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錢時 撰
武帝
太初元年太中大夫公孫卿壸遂太史令司馬遷等言厯紀壞廢宜改正朔上詔兒寛與博士賜等共議以為宜用夏正夏五月內詔卿遂遷等共造漢太初厯以正月為嵗首
夏正寅商正丑周正子而孔子獨言行夏之時何也蓋建子之月一陽潛動于黃鐘之管至于三陽天地交泰而發(fā)生之功于是著焉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則寅月孟春為嵗首得時之正的的乎其不可易矣此孔子答為邦之問所以首欲正之歟周官正月之吉始和説者謂周之正月而正嵗十有二月令斬氷則曰夏正愚謂二者皆夏正也豈不見秦紀以十月為嵗首及是書以正月為嵗首之文乎例而推之則建子者特以十一月為嵗首建丑者特以十二月為嵗首而四時之序十二月之建未始變也故自秦止太初以前建亥每嵗首必曰某年冬十月而春正月則相次于后夫如是則正月之吉豈可以為建子若建子則十一月正隆寒而謂之始和固不可也然觀春秋傳則又不同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是直以建子為春正月而亥月為季冬時與月皆變矣然則凌人所謂正嵗十有二月令斬氷春始治鑒夏頒氷秋刷者豈卯月寒方退而遽頒午月以后方盛暑而遂不用乎不然必用一代之正朔而周公六典孔子春秋何乃不同如此得非六典作時雖以子月為嵗首而夏正固未嘗廢其后悉廢夏正而時與月皆變故孔子傷之遂欲行夏之時歟説者謂孔子以夏時冠周月殆不然也
二年以太仆公孫賀為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后丞相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曰我從是殆矣
漢殺大臣其禍萌于鄼侯之械系而成于晁錯周亞夫之死至于武帝則視之猶常事矣公孫賀涕泣不肯受而征和二年父子竟死獄中逆知其必然若符契之合者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髙宗相傅説命之曰朝夕納誨安有此禍也哉皆由漢承秦弊不知天官冢宰之為重而居是任者亦不知天官冢宰之為何官耳且在坐為起在輿為下有病親問不幸而死親吊論道經邦為師為保此非可以吏事苛責之者也武帝求可為將相之材乃欲得跅弛之士而御之取其跅弛則不以良弼望之明矣而體貌大臣之道又豈可以御言也御之術殺之階歟
四年冬匈奴呴犂湖單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因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天漢元年春正月上嘉匈奴單于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防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衞律所將降者隂相與謀劫單于閼氏歸漢虞常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衞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勝許之后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欲發(fā)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fā)兵與戰(zhàn)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使衞律治其事常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尹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衞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jié)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衞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yī)鑿地為坎置溫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絶半日復蘇防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劒斬虞常衞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劒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劎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防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聴吾計后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于信汝使訣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鬭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其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氊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莸雀髦盟鬃釉蝗娍蓨Z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此不可奪之志即天徳之剛即易之大壯即曽子之大勇所以獨立不懼者此也所以中立不易者此也人同此心所以國有道不變塞國無道至死不變者此也人同此心同有此志杲杲明白本未始不剛健一囿于外物即奪之矣嗚呼死所我惡也而所惡有甚于死貴富我所欲也而所欲有甚于富貴彼其臨之以白刃而不撓誘之以美利而不動閴處海濵無人之地獨抱孤忠凜凜不屈者幾二十年果何所見而自若如是哉從古以來有一旦身處危難不顧分義幸生茍免為萬世名教之罪人者于蘇中郎可以觀矣
三年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覊縻不絶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
甚矣人主之心不可有所溺也文成五利相繼伏誅亦可以省矣而公孫卿之詐愈甚后雖厭怠而猶庶幾其萬有一焉者無他心有所溺耳自今觀之妖妄之言動以萬計如狎弄嬰孩于掌股之上可怪可笑而帝不虞其詐也舜曰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無稽之言勿聴一聴無稽即所執(zhí)者揺矣益曰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熈疑于去邪即此心之清明者惑矣后世異端邪説萬徑千蹊何限為人主者盍以圣言為的而反求其本心哉
太始三年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初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隂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見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竒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逾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寛之江充不聴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小人進身用事未嘗不托忠直以行其狡險人主弗察而輕授之權則鮮有不為大奸劇惡以亂天下江充盧?之徒是也充為趙王客而詣闕告趙太子隂事則其人可知矣一旦驟用舉劾不避權貴此如市井惡少得所依憑即逞其暴豪肆其凌轢而無所顧忌謂之忠直固不可也觀其奏白太子家使與劾不下司馬門無以異然而君子之論若黑白之不侔者釋之之志在守法奉公而充之志在立威取寵耳日胎月醖卒至以巫蠱殺皇后太子而帝不悟推原禍賊與前日之讒趙太子同一機也吁戒之哉
征和元年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劒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収之男子捐劒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fā)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
天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本在一心心無所蔽則清明澄照百志惟熈矣一有所奪則顛迷?瞀百怪并出矣志曰馳騁田獵令人心發(fā)狂況武帝惑于方士妖巫之言浮海而求筑宮而候揺揺神馭若將且至則其精神慌惚志氣飛揚蓬萊方壸固無時而不望也如醉如夢以妄為真建章宮中豈果有所見哉心迷而眼亂耳巫蠱之禍于是遂興殺人無數妻子不保由武帝之失其主宰故也禹曰安汝止伊尹曰欽厥止不欽則不安不安則外邪客氣用事古圣垂訓所以為萬世帝王傳心之要法云
二年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輙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后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為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若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衞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后為太子所誅因是上為奸言上疾祟在巫蠱于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云
執(zhí)左道以惑政者殺此先王之教也蓋視之如稂莠蟊賊惟恐為嘉禾之害安有作君作師作民父母而顧崇奬之為風俗倡哉上有好者則下必有甚焉者矣羣聚于京師亂宮禁禍骨肉無足怪也姑以妖巫言之今之俚俗所在而有苐一愚夫愚婦假托鬼神操死生禍福之説以相蕩惑雖至鄙陋天地間萬萬必無之理而黔首之徒往往多懼而易搖相與彌縫附防以神其怪誕市井駔黠平時狙詐百端不肯負人以智數亦且甘心聴命輸財致禱而不敢吝焉獨不知其何以然也吁抑愚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內不愧心外不愧人天地鬼神臨之在上固非一妖巫所能妄加禍福于我也禍淫降殃無所逃罪區(qū)區(qū)淫昏之祀又豈能回天而易命也哉且夫端方有道之士蒞官臨民不可干以私則其不肯黷貨以撓法也明矣況神者聰明正直而壹者也載俎束幣惟巫之從而遂能使死者生禍者福是死生禍福之權假妖巫以行其私而天命可以貨取矣尚得謂之神乎又可謂之天命乎故曰丘之禱乆矣又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此圣人之言也此惠迪而吉之防也此作善而降祥之防也外是無他道也而何有于妖巫也嗚呼豺獺有祭農圃不忘其先夫所貴于春秋祭祀以時思之者履霜露之變凄愴怵惕發(fā)于人子之情自然不可誣也黔首之徒何足多罪公卿大夫之家詩書禮義之族不謹先祠而黷淫祀不修禮典而聴妖巫不信君子之言而惑于村氓賤之説是可嘆也必也為父則慈為子則孝為兄則友為弟則悌為士則志學為農則力田為工商則各安其分尊卑上下有辨冠昏喪祭以禮異端邪説抑絶其萌左道怪民不使為幻庶乎其可也武帝已矣可以監(jiān)矣有王者作此化民成俗之先務云
