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教育部公布了第一批100所鄉(xiāng)村溫馨校園典型案例學校。本刊12月采訪報道的珠海市斗門區(qū)白蕉鎮(zhèn)白石小學成功入選。
作為一所典型的鄉(xiāng)村小學，白石小學依托傳統(tǒng)，卻打破傳統(tǒng)。
校長黃建文，從客家文化中提煉出“耕讀教育”，把各學科融入到稻田、菜園、魚塘里，讓孩子們立足土地，在傳統(tǒng)勞作中學習成長，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他還希望，借此能縫合鄉(xiāng)土發(fā)展與新農(nóng)村人成長的斷裂，也能讓孩子們從農(nóng)村和土地里找到原始的頑強生命力。
過去，白石小學猶如“廢棄的工廠”，現(xiàn)在已是全國知名的小而美，小而優(yōu)的溫馨校園，這背后，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校長黃建文帶領孩子在校園的稻田里享受豐收的喜悅
在珠海市斗門區(qū)白蕉鎮(zhèn)白石村內，“藏”著一所遠近聞名的特色鄉(xiāng)村小學——白石小學。
和其他大多數(shù)學校發(fā)展“科技創(chuàng)客教育”不同的是，白石小學選擇了“回歸土地”。
走進白石小學，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校門口清澈的小河，河道邊栽種著花草，從山上流下潺潺溪水，幾尾小魚游來游去。抬眼往校園看去，再利用的廢輪胎被畫成五顏六色，一簇簇藍白色的小花開在上面，精致又可愛。
校門口的小河經(jīng)過治理后清澈見底，山泉水從山上流到山腳下的白石小學
回身往一路之隔的老校區(qū)走去，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在校園正中央，稻田的后面是規(guī)劃整齊的菜園，種著各色蔬菜，旁邊的校舍墻面上掛滿了玉米、辣椒，大蒜，還有捕魚的蓑衣等。校舍側面近五米高的墻上畫著一幅梵高的名畫《收獲景象》，金黃的色調讓人心情愉悅。
“雖然學校硬件建設條件不高，但我們盡力去營造一個溫馨的環(huán)境，這是我們的家”，一個皮膚黑黑，笑起來敦厚隨和的中年男子對記者說道。
這就是白石小學的校長黃建文，也是眼前這一幕幕溫馨畫面的“創(chuàng)造者”。
“農(nóng)民的孩子”和“廢舊的工廠”
1978年，黃建文出生在珠海市斗門區(qū)的一個普通農(nóng)戶家庭，一家人靠種田養(yǎng)殖為生。
因為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黃建文從小就非常務實，身上總帶著一股樸實的干勁。“我是農(nóng)民的孩子，喜歡腳踏實地做事?！?/p>
1994年，從小成績優(yōu)異的黃建文為了減輕家庭負擔，選擇了報考中師。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小學當數(shù)學老師，之后，做了五年德育主任，三年教導主任，三年副校長。
2017年，黃建文接到調任，斗門區(qū)教育局決定委派他到白石小學當任校長。
于旁人看來，這應該算是“高升”，但黃建文內心，卻“有點不情愿”?！爱敃r聽說過白石小學，很差。從好學校到差學校，多少是有點抵觸情緒的?！?nbsp;
在這之前，關于教育，黃建文的想法很簡單，踏踏實實把科目教好就行。如今，把一個學校擺在他面前，他感到壓力很大。
赴任之前，黃建文做了很多功課，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邁開腳去做就好” 。但真正站到白石小學校門前時，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他震驚了。
“就像是一個廢舊的工廠”，這是白石小學給黃建文的第一印象。
校門是一個鐵柵欄，門前是一條水溝，水溝旁邊就是垃圾池，陣陣異味不斷飄來。走進校園，低矮的教學樓墻面剝落，像極了廢棄的廠房，僅有的一個籃球場上，沒有籃球架，半個籃球場都被雜草掩埋著。教師的辦公室居然是活動板房。
而在這個“新校區(qū)”的正對面，是白石小學的西校區(qū)，半個園里都是雜草。站在“破敗”的校園里，黃建文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教育使命感——也就那一刻，他突然才意識到，他必須回望過去自己曾經(jīng)走出的“大山”了。他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一定要改變這一切”。
