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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 王選:用文字在泥瓦盆里發(fā)面的人

王選:用文字在泥瓦盆里發(fā)面的人

向度訪談

王選,甘肅天水人,1987年,是國內(nèi)新一代青年作家中的代表,出版有《南城根:一個中國城中村的背影》《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大量作品刊發(fā)于《人民文學》《中國作家》《散文》《天涯》《芙蓉》《讀者》等刊,并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海外文摘》《散文·海外版》等轉載,入選各種年度選本。曾獲人民文學新人獎、華語青年作家獎、敦煌文藝獎、林語堂文學獎、長安散文獎、黃河文學獎等多種獎項。其中,《南城根:一個中國城中村的背影》一書出版后,作為聚焦底層群體、書寫城中村日常的非虛構作品,在國內(nèi)文學界引起良好反響,曾入選“鳳凰好書榜”“2014年度中國年度影響力圖書”“百道網(wǎng)·中國好書榜”等各種榜單。

向度文化:初讀《最后一個村莊》,覺得它是散文,再讀,覺得是非虛構,讀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小說。正如作家張楚所說,它打破了小說、散文和非虛構之間的界限,使得它的文體變得似是而非,撲朔迷離。你自己是怎么定義這部新著的?

王選:我一直覺得文體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即“怎么寫”。相比于“寫什么”,或許形式就是其次了。另外,我們寫某個對象,用何種文體,是由對象本身決定的,哪一種文體更適合,我們就選擇哪一種,而不是我們決定了形式,再去找對象。這是我的個人認識。我好像經(jīng)常遭遇這類問題。

至于《最后一個村莊》這本書,文本架構是采用小說的寫法,而情感則是散文化的,所采用的素材是非虛構的。如果要定義的話,就叫跨文體。反正這個詞也不新鮮了。我只是覺得這樣寫,更能表達我,更適合這本書。寫成以后,它是是而非,它模棱兩可,甚至它難以界定,我覺得挺有意思。

向度文化:所以說,書里的麥村并不是真正的“麥村”,而是你虛構出來的一個文學意義上的村莊。村莊里的這幾十戶人家也是虛構出來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你的故鄉(xiāng)“麥村”是怎樣的一種現(xiàn)狀呢?

王選:麥村,確實一個虛構的文學概念。雖然它面積很小,僅有巴掌一般,但我想它有代表性,是萬千村莊的縮影。麥村的二三十戶人,他們所生活的細節(jié),存在文學化的虛構,但同樣具有代表性,他們真實存在于我們的故鄉(xiāng),我們的記憶,甚至就是我們本身。

雖然麥村是文學概念,是我構建于紙上的故鄉(xiāng),但它和真實的故鄉(xiāng),在某些方面是一致的,所面臨的困境和未來也是相同的。也可以說,麥村就是我真實的故鄉(xiāng)。

向度文化:相較于你曾經(jīng)書寫過的南城根故事,麥村故事的敘事架構顯得更復雜一些。它的標題都來自每篇起首的歌謠,而這些歌謠涵蓋了山歌,民歌,秦腔,兒歌以及社曲等,這樣一來,不但豐富了文本內(nèi)容,也提升了它的文本價值,更具有藝術的審美性??梢哉務勀愕膭?chuàng)作思路么?為什么要這樣寫?

王選:民間產(chǎn)生的東西,如山歌、兒歌等,有無窮的魅力和價值,都是祖祖輩輩,用時光和生命反復打磨出來的,甚至有些在無形中影響和塑造著我們的價值觀。我曾說,我愿用我的幾十萬字換那百余個字。

但現(xiàn)實是,隨著時光流逝和社會變遷,好多民間歌謠隨著老一代人的故去,而湮沒于人世,再也沒有了,讓人極為可惜。在《最后一個村莊》中,我試圖用文字的形式,將其留存下去。當然,我留下的僅是滄海一粟,還有很多很多,已無從尋覓了。此外,我調(diào)用這些歌謠,也是還原故鄉(xiāng)麥村的本來面貌,歌謠和炊煙一樣,是故鄉(xiāng)不可或缺的部分,你看到了這些歌謠,就看到了屬于我故鄉(xiāng)的心跳。它不同于江南,不同于塞北,不同于高原,它是秦嶺余脈處,群山皺褶中的一部分。