四年三月上耕于鉅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禪石閭見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眾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于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對羣臣嘆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jié)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武帝即位至是五十有二年矣顛防狂?過失萬端蓋無日而不履禍敗之途無事而不蹈覆亡之轍方其安于所習而未悟也肯自謂狂悖乎肯自謂愚惑乎肯自謂受欺妖妄自謂傷害百姓愁苦天下乎追悔昔非一朝感動如乆處幽暗而見天日如乍脫荊?而行康莊何其幸也此雖多厯年所老成定慮然其端的正由太子之死于巫蠱貳師之敗于匈奴摧折頓挫困心衡慮而后得之耳使武帝移后日之悔為初政之端則五十二年禍亂之天下皆治平之世矣豈不美哉雖然斥仙人之盡為妖妄知節(jié)食服藥之差可少病固也以愚觀之武帝雖有此悔終未知所歸宿之地也周公謂荒寧罔壽孔子亦云仁者壽仁者心無所累血氣和平不為事物凋耗不為嗜欲戕賊一荒寧惟酖樂之從凡逐逐于外者無非自伐之具矣圣人所以養(yǎng)生所以進徳所以祈天求命其要防的的在是穆王馳八駿求神仙幾喪天下及其悔也則賴左右前后有位之士繩愆糾謬格其非心用力處固不在節(jié)食服藥兾少病而已也所以齒百篇之義為三代之王歟
先是搜粟都尉桑?羊與丞相御史奏言輪臺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谷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筑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逺田輪臺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yōu)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霸所弗為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闕母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yǎng)民也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武帝悔過方新其言哀矜惻怛藹然有三代仁民愛物之意的的真實聞之使人感動無他發(fā)于本心故也心一而已前日此心也今日亦此心也一差之謬如彼一悔之美如此為人君者可不兢兢業(yè)業(yè)夙謹此心之用哉
后元元年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嵗形體壯大多知上竒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穉母少猶豫乆之欲以大臣輔之察羣臣唯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二年春二月上病篤霍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喻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防金日防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輕漢矣乙丑詔立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嵗丙寅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防為車騎將軍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三人皆上素所愛信者故特舉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宮
武帝好大喜夸多欲之主也一時人材紛然猬集凡有以中其欲者皆得而從臾之是故趙綰王臧之言一投則議明堂吾丘壽王之言一投則起上林唐防之言一投則通夜郎司馬相如之言一投則通卭莋張騫之言一投則通西域莊助之言一投則徙東甌王恢之言一投則誘擊匈奴李少君之言一投則信祠灶少翁之言一投則欲致天神欒大之言一投則冀安期羨門之可見公孫卿之言一投則真若封禪之可以登天以至張湯之徒之峻刑法桑?羊之徒之言利事江充之徒之治巫蠱皆隨其所投而輙為之動東飄西泊泛泛然如風萍之在江湖略無主宰良可憫笑及其晚年輔少主受顧命則有以得霍光于平時身后之謀先事而定所見卓然斷不他屬雖田千秋一言寤主數月而取宰相封侯亦且不得而與于此見帝天姿本髙從前浮念至是掃滅而真見特達乃如此漢祚之所以未艾歟惜乎上官桀未幾從逆有誤委寄知人自古所難又足以為世戒也
右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崩年七十一
昭帝
始元三年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光女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嵗安欲因光內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聴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善説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倢伃安為騎都尉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夏六月皇后見髙廟
昭帝是年十二后六年始加元服未冠而娶固無是禮且安有上官氏甫六嵗即立為后成婦道見髙廟乎甚矣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學也但知貪寵榮固權位而事之可否理之是非一切不問冒然為之而不知恥霍光于是不得而逃其罪矣安嘗語光雖曰尚幼然卒使由徑而入可乎夫婦人倫之始朝廷風化之原身受顧命行伊周事甥女方脫襁褓由徑入宮立之為后而不能救事孰有大于此者乎使光開陳大義及時止絶則安父子未至尊盛亦必不至于爭權謀逆矣人皆咎光內女宣帝以成他日之禍愚謂禍端蓋自甥女始甥女之為后與殺許后而竒貴其女同一機也漢世大臣如光者蓋寡輔昭帝初政而繆戾如許不學無識良可嗟夫
五年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無在位者
不學則易驕有權則易橫況外戚乎文帝為二竇擇師傅賔客與此厚其賞賜而不使在位皆可以為法矣霍光處此良是然而甥女為后竟成亂階他日內女孝宣大稔身后之禍何也豈靈于人而不靈于己耶由是觀之不假趙氏之權者非有國家深逺之慮其殆桀安輩恐母后之族權寵相扼忌嫉而抑逺之耳
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衞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發(fā)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從吏収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于衞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輙拒不納春秋是之衛(wèi)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于大義者繇是不疑名聲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為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衞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成方遂昭紀作張延年】
圣人作經以垂世詔后非空言也所以明大義示萬世人道之標準也自昔圣賢從容一堂之上斷大事決大疑定大難如辨白黑如數一二了然而不惑者無他明于義而已義者人心之公天則之不可渝者非外襲而取之也人惟汨于利欲亂其清明中無權衡外物用事是非顛倒首尾衡決趨利乘便奪攘矯防以至三綱淪九法斁人道泯泯與夷狄禽獸無異者大義不明故也是故不可以不學焉學以圣經為的學圣經以明義為的世固有號通經術而不適于用無補于治亂興亡之變者是腐儒也實未嘗知義也雖學猶不學也春秋之時雖極禍亂而當時士大夫去先王未逺學有源流尚多知義至于戰(zhàn)國影響不存毎見漢興以來君臣之間未免以術數相牢籠以權謀相雄長以險詐相屠戮其于經世之用可知矣茍有以便其私遂其欲雖岑娶少季之事亦且安行而不恥烏知所謂義也哉成方遂之詐一時無能決者故因雋不疑而有是語嗚呼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通經明誼乆矣昭帝霍光抑何知之晚也
六年春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對愿罷鹽鐵酒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節(jié)然后教化可興桑?羊難之以為國家大業(yè)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于是鹽鐵之議起焉
甚矣利端之不可輕啓也其端一啓后來者守為定法以害民蠧國為常事其禍可勝言哉桑?羊一賈孺耳天子作民父母而用賈人斗筲之智以爭利竭赤子之膏血以事荒逺譬猶伐貞氣助狂陽實此曹從臾之武帝末年有志富民而田千秋趙過用選受顧命而得霍光金日防平生謬妄灑然一洗桑?羊巨蠧也大盜也可去不去而顧以御史大夫輔少主竟使賢良文學之議排抑而不得伸因觀霍光號知時務未幾而罷酤則賢良文學固有以切中其心矣向微?羊鹽鐵均輸豈不能悉罷乎小人之根不除雖有讜議空言無補機防一失流毒滔滔武帝實遺其禍也
元鳳元年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徳長公主欲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慙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yī)監(jiān)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徳蓋主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為將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専制朝事由是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懐怨望及御史大夫桑?羊建造酒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葢主桀安?羊皆與旦通謀旦遣孫縱之等前后十余輩多赍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羊等桀等又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防太宮先置又引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敞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専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歸符璽入宿衞察奸臣變候伺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羊當與諸大臣共執(zhí)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治上不聴后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
昭帝甫十四而能明燕書之詐昔人謂成王有慙徳固矣雖然昭帝止于昭帝而成王進徳遂至學有緝熈于光明之盛愚于此則深見天姿雖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為大也昭帝享國則固日淺而成王復辟之年亦方弱冠耳洛誥答周公之語非大進所學有見于道能為是言乎因觀三代而下英君誼辟非無剛明特達之才而不能躋之二帝三王之盛者皆由不學之故非不學也不以二帝三王之所學者為學也非不學二帝三王之所學者也無二帝三王之佐也由是言之成王雖疑周公而周公不負成王昭帝雖不疑霍光而霍光則有負于昭帝多矣
