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制作：孟新龍
【作者簡介】張西云、呂志榮。（排名不分先后）
小年
文/張西云（遼寧）
多年以來，我都不曾忘記那個小年。
那年我好像十三四歲。一進入臘月，母親就讓我的父親到集市上去買染線的顏料，顏料買回后她就開始將事先紡好的棉線用大鐵鍋染色。為了防止串色，她在院子里搭起幾個臨時灶臺，架上鐵鍋，添上水開始燒火。灶膛里的木材一邊燃燒，一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大鐵鍋里的水也“咕嘟咕嘟”冒著白色的氣霧。母親將紅的、藍的、黃的各種顏色分別倒進滾開的水中，再把整理好的線團放到鍋里。一邊用小樹枝順著線團的方向攪動，讓每一絲棉線都能均勻上色，一邊瞇起眼睛吹著鐵鍋里熱氣騰騰的哈氣。
染完色的棉線，被母親用兩根小搟面杖一樣的樹棍挑起，掛在我家柿子樹的樹杈上，再用樹棍穿過線團順時針擰動，線團隨著母親手的轉(zhuǎn)動成了麻花形狀，濃厚的染料水順著線團流淌到地上，柿子樹下的地面被染成五顏六色。
小年前幾天，母親染的棉線已經(jīng)曬干，她要準備織布了。
在我家里，母親織布就像父親蓋房子一樣，屬于重大事項。母親提前幾天就開始觀察天氣，父親當(dāng)然也是積極參與。經(jīng)過他們觀察分析，得出的結(jié)論是：臘月二十三小年過后可能要下大雪?？棽冀?jīng)線必須要有寬敞的場地，并且要在地上打掛線的木橛子，只能選在院子里，如果下雪了就不能經(jīng)線，就會耽擱織布。如果年前不能織布，過年幾個孩子的新衣服就沒法做了。
吃晚飯時，我的母親自豪地宣布：“我今年可是要織挑花布呢！已經(jīng)染好了緯線，用老藍色的緯線給男孩子做襯衣，用粉紅色和黃色的緯線織的布可以給兩個女孩子做外罩，布頭帶穗的可以做個新門簾。還可以給你做條手巾?！闭f最后這句話時，母親扭頭看著父親說。
她說明天就是“祭灶”了，離過年沒幾天了，咱們要趕緊經(jīng)線子，趕趕活，過年不耽誤穿新衣服。父親也表示同意，便開始翻找釘子、錘子等工具，還找出一個大搟面杖一樣粗的樹枝，砍成幾段，并用斧頭把一端削尖。母親催我和二妹吃完飯早點睡覺，明天早起幫忙。
第二天小年，母親和父親早早起來把院子里掃得干干凈凈，母親跨著大步用腳丈量距離，并不停地指揮我父親用錘子在她丈量出來的空地兩端釘上木橛子。
果然，是一個大晴天，暖暖的陽光照在院子里，顯得不那么清冷。
幾只雞“咯咯”跑過來，趁母親不注意時在光潔的地上拉了幾泡屎。母親嘴里吆喝著雞，彎腰順手撿起一根木楔子扔過去。那幾只雞張著翅膀叫著飛跑著離開。母親大聲喊我和二妹，讓我們把雞屎打掃了，把屋里的棉線搬出來。我和二妹一邊應(yīng)著母親，一邊做了分工，她負責(zé)打掃雞糞，我負責(zé)從屋里往外搬運棉線。
這時，我們聽到院子矮墻外傳來大聲的問話：“你家又要織布??？”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村里的山爺，他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它零件都“嘩啦啦”響的二八自行車，沖著院子里大聲打招呼。還沒等我們反應(yīng)過來，他就騎著車子過去了。