還需要說的是,在選取這些歌謠的時候,我不是隨心所欲,而是尋找一首最貼合這一戶人家的,最符合這個故事的。讓歌謠和我所寫的故事融為一體,或者說,你讀完了一個故事,回頭再看開頭的歌謠,發(fā)現(xiàn)這首歌謠,已經(jīng)把一個家庭、一個人的結局包含在里面了。

向度文化:從2014年的《南城根:一個中國城中村的縮影》到2017年的《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再到最新的《最后一個村莊》,你書寫的主題都是那些底層人的生活和命運,無論是城中村里的那些租客,還是麥村里那些鄉(xiāng)民,他們的故事都成為你創(chuàng)作的素材。面對這樣一個社會底層群體,你感觸最深的是什么?

王選:我想用我們這個詞語,不論是城中村的租客還是故鄉(xiāng)的鄉(xiāng)民,他們即我,我即他們。我沒有把自己置身度外,也沒有高高在上,我是在寫我們的生活,我們艱澀、困苦、無奈、堅韌又溫暖的日常。

向度文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一種田園生活幾乎是所有讀書人的理想,這大概也是促使從麥村走出來的大學教授趙世杰退休后又重回麥村的初衷。然而理想與現(xiàn)實的落差,最終使得懷揣“歸隱田園”夢想的趙世杰重新返回城市生活。你在《燕兒燕兒吱吱》這篇文章的結尾寫道:“故鄉(xiāng)和他,貌似看著交集在了一起,但實則卻奔跑在相反的方向?!蔽蚁?,這其實也是許多走出故鄉(xiāng)的人和故鄉(xiāng)之間的一種矛盾關系,既親密又隔閡。思念故鄉(xiāng)卻又無法回歸的尷尬狀態(tài)。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你覺得造成這種悖論關系的原因是什么?

王選:回不去的故鄉(xiāng)有好多種,這是趙世杰所面臨的回不去的故鄉(xiāng),也是知識分子所面臨的故不去的故鄉(xiāng)。這是一種尷尬和矛盾,這種尷尬和矛盾也延續(xù)在我們身上。如果以后,故鄉(xiāng)尚且安在,我們要回去,且長久的回去,那趙世杰所面臨的就是我們要面臨的。

一個人出走多年,其實他依托所生活過的故鄉(xiāng),無形中會重新構建一個屬于自己精神的故鄉(xiāng),這種精神故鄉(xiāng),在多年以后,隨著好多人與物,或者觀念、態(tài)度的變化,會和現(xiàn)實故鄉(xiāng)產(chǎn)生間隙,甚至拉開差距,難以彌合。趙世杰出走多年,他也給自己重新構建了一個麥村,但是和流動的現(xiàn)實的麥村相比,和自身的境遇相比,兩者明顯已經(jīng)南轅北轍了。要讓精神的麥村和現(xiàn)實的麥村重合起來,很難,甚至不可能了。

向度文化:最近幾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深入,鄉(xiāng)村問題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現(xiàn)實,從這個意義來看,你的新書《最后一個村莊》具有一種非常明顯的緬懷意味。你認為中國的鄉(xiāng)村最終的走向是什么?真的如你在《后記》里所寫,要到博物館里去看么?

王選:這幾個問題要說清,不是片言只語能回答的,我簡單談談。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隨著務工成為農(nóng)村主流,農(nóng)村人口就開始流失。人口流失特別是青壯年人口的流失,導致一系列問題的出現(xiàn)。同時,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和傳統(tǒng)農(nóng)耕文明的衰退,鄉(xiāng)土大地上的很多習俗、道德、傳統(tǒng)、觀念甚至生活方式等,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一些在消亡,另一些在改變。這樣的話,我們傳統(tǒng)的也就是帶有農(nóng)耕文明的鄉(xiāng)村,漸漸不復存在,成為了一種回憶。于是,我們就只能去博物館尋找它,其實去博物館尋找它,就是尋找我們的童年、我們的記憶、我們鄉(xiāng)愁的承載者,以及我們的內(nèi)心所需要的安慰。