作為從教近20年的一線教師，黃建文明白，只有教育教學才是一個學校最根本、最實在的內驅力。
白石小學教師老齡化嚴重，固化的教育方法已經(jīng)無法適應當下社會環(huán)境。理論的說教和糾正很難去改變老師多年不變的教學習慣，黃建文想到，只有組織老師們一起研課磨課，讓他們在一節(jié)節(jié)課堂里，自己去發(fā)現(xiàn)問題，才會有沖擊力。
于是，他邀請珠海市“省名師工作室”來到學校作研課指導，希望以研促教。還與周邊有優(yōu)質資源的學校結成“研修共同體”，希望借大校之力，彌補薄弱環(huán)節(jié)，營造教研氛圍。
方向有了，實施起來卻不容易，問題接踵而來。
白石小學根本沒有那么大的教室，可以容納幾十個老師一起研討。不少教師直言相勸，“沒有場地就別折騰了”。黃建文卻堅定地說，“場地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
最終，黃建文將二樓活動室和電腦室的墻砸了，創(chuàng)造了一個大型教室，用來供教師們研課磨課。
學校沒有錄像設備，黃建文便拉下臉去找經(jīng)銷商賒賬。
設備場地的困難都好解決，最讓黃建文頭疼的是，老師們不愿上教研課。
“我是個新校長，不能采取強硬的態(tài)度去要求老師，只能以身作則，去引導，去感染?！?/p>
語文科組長黃老師年過五十，是白石小學資歷最深的老教師，他責任心強，工作認真，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提升孩子的成績上，但也免不了經(jīng)常被孩子惹生氣。
黃建文希望黃老師能夠去上教研公開課。但黃老師很抗拒，“一來沒上過，二來怕出丑”。
黃建文便推心置腹，“你先出丑，再出彩，最后，你才能出眾啊?！?/strong>
最終，黃老師站上了教研公開課的講臺，后來更積極地參與到每次教研活動當中。有了黃老師的牽頭作用，老師們也開始陸續(xù)參與進來。
每一次研課，黃建文都要求所有老師必須上課，上完課后，他再調出錄的視頻，和老師們一起評課。就這樣白石小學老師們的教學水平一步步成長起來了。
一直以來，白石小學的學生成績在全區(qū)四十多所學校都屬于下游水平，但經(jīng)過黃建文和老師們幾年的努力，如今，白石小學六年級畢業(yè)生的成績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在白蕉鎮(zhèn)排第一了，去年更是在斗門區(qū)四十五所公辦學校中排到了第五。
“能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把該做的做了，再去想高層次的東西”，奉行“實踐主義”的黃建文做事果斷，敢想也敢做，“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事情往往會引發(fā)意想不到的改變，你去做了你才能發(fā)現(xiàn)?！?/strong>
就好比那次“砸墻”，黃建文不單單砸開了兩間教室的墻，還砸開了教師們心中那堵陳舊堅硬的墻，更砸開了隔絕著學生們與寬廣世界的墻。
勞動節(jié)孩子們在學校門口的小河里抓魚
白石小學共有學生362人，但教職工只有19人，盡管教師的教學水平在不斷提高，但嚴重匱乏的師資，始終無法滿足學生方方面面的需求。
比如，學校沒有音樂老師和美術老師。
剛到學校時，黃建文就注意到這點，一所學校如果只專注于提高學生的學習成績，那注定是一所不成功的學校。
“孩子們觀察、思考、歸納表達以及審美鑒賞能力都太弱了”，黃建文回想起初期和學生們相處的畫面，心疼地說，“他們太不自信了，沉默寡言，每每看到他們，我都有一種虧欠感。”
“哪怕是乞討，我也要改變這個現(xiàn)狀”。
師資不足，資金不足，黃建文就去校外“請”。他找珠海市民盟黨支部和社會慈善機構，“請”他們捐贈校服，先從面上改變了學生的精神面貌。
然后，他找到在文化館工作的朋友，“請”他介紹適合在白石小學落地的項目。當時，正好有一個“客家竹板山歌傳承”的非遺文化項目在尋找合作實驗學校，在朋友幫助下，黃建文立刻將其引進到白石小學。傳承人和老師團隊們免費來到校園里，教孩子們唱山歌，缺音樂老師的問題順利得到了解決。
自此，客家竹板山歌成了白石小學一大特色校本課程。
除此之外，在開始的大半年時間里，黃建文還陸陸續(xù)續(xù)嘗試做了很多課程，但零零散散，一直沒有形成一個系統(tǒng)的課程框架，這讓他很沮喪。
“我的成長是靠自己摸索出來的，沒有導師。我可以慢慢成長，但學校等不了，我覺得必須找一個人來指引我了?！?nbsp;
黃建文想到了當時在整個珠海市教育界名氣很大的余志君校長。
敢想敢做的黃建文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撥通了余校長的電話，“那個電話打得很冒昧，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在那之前，余校長根本不認識我?！?/p>