元平元年夏四月癸未帝崩迎昌邑王賀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既立淫戲無度大將軍光憂懣田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嘗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后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隂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光與羣臣連名奏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鄭由不孝出之絶之于天下也宗廟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髙廟子萬姓皇太后詔曰可歸賀昌邑國除為山陽郡昌邑羣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殺二百余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髠為城旦師王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諭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復誦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災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龔遂王吉可謂忠貞之臣矣痛言苦口悲傷懇惻真膏肓起死之藥奈何王之不聴也昌邑羣臣坐亡輔道之誼誅殺者二百余人而遂吉竟以忠諫免事至于此豈其本心之所愿也然為人臣而逢君于昬以茍目前之寵者果何利哉雖然太甲既立而后不明非伊尹之過也昌邑素行如此而霍光迎立之亦不審也已
右昭帝在位十三年崩年二十一
宋 錢時 撰
宣帝
初許廣漢女適皇曽孫一嵗生子奭數月曽孫立為帝許氏為倢伃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擬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劎大臣知防白立許倢伃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許氏霍光以后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嵗余乃封為昌成君
人主之趨向羣下所由以響應也孝宣詔求故劎而大臣已黙喻其防向使一念之差則逆探上意而迎合之者皆羣邪從臾之路矣可不謹歟
本始元年春大將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云皆為中郎將云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婿為東西宮衛(wèi)尉昆弟諸壻外孫皆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黨親連體根據于朝廷及昌邑王廢光權益重每朝見上虛已斂容禮下之已甚
大臣受先君之托凡所以定變故安宗社皆其職之所當為非過分也湯崩太甲立于伊尹之手不明而放之思庸而復之既復辟而去之尹固未嘗以為己功而太甲亦豈以為己私恩哉廢賀立宣正自霍光分內事耳光不以寵利居成功必不使其君有芒刺之憚宣帝有天下而不與必不至有禮下已甚之過君臣皆失其分非保終吉之道也小畜者臣畜君之卦上九爻曰既雨既處尚徳載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兇幾望而猶征雖君子亦兇況霍光乎況無徳以載而黨親根據于朝廷乎
初上官桀與霍光爭權光既誅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羣下由是俗吏皆尚嚴酷以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黃霸獨用寛和為名上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乃召以為廷尉正數決疑獄庭中稱平
民間所聞天下之公論也宣帝知百姓苦吏急而用黃霸是矣持是以往無所變亂則孝文之遺風可復而孝武之虐焰當為之一洗奈何卒用文法吏而以刑繩下乎甚矣習氣之易移而流于不美者之勢順也大凡初心無有不善后世人主有得于民間之公論行之以果斷持之以悠乆毋轉移于氣習變亂其初心哉
地節(jié)二年帝興于閭閻知民事之艱難霍光既薨始親政事厲精為治五日一聴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職奏事敷奏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功勞當遷及有異善厚加賞賜至于子孫終不改易樞機周密品式備具上下相安莫有茍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嘆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勵増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闕則選請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于是為盛稱中興焉
宣帝親政而以太守吏民之本可謂知所務矣夫太守數易豈止下不安而已乎是故欲致治非乆任不可欲乆任非擇賢不可數遷數易如寄傳舍政何由成化何由洽也至有治理效則璽書勉勵増秩賜金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此意尤善伯禹后稷以至康叔蘇忿生之徒皆由諸侯而入為公卿此古制也宣帝致中興之治其有以哉惜乎所謂良吏止?jié)h世人物而治亦止于漢耳
三年夏四月戊申立子奭為皇太子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霍顯聞立太子恚怒不食嘔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為王邪復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輙先嘗之后挾毒不得行
詩曰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甚矣霍顯之隂謀禍賊一至于此也既殺許后而立其女又教其女殺太子為外孫他日之地覆宗絶祠豈足怪哉觀光初聞許后之死大驚欲自舉發(fā)而不忍使于此時竟發(fā)其事去一悍妻而全一族斷閨門之私情而全忠臣之大義豈不甚偉一時之不忍而不知有大忍者在其后雖竭節(jié)于國而不能正其家有蓋世之功而不能免赤族之禍可為萬世戒矣
疏廣為太子太傅廣兄子受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許伯以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jiān)護太子家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師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許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備今復使舜監(jiān)護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廣太子徳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語魏相相免冠謝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廣由是見器重
立太子而植黨于外氏此貴戚擅權之根也疏廣斯言為慮逺矣不擇師傅以教之以養(yǎng)成其徳性而徒私外氏以權以助成其偏黨比周之勢此豈天下之福哉
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乆內不能善既躬親朝政魏大夫為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羣臣進見獨往來于是霍氏甚惡之上頗聞霍氏毒殺許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衞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祿勲出次壻諸吏中郎將羽林監(jiān)任勝為安定太守數月復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羣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復徙光長女婿長樂衞尉鄧廣漢為少府戊戌更以張安世為衞將軍兩宮衞尉城門北軍兵屬焉以霍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収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勲及光中女壻趙平為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収平騎郡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而及兩宮衞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之子弟代之
班史謂霍光不學無識闇于大理夫以大將軍之尊身任天下之重而宗族親戚分據勢要執(zhí)兵柄環(huán)朝廷之上非識闇肯為是哉然嘗考之光之為此蓋基于上官桀之變但知徧置親族植黨與以自固而不悟國之名器非我一家之私物也宣帝黜削其權大明公道選天下忠賢而用之夫誰曰不可奈何奪之霍氏而復易以所親信許史之子弟乎然則與光之見何以異觀霍禹有謂將軍墳墓未干盡外我家反任許史奪我印綬而兇人之謀乃縁此生此雖權寵醖釀之極必至于是而亦宣帝舉措之不正大有以速禍可為世戒也
十二月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徳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請讞時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聴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后嗣不若刪定律令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聴怠則廷平將召權而為亂首矣
宣帝傷法巧文深而更置廷平齋居決事其意美矣然刑名繩下終日心于文法吏何也蓋帝天姿大抵刻薄雜霸之習勝而效尤于武帝者多故也舜有好生之徳文王視民如傷表立影從風行草偃天下雖有苛刻之吏將安所用乎又豈待一一齋居決事而后始平乎于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寃當時稱頌與張釋之相亞而無救趙蓋韓楊之徒之死其為寃者大矣雖多廷平之員何益也
四年勃海太守龔遂入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嵗饑盜賊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相御史舉故昌邑郎中令龔遂上拜為勃海太守召見問何以治勃海息其盜賊對曰海瀕遐逺不霑圣化其民困于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耶將安之也上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如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渤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fā)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諸吏持鉏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母得問持兵者乃為賊遂單車獨行至府盜賊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鉏鉤于是悉平民安土樂業(yè)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慰安牧養(yǎng)焉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務農桑各以口率種樹畜養(yǎng)民有帶持刀劒者使賣劒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勞來循行郡中皆有畜積獄訟止息
