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聲音 殷朋超 畫
寨子小學(xué)
張文香
高小欣是寨子村里孩子們?nèi)巳肆w慕的一個女孩子，個膚色白、個子低，眾星捧月般存在。同時也是我的同桌，和我同歲。我呢，簡直是高小欣的絕佳陪襯，黑黑的皮膚，黃黃的頭發(fā)，喜歡一個人發(fā)呆。如果說高小欣是學(xué)校里一輪明月的話，我就是明月旁邊一個最不起眼的小星星。我們唯一的共同點，都是個頭矮，在這個什么事情都喜歡以個頭排順序的學(xué)校，也是我和高小欣唯一在一個水平線上的事情：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桌子上；跑操時我們也并排跑在第一排，好像跑操隊伍中兩個領(lǐng)跑的人。
為什么大家都羨慕高小欣呢？她父母的工作簡直是我們寫作文時，安排給作文里面那個孩子的父母，所從事工作的神仙組合：老師和醫(yī)生。小欣的媽媽是我們寨子小學(xué)語文老師周老師，不但是老師，還是我們這個小小學(xué)校的校長，爸爸是我們縣醫(yī)院的外科大夫，教師和醫(yī)生的獨生女兒，在我們這個村子和學(xué)校里不當(dāng)月亮當(dāng)什么呢？我們的父母，除了農(nóng)民還是農(nóng)民，偶爾有個在縣城上班的，也基本是工廠里的工人。工人也領(lǐng)工資，比較起來村人還是看重大夫這個職業(yè)，覺得縣城里的大夫，是個遙不可及的好職業(yè)。就憑這一點，高小欣在我們這些小孩子眼里已經(jīng)是高高在上了，況且，她竟然還是獨生子女，我們呢，家里多少都有一兩個兄弟姐妹，不打架不爭新書包都已經(jīng)算是清凈的了。
寨子村子坐落于關(guān)中平原省城的東北邊界，村落和村落中間是一馬平川的田野。村子?xùn)|西一條主村道，沿著村道南北兩排磚瓦房，還有些是三間廈子房，三間廈子房便是陜西八大怪里的之一房子半邊蓋。房頂?shù)那嗤呱祥L著一扎高的酸瓦苔，高出一尺的煙筒到了飯點準(zhǔn)時冒出炊煙。房前房后有寬敞的前院后院，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的關(guān)中村子，家家務(wù)農(nóng)為主，夏收麥子，秋收玉米，地廣雨順，過著波瀾不驚的小農(nóng)日子。出去打工的人，不像現(xiàn)在這么普遍。人們基本窩在家里農(nóng)忙時農(nóng)忙，農(nóng)忙后閑散消磨光陰。家家里面跑騰著二個、三個、四個孩子，家家門前拴著一個白胡子奶羊，奶羊肚子下，掉著兩個長長的羊奶子，家家院子里跑著一群群的下蛋雞。到了晌午時分，下了蛋的母雞咯咯咯叫著，彼此起伏，伴隨著村道里廣播的秦腔聲。除了雞和羊，好多人家飼養(yǎng)著健壯的黃耕牛，犁地、磨地、拉架子車、拉著石轱轆碾場，反正家里的重活都是耕牛的活，所以耕牛不像下蛋雞，晚上隨便臥在院墻上樹杈里，也不像白胡子奶羊，院子隨便找個旮旯栓起來。耕牛住在院子里的專用牛棚里，棚里支個大大的石槽，那是耕牛的大飯碗，一年四季耕牛的飯碗里干草、青草、麩子飼料絕不能馬虎，耕牛是家里的一位壯勞力很寶貝。