當然,從國家實施的精準扶貧,再到鄉(xiāng)村振興,一個新的農(nóng)村正在誕生。精準扶貧讓鄉(xiāng)村從基礎設施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水泥路、自來水、安全住房、路燈、電炕等,而鄉(xiāng)村振興則會讓產(chǎn)業(yè)、人才、生態(tài)、文化、組織幾個方面再次發(fā)生深刻變化。以后的鄉(xiāng)村,農(nóng)民是用著無線網(wǎng),刷著快手抖音,不同于我們所記憶中的農(nóng)民,扛著鐵锨,吼著秦腔。一個不同于傳統(tǒng)的嶄新的鄉(xiāng)村會日漸清晰,至于它究竟會是什么樣子,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向度文化:想了解一下,在寫過城中村和故鄉(xiāng)本土之后,你下一步的創(chuàng)作方向是什么?你關注的主題會不會發(fā)生改變,還是一如既往地聚焦于社會底層與鄉(xiāng)村書寫?

王選:還是寫我們普通人、底層群體的悲喜。我不清楚有錢人的活法和所謂上流社會的日常,也不太喜歡鉆研老舊資料搞什么文化寫作。下一步,我寫什么呢,我想我是有改變的。我已經(jīng)走完了城中村第一步、故鄉(xiāng)第二步,要走的是第三步,我基本有自己的一個思路。

向度文化:“王選的創(chuàng)作是在泥瓦盆里發(fā)酵面粉,這使他文學的麥田超出了同類型作家的地埂。”作家秦嶺這個評價是很高的。請談談你是怎樣訓練自己在“泥瓦盆里發(fā)面”的能力的?

王選:承蒙秦嶺老師厚愛,我的寫作還有很多不盡人意之處。秦嶺老師這么評價,是對一個晚輩的鞭策和期待。至于他的“泥瓦盆里發(fā)面”,我想,一是貼著生活寫,二是接著地氣寫,三是踏踏實實寫,四是扎扎實實寫。

向度文化:你覺得一個作家的價值體現(xiàn)在什么地方?

王選:寫出好作品,擁有讀者,淘洗人的精神(是淘洗),并長久留存下去。這是一個寫作者的理想吧,也可以說價值追求。

向度文化:最后一個問題,將來當你老了,你愿意葉落歸根,回到你的“麥村”么?

王選:還是之前說的,能不能回去的問題?;厝ヒ院筮€是不是那個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的問題。

新書推薦

最后一個村莊 / 王選著

/ 內(nèi)容簡介 /

本書用二十九個精彩紛呈的故事,講述了西秦嶺山脈中一個叫麥村的小村莊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隨時代的變遷,二十多戶人家,或因搬遷、或因事故、或因病亡、或因失蹤等,以不同的方式最后消失在大地之上。麥村的凋零既包括物理意義上的消失,也暗含著文化、傳統(tǒng)、精神層面的消退和黯淡,更是一代人和內(nèi)心鄉(xiāng)土愁緒的告別。整部作品寫作特色上也頗具特色,打破了小說、散文、非虛構的界限,將西秦嶺一帶的小曲、秧歌曲、兒歌、秦腔等作為引子,又與整個故事水乳交融,書寫中融入了大量獨具西北地方特色的生活經(jīng)驗和民間傳統(tǒng),語言兼具北方的渾厚,南方的靈動,散發(fā)出強烈的感染人心的力量,也促使我們反思現(xiàn)代文明和都市生活,重新認識今天的鄉(xiāng)村。

/ 名家推薦 /

王選的這部作品,看似獨立成篇,卻又完整統(tǒng)一,有短篇架構,也有長篇氣象。雖只書寫了一個普通村莊的日常和黃昏,卻是鄉(xiāng)土大地上萬千村莊的背影、橫切面和斷代史。整部作品故事獨特,氣韻飽滿,緣事而發(fā),雨打梧桐,散發(fā)出強烈的感染人心的力量,也展現(xiàn)了作者對鄉(xiāng)村深刻的思考和徹骨的眷戀。

