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零下天氣，我們踩著冬日的尾巴，一行來到河北石家莊的白洋淀。展望那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對于極少見到白雪的南方人而言，我的心中是激動而興奮的，眼里是觀之不足的。
很快，我就被橋下冰雪中的枯荷吸引了，比起夏日的秾艷出彩與風(fēng)情無限，此時的她們?nèi)缤晃晃慌嵫b的出家女子，或呈孑然孤立的進(jìn)香狀，或似虔誠地垂首誦經(jīng)，或仿若叩首跪拜神明……在這冰天雪地的“極樂世界”中苦苦修行。
自然，說苦，不過是以世俗的眼光來體會她們內(nèi)心的感受罷了，其實她們早已看破紅塵，心如止水，智慧光明，不受外界任何影響。因此，即使是枯荷也煥發(fā)出一種異樣的清麗?！傲舻每莺砂檠┟摺?，我不由得在心中吟哦出這樣的一句。
此情此景，使我想起《紅樓夢》第四十回，坐在棠木舫中望著園中河里一片枯荷的林黛玉，以壓倒勢態(tài)的觀點，斷然反駁注重實用觀賞價值的寶玉與務(wù)實的寶釵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得殘荷了！”
每每讀到這一句，都令人莞爾一笑，想起第八回，寶釵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p>
寶玉對待枯荷的態(tài)度是：“這些破荷葉可恨，怎么還不叫人來撥去”，一如他自定義的不同年齡段女子的標(biāo)準(zhǔn)。這枯荷在他眼中豈不正似踽踽老婦，魚眼睛般地可恨，當(dāng)然想撥之而后快。
不知他若與黛玉成婚，隨著時光的流逝，黛玉也由“寶珠”變成了“死珠子”再變成“魚眼睛”，他還會不會一如當(dāng)初地珍愛她？
因此，《紅樓夢》最美情節(jié)之一是讓黛玉在還是寶珠的年齡死去，在得到的愛情達(dá)到最圓滿的狀態(tài)時死去，既沒有受到男子的濁染，也沒有活到呈現(xiàn)了徐娘半老，并且贏得了寶玉一生一世刻骨銘心的深切懷念，成了他愛情的唯一。
對于黛玉短暫的個體生命而言，夭逝的結(jié)局固然悲凄，卻令一個女子煥發(fā)著寶珠般光華的青春成為永恒。
也可見，前世的淚債，她已然在年紀(jì)輕輕時還盡，神瑛侍者澆灌的甘露不足以維持她活得更長久，還淚是她的初心——她的前世絳珠仙子決意跟隨神瑛下凡，深情地說：“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薄跣牡膶崿F(xiàn)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當(dāng)我們在為黛玉的命運傷感的同時，也應(yīng)該為她慶幸。
從轉(zhuǎn)世后的現(xiàn)實情境來看，黛玉的淚集中在紅著第四十五回之前，之后她就很少哭了，因為她不僅對寶玉放了心，且與寶釵完全和解、親密無隙。
對待枯荷的不同態(tài)度，是她最后一次反駁寶釵的觀點，最后一次與寶釵抬扛。在接下來第四十二回的“蘅蕪君蘭言解疑語”中，她開始對寶釵“心下暗服，只有答應(yīng)是的一字”；從真實角度而言，黛玉不怎么哭了，或眼睛酸酸的卻流不出淚來，都是甘露償還殆盡的狀態(tài)，因此，單從作者原筆原意的前八十回而言，黛玉的淚盡與還淚心愿的實現(xiàn)是比她的香消玉殞要早得多的事了。
再看寶釵對待枯荷的態(tài)度，卻也是淡淡的沒有感覺一般：“今年這幾日，何曾饒這園子閑了，天天逛，那里還有叫人收拾的工夫。”
這“收拾”一詞，想必刺到了敏感的黛玉心中的痛處，于是她就像被壓的彈簧一樣，立即蹦出所謂自己最不喜歡的詩人的詩句來反駁，來證明你們太沒品味了，連我最不喜歡的詩人都能感知到枯荷的審美價值——“留得枯荷聽雨聲”（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中的原句）——你們卻當(dāng)這枯荷如垃圾似的，虧你們也是博覽群書，自為高貴的名門之后呢！
恰在黛玉反駁過，寶玉附和應(yīng)承立即轉(zhuǎn)變了自己的觀點后，棠木舫已行到了寶釵那如雪洞一般的蘅蕪苑。房屋里的土定瓶、青紗帳幔，樸素衾褥……這給人的感覺都與枯荷的意境極似。這不，連賈母看了都搖頭：“年輕的姑娘們，房里這樣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fā)該住馬圈去了?！?/p>