寨子小學(xué)在村東，只有一二年級兩個班，村里人孩子再多，也心疼小小孩子嫩胳膊嫩腿走遠路到大隊小學(xué)里去上學(xué)。所以不知哪輩的老人手里在村里蓋了這所只有兩個教室的學(xué)校，一二年級在村子小學(xué)上，等孩子到了三年級，胳膊腿長得結(jié)實了，能耐酷暑風(fēng)寒了，再到遠點的大隊小學(xué)上三年級。大隊小學(xué)規(guī)模大多了，一個大隊四個村，四個村里的娃娃都在那兒上學(xué)。村里的小學(xué)名字隨了村名叫寨子小學(xué)。
進了寨子小學(xué)大門，左右四個老師的辦公室，往前是個大大的操場，青磚鋪的一條小道將操場分成了東西兩半，操場最北邊，橫著兩個并排著的古色古香教室，青磚的墻基和柱子，白色的墻，周角四個上翹的屋頂，流水線樣鋪著青瓦，最好看的是窗子和門，細(xì)長方形狀的窗一溜兒整齊排列，鑲嵌著茶褐色長木條窗棱，像母親的木梳子樣看著舒坦。教室的屋頂里，那些粗細(xì)勻溜的廩和椽也模樣整齊地站著隊，低眉順眼地聽著講課聲讀書聲。不知道哪輩的祖先，提議出資蓋了這樣好看的教室，小巧而精致。而不好的是房頂椽廩之間偶爾藏有游來游去的蛇，如果哪天哪條蛇失去重心啪一下不小心掉到地面或桌面，那這條蛇可就遭殃了。它絕對要被教室里的男孩子抓住一陣抽打，直到擺在地上不再動彈，最后在女孩子的尖叫聲中，男孩子雄赳赳氣昂昂地用鉛筆挑起死蛇來扔到操場邊的草叢里去。除了蛇，還有個不好的便是學(xué)校的泥巴圍墻，簡陋甚至歪扭，絕對是蓋教室的后輩人，很不負(fù)責(zé)地隨便那么用黃泥巴裹著石塊一砌，這要是讓蓋漂亮教室的先祖知道了，少不了一頓罵的，肯定會指著后人的鼻子說:
“虧先人哩，做活咋能這么毛糙，你看你砌的圍墻和我蓋的教室搭配不，給你家俊女子找個二愣子你愿意么?！?/p>
關(guān)中農(nóng)村一天是兩頓飯，學(xué)校的作息時間和村人的勞作時間相吻合，除了寒暑假，收麥的時候還有十天左右的夏忙假。學(xué)校里的三個老師，都是村里的民辦教師，高小欣的媽媽便是其中之一。早上，老師和同學(xué)一起從家里走兩步到學(xué)校，早課是八點到十點，兩節(jié)課放學(xué)，大家走兩步到家吃早飯，吃完早飯去上下午的課。二三節(jié)課后下午三點放學(xué)吃午飯，午飯吃完我們不用去學(xué)校了，學(xué)生娃就成割草娃放羊娃了，在村里在田地在渠岸上瘋。高小欣家里沒有羊沒有牛，她家里只有一個人的田地，也是她的叔叔家給幫忙耕種，高小欣不用割草不用下地幫大人干活，穿得漂漂亮亮地繼續(xù)在操場玩，或是看她的畫冊和小人書，她的媽媽周老師什么時候批改完作業(yè)了，她便和媽媽一起回家。
當(dāng)高小欣和媽媽牽著手從村道里走過的時候，村里的老少都會抬起一張笑瞇瞇的臉，和周老師打招呼，和高小欣打招呼。即使高小欣不牽媽媽的手，一個人走在村道里，村里的老少也會笑瞇瞇地和高小欣打招呼。大家打招呼時，好像小欣的爸爸隱形在她身后。高大夫可是村人眼里的一尊活菩薩。大家平常有個不舒服了，基本是在村里讓鄉(xiāng)醫(yī)看看，實在抗不下去了，會搭個班車去縣城看病，不管看的是哪個科的病痛，都要去先找小欣的爸爸，只有先找了高大夫，高大夫交代了去哪個科去找那個大夫同事，這看病的人心里才有了著落。村里人談?wù)撈鸶叽蠓颍Z氣里都是尊敬，愛屋及烏，敬屋及屋。更可況，高大夫的女兒白凈乖巧，媳婦又是娃娃的人民教師，所以，高小欣和媽媽在村里受到的禮遇是絕對優(yōu)等的。作為高小欣的同學(xué)們，只要和高小欣站在一起、走在一起的時候、坐在一起的時候，都好比是一團無色無味的空氣，對方的眼睛，只有笑瞇瞇地望著小欣：