讓黃建文沒想到的是，余志君爽快地答應了，第二天便帶著團隊來到了白石小學。
斗門區(qū)白蕉鎮(zhèn)是客家人聚集地，一開始黃建文打算打造一系列圍繞客家文化的校本課程，余校長聽后，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客家文化太大了，不能切實落到學生身上，沒有生長力。她建議黃建文從學校本土出發(fā)，挖掘適合白石小學每個學生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課程。
經(jīng)過不斷的討論，黃建文把目光投向學校內部，決定細化和升華學校的“勞動教育”。
孩子們展示自己在“班級自留地”里種出來的蔬菜
“勞動教育”的提出源于黃建文一次關于教育的重新定位。
身為父親的黃建文發(fā)現(xiàn)，兒子的生活自理能力極差，學校里的孩子們也跟兒子一樣，雖然生長在農(nóng)村，但是缺乏許多生活基本常識。
這讓黃建文意識到，教育的初衷，必須是教會人生存。
學校的不少老師都在學校開辟了菜地種菜，何不叫老師帶著孩子們一起呢？于是他提出“勞動教育”，希望孩子們能先學會生存。實施半年來，效果不錯。
在余志君校長和斗門區(qū)教科培蔣主任的指導和建議下，2019年初，黃建文從“勞動教育”出發(fā)，結合當?shù)乜图椅幕械摹案x傳家”，提煉出了“耕讀教育”。
“耕可以事稼穡，豐五谷，養(yǎng)家糊口，以立性命；讀可以知詩書，達禮義，修身養(yǎng)性，以立高德。耕是行，讀是知。耕讀教育，蘊含著陶行知‘知行合一’的教育理念?！秉S建文介紹說。
起初，聽到黃建文要做“耕讀教育”，老師們表示了強烈的不理解，“其他學校都是夢想啊，創(chuàng)客啊這些高大上的東西，你為什么要搞耕種呢？平時帶著學生們勞動還可以，要做一個課程出來，不會?。 ?/p>
在他們眼中，黃建文在搞形式主義，徒增工作量。
黃建文將他心中理解的“耕讀教育”解釋給老師聽后，沒再多說什么。他像往常一樣，帶著幾個感興趣的老師，率先做了起來。
“說太多沒用，你做出了效果，老師們自然會跟著你走?！蹦悄晗奶?，黃建文幾乎每天走一萬三千步，兩個月穿破一雙鞋。
為了發(fā)揮“耕讀教育”的育人功能，黃建文在西校區(qū)建立了耕讀園，在園里創(chuàng)建了農(nóng)耕博物館、 班級“自留地”和水稻試驗田。校園里的蔬菜、水稻都是孩子們和老師親自栽種并參與日常管理。他還聘請珠海市農(nóng)科所專家定期到校為學生上課，在他們的指導下學生嘗試種植了七彩油菜花和紅稻米、黑稻米。
根據(jù)白石的地域文化，他和老師們一起，開發(fā)出了一個系統(tǒng)的耕讀課程，包含稻田學堂、田園種植、魚塘研學、客家竹板山歌等特色課程，這些課程融合了不同的學科內容，讓學生在學習知識的同時，還能培養(yǎng)生存、合作、探索、創(chuàng)新的特質。
豐收節(jié)上快樂的孩子們
此外，為了深化“耕讀教育”，學校每年都會舉辦各類耕讀節(jié)日活動，3月份“耕讀”讀書節(jié)、6月份勞動節(jié)、9月份曬秋節(jié)、10月份開展“耕讀”為主題的研學實踐活動、12月份豐收節(jié)，這些活動不但提高了學生的勞動技能，重拾了農(nóng)村孩子的勤勞品性，還讓孩子們在活動中變得自立、自信，真正實現(xiàn)了知行合一。
談到學校的變化，在白石小學待了十幾年的教導主任崔老師坦言，“以前，老師和孩子們都不敢跟人說自己是白石小學的，怕被笑話?，F(xiàn)在出去，他們都特別驕傲地介紹自己。學校好了，學校里的人腰桿子也就挺了，真好?！?/p>
這點也是讓黃建文最欣慰的，“孩子和老師都自信了，我所做的一切就值了?！?/p>
除了“知行合一”，關于耕讀教育，黃建文還有更為深遠的思考。
年輕一輩的農(nóng)村人，雖然生長在農(nóng)村，但跟農(nóng)村、土地是脫離的，他們在逃離農(nóng)村和融入大城市中掙扎，這是信息化和城鎮(zhèn)化發(fā)展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黃建文希望，通過耕讀教育，縫合鄉(xiāng)土發(fā)展與新農(nóng)村人成長的斷裂，讓他們從農(nóng)村和土地里找到原始的頑強生命力。
辭別時，正值下課，黃建文站在校門口，和幾個學生說說笑笑。他身后，一棵高大粗壯的芒果樹上掛滿了果子。看來，白石小學又將迎來一個碩果累累的豐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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