——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  徐則臣

近年來,王選一直在構建屬于自己的文學疆域,無論之前的城中村,還是現(xiàn)在的西秦嶺,這種構建充滿意義,也讓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寫作理想和價值追求。而這部作品,王選在回答“他們都去了哪兒”的同時,在一個個故人故事中,讓我們尋到了根脈所系,也讀懂了鄉(xiāng)愁意味。

——著名作家、學者  梁鴻

《最后一個村莊》打破了小說、散文和非虛構界限,為西秦嶺山脈中的一個寂寂無名的村莊塑形立傳。他用冷峻克制、細膩深情的筆觸,講述了麥村四十年來的變遷,懷舊的情調(diào)、曲折的故事和全景式的記錄,將一座村莊呈現(xiàn)給讀者,它既是作家對故鄉(xiāng)的緬懷,也是對鄉(xiāng)土大地的紙上重建。

——著名作家、魯迅文學獎獲得者  張楚

王選的創(chuàng)作是在泥瓦盆里發(fā)酵面粉,這使他文學的麥田超出了同類型作家的地埂。他像一個年輕的老中醫(yī),抬手就能摸準鄉(xiāng)村的脈動,打眼就能瞅準日子的癥候。疏密有致的布局、大智若拙的語言和機巧多變的視角,彰顯了卓爾不群的敘事智慧和別具一格的行文風格。 

——著名作家  秦嶺

試讀:魘子魘脖子

魘子(痣)魘脖子,騎馬壓(趕)騾子

魘子魘下巴,金銀吊下一串搭

魘子魘腔子(胸部),頓頓喝清湯

魘子魘胳臂,提的罐罐要涼水

——兒歌

魘子魘眉毛呢?

不知道啊,兒歌里沒唱過。

馬猴的左眉毛上就有一顆大魘子。

多大?

大豌豆一樣大,還是血紅色的,上面長著幾根毛,一寸長。

這大概是我們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上門客馬猴后,常常議論的話題。關于魘子的兒歌,我們早已滾瓜爛熟。麥村人把痣,叫魘子。不知啥原因。村里人多有魘子,但也就芝麻粒大小,最大,也就像顆黃豆,掛在顴骨上,黑漆漆的,像只蒼蠅??神R猴的魘子,那么大,紅蜘蛛一樣,總是躍躍欲試著,撥開眉毛,跳下來。而且那幾根毛,栽上去一樣,招搖著,炫耀著,總有種風吹草動的感覺,恨不得讓人想上去拔掉。

馬猴的魘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馬猴的魘子給所有麥村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那副德行的魘子,實在讓人受不了。

馬猴,趙翠葉的男人。趙翠葉,趙望祖二爸的女兒。趙望祖二爸一輩子雖然經(jīng)過幾番努力,但只生了一個娃,還是個女的。這讓他極度失望。膝下無子的現(xiàn)實讓他對多年以后女兒外嫁后,他的一脈將要在麥村斷絕深感擔憂。他曾經(jīng)試圖領養(yǎng)一個男娃,也確實領養(yǎng)過一個遠房親戚的男娃,但那娃長到七八歲之后得病歿了。啥?。繘]人說得上。最后,他打消了領養(yǎng)的念頭,開始給趙翠葉張羅上門女婿。

趙翠葉,人長得倒是心疼(漂亮),干活也麻利,就是大大咧咧,說話大聲大嗓,走路大步流星,吃飯大口吞咽,花錢大手大腳。當然,個子也是身高馬大,奶子大,屁股大,手大,腳大。正是因為這些大,讓趙翠葉的婚事頗為坎坷。周圍村子的小伙,有一茬,但都對趙翠葉望而卻步。為啥?就是因為趙翠葉啥都大,小伙子們怕駕馭不了。就像一匹大騍馬,揮著鬃,搖著鈴,打著響鼻,在梁頂?shù)乃崂鏄湎抡局?,哪頭小叫驢敢湊上去?都不敢,生怕碗口大的蹄子揚起來,扣在底下。