“小欣，你媽媽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欣，你爸爸回來沒？”
“小欣，個子又長高了?！?/p>
同學(xué)振云媽媽在集市上碰見小欣和她媽媽后，看見周老師手里提著一個圓頭圓腦的鬧鐘表，一臉笑容的問著小欣：
“小欣，你媽媽給你買表了，這個表現(xiàn)在是幾點??？”
我和姐剛好拿著買的笤帚從他們身邊走過，集市的明亮陽光下，上集人群踩踏起來的塵土身形清晰地一團一團飛揚，明亮的陽光下，陣云媽媽那張燦爛的笑臉，讓我想起我家后院那株向日葵。
陣云，同學(xué)中個子最高的男孩，在我們玩耍的打仗游戲中，經(jīng)常扮演一個醫(yī)生，很有模樣地“包扎”這個的手、那個的腿。聽奶奶講，振云的命是小欣的爸爸高大夫給救的。陣云小時候，有次過年，他家做了一個難得的豬肝炒辣椒，菜端到桌子上以后，飄起的香味好比小手撓起了陣云的鼻子，香味太好聞了。陣云趁著媽媽還在鍋灶上忙乎著，趕緊捏了一塊豬肝塞到嘴里，還沒顧上細(xì)細(xì)品味這人間美味，媽媽回頭瞥了一眼隨即一嗓子吆喝說你急啥。嚇得陣云一縮脖子，咕隆一下豬肝卡到了嗓子眼，壞了，振云的小臉?biāo)查g成了醬紅色，雙手在空中胡抓發(fā)不出聲音。媽媽嚇得魂飛魄散，抱著他一邊向鄉(xiāng)醫(yī)家跑一邊哇哇大哭，出了門剛巧碰見了回村過年的高大夫，高大夫問了原因，立馬接過來將陣云頭低腳高放在腿上，用猛力一直推他的腹背，在振云的臉憋成紫紅的時候，那塊闖禍的豬肝從振云氣管里被擠了出來，振云這才哭出了顫聲，張大嘴喘息著，吸進久違的空氣，眼淚鼻子糊了一臉。
因為高大夫救過振云，他最喜歡扮演醫(yī)生；因為高大夫救過振云，他的爸爸媽媽見了周老師，比村里其他人更像一株仰臉向日葵。
寨子村人人皆知的卷筆刀事件發(fā)生在夏忙假后。
夏忙假結(jié)束了，回到教室的我們曬得黑黑的。高小欣白白凈凈的也從父親那里休假回來了，這個不驚奇，驚奇的是高小欣課桌上端端正正醒目異常地放了一個粉紅色大象形狀的卷筆刀，大小好比一個大塊橡皮。我們圍觀在小欣課桌前，這個拿起看一下，那個拿起摸一下，真是稀罕極了。小欣將鉛筆從大象的屁股放進去，咕嚕咕嚕轉(zhuǎn)幾下，再拿出來時整齊的圓錐形鉛筆切面就卷好了，尖尖的筆芯峻拔在那兒，比起我們削鉛筆那個笨拙的小刀，真是又好看又方便，還不用擔(dān)心弄傷手指頭。大家嘰嘰喳喳圍觀欣賞這個卷筆刀時，操場上的鐵鐘當(dāng)當(dāng)敲響，我們開始上體育課了。大家紛紛跑出了教室，來到了操場集合。今天的天氣有點奇怪，大清早的天空卻有傍晚樣的紅彤彤霞云鋪了半個天空，老人經(jīng)常說早燒不出門，今天看來有雨了。
數(shù)學(xué)老師常老師兼帶著體育課，常老師帶我們玩了一會老鷹抓小雞的游戲，也許麥?zhǔn)兆屗麆诶哿?，他疲憊地坐到了操場邊那個半截老態(tài)龍鐘的柳樹下，讓我們自由活動。天空刮過來一縷一縷的旋風(fēng)，男孩子投入地玩起了樹枝槍戰(zhàn)，女孩子呢，圍觀打仗游戲或是跳房子。體育課上完了，大家意猶未盡地回到了教室，準(zhǔn)備上下堂的語文課。在這時，高小欣尖叫起來：
“我的卷筆刀咋不見了？”
“不是剛還在呢。”
于是，大家吵吵嚷嚷在教室里自發(fā)找了起來，地上，桌子上，門后的簸箕里，都沒有，這下，大家傻眼了，高小欣大聲哭起來。
準(zhǔn)備上語文課的周老師拿著書走了進來，沒還等她開口詢問，快嘴快舌的同學(xué)們已經(jīng)你一句我一句打報告了：