不僅如此簡凈素樸的居處與枯荷相似，就連第二十二回寶釵笑道：“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zhuǎn)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這樣的審美風(fēng)格亦與枯荷之境如出一轍，如何面對枯荷之時，寶釵倒附和起寶玉的通俗觀點來了？這令人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關(guān)于黛玉將原詩中的“枯荷”說成了“殘荷”，有的說黛玉不喜“枯”之一字，遂改為“殘”；有的說這是曹雪芹的深意或他不喜歡原句，遂加改動，這是沒有證據(jù)的，且看對黛玉姓氏的描寫，雙木林，作者是以“兩株枯木（第五回，黛玉判畫）”來形容的；有的說不必認(rèn)真，說錯了總是有的……
我偏向最后一種說法，不過是黛玉一時口誤而已，作者記錯罷了，而不致一字之差、謬以千里。用“枯”或“殘”來形容凋零的荷花意思完全相同。
至于黛玉說自己最不喜歡李義山（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這引起了專家學(xué)者及作家們的關(guān)注。
以在下這枚與黛玉性格頗為相似的草根之見，在這樣的情境下，她喜不喜歡李商隱是次要的，是否可以借李商隱來抒發(fā)自己的孤傲之見、駁倒她不屑的觀點才是重要的。正如她在元春省親的詩會上“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一樣；正如她為了免罰酒而信口以禁書《西廂記》中的句子來應(yīng)對牙牌令一般，只以自己痛快為準(zhǔn)則，而不顧后果。
她的“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其實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第二十九回，為了一點小事，與寶玉吵到鬧到全府上下皆知，與初入府的她完全相反。而聰明的、維護(hù)他們的賈母并沒有批評寶黛的不懂禮數(shù)，有違大家規(guī)矩，還以“小冤家”一詞來形容他們，寬慰他們。
說黛玉浪漫，其實她也很現(xiàn)實，她的目的性很明確，她的快樂在于“凌駕”眾人之上，因此作者對她才有“孤高自許，目下無塵”之評價。反而言之，在賈府最高權(quán)力者的榮寵之下，黛玉不孤高自許也難。
展望眼前這一片枯荷，想起了黛玉所作的《葬花吟》，這難道不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具象表達(dá)么？也聯(lián)想到香菱的判畫：“水涸泥干，蓮枯藕敗。”從而聯(lián)想到諸釵判詞配畫所預(yù)示的她們的結(jié)局無一不似枯荷般的意境：
晴雯之壽夭、襲人之琵琶別抱、甄英蓮之平生遭際、黛玉如淚盡之枯木、寶釵遭遇大雪掩埋、元春大夢歸天、探春生于末世運偏消、湘云悲楚、妙玉落于泥垢、迎春遇人不淑致死、惜春小小年紀(jì)看破紅塵、王熙鳳哭向金陵事更哀、巧姐遭遇家亡之痛、李紈縞木死灰般枉與他們作笑談、秦可卿懸梁自縊……還有許許多多未提到的紅樓女子都與枯荷的命運相類似。
《紅樓夢》作為悲劇美學(xué)的典范，正是教我們?nèi)绾纹肺哆@“枯荷”之美，這“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盛大場景。
心思敏感的黛玉對于枯殘之物并不排斥，反而生起憐惜的心態(tài)與審美的眼光。黛玉葬花就是一典例。為壓倒不同觀點的心態(tài)固然有之，她發(fā)自肺腑地喜歡枯荷卻也是真的。
讓我們合目想象枯荷遇雨所發(fā)出的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天籟般的音聲吧！雖然此時荷已凋零，雨的滋潤無濟(jì)于事，然而依然可以滌盡沾滿身心的世俗塵垢，感受到雨的執(zhí)著，似乎努力地在將枯荷喚醒，重現(xiàn)生命活力般；枯荷也配合著落雨，醉心幸福地演奏著屬于自己的夢境，在夢中，她又回到了繽紛的夏日，回到了“映日荷花別樣紅”的青春華年。如此獨特的、意趣盎然的審美價值，如何能不令敏感的詩人心動呢？枯荷與雨，無疑是天生的絕配、純?nèi)坏闹簟?/p>