愚于此益騐人心之本良人性之本善雖甚顛防狂悖至于一旦感動未有不可轉移者上之人失所以為民父母之道寒饑弗恤反激之而生變終陷惡逆自新無路豈不甚可痛哉觀遂赤子弄兵之言便使人惻然動哀矜之念一入郡界凡前日之不可禽制者莫不投兵而歸隴畝此固有感于其本心者矣然君臨天下之上其毋遽以盜賊視吾赤子思風動教化之有道生其愧恥起其畏慕而發(fā)其本心之良乎
元康元年魏相敕掾吏按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輒奏言之
魯君自謂生于深宮之中未嘗知憂未嘗知懼況貴為天子乎是故不知憂懼者荒寧之端也荒寧者敗亡之路也孝宣起自民間宜知所儆然境界習熟則乆而易忘魏相居相位而每以逆賊風雨災變奏白知所務矣或者英君少主乍居天位四方首以祥瑞進而弗之絶是開諂諛之門使賊其君者也可不戒哉
三年張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辭祿詔都內別藏張氏無名錢以有萬數安世謹慎周密毎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絶弗復為通有郎功髙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髙明主所知人臣執(zhí)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絶不許已而郎果選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嵗余上閔安世年老復征延壽為左曹太仆
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古人所以戒盛滿也使霍氏而知此義安有夷族之禍乎官賞人主之大權非臣下所得私者舉賢達能不容私謝有功即遷不受私謁大臣之體當如是矣
神爵元年上頗修武帝故事謹齋祀之禮以方士言增置神祠聞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諫大夫蜀郡王褒使持節(jié)而求之初上聞褒有俊才召見使為圣主得賢臣頌其略曰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冽龍興而致云蟋蟀竢秋唫蜉蝤出以隂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圣俊乂將自至上下俱欲驩然交欣千載一合論説無疑太平之責塞優(yōu)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壽考無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僑松眇然絶俗離世哉是時上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京兆尹張敞亦上疏諫曰愿明主時忘車馬之好斥逺方士之虛語游心帝王之術太平庶幾可興也上由是悉罷尚方待詔
武帝一生惑于方士之言至晚節(jié)而后始悔此可為監(jiān)矣而宣帝復有是好何哉大抵初年是非未嘗不明好惡未嘗不審以宣帝之英爽視武帝前日事昭昭乎辨何啻白黑然至于此且蹈其覆轍而不悟甚矣邪説之易惑而初清明者之難守也雖然人主不能無過患不聞過不患不聞過患不改過武帝受欺方士莫有忠告者豈任意輕殺故遂不敢諫歟宣帝一有所溺而王褒張敞不旋踵諫之帝亦不旋踵而改之此其所以猶幸甚也
上頗修飾宮室車服盛于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諫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質總萬方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聴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防舉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務在于期防簿書斷獄聴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聞圣王宣徳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逺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獨行于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咸言之故宜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徳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禮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發(fā)大業(yè)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敺一世之民躋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髙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于道者謹條奏惟陛下裁擇焉吉意以為世俗聘妻送女無節(jié)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婦逆隂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防防絶惡于未萌也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臯陶伊尹不仁者逺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無益于民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抵減樂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儉古者工不造雕琢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獨賢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為迂闊不甚寵異也吉遂謝病歸
后世積習之弊習熟于耳目之常非有剛明特達之見卓然絶出乎流俗之表未易頓革也孟子談王道于戰(zhàn)國時君咸謂迂濶于事用兵爭彊務先權謀其謂之迂闊也固宜王吉之言雖非孟子比然觀其所陳往往皆切中當時之病關系風俗者不細而宣帝亦且以迂濶目之矣蹈常襲故安于卑陋如之何其可革也哉雖然滕文公始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斯言一入于心終不忘三年之喪井地之問自續(xù)續(xù)有所不容已何者先有以感動其本心故也吉也責公卿務在期會簿書斷獄聴訟而不能建萬世長防舉明主于三代之隆豈不甚美而其説止于述舊禮革弊事而未見所謂轉移人主之心術者是故雖有英特不世出之君終莫能脫去凡近而進之髙明廣大之地良有以歟
二年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詔舉可防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jié)有詔更用臨眾病免五府復舉湯湯數醉防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辛武賢深恨充國上書告中郎將卬泄省中語下吏自殺
八議之條深見先王忠厚之意漢世人臣有平日之大功而不能贖一時之小過此最刻薄前后死者相望可為嘆息多矣愚觀趙充國老成定慮區(qū)畫西羌抗論再三無言不醻顧何負于漢哉至若奏辛湯之之使酒不特不負漢亦且何負于武賢也有弟不能教而充國忠言之此正有識之士所宜端拜引咎佩服為家庭之訓況醉防致畔若合符契而反敢以為恨乎恨人之言其弟而遂殺人之子武賢不足道也而宣帝忍為之亦薄甚矣哉
三年東郡太守韓延壽為左馮翊始延壽為潁川承趙廣漢構防吏民之后俗多怨讎延壽改更教以禮讓召故老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百姓遵用其教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之廣謀議納諫爭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宮春秋鄉(xiāng)射陳鐘鼔管弦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鉞旌旗習射御之事治城郭収賦租先明布吿其日以期防為大事吏民敬畏趨鄉(xiāng)之又置正五長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入為馮翊延壽出行縣至髙陵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爭訟既傷風化重使賢長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恥咎在馮翊當先退是日移病不聴事因入臥?舍閉閤思過一縣莫知所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此兩昆弟深自悔皆自髠肉袒謝愿以田相移終死不敢復爭郡中歙然莫不傳相敕厲不敢犯延壽恩信周徧二十四縣莫復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紿每見世俗謂頑民不可化古禮不可行未嘗不為之切嘆嗟夫何其誣民之甚也大宗伯以五禮防萬民之偽而教之中此正古圣維持風俗之大法故曰人而無禮則近于禽獸又曰無辭讓之心非人也此辭讓之心即本心本中本正本無偏倚情偽一鑿變詐百端始支始離始昏始亂始失其為中焉古圣于是因人性所固有而為之節(jié)文而名之曰禮禮非外物也仲虺曰以禮制心制者不逾之謂不逾其則即禮也孔子曰復禮為仁復者能反之謂能反其本即禮也后世教化不明風俗大敗賊恩害義壞禮亂倫往往逐人情之末流而為之窟宅滔滔汩汨惟欲是從安于卑陋淪于污穢焉知禮為何事也哉昏禮論財務相求責而夫婦用夷虜之道矣日以七數聴命浮屠而死喪用夷狄之教矣濡雨露而莫之感睨狐貍蠅蚋而莫之恤自肥其口自膏其腹窮年卒嵗無一念之及其親回視春秋祭祀以時思之者反若怪物然祭獸祭魚曽豺獺之不若矣雖然非民之罪也風俗雖壞而本心未嘗壞民雖非先王之民而心固先王之民之心也使天下之為郡者皆韓延壽誰謂古禮果不可行乎骨肉有訟閉閤思過而昆弟自悔終身不復敢爭誰謂愚民果不可化乎宣帝不安于雜霸舉斯人者而用之為風俗倡則天下皆潁州也夫誰曰不可而延壽則刑戮死矣惜哉
四年春二月以鳳凰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潁川太守黃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時鳳凰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冬十月鳳凰十一集杜陵
是何宣帝鳳凰之多也以愚觀之如蓋如韓真當世之鳳凰矣前年殺寛饒后年殺延壽其為不祥莫甚于此而但紀一禽以為瑞則愚不知其説也孔子生于周末而發(fā)鳳鳥不至之嘆為世道嘆也哀公西狩獲麟而子歌之曰唐虞世兮麟鳳游今非其時兮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于是春秋絶筆焉嗚呼謂宣帝何哉