趙翠葉二十四五歲的時候,還沒有找到男人。除了小伙子懼怕她的大之外,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因素,就是要當上門女婿。上門,古已有之。西秦嶺一帶,也常見。但在男權思想嚴重的中國,尤其是落后、封閉的西秦嶺,人們覺得這畢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男方到女方家去,得看臉色,做不了主,也沒地位,總感覺低人一等。誰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兒子打發(fā)出去,給人家當頂門的。除非萬不得已??哨w望祖二爸一直沒找到這萬不得已。

在我很小的時候,趙望祖二爸就帶著滿腔悲苦和無奈離開了人世。我們?nèi)ニ陌赘墒律铣韵姓麴x時,趙翠葉穿著雪白的孝衫,在靈堂前揚著大嗓門,哭的天昏地暗。我們看著也心里難過,一口蒸饃,架在喉嚨里,咽不下去。

當麥村人一邊為趙望祖二爸的去世感到痛惜,一邊為趙翠葉的婚事感到無望,覺得她這一輩可能打光棍了時,事情有了轉機。趙翠葉姑姑到處托人打聽,最后竟然找了一個愿意嫁給趙翠葉且當上門女婿的男人。這個人就是馬猴。

馬猴,河南人。原名聽說叫馬厚。但麥村人分不清入聲和去聲,加之帶有調(diào)侃之意,再者河南人耍猴的多,順嘴便叫成了馬猴。

馬猴除了那顆明目張膽的魘子外,很多地方都和麥村人相差甚遠。首先是身高。麥村的男人,個子最矮的要算趙閏生,他綽號趙大郎。站直了還沒根水擔高。可馬猴的到來,再一次拉低了麥村男人的高度。他站直只到趙閏生的耳朵處。村里人又贈他綽號:馬大郎。其次是瘦。麥村瘦人一茬,但像他一般黑瘦的不多。人們懷疑他身體有毛病時,他總是挎著個黑背心,向人們展示著他的青筋和雞大腿一般的肌肉。第三是說話。他操一口河南腔調(diào),嘰里咕嚕,說半天,人們一頭霧水,而他急得臉如豬肝。好多年以后,我只對他罵兒子趙富有的話印象頗深。他站在土臺上,搓著脖子上的垢甲,用一口地道的河南話喊道:富有,富有,回來吃飯,再不回來我揍死你。尤其“揍死你”三個字,成了麥村人開玩笑的口頭禪。因為麥村人的字典沒有揍這個字。另外,他對麥村人的一套耕種和收獲方式,一竅不通。他在一馬平川的中原大地上開慣了翻耕機和播種機,一到山大溝山的麥村,看著地壟里拉犁的黃牛,束手無策。他在平坦的大路上開拖拉機,拉慣了麥子。一到路陡坡緊的麥村,看著毛驢背上馱著的兩捆麥子,絞盡腦汁也沒辦法把零散的麥件用繩子捆成垛。他用一個外來戶的眼光,看待著麥村的一切,覺得陌生、離奇、不可思議。

好在麥村人包容,并沒有對上門客馬猴產(chǎn)生過多排斥。幾年下來,他已經(jīng)和麥村的男女老少打成了一片。

而作為女人的趙翠葉,在家里依舊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她用大大咧咧的方式應對著生活的各種困苦。有時候,因為馬猴對農(nóng)事的生疏,反而讓她變成了一個男人。她耕地、撒籽、施肥、鋤草、收割、馱運、打碾、晾曬、糶賣。偶爾,太苦太累,她窩一肚子氣,沒處撒,也會把馬猴揍一頓。馬猴反正也骨頭硬,不怕揍。再說,他畢竟是個上門女婿,他沒有給人家?guī)砣魏螙|西,還吃住在人家,咋好意思反抗。挨一頓,牙一咬,也就過去了。

別看趙翠葉粗枝大葉??伤谴謇镒龀允车囊话押檬?。什么馓飯、漿水面、鍋鯫、涼粉、甜醅、扁食、攪團、洋芋叉叉,都不在話下。村里有紅白干事,后廚里幫忙的女人,趙翠葉是必請的一個。