報告周老師，小欣的卷筆刀不見了。
報告周老師，上體育課前卷筆刀還在呢。
報告周老師，教師里沒找見。
看著哭紅了眼睛的女兒，周老師已經(jīng)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好，我知道了，我們現(xiàn)在上課，下了課后大家都不要走。
教室外面風(fēng)大了起來，窗棱上糊的白紙，開始一鼓一收的，教室的門咣當(dāng)咣當(dāng)響，早晨明亮的光線開始暗起來了，我的鼻子，聞到了操場灰塵飄進來的味道，應(yīng)該快下大雨了。這一堂課安靜極了，我想大家和我一樣，心里還想著那個粉紅色的卷筆刀究竟跑哪里去了呢。
下課了，周老師出去和常老師在教室門外說了一會話，然后走了進來說：
“振云同學(xué)留下來，快下大雨了，大家趕快回家，今天雨肯定不小，下午不上課了，放半天假。”
我們都扭轉(zhuǎn)腦袋，望了望陣云，那個高個子男孩子，坐在最后一排。外面的天更暗了，這時候靜悄悄地又沒了一絲風(fēng)，天空厚厚黑云黑沉沉得像想我家的大鐵鍋扣在那里。今天沒人貪玩磨蹭，跳躍著拎起書包紛紛小跑回家，誰都不想淋一場雨水濕漉漉回家挨訓(xùn)。
奶奶做的紅豆大米湯好香啊，我剛放下飯碗，雨就強勁地下了起來，瞬間，外面嘩啦啦霧蒙蒙一片，天地之間濕汽騰騰，柳樹的頭被大雨澆地低了又低，低了又低，仿佛一只大手壓著它終是抬不起頭來。泡桐還是會玩，狂風(fēng)中巴掌樣寬闊的葉子忽地一下翻過來，露出泛白的背面，讓雨水沖一下，又忽地一下翻回來，露出綠油油的正面，讓雨水再沖一下，來來回回動作神速樂此不疲，像個戲水的狂放孩童。
雨勢大，一般時間短，一會兒的時間，雨聲便干干凈凈停歇了。街道院落，汪著一灘一灘的雨水，麻雀探頭探腦地從房檐下飛到了桐樹上，涼爽的清風(fēng)吹過，樹葉子上積存的滾珠般水滴簌簌落下。
村道里突然喧囂起來，三三兩兩的人不顧路面的泥濘向?qū)W校跑去，腳后跟帶起的泥點子濺起來，甩到了跑步人自己的后背上，幾家的黃狗也在不明就里地迎頭吠叫著湊熱鬧。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驚得整個寨子村仿佛都一顫一顫地。
原來學(xué)校的歪圍墻經(jīng)不起這場暴雨倒了，砸中了從墻下走過的陣云。
上體育課的時候，只有陣云一個人回了一趟教室，這是常老師看見的。知道卷筆刀不見后，周老師問了常老師上體育課的一些情況，便大概明白了。放學(xué)后，她想和陣云談?wù)?，小孩子家如果拿了，還給小欣就行了，批評一下就過去了。等我們都走后，周老師問陣云上體育課回教室的時候是否用小欣的卷筆刀了，用完了放哪兒。陣云說，我回教室是肚子疼，在桌子上趴了會又不疼了，又回到了操場上體育課，沒有用小欣的卷筆刀。周老師說你回去再想想，看是不是忘了，因為那個卷筆刀小欣太喜歡了，你也喜歡的話我下次讓小欣爸爸給你買一個藍色的，那個粉色的男孩子用著不好看。
陣云低了頭不吭氣。
正說著話，外面的大雨下了起來。雨水在空中密集成水幕，被風(fēng)刮著，嘩一下，水幕倒到圍墻上，又嘩一下，水幕撲在教室墻上，整個世界好像都濕透了。