十一月嚴延年坐不道棄市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洛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閤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閤下良乆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専治千里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為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殆矣去汝東歸埽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為言之后嵗余果敗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雋不疑嚴延年之母皆賢母也然不疑教之于平時故雖嚴而不殘延年責之于己日故無能救其禍敗二母殆不能不優(yōu)劣于此或曰觀嚴母有此明訓平時必非不教者特不率教耳孔子曰父母惟其疾之憂延年所以憂母心者如是雖百其母死何足道哉
五鳳元年秋匈奴屠耆單于使先賢撣兄右奧鞬王與烏借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掲王來與唯犂當戸謀其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后知其寃復殺唯犂當戸于是呼掲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掲單于右奧鞬王聞之即自立為車犂單于烏借都尉亦自立為烏借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將兵東擊車犂單于使都隆竒擊烏借烏借車犂皆敗西北走與呼掲單于兵合為四萬人烏借呼掲皆去單于號共并力尊輔車犂單于屠耆單于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犂單于車犂單于敗西北走屠耆單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漢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乆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問御史大夫蕭望之對曰春秋晉士匄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鄉(xiāng)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內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逺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如遂防恩得復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徳之盛也上從其議
武帝一受聶壹之詐誘擊匈奴自后兵聯(lián)禍結無嵗不尋干戈海內蕭然戸口減半雖寃寇逺遁幕南無王庭而終不得其要領何者服之以力而無以服其心故也使當時有望之者首明大義窒其禍端亦何至毒天下如是哉甚矣在廷之臣不可以無學識也雖曰夷狄顛倒綱常至于感之則懷激之則怒同此心耳安有堂堂中國為天地萬物之主一旦乘其內亂薄人于險而可為乎論者見宣帝不煩征討而匈奴來朝為以武帝殺伐之効不知望之此議所以服其心者固多也
四年大司農中丞耿壽昌白令邊郡皆筑倉以谷賤增其賈而糴以利農谷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
先王之時補助有法赒恤有政賖貸有時以至斂市之不售貨之滯于民用者此正上下通融君民一體之義桑?羊以市井之智行均輸之術堂堂天子之尊下爭商賈之利真所謂民賊也安得耿壽昌者而與之論常平之意哉斯名一立萬世流波至我本朝又特専使領之為惠愈大或者居常平之任而使斯民負不平之嘆則將何所逃罪于壽昌矣
甘露元年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繩下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徳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嘆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王霸之辨孟子論之詳矣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又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答齊王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答公孫丑曰管仲曽西之所不為而子為我愿之乎夫所貴于王者純徳孔明躬行乎仁義者也發(fā)于事業(yè)施于政教雖不幸處人道之變?yōu)榈趺穹プ镏e無往而非仁義之功用也明王不作法斁綱淪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至于春秋天下大亂于是桓文之徒挾天子以令諸侯而雄于其間焉然王室猶借以維持世道猶賴以扶植討逆誅叛猶知依仿仁義而行也孟子一言以蔽之曰假可為萬世不易之至論矣何則王者安行其所自有其發(fā)育猶元氣也霸者非其所有而假借之翦防成花之類也子路子貢疑管仲之非仁而孔子稱其功非謂其功如是而可也譬之饑羸而投之以糠籺猶愈于溝中之瘠云耳復申之曰如其仁如其仁謂之如其仁則非真有得于仁明矣故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終不免于器之小功烈之卑假之者固如是也然則王之與霸斬斬乎辨豈可叅取而雜用乎孝宣自謂本以霸王道雜之非惟不知王實亦不知所謂霸也真知所謂霸即知以妾為妻之非義矣肯使后宮政君娛侍太子乎知尊賢育才以彰有徳矣肯使寛饒延壽之徒以微罪死乎以愚觀之漢家制度非王非霸殆戰(zhàn)國之遺風嬴秦之故習未除耳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古圣相傳初無他學自十五以至從心所欲不逾矩者此也自格物以至治國平天下者此也不志乎此不足以為儒是故明此以南面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為君明此以北面臯防稷契伊傅周召之所以為臣非有異道也且伊尹耕于莘野而與湯一徳傅説起于版筑而指髙宗厥修罔覺之妙其所用力者果安在哉顔子陋巷窮民而有為邦之問孟子亦以禹稷同道稱之曷為而同道也太子雖病于弱而知好儒知用文法吏之為非此其識見正自不茍宣帝因其所好求大儒而師傅之使之坐進此道不滯于章句文義之間漢氏家風尚可丕變貴王賤霸遺音未逺安得而反亂我家也斷斷乎以徳教不可純用例以俗儒好是古非今用之而太子之所工者乃獨在乎管弦之末此如俚俗甘心卑陋牢執(zhí)堅持頑不可破安知詩書禮義之為何事不特自誤其身并與其子而誤之雖有一日之雅趣亦且扼而不得遂矣豈不甚可嘆哉
二年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愿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其儀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師而后諸夏先諸夏而后夷狄匈奴單于朝賀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為單于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鳥竄鼠伏闕于朝享不為畔臣萬世之長防也天子采之下詔曰匈奴單于稱北藩朝正朔朕之不徳不能?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呼韓邪單于來朝此雖匈奴衰弱之効然亦宣帝有以信服之乃可致耳向使五單于爭立而用議者因亂舉兵之謀可得而致乎愚是以深取蕭望之幸災之説也夫來朝而待以客禮要亦未為非是荀悅乃謂要荒之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令加焉待以不臣加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此殆失考矣禹貢要荒蓋在九州之內雖五服之制凡二千五百里而其實界則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四方各隨地逺近而為之限耳何以言之東河西河相距千里南河恒山相距千里是甸服也自南河至江千里自江至衡山千里荊州南至衡山正合二千五百里之數若東河至東海千里西河至流沙千里僅有侯綏之地必欲于要荒為限則此二服當在東海之中流沙之外矣固無是理而冀之北至恒山已薄異域雖侯服亦且不備例限之以五服可乎是所為五服者特以南方一境之最逺者定為之制綏服之外五百里與夷雜居為之要約羈縻之而已故曰要服要服之外五百里則與蠻雜居如今徭人湖廣諸郡往往有之正居荊州之境古號荊蠻春秋責楚包茅不入即包匭菁茅之舊在荒服之內故也未聞九州之外聲教所不及而以供貢之事責之者武王伐商復居豐鎬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故亦以荒服名之至于穆王已不至矣況自漢興匈奴彊盛與之世為婚姻之國此豈荒服之比哉今而來朝禮以接之恩信以結之徳義以懷之使之不為中國患則已耳其叛其服置之度外可也必若屈之王公之下責之王貢之修重之以辭讓申之以號令其不至于激天下之變者幾矣愚恐后世不明荒服之義而信荀氏之説故極言之
黃龍元年詔曰蓋聞上古之治君臣同心舉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內康平其徳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數申詔公卿大夫務行寛大順民所疾苦將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徳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為寛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繇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安在止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諸請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zhèn)挝阆嘁妬y
成湯克寛克仁干文言寛以居之仁以行之夫仁人心也人之本心虛明無體范圍無外本未始不寛本未始不大也已私一立物我蔽虧蕞爾其形囿于蝸角始失其為寛大耳宣帝平日用法文吏以刑繩下固惼迫刻深之主也使其晚年真有悔過之意內省諸已格其非心天徳昭融含覆一視反刑名為忠厚變慘酷為慈祥公卿大夫以徳而選政教號令以徳而行天下之民翕然向化如風偃草如置郵傳命矣安有平日所用者刻深之法所喜者刻深之人一旦于務行寛大之言督責臣下而求移風易俗追配三王寧有是理乎反覆詔防雖名寛大而曰止計簿具文曰欺謾避課曰三公不以為意曰御史按察非實是乃宣帝之所以不寛大者也可厚誣哉
右宣帝在位二十五年崩年四十三
宋 錢時 撰
元帝
初元元年上素聞瑯邪王吉貢禹皆明經潔行遣使者征之禹至拜為諫大夫上數虛已問以政事禹奏言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乗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擇后宮賢者留二十人余悉歸之及諸陵園女無子者宜悉遣廏馬可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以方今天下饑饉可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圣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娯樂而已也天子納善其言下詔令諸宮館希御幸者勿繕治太仆減谷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此正人君進德第一機防元帝自為太子已知好儒一即位而貢禹首以明經潔行徴用又上之所素聞者此其傾心祈向豈區(qū)區(qū)細故末務也哉闡圣學之精防明本心之固有蔽解惑去天德昭融是非了然邪正自辨特達剛果發(fā)于實見雖柔而能立雖懦而能斷矣帝也虛已有問而禹以節(jié)儉為請夫節(jié)儉固當務也而帝王之學所以清源正本則又有在所當急者病者切于求醫(yī)而不能察病之標本昧其藥之所當用何貴于醫(yī)哉非不欲治病也欲治病而無其方也是故愈太甲成王之疾者必伊周而后可也