記得小時候,我們常端著空碗,在趙翠葉家借著游玩的名字,蹭飯吃。也不是自家沒飯,也不是餓,就是覺得她做的飯?zhí)貏e香。尤其扁食,能把人的咽咽(腭垂)饞的掉下來。某個深秋的傍晚,薄雨落了一層,又落了一層,蛛網(wǎng)一般。麥子進倉,玉米上架,刨洋芋,還有些時日,加之下雨,地里爛泥,下不了鋤。人們沒有農(nóng)活要干,閑在家里,尋思著做點好吃的。我提著空碗,去趙翠葉家時,她正坐在炕上,借著窗口昏暗的光,包扁食。她的面前,鋪著一張報紙,一邊是幾沓手掌大的梯形面片,一邊是塑料盆裝著的餡。韭菜、黃花、豆腐、雞蛋,剜了肉臊子,拌在一起。她用她的大手拿起一張面皮,放在手心,右手加餡,適中后,雙手像挽蘭花指一樣,一捏,一挽,一撮,便成了一顆。金元寶一般,肚腹鼓鼓,耳朵翹翹,大小統(tǒng)一的扁食,臉蛋上擦著白面粉,整整齊齊坐在簸箕里。

馬猴去找人下象棋,整整半天,才回家,心虛,偷偷鉆進廚房燒水去了。

我在地上,看著趙翠葉包扁食。她用粘著面粉的手指把落在眼前的頭發(fā)捋起來,別在耳后。白面粉粘在了她的額頭上,一溜子。我說,翠葉姑姑,你的額頭上有白胡子。她瞪我一眼,笑著說,又來改饞了。我嘻嘻笑著,不做聲。她打發(fā)我去廚房,幫著馬猴架柴燒火。馬猴來了好多年了,還不會燒火,麥村三歲的小孩都會。真不害臊。嘻嘻。

趙翠葉家吃扁食,有用胡麻油炒的大蔥、洋芋丁、芹菜、木耳等混合的湯。撈好扁食,澆上油汪汪的湯,調(diào)醋,辣椒,蒜泥。一攪拌,一口一顆。趙翠葉能吃三碗,馬猴蹲在門檻上,一口大蒜,一口扁食。我端著蹭來的半碗扁食,舍不得咽。

馬猴在麥村生活了七八年。他和趙翠葉的日子就這樣風平浪靜的過著。但村里的風水趙貴子卻說,馬猴,這人,咱們麥村這狗窩窩,留不住。

為啥留不住?

因為那顆魘子?

魘子?誰還沒顆魘子,他的不就大了一點。

人家的在眉毛里,這叫草里藏珠,人不住屋。

人們對趙貴子的預言不屑一顧,覺得他一個看風水的,弄算命的事,不專業(yè)。大腿上扎刀子——離心遠著呢。畢竟是兩碼子事麼。

后來,也就是九十年代中期。村子里興起了搞副業(yè),那時候還不叫打工。主業(yè)是莊農(nóng),副業(yè)就是農(nóng)閑時進城務工。當時麥村的年輕人,搞副業(yè)都扎堆,不去建筑隊,也不進酒店,而是去蘭州拉煤。馬猴是村里最早去拉煤的一撥人,這里面也包括我父親。他們聚集在伏龍坪一帶,從煤廠拉一架子車蜂窩煤,穿過蘭州的大街小巷,最后送到人家門口,又挑進屋,一顆顆碼起來。跟現(xiàn)在送礦泉水一樣,不過現(xiàn)在是電三輪,速度快,省力氣。有時,是自己進一批煤,自己聯(lián)系顧客,送過去。但這畢竟是少數(shù),大家沒幾個錢能進起一批煤。所以基本還是給煤廠干活掙錢,拉一車煤,煤老板賺夠剩下的,給大家分一點邊角料糊口。