說到知音，寶黛互為知音是有目共睹的，然而若根據(jù)原著細(xì)細(xì)體察一番，兩人的個性與審美傾向，還是有諸多不同的。
首先對這枯荷的態(tài)度就截然相反；其次，黛玉認(rèn)為陸游的詩“淺近，格局小”，而寶玉偏看中了他寫的“花氣襲人知晝暖”（出自陸游的《村居書喜》：“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
將“驟”誤為“晝”，有趣，似乎作者偏好記錯一字，這樣的例子在紅著中并不罕見）而為他的愛婢珍珠改名襲人；再則，寶玉喜聚不喜散，黛玉則喜散不喜聚；甚至黛玉為賈府出多入少而擔(dān)心，寶玉則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一個呢，大有只許同她玩的心思，一個卻愛在內(nèi)闈里廝混……當(dāng)然，寶黛的共同點是彼此的最愛，且不以科舉入仕為念。
上段既然提到陸游，就想起他是最喜歡詩詠殘荷、枯荷的——“玉壺亭上小徘徊，閑對殘荷把一杯”（陸游《玉壺亭》）；“客思?xì)埡赏?，農(nóng)功晚稻前”（陸游《秋懹》）；碧瓦浮青煙，圜荷瀉殘露”（陸游《六月一日曉賦》）；霜凋老樹寒無色，風(fēng)掠枯荷颯有聲”（陸游 《游近村》）；“世間好景元無盡，霜落荷枯又一奇”（陸游《小舟自紅橋之南過吉澤歸三山》）；
“枕上雨聲如許奇，殘荷叢竹共催詩”（陸游《枕上聞急雨》）。
尤其是這一句，與李義山的“留得殘荷聽雨聲”有著異曲同工的格調(diào)，不知黛玉是否知曉？她雖云不喜陸游之詩，對這一句，應(yīng)該不會反感。雖然，作者借黛玉之口直接否定了李商隱與陸游的詩，但似乎作者又無不受他們影響。
我歸納了一下，周汝昌先生曾在《芹溪與玉溪》一文中列舉了七個證據(jù)來說明曹雪芹不僅熟悉李商隱，并且是非常欣賞李商隱的，這表現(xiàn)在他在原著中對李商隱詩的靈活運用——
其一，第十四回北靜王盛贊寶玉的“雛鳳清于老鳳聲”（出自李商隱《韓冬郎即席為詩相送……》）。這原本是作為姨父的李商隱贊其內(nèi)甥韓偓的詩，作者引于此處，借北靜王之口贊賞寶玉將會超過他的父親賈政。脂批即道：“妙極，開口便是西崑體，寶玉聞之，寧不刮目哉?！敝苋瓴壬澰唬骸把┣圩钯p玉溪（李商隱號玉溪生）詩，脂硯最解雪芹意?！?/p>
個人倒認(rèn)為，綜觀全書，寶玉素來是慣聽人贊賞的，且別說在大觀園撰對題聯(lián)一再得到清客們的吹捧頌贊十分受用，就連外間“一等勢利人、一等輕浮子弟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都令他“越發(fā)得了意，鎮(zhèn)日在家作這些外務(wù)”，何況目今面對著聞名已久的“才貌雙全、風(fēng)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好個儀表人材”的賢王北靜王的贊賞？他早就拜倒在其白蟒袍下了，心服口服。更無須因著北靜王口出“西崑體”（宋初士人仿李商隱之詩所形成的一種詩體，后代指李商隱的詩風(fēng)）才令寶玉刮目相看。
另有幾個證據(jù)都可以說明，要令寶玉刮目相看并不是件難事。
第七回“那寶玉只一見了秦鐘人品，心中便如有所失，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珊尬覟槭裁瓷谶@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jié)，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毁F’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
未與寶玉交一語的秦鐘單憑相貌已令他刮目相看了吧？以致連作者都認(rèn)為“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fēng)流”的秦鐘都“似在寶玉之上”，這里對秦鐘的才華沒有半句提及。