二年樂陵侯史高以外屬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祿大夫周堪為之副望之名儒與堪皆以師傅舊恩天子任之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有行散騎諌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并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制多所欲斥正上甚郷納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與望之有隙中書令?恭仆射石顯自宣帝時久典樞機明習文灋帝即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尚湃嗡煳哉聼o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深得人主防指內深賊持詭辨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輙被以危灋亦與車騎將軍髙為表里論議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望之等患苦許史放縦又疾恭顯擅權建白以為中書政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逰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之義由是大與髙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君德以剛明為貴而元帝病于弱固不足與有為也然觀其一聞貢禹之言而納善之委用蕭望之周堪之徒而鄉(xiāng)納之猶知儒之當好賢者之當親不猶愈于剛愎自用者乎向使望之諸賢常在其左右雖未能大有為于天下抑亦可與為善也惜乎知儒而不知逺佞小人之言一入而君子之跡遂危每見恭顯之殺望之未嘗不為悲痛元帝一代事體于此乎決矣粵自趙髙亡秦而漢氏宦官之禍實自恭顯之典樞機始孝宣謂亂我家者太子也孰知亂太子者乃孝宣歟
永光元年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船薛廣德當乗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污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不説先敺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圣臣直乗船危就橋安圣主不乗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従橋
臣之進諫志在聽從委曲開陳豈無其道不幸而居亂邦事亂君如龍逢比干之遭殺此豈人道人之所愿哉每見后世號為切直而無忱惻怛以感動之突發(fā)直前殺身不顧以至激人主之怒敗天下之事者多矣忠君愛國不如是也盡言難受萬古同情施之敵已猶知所擇況君乎切而婉直而不訐精忠所發(fā)足以感動而不遽至于忤拂一諌而聽固為大幸不然則再諫之又不然則終諌之期委曲以濟事而后可元帝雖弱甚能納諫但是非邪正無所別白而例聽之此則其不明之故而卒亂于小人之防也言一不受便欲自刎若廣德者亦太暴矣
石顯憚周堪張猛等數譛毀之劉更生懼其傾危上書曰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防邪并進也防邪之所以并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譛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矣夫執(zhí)狐疑之心者來防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羣枉之門防邪進則眾賢退羣枉盛則正士消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于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侫邪與賢臣并在交防之內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潝潝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放逺佞邪之黨壊散險诐之聚杜閉羣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并至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
君子與小人并處而小人之黨常勝何也君子剛正而小人巧險故也巧險則易入剛正則難親有虞之朝猶以巧言令色孔壬為畏況庸君乎元帝時在朝非無賢者一小人焉橫塞其上以涂其君之耳目雖忠言至論鍼砭膏肓將以安君子之跡而祗以速小人之禍三復劉向此書使人嘆悼不能已著其大略為后世深戒云
五年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匡衡上疏曰陛下圣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隂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乎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行之是以羣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yè)而虛為此紛紛也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余而彊其所不足蓋聦明防通者戒于太察寡聞少見者戒于壅蔽勇猛剛彊者戒于太暴仁愛溫良者戒于無斷湛靜安舒者戒于后時廣心浩大者戒于遺忘必審已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后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惟陛下戒之
變亂先王之政刑此自古以為戒也然秦漢而下灋制出于己私真有害民蠧國如鹽鐡均輸酤緡錢之類不一而足豈可例謂不當改乎但元帝以儒取士而言事者不能以儒學格其非心輔成德性徒紛然變更媚上取容是則可罪耳周公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蓠憬陶d人無或胥诪張為幻匡衡之言亦未為知本之論也
建昭二年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已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已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jié)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厯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于是或稱顯以為不妬譛望之矣
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我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huán)乎自古小人竊位盜權自知清議所不容而附防君子為文飾之具者多矣惟安于義命不昏于利欲是以進退裕如不降志辱身染汚非類焉貢禹首以明經召用而竟墮石顯之手名曰禮之而實奴之何望其能正君定國也寵辱之境君子審哉
右元帝在位十六年崩年四十二
成帝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絶于心未有逰虞弋射之宴誠隆于慎終追逺無窮已也竊愿陛下雖圣性得之猶復加圣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防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yè)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逺技能臣聞六經者圣人所以統(tǒng)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兇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圣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jié)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説饗下之顔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灋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動靜之節(jié)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匡衡雖未足道而所陳數事則可為大臣告嗣天子之要論矣三代盛時不聞女禍喜妲襃姒乃始出而防邦無他先王擇配必稱其德后世惟欲是從惟聲色是奉滛姣邪僻湛溺荒迷而婦言用矣嗚呼家人一卦利在女正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此豈閨門嬖防之事乎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元者乾坤之所以合德也后之于君即坤之于干不得乎元何以配天行健母儀天下乎雖然真知圣經之防不悖其本性則事親自孝奉天自敬臨下自莊無非吾本性所自有非由外鑠我也殆不止于配偶而已然則圣經何以能明曰在擇師
建始元年石顯遷長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顯既失倚離權于是丞相御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懣不食道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者皆廢罷司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譚知顯等顓權擅埶大作威福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罸而阿防曲從附下罔上懐邪迷國無大臣輔政之義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于是衡慙懼免冠謝罪上丞相侯印綬天子以新即位重傷大臣乃左遷尊為髙陵令然羣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連乞骸骨讓位上輙以詔書慰撫不許壬子封舅諸吏光祿大夫關內侯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內侯
清君側之惡人此正大臣事匡衡身為丞相方石顯之擅權也則阿附之及其失勢也則從而擠之此何為者哉人心之公是非而已人主之權賞罸而已使其有罪雖大臣何恤儻或無罪雖小臣罸不可以浪加當是時王尊激昻奏劾可謂公議之一伸也嗣服之初大明黜陟與天下更始則一舉錯而權綱振矣奈何不忍重傷大臣而反左遷尊耶顯去未防諸王并用而外戚之禍反有甚于佞幸之擅權者此皆暗弱無斷威福不由于己與元帝同一病也
