溫重新降下來,降到宜人的程度。
在淅淅瀝瀝的雨中,看五月碧綠的麥田,聽窗戶玻璃上刷刷拉拉的聲響,都是頂級的人間享受。不過,這么好的時候,我卻得繼續(xù)搬書。
收拾了滿滿一地的各種包裹,有箱子,有專業(yè)的牛皮紙包,有塑料袋,有手提袋,還有雙肩背;估摸著有一車了,便聯(lián)系了朋友,開車過來幫著運。
汗水和雨水混合,渾身上下都濕了又濕。幾個小時之后終于將這一車搞定,坐在各種物品密集而凌亂的屋子角落里,望著窗外碧綠的麥田和高大的楊樹行列,望著鐵欄桿上均勻的雨珠,喝足了茶水,出去吃飯。已經(jīng)下午三點了,又下著雨,幾乎所有的飯店都已經(jīng)關門了。想起來太平河邊有很多小飯館,于是便輾轉而至,到河的南岸;大部分也都已經(jīng)關門了。只有一家還在營業(yè),但是不能炒菜了,大師傅已經(jīng)下班。便只是煮了餃子,坐在那里,望著門外的雨慢慢吃。
朋友說以前來這里吃過飯,那時候對面還沒有起來那么多樓。我們進來的時候坐在小板凳上看手機的老板,在大桶式的餃子鍋面條鍋邊煮完餃子,又重新坐回了小板凳上,而不坐到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的飯桌邊的高凳上。這好像這是區(qū)分他是老板不是顧客的格式。聽著這話,他抬起頭來說:那至少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河北面的樓起來有十幾年了。
于是我們都很感嘆。
朋友說那次來是雨后,站在河邊上看河里的草,草都被剛剛過去的水流沖刷得倒向了下游的方向。這是那時候還沒有修橡膠壩而是自然河道的太平河的特點,經(jīng)常沒有水,下雨才有,但是也就是一下,雨停了河水也就沒有了。
身后最靠里的一張桌子,面對面坐著兩個接近中年的年輕人,桌子上有幾個菜,喝著酒,顯然是從中午一直喝到現(xiàn)在了。喝酒吃菜是有助于增進談話的氣氛的,至少是當下越談越近乎。兩個人幾乎是暢所欲言地談論了工作生活中的諸多細碎的事情之后,開始將某一次喝酒之后是騎電動車回去的還是打車回去的。這個話題很費腦筋,一個人在努力想,通過那一天的蛛絲馬跡回想、追想、分析地想、用旁證來說明著想;另一個人則很配合地在每一個話語的節(jié)點上搭腔,以使談話繼續(xù)愉快而有意義地進行下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門口進來一個瘦高瘦高的年輕人,穿著外賣的黃色衣服,手里還拿著頭盔。他站在那里沒有坐到餐桌邊來,也沒有拿菜單,好像是在等著老板簽字收件。不過很快就又進來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女人,顯然女人已經(jīng)在那大桶式的鍋邊,現(xiàn)場點了餐。倆人面對面坐下,很快打鹵面就端了上來,一個大碗在中間,面條頂上是一片顏色誘人的醬料。大碗是公用的,因為兩個人一人一個小碗,小碗里似乎是餛飩。
那女人吃飯的時候滿面溫暖的喜悅,不錯眼珠地看著對面穿黃衣服的年輕人,穿黃衣服的年輕人卻很少抬眼看那女人。這大約是母親來城里看兒子了,一起吃個飯算是看望中的重要內(nèi)容。而一直到下午三點才來吃,可能是兒子忙,也可能是下雨車少,班車到得晚了。
太平河邊的小飯館里那一對喝酒喝到現(xiàn)在的食客,說話的聲音始終響亮,但是那樣的響亮在這樣有山有水的環(huán)境里,卻不顯得很躁人。讓說話沒有那么響亮的我們和這母子倆,也不覺著有什么不妥。好像那響亮和偶爾的停歇之間聽到的外面的雨聲一樣,都是生活的背景音,也是這里較之市區(qū)要安靜的自然表現(xiàn)。
這是我們沒有回市區(qū)吃飯的重要原因:回去沒有地方停車,飯館里也絕對不會有這樣與外面的環(huán)境一致著的安然。越來越高的建筑密度和過分的人口聚集消滅掉的,是包括這樣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自然感受在內(nèi)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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