拉煤,完全靠力氣吃飯。一架子車煤,上千斤,裝成小土山一樣。肩膀上把拉繩一搭,弓著腰,悶著頭,全完靠人力往前拉。平路,好說。上坡路,也沒個人搭一把,全靠自己,跟牛拉車一樣,拼了命往上扯,有時掙的眼珠子滴血,有時跪在地上一寸寸往前挪。幾天下來,肩膀上,脫了一層,拉繩剛搭上去,就疼。下坡路,車子有慣性,往前沖,得老用胳膊卡住車把,往起抬著,用車尾的刮圈蹭著地面,起到剎車作用。胳膊不能松,一松,車子跑起,便會人仰車翻??筛觳怖贤鹛е昧?,一天下來,就酸的不行,連個碗都端不起。

馬猴和麥村出去的其他人,都能吃苦。不管刮風下雨,不管多臟多累,他們都穿梭在蘭州城,用血汗之軀,喂養(yǎng)著城市的火焰。

當然,完全靠煤老板剝削后發(fā)的一點錢,日子是很難過得寬裕的,甚至半年下來,連個化肥錢都掙不夠。這就逼得大家想出了歪主意。大家從煤廠把煤稱好,裝車后,拉出來,然后半路找個地,卸下一小部分,中間的煤,碼的稀松一點。煤拉過去,買煤的人,看著差不多高,也不會數(shù),卸下,碼整齊就行了。這半路卸下的煤,就屬于自己的,賣了,落的錢,裝進自己腰包。

用馬猴的話說,人無橫財不發(fā),馬無夜草不肥。關于卸煤這事,馬猴充分發(fā)揮了他河南人的聰明才智。別看他黑瘦,尤其拉煤以來,更是黑瘦成了一顆煤球,就連那顆大魘子都染黑了,渾身只有牙齒是白的,可他的腦瓜子是勝過麥村人的。麥村人老實、膽小、笨拙,稍微做點手腳,就心虛、腿抖??神R猴藝高人膽大,他深知半路卸煤的秘訣,他有時把一車煤卸掉一半,看上去還和當初一樣,甚至更多,他嘰里呱啦的河南話哄得買煤人屁顛屁顛,給他端茶倒水送啤酒。這也成了每個難得的消閑日子里,他在麥村人面前吹牛的資本。

在蘭州不多幾年,馬猴就走在了麥村人前頭。當麥村人還在為化肥、農(nóng)藥、孩子的學雜費、打春后看豬娃的錢、女人害病吃藥的錢犯難時,馬猴通過倒賣半路卸掉的煤賺來的錢,已經(jīng)讓腰包慢慢鼓了起來。他成了九十年代末期,麥村最有錢的人之一。

進入兩千年以后,拉煤這副業(yè)進入了急劇滑坡期。最關鍵的是隨著社會發(fā)展,老百姓生活好轉,曾經(jīng)做飯、取暖用煤,后來逐漸換成了電磁爐、煤氣灶和小太陽、空調(diào)等。加之蘭州城市污染嚴重,據(jù)說曾一度在衛(wèi)星監(jiān)測中“消失”,當?shù)卣_始整治煤炭市場,關停了大量煤廠。這兩者,無疑斷送了拉煤人的飯碗。大家守著破爛不堪的架子車,等著零星的活。然后在某個晚上,七倒八歪的坐在滔滔不絕的黃河邊,喝著廉價的黃河啤酒,悶聲抽著煙,對暗淡不堪的前景一片憂慮。而唯獨馬猴在椅子上腰桿挺的筆直,品咂著啤酒,瞭望著燈火盛大的蘭州城。

他是那么自信。他應該自信。就在一兩年前,他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天的到來。煤被逐漸淘汰,用電替代,拉煤人將無飯可吃,這是必然。為此,他丟下架子車,開始轉型,找了幾個人,尋一些零碎的小活,當起了包工頭,正式進軍建筑行業(yè)。

某一年的臘月,人們趁著回家過年這個借口,揣著干癟的口袋,黯然回到了麥村,這里面,也包括我父親。臨走時,馬猴在他租來的一室一廳的樓房里,招待了這幫老鄉(xiāng)。他提了豬頭肉、白酒、花生米,供大家放開吃喝,他用河南人的劃拳法,輪流打關,他眉毛上的魘子,煥發(fā)著光彩,像一顆十五瓦的燈,點亮在叢林里。最后,他把一屋子人,全放翻了,大家東倒西攤,嘔天吐地,痛不欲生。唯獨馬猴,斜坐在茶幾上,看著這幫所謂的老鄉(xiāng),出盡了洋相,他滿意的笑了。