河平元年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詔公卿百僚陳得失無有所諱光祿大夫劉向對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繼嗣是時許皇后專寵后宮希得進見中外皆憂上無繼嗣故杜欽谷永及向所對皆及之上于是減省椒房掖庭用度服御輿駕所發(fā)諸官署及所造作遺賜外家羣臣妾皆如竟寧以前故事皇后上防自陳上采谷永劉向所言災異咎驗皆在后宮之意以報之且曰吏拘于灋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徳美為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傳不云乎以約失之者鮮審皇后欲從具奢興朕亦當灋孝武皇帝也如此則甘泉建章可復興矣昔文皇帝朕之師也皇太后皇后成灋也假使太后在彼時不如職今見親厚又惡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謙約為右垂則列妾使有灋焉
孔子曰君子不以人廢言觀成帝報許后之語的的可為后世灋孰得而訾之哉及其溺于趙氏昭陽舍中肜朱髤漆切皆銅沓冒黃金涂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餙之自后宮未嘗有焉專寵妬悍掖庭御幸生子者輙死飲藥傷墯者無數何其湛溺不悟與所言相反也使成帝能守初語以禮正家?guī)熚膽臀錇橛袧h賢君乎何乃至于是乎愚故考求始末而詳書之以其語許后者為之灋以其寵趙氏者為之戒云
四年瑯琊太守楊肜與王鳯連昏其郡有災異丞相王商按問之鳯以為請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鳯以是怨商隂求其短使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傳婢通及女弟滛亂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為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鳯固爭下其事司太中大夫蜀郡張匡素佞巧復上書極言詆毀商有司奏請召商詣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鳯固爭之夏四月壬寅詔收商丞相印綬商免相三日發(fā)病歐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衞者有司奏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
庸君弱主亦未嘗無特達之見往往有所制而不得遂是可嘆也觀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及知張匡言多險制勿治真見特達豈不甚善向使有圣賢為之輔格其非心成其德性內不荒于聲色外不制于奸邪亦豈不足以有為哉愚嘗謂漢之元成輔之以伊周雖大甲成王可也大甲成王而制于顯鳯是亦元成而已耳腹心之任庸可忽諸
鴻嘉三年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后又穿長安城引內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后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于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僣不軌藏匿奸猾皆阿縱不舉奏正灋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防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正相戮辱于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彊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籍槀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
威福人主之大權本未始不尊也雖久縦而不收甚弱而不振一旦有能奮其剛健制之自我孰得而違之哉王氏專權其日乆矣觀成帝覽劉向封事嘆息悲傷不能如之何及其赫然震怒欲有所為則莫不人人悚懼籍槀負斧質若狐鼠然者誰謂太阿倒持之柄果不可復返也成帝此時亦不必誅之以傷太后之心儻遂黜奪其權罷歸私第而漢家天下自上制之威令一伸奸邪削跡矣惜乎有此機防徒防其威王氏之禍終焉竊國悲夫
綏和元年初何武之為廷尉也建言末俗之敝政事煩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廢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上從之夏四月賜曲陽侯根大司馬印綬置官屬罷驃騎將軍官以御史大夫何武為大司空封汜鄉(xiāng)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備三公焉周官曰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隂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其人者論道經邦燮理隂陽之人非大明斯道何以經綸天下何以參贊化育必若周召畢榮者而后可也是故不得其人則闕而不置斷不使之徒具其位焉周禮六典無三公之職至典命則云王之三公八命司士則云三公北面東上射人則掌國之三公孤卿大夫之位方相氏則掌三公孤卿之吊勞蓋三公無官特取六卿之中其德足以堪者兼任之周公位冢宰而為太師之類是也是可冒取其名茍居其位而下同有司之事乎自秦以丞相大尉御史大夫為三公而古人設官之意無復影響漢襲其陋終莫之改武帝従伐四夷尊尚武事以大司馬易太尉而其權于是獨尊且重衞青之后如霍如王皆以此掌握天下機宻新莽卒致移國何暇論其他哉觀此三公之建防于可笑其后又易丞相為司徒位司馬之下源流不審展轉訛繆不特不識三公之為何官而六卿分職所以配天地四時不可闕者亦不知其為何事矣后世有王者作一洗秦漢以來之陋習舍周官將安歸
犍為郡于水濵得古磬十六枚議者以為善祥劉向因是説上宜興辟廱設庠序陳禮樂隆雅頌之聲盛揖讓之容以風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禮禮以養(yǎng)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yǎng)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之刑非臯陶之法也而有司請定灋削則削筆則筆救時務也至于禮樂則曰不敢是敢于殺人不敢于養(yǎng)人也教化所恃以為治也刑灋所以助治也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師有誖逆不順之子孫至于防大辟受刑戮者不絶由不習五常之道也夫承千嵗之衰周繼暴秦之余敝民漸漬惡俗貪饕險诐不閑義理不示以大化而獨敺以刑罰終已不改帝以向言下公卿議丞相大司空奏請立辟廱按行長安城南營表未作而罷
大學曰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孟子亦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是故朝廷者四方之綱閨門者風化之原也成帝內惑于孽后外制于權臣怠惰滛荒而天下之亂極矣當時乃方以得古石磬為瑞而劉向因上辟廱禮樂之請夫所謂教化者果若是而可興乎刑于二女舜之教化也刑于寡妻文王之教化也此豈人主身外具文之事而天下所謂不言而同然者其又可以文欺乎劉向平時忠言讜論哀痛懇切足以起漢氏之死禍而帝不能用天下之大勢可知矣至是拳拳乎教化良可悲夫
右成帝在位二十六年崩年四十五
哀帝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治焉
書曰商監(jiān)不逺在夏后氏之世況自儲宮而觀先世之事是非得失目擊之昭昭者乎哀帝雖痿痹短祚而初政有如此亦其得之于平時者為監(jiān)以行于初政者為的持之以久不昬不怠而天下無不可為矣繼體之主庸可忽諸
初董仲舒説武帝以秦用商鞅之灋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塞兼并之路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后可善治也及上即位師丹復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鉅萬而貧弱愈困宜略為限天子下其議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請自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闗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奴婢母過三十人期盡三年犯官沒入官時貴戚近習皆不便也寢不行
世之言井田者皆不達時宜之論蓋自上古封建以制國井田以養(yǎng)民不特諸大圣人相繼而疆理之而當時諸侯又皆世有其地如治其家事然非如后世州縣數數遷易朝令而夕改也且猶積之數千百載至周而后經制始備然而成康以后旋即陵遲以至春秋以至戰(zhàn)國以至于秦乃其勢之所必至無足怪也何者有黜陟而后封建可乆有封建而后井田可行王者不作黜陟不明諸侯無賢不肖皆得而世襲之而封建亂矣自萬國而并吞之以至于七幾分茅胙土于先王者且為之掃地而何里居井授之有哉以是觀之廢井田開阡陌其來殆非一日未必皆秦之罪也后世封建不可行則井田斷無可復之理惟限田一説尚庶防焉孟子曰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祿不平王公貴人世家大族兼并豪奪無藝而民不聊生甚矣天下所以多亂而少治忍以父母妻子所聊頼之身而自棄于盜賊者職此之由也長此不已其害可勝言乎雖然此非朝暮所可遽革也限之以制持之以久其方來者使之有所格而不得逾其已過制者則如賈誼眾建諸侯之法使后日子孫有分析而無増衍要以如制而止焉數世之后庶乎漸均而經界亦可漸正若夫貴戚近習以為未便則在上之人果決而力行之耳且安有天下長治久安之大計而撓之以便貴戚近習之私哉
右哀帝在位六年崩年二十六
平帝
帝年九嵗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已以聽于莽莽權日盛孔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為帝太傅
傳曰國有人焉未可圖也淮南謀反而汲黯以守節(jié)死義見憚且曰至説公孫?等如發(fā)防耳亂臣賊子雖有無君之心亦必藐視朝廷舉無足畏而后始肆然無忌憚若張禹孔光之徒真何足道哉成帝疑災異為王氏專政之効親至禹第問之使當時而能效一語雖殺身足以為榮矣禹乃以年老子孫弱而詭辭以對帝由是遂不疑王氏哀帝以董賢為大司馬故令賢私過光光知上欲尊寵之也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賔客鈞敵之禮禹光俱號名儒而此舉錯曽狗彘之不若亂臣賊子將何所憚扶顛持危安所頼也是故王莽用事首于光而尊事之且引其壻而貴之而莽之賊心見矣非尊事也知其名足以欺世而其人實易與姑借之以行其奸也夫然后斥逐惟意而天下之大柄歸焉大柄歸而光無用矣與羣臣盛陳功德上安漢之號而已耳大傅四輔榮乎辱乎漢之三公賊之奴乎
右平帝在位五年為王莽所弒年十四
漢之大禍二諸侯王外戚是也諸侯之禍兆于髙帝而外戚之禍則稔于呂后此皆開基創(chuàng)業(yè)始謀不謹遺毒子孫然自七國之變而諸侯王遂不復為患至若外戚則世世作孽前覆而后不戒而王氏終已移國此其故何哉閨門之中每以恩而掩義以情而亂灋自非剛明之君明禮以嚴分鮮有不及于禍者后世擇配非由德選惟聲色是好惟技能是取當時則溺于后族易世則制于母黨此勢之所必至也文帝懲諸呂而殺薄昭人知其不然矣若夫區(qū)處二竇斂然成退讓君子此則可以為后世灋而奈何不知所灋也易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腹心之病其終殺身禍根不除必亂天下是故履霜之戒貴于早辨堅氷已至悔何追乎
定安公
居攝元年三月己丑立宣帝?孫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嬰廣戚侯顯之子年二嵗托以為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四年莽去漢號防命孺子為定安公封以萬戶地方百里立漢祖宗之廟于其國
王莽漢之賊也雖篡位自立廢孺子為定安公然斷以大義則天下固定安公之天下豈莽得而盜之厯十有五年而后漢始誅莽揔系之居攝可也武后篡唐廢中宗范公祖禹復系嗣圣之年黜武氏之號以為母后禍亂之戒愚亦濳用斯例黜莽偽號以為賊臣篡逆之戒云