山爺參加過抗美援朝，母親說他是國家的功臣。每個月政府都給他開工資，他手里有活泛錢，喜歡趕集。我父親愛開玩笑，總結(jié)了一個順口溜：“二五八，小陳拉；三六九，張市走?！?/span>
“小陳”和“張市”，都是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名稱。每月逢農(nóng)歷二、五、八，小陳有集市；逢三、六、九，張市有集會。山爺逢會必到，哪怕不買東西甩著兩手回來，下次還是要去趕集。
對于圖案復(fù)雜的布匹，哪怕有一根經(jīng)線錯誤，就會導(dǎo)致整匹布花紋錯誤，家織布也不例外。
母親顧不得其它，全神貫注，手里托著五顏六色的棉線大步流星在院子里來回走著，嘴里不停嘟嘟著、計算著這個顏色幾根、那個顏色幾根。我和二妹坐在兩端的矮凳上及時將母親遞過來的棉線掛在木橛子上，父親在母親的指揮下一會轟雞、一會攆鴨，防止它們破壞現(xiàn)場。
這么熱鬧的場面，自然吸引了村里有些閑人。
他們倒不是真的在意院子里經(jīng)線的情況，而是站在我家矮墻邊一邊閑聊，一邊打趣，反正那時的冬天也沒有太多事情做。
當(dāng)東屋房檐的影子照在墻根時，就到了中午。
矮墻邊有人說要回去做飯，有人也附和著挪動腳步。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喊叫：“你們看，那不是山爺嗎？他咋不騎車，推著車子干啥？”
旁邊的人也伸頭向前望去，他們前邊就是通往集市的土路，多年來已被村民們的腳步踩得結(jié)結(jié)實實，泛著白光。還有人驚奇地說：“哎，那個跟山爺走在一起的人是誰？肯定不是我們村的人?！?/span>
我一聽到他們的議論，就好奇地想跑去看?？墒牵?dāng)我剛想站起身來，手里托著棉線、邁著大步的母親就從對面走過來，遠遠地將她手里的棉線遞給我，我只能接過來掛在木楔子上。等她轉(zhuǎn)身后，我剛想動身，她又回來了。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在小木凳上，但是耳朵卻朝矮墻邊用力。
不一會兒，傳來山爺那輛“咣當(dāng)咣當(dāng)”的自行車響聲。
山爺人還沒走到矮墻邊就被眾人攔住問個不停。他將自行車靠在矮墻上，手里扯著一個人一腳跨過矮墻的豁口走進我家院子里，大聲說：“有沒有熱水？給端點?！蹦赣H停下手里的活，把棉線平攤在地上，我們都跑過去?？吹揭粋€蓬頭垢面、表情木訥的流浪漢，身上披著一塊白色塑料布，大約有五十歲年齡，低著頭站在山爺身旁，眼睛一直看著地面。
山爺大聲說：“我還沒到集市，就在路邊的溝里發(fā)現(xiàn)這個人，大冬天只穿兩件單衣服，蹲在溝里。這么冷的天，真怕凍壞了，我也沒有多余的衣服，就把兜子里的一塊塑料布給他披上，咋問他也不吱聲，就把他領(lǐng)回來了?！?nbsp;
人們紛紛圍上來，七言八語地問這個人，家住哪里，家里有哪些人，為什么會在溝里？可是，他低頭盯著地面，滿頭長發(fā)蓬亂，沾滿了草屑，滿臉的污垢；腳上黃色膠鞋也露出腳趾；兩只手交叉穿在袖筒中，顫顫巍巍，瑟瑟發(fā)抖。
柿子樹下就是我家的軋井。
母親一邊吩咐我軋水，一邊回屋子里拿暖水瓶，順手從柿子樹杈上扯下毛巾，讓他先洗臉，又讓二妹燒火做飯。她自己則轉(zhuǎn)回身進屋拿棉衣給流浪漢穿。
從那以后，這個流浪漢就在山爺家住下了，我們村里就多了一個外鄉(xiāng)人。