周老師說咱們等雨停了再回家吧,還留在教室的小欣，抽噎聲不時來一下，陣云在教室如坐針氈。雨勢剛小了些，陣云說雨小了我回家呀。周老師說在等一下雨就徹底停了，陣云說不等了，收拾了書包出了教室。通向大門的那條操場中間的青磚小道，本來已經(jīng)被踩磨成光溜溜，雨水沖刷下更是滑溜溜地泛著青光，泥土的操場，雨水已經(jīng)泡軟了肯定是泥濘的，一踩一個泥窩子。陣云選擇踩著圍墻根下的一溜稀稀疏疏雜草地，這里比較好走一點。陣云有點瘸拐地走在墻根下時，周老師還在想他今天走路腿型怎么這個樣子呢。就在這當(dāng)兒，經(jīng)不住暴雨沖涮的歪圍墻轟然成排倒下，陣云被倒下的圍墻不偏不倚地壓住，嚇壞了的周老師讓小欣趕緊出門喊人，自己叫著陣云的名字雙手瘋狂地刨著泥巴塊。
陣云死了，不是被泥土捂死的，是被泥墻里的一塊石塊砸中了腦袋，被刨出來時已經(jīng)沒了聲息，提著藥箱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村醫(yī)沒能救回他。
那個場景是痛苦和淚水組成的，陣云媽媽跪在泥水里嚎啕哭泣,周老師也是一臉的泥巴一臉的淚水一臉的惶恐，我從沒見過周老師的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大。
后來，埋葬振云前村里的老奶奶給他換衣服鞋時候，振云濕透的舊鞋里面，掉出來那個粉紅色的卷筆刀，卷筆刀藏在鞋子里有點硌腳，所以那天振云走路有點奇怪的一瘸一拐。
卷筆刀事件后，村里人議論紛紛，一個卷筆刀和一個鮮活的生命比起來，過早凋謝的生命獲取了同情。有的人埋怨周老師，說周老師明知天氣不好，還要留下振云談話，有的人說都是陣云的錯,自己偷了東西還不承認(rèn)。村人在自己的心里搭了一個卷筆刀事件審判臺，自審自判，并固執(zhí)地認(rèn)為自己審判結(jié)果正確無誤。有一次，埋怨周老師的一幫人和埋怨振云的一幫人，在田頭吵了起來，要不是隊長出面罵他們停歇下來，兩幫人手里的鋤頭要打起架來了。
振云的家人見了周老師，也從笑臉揚起的向日葵變成了沉甸甸低頭的谷穗子，我在語文課本里見過這樣低頭谷穗的圖片。
周老師病了一場，她和小欣去了縣城。一二年級的語文課暫由常老師代課。等周老師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臉色很蒼白，她不是來上課的，她是不再做寨子小學(xué)的語文老師和校長了，她要去縣城找新工作了，這次回來是處理學(xué)校一些交接事情的。小欣也是插班到縣城里的小學(xué)上學(xué)，周老師還不知道自己能去干什么，她的聲音輕輕地，臉黃黃地：去了再說吧。
小欣臨走時，拉著我的手，說她的心里很惆悵。愛看書的孩子會用詞，小欣說了惆悵，我只會說心里難受，我們兩個低個子，一起并排坐一起并排跑早操，這突然便要走了，總覺得嗓子眼堵堵地。那個學(xué)期我一個人坐一個桌子到暑假放假，空蕩蕩地老想她，我想她在縣城的小學(xué)里已經(jīng)有了新同桌吧。
卷筆刀事件后不久，振云的爸爸被高大夫擔(dān)保介紹到縣醫(yī)院做了門衛(wèi)。從那以后，小欣家徹底搬到了縣城，我再沒見過周老師和小欣，她家的瓦房，因為沒人住沒了煙火，很快破敗了。她小叔把那房頂爛了窟窿的房子扒掉，蓋了新房子，新房子當(dāng)然易主成小叔家的了。小欣一家在寨子村好像一根拔了根的樹，逐漸地沒有任何物念痕跡了。
后來，那個小小的寨子小學(xué)也消失了，因為寨子小學(xué)并入大隊小學(xué)了。
短篇小說
散文隨筆
寫作課
1175314756@qq.com(須首發(fā)稿）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