第二十八回，還未確認(rèn)眼前是否為“名馳天下”的名角蔣玉菡（琪官）的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就“十分留戀”，
第三十三回“大承笞撻”幾乎奄奄一息時，竟然還對黛玉說：“你放心，別說這樣話。我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边@些人，指的就是金釧、琪官一類人。只有這些人令寶玉刮目相看，他才會發(fā)得此重誓。
歷來許多評論望文生義，為寶玉對黛玉說出“你放心”這三個字感動得無可不可，說比什么“我愛你”都要感天動地。其實通觀全句，細(xì)思一番，寶玉出言如此，又置黛玉于何地？為這些人等就要去死，那黛玉怎么辦？他如此鐘情于黛玉，何曾說過要為黛玉死？頂多是做和尚（這誓言也對襲人發(fā)過）。再頂多，還有一句頑話“變個大忘八”，往黛玉墳上馱一輩子的碑去。
心較比干還多一竅的黛玉，當(dāng)時聽了寶玉要為別人死的這話并沒有生氣，寶玉身體所遭受的疼痛已令她肝腸寸斷，果然，她為的只是自己的心，而未曾體察到寶玉此時的心。此時的寶玉，不僅將家族所賦予的重任拋之腦后，也將黛玉的變得無足輕重。
茲不贅述。寶玉見到秦鐘、蔣玉菡、柳湘蓮等不見得有多高文學(xué)才華的人物，一樣可以刮目相看到極致。令他刮目相看的標(biāo)準(zhǔn)不是文才，不是熟悉李商隱的詩，而首先是容貌。
因此，從這個層面來說，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他眼中，破荷葉如此可恨，因為殘敗的枯荷嚴(yán)重違背了他的審美觀。
也因此，個人認(rèn)為，不可過高地估量了李商隱的詩在原著中所發(fā)揮的作用。學(xué)識淵博、才思縱橫且靈感迭出的《紅樓夢》作者絕不會拘泥在古人詩文的“成見”中來創(chuàng)作小說，只是對古人詩文能夠信手拈來、隨時蹦出腦海，為自己作品的情節(jié)發(fā)展“服務(wù)”罷了。
其二、第六十二回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唐邊塞詩人岑參）五言律，現(xiàn)有一句說‘此鄉(xiāng)多寶玉’（出自岑參《送楊瑗尉南海》）怎么你倒忘了？后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釵無日不生塵’（出自李義山《殘花》），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p>
周汝昌先生認(rèn)為雪芹以“寶釵無日不生塵”來對應(yīng)“留得殘荷聽雨聲”，前者暗示薜寶釵將來之處境，后者則暗示黛玉將來的景況。他的意思是，這兩句詩同出于李商隱筆下，都對原著重要人物的命運起著預(yù)示功能，因此作者對李商隱的詩十分推崇。
誠然，枯荷與殘花之意相仿，如同一對，仿佛暗示了黛釵將來清寂悲涼的運命。然而，個人認(rèn)為，這依然是作者文心到此腦海中蹦出的妙句來，而非刻意引用李商隱的句子來使黛釵加以對應(yīng)。
我的理由在于：從第五回預(yù)示諸釵命運的判詩、判詞來看，作者根據(jù)典故自創(chuàng)之語甚多，甚至雖“不負(fù)自創(chuàng)北曲”，其詞牌形式也與北曲不同。構(gòu)思大多并非來自古詩詞。這些長長的判詩、判詞預(yù)示了諸釵結(jié)局，以及提領(lǐng)紅著之總綱，沒有一句直接引用某古詩詞來隱喻，更枉論將李商隱的詩運用其中了。
再者，第六十三回大家為慶祝寶玉生日夜宴怡紅院，以抽象牙花名簽來行酒令，簽上雖鐫刻著古詩詞，同樣也暗示了諸釵的命運，但其中沒有一條引用了李商隱的詩。并且此時，釵黛也都“名花有主”，一個被喻為唐代詩人羅隱筆下“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牡丹花，一個被喻為宋代歐陽修筆下：“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的芙蓉花。
因此，作者借黛玉之口引出“留得殘荷聽雨聲”與借香菱之憶出“寶釵無日不生塵”，雖同出自李商隱的詩，卻只是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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