我們再見到他時，頭發(fā)和胡子剪短了，臉也干凈了，穿著政府發(fā)給山爺?shù)暮谏抟\和棉鞋，整個人利索了不少。但是，他的表情依然是木訥、遲鈍的。他經(jīng)常跟在山爺身后，有時跟著去田地拔草，有時用架子車拉土，有時也跟著去趕集。他從來不說話，村里人都認為他是啞巴。
山爺叫他老付，大家也跟著喊他老付。
我的母親，因為老付的到來中途停止了經(jīng)線，等重新拿起棉線后再也接不上之前的圖案，導(dǎo)致那年的布匹一半是條紋，一半是方格，后來只能做成鞋里布了。
當(dāng)然，母親用前一年剩下的一塊碎花布頭給我和妹妹各自做了一對套袖，縫在舊棉襖袖子上，看起來還是新衣服。我的哥哥們也都穿上了用那塊布做里子的新鞋。
作者簡介
張西云，女，執(zhí)業(yè)律師，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日常從事法律執(zhí)業(yè)，業(yè)余喜歡文學(xué)創(chuàng)作。喜歡詩歌的靈動和韻味，欣賞散文的雋永和意涵。相信生活就是詩歌，遠方就是眼前。
送親
文/呂志榮（山西）
明明喜滋滋地哼著曲子從街上回來，手機急促地響了。一看，是五天后就要和他結(jié)婚的英英的號，他連忙接起，歡天喜地說：“親愛的，等不上了吧？要不過來先親上一口？”對方嬌嗔說：“瞎說甚哩？我是吿你，最近疫情又有反彈的趨向，爸要我和你商量，新年前辦事怕人多不保險，一旦感染就鬧下事了。是不是考慮把婚期推后到正月，看情況再說？”明明一聽肺都氣炸了，火冒三丈說：“你家一推再推啥意思？要是又找好下家了就干脆說！訂婚時我想國慶節(jié)辦，你媽左推右推推在新年。前天我們把親朋們的話也給了，結(jié)婚證也領(lǐng)了，你家又想反悔。我看不用推了，干脆離了算了！”說完了也不管英英說什么，狠狠地按了手機。
剛氣呼呼地回家坐下，門開處穿著一身重孝的表外甥來了。進門跪倒地下，痛哭流涕說：“我媽老了，給舅舅叩頭。”明明忙攙起，眼里噙著淚花問哪天歿的、得的甚病。外甥哭述了病的經(jīng)過。明明傷心地說：“你媽七十四，還不算太大。可是那癌癥病不說老小，沒法子呀。你們也盡心了，你媽也了罪了。”外甥放下孝布，告了安葬日期哭著走了。不一會五爹來電說：“外甥也給話了吧？網(wǎng)上說，哪個省有聚會做月的，給幾十個人傳染上新冠病毒了，有一家十一口全染倒了。咱敢不敢去？”明明說那可不敢去，把禮錢捎起算了。
第二天，明明躺在炕上蒙頭慪氣，他想起岳父怕疫情想推后婚期是有道理的。自己不該冒冒失失提出離婚，再不理人家。正想去給岳父母和愛人賠禮道歉，聽見門響進來兩個人。掀被看時，卻是英英和岳父來了。他羞得無地自容地喃喃說：“你們咋來了？”英英說：“和你離婚來了。”岳父寬慰地說：“別聽她瞎說，年輕人聽了我們要再推婚期產(chǎn)生誤解，我和你岳母完全可以理解，可以原諒。好好的女婿和親家咋能說離就離呢？我這兩天思謀下個好法子來，先把閨女給你送過來。結(jié)婚證已經(jīng)領(lǐng)了，你們先圓房結(jié)了婚，等什么時候疫情控制好了，再待客請人。這你該滿意了吧？”明明樂得一蹦二尺高，一手抓著媳婦的手，一手緊拉岳父的手，左一口右一口親上沒完。
作者簡介
呂志榮，山西忻州人，年逾古稀，愛好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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