那一年過年,馬猴沒有回來。年后,麥村人,再也沒有人上蘭州拉煤搞副業(yè)去了。

趙翠葉,還在村里,守著兩個孩子和十來畝山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有人開玩笑,說翠葉,這馬猴過年不回來,估計進山當了猴王了。趙翠葉摘著褲腿上粘著的蒼耳,咧著大嘴,笑著應道,他那副德行,要是能當上猴王,那我就成母老虎了。趙翠葉雖這么說著,輕描淡寫,但這幾年一個人受的罪大家都清楚。起早貪黑,秋種夏收,還有一堆家務,一頭母豬,兩頭毛驢,兩個娃娃,都要她操勞。

在麥村,如果一家兩口子,其中一個常年不在家,留下的一個,守家務農(nóng),這個人就叫單膀子。在麥村人的意識里,男人和女人就像一個人的兩條胳膊,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方不在,就是單膀子,不完整。單膀子人,操持一個家庭,多難場,可想而知。

趙貴子曾私下里說過,手大的女人命苦,腳大的女人走四方。他是暗指趙翠葉。因為他曾準確的預言過馬猴的未來。我們對他這一次的預言,有所信服。

自從趙貴子預言大腳大手的趙翠葉必將離開麥村后,麥村人開始對她特別親熱,人們生怕有一天,趙翠葉走了,村子里再沒有這個好女人,心里該是多么空落落啊。走在路上,人們跟她說話,口氣很暖心。家里做了好吃的,會打發(fā)孩子端一碗。她家有重活,男人們會上去幫一把。在趙翠葉嘴里,人們得知,馬猴已由原先帶著四五個人的小包工頭,變成了帶二十來人的大包工頭,一年收入少說幾十萬,最要命的是,他在蘭州東崗,買了一套房。

麥村人已好多年沒有見過馬猴了。只有眉毛里的魘子,還在人們陳舊而黯淡的記憶里,閃現(xiàn)著。

麥村人已把趙翠葉當蘭州人看了。她雖然還帶著孩子守在村里,但離開是遲早的事。對于一個即將成為大城市人的人,人們對她客氣極了。

直到數(shù)年后的一個秋天,白露過后,天氣薄涼。馬猴回來了。他依舊那么黑,但胖多了,眉毛里的魘子,泛著暗紅的光澤,像一簇火焰,把麥村的巷道都照亮了。他套著寬大的西裝,蹬著油光的皮鞋,回到了麥村,風光透頂。第二天,他把麥村所有的男人,請到他家,喝酒吃肉。人們放下農(nóng)活、放下家務、放下仇恨、放下嫉妒、放下操蛋的日子,在秋雨綿密的上午開始,就放展喝開了。人們劃拳、笑罵、爭吵的聲音,能把屋頂掀翻,能把溝壑填滿,能把余生遮蔽。最后,大家都醉的七倒八歪,不省人事。作為成功者,馬猴也醉了,倒在廁所門口,嘴里嘟囔著,衣襟上掛著嘔吐物。

好多年以后,人們依舊懷念著那場酒,那是麥村多少年來唯一一次一村男人聚在一起喝的酒,真是好酒,醉的那么痛快那么徹底那么撕心裂肺。

幾天后,馬猴帶著趙翠葉和孩子,離開了麥村。人們摸著眼淚,送走了他們一家子。秋雨婆娑,天地陰沉。馬猴一家是最早離開麥村的人,人們心里空落落的,那么難過。

再后來,好多年好多年以后,聽過馬猴當了大老板,一次飯局上喝酒,過量,喝死了。麥村人派了幾個代表,去蘭州給他燒了一張紙。他的兩個孩子,都長大了,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深圳。偌大的蘭州城,黃河日夜不休的蘭州城,曾經(jīng)拉煤的架子車染黑歲月的蘭州城,只留下了趙翠葉一個人。

由于常年沒有住,趙翠葉家的土房子,終究還是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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