十二年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數人皆用富賈為之乗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奸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是嵗莽復下詔申明六筦每一筦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民猾吏并侵眾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納言馮常以六筦諫莽大怒免常官灋令煩苛民揺手觸禁不得耕桑繇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縁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貧者無以自存于是并起為盜賊防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臨淮?田儀等依阻防稽長州瑯琊呂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入海中為盜其眾浸多至萬數荊州饑饉民眾入野澤掘鳬茈而食之更相侵奪新市人王匡王鳯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眾數百人于是諸亡命者南陽馬武潁川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共攻離鄉(xiāng)聚蔵于緑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等與王匡俱起眾皆萬人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輙復合問其故皆曰愁灋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説輙遷官
三代之衰不聞匹夫竊發(fā)之禍秦漢以后始聚為羣盜謀危天下矣此其故何也古者封建以制國井田以居民伍兩軍師寓之于比閭族黨而民各守其鄉(xiāng)井分茅胙土統(tǒng)之以方伯連帥而諸侯各守其封疆當是時智勇之士足以有為于當世者亦各仕于其國蠢蠢萬眾縦欲為亂而莫為之先故夏商與周之亡也雖暴弱之不同湯武與秦之取天下也雖絶然仁義詐力之有異然而其實則皆以諸侯而革命秦之君臣惟見其然也知封建之為害而不知封建之為利于是置郡縣開阡陌尺寸之地皆天子自守一失其道紐解絲棼雖無大國問鼎之憂而不免隴上輟耕之嘆矣掲竿斬木一呼響應共起而亡天下此其勢之所必至而古今之變所以殊也愚甞論之羣盜并起乃天下將亡之候何者人心已離故也故凡羣盜之起未有不因苛暴以失人心然人主知之能自悔悟則亦未至于遽亡武帝是也惟夫盜滿天下而上諱聞焉此則必死不救之疾二世王莽是也嗚呼二世王莽不足置論矣與其悔羣盜于既起孰若固人心于未失有天下者慎無輕蹙國本以自危哉
右定安公居國凡十有六年建武元年春方望弓林等共立之為天子更始擊破斬之年二十一
宋 錢時 撰
光武
淮陽王更始二年秋蕭王擊銅馬于鄡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于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髙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余眾合蕭王復與大戰(zhàn)于蒲陽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敇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乗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
人之情以赤子視之則雖盜賊亦將視我如父母以盜賊視之則雖骨肉亦將視我如仇讎嗚呼人一心也天下一家也尊君親上寧有貳哉迫于饑寒苦于苛暴遂無聊頼羣起而亂天下然而一旦感動則未有不翕然心服者其本心之良本未嘗泯滅也彼方破降懐不自安而我不能示之以不疑處之以無事猜猜然如納虎豹于圈檻則是我且未免自盜賊其心矣安能使反側之徒遂忘機于我也觀此一節(jié)便見光武有君人之量此其所以成再造之功歟
建武元年諸將上尊號王不聽行到南平棘復固請之王不許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従大王于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鳯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絶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眾一散難可復合純言甚誠切王深感曰吾將思之行至鄗召馮異詣鄗問四方動靜異曰更始必敗宗廟之憂在于大王宜從眾議防儒生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劉秀發(fā)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龍鬭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羣臣因復奏請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安有所謂符命也哉自王莽詐偽竊國欺天罔人而符命興焉甚至五威班行四十二篇于天下言之可為羞忸光武者出豁達大度一時豪杰翕然歸之此即天命祚漢者未艾而光武為真主不疑矣今而即位猶有待于赤伏符何耶豈亦未能自信須此而后信于人耶易曰圣人以神道設教又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凡利用出入通變宜民無非神道非怪誕不根之謂也后世妖妄之説誣惑百端往往記河圖洛書以自詭嗚呼河圖洛書正不如是也愚為光武惜之
初宛人卓茂寛仁恭愛恬蕩樂道雅實不為華貌行已在于清濁之間自束髪至白首與人未嘗有爭競鄉(xiāng)黨故舊雖行能與茂不同而皆愛慕欣欣焉哀平間為宻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民嘗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曰亭長為從汝求乎為汝有事囑之而受乎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曰往遺之耳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竊聞賢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遺之吏既卒受故來言耳茂曰汝為敝民矣凡人所以羣居不亂異于禽獸者以有仁愛禮義知相敬事也汝獨不欲修之寧能髙飛逺走不在人間邪吏顧不當乗威力彊請求耳亭長素善吏嵗時遺之禮也民曰茍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設大灋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民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為置守令茂不為嫌治事自若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遷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隨送及王莽居攝以病免歸上即位先訪求茂茂時年七十余甲申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為大傅封褒德侯
卓太傅平淡樂易粹然君子之風使有圣人為之依歸坐進于道豈易量哉光武即位首訪求而表顯之西都諸君未之有也此雖識見超卓迥出流俗之表蓋亦有感于世道矣髙祖草創(chuàng)姑未暇論文帝天姿最美最為渾厚然崇儒重道之意終有未滿至于武帝則大不然雖曰雅向儒術往往徒為具文而其實則所求者跅防所尚者功利一時紛然坌集者皆貪榮冒險之徒是以污濁成風節(jié)亷道防衞霍以后趨炎附勢而天下靡然矣延至賊莽竊國如掇無一仗節(jié)死義之士出而排止其萬分而上書稱頌者至四十八萬十千余人張禹孔光劉歆揚雄諸子俱號名儒夷考其行曽狗彘之不若無他熏煑腐爛俗壊而不知恥故也光武伏于民間有見乎其訪求草萊為有天下第一急務嚴光周黨又屈己禮下而不以為異焉此豈偶然之故哉名節(jié)之風標示一立士習相承久而彌勵是故身可死而義不可屈黨可斥而守不可困雖國命危于綴旒而亂臣賊子終有所憚而不敢動視西都之季何如也愚是以上下世變于光武斯舉而重有感云
二年春正月庚辰悉封諸功臣為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呉漢皆食四縣博士丁恭議曰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彊干弱支所以為治也今封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
髙帝大封諸將連城數十非得已也勢也其后叛者踵起誅戮殆盡而帝亦竟死矣至后漢光武時皆多不過四縣蓋有所懲矣暨荅丁恭之言乃曰未聞功臣地多而滅亡何耶若然則荊楚九江之地曷為而不分于諸將也此語殆出于權詐惟我藝祖區(qū)處功臣最為得體待之有恩而不假以權使之享富貴而不使其勢足以為亂真萬世之法哉
隂鄉(xiāng)侯隂識貴人之兄也以軍功當増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托屬掖廷仍加爵邑非所以示天下此為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帝従之帝以隂貴人雅性寛仁欲立以為后貴人以郭貴人有子終不肯當六月戊戌立貴人郭氏為皇后以其子彊為皇太子大赦
西都女禍言之可為傷嘆此皆人主狥情溺愛不擇配偶是以貪榮冒寵不知禮灋以至于是若隂識之辭封與其女弟之遜后深識逺見卓絶如許安有滅宗誤國之禍也哉雖曰往事之敗有所懲戒然非其家風素美兄弟俱賢則亦斷不能爾也故特比而書之
宋?為大司空?薦沛國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帝令譚皷琴愛其繁聲?聞之不恱伺譚內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且曰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灋乎譚頓首辭謝良乆乃遣之后大防羣臣帝使譚鼓琴譚見?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恱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之
孔子荅為邦之問而終之以放鄭聲鄭聲不放靡靡相尚亂耳蕩志莫此為甚夫人臣者防愆糾繆格其非心務引君于當道者也孟子謂以言餂人是穿窬之類況繁聲以餂其君乎人臣而以餂君為心則凡邪僻取容諂巧求媚者將何所不至也因念世俗之樂不正甚矣獨琴為近古有和平雅正之音足以滌淫邪消鄙暴古之君子無故不去者非以恱耳所以養(yǎng)德也而乃取之為媚恱之具嗚呼是豈媚恱之具也哉
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防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羣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后?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后因謂?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漢氏家法大抵不正觀董偃丁外人之事雖閭閻下俚猶且恥之而當時之君不以為異也良由髙帝起自匹夫禮灋素不明閨門素不肅其源既濁渾渾流波光武欲懲先世之愆則正始齊家此為第一急務矣湖陽新寡而啓之使嫁是教其姊以失節(jié)也宋?有妻而誘之易妻是教其臣以不義也傳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夫婦同牢死即同穴一旦得志遂相棄背此宜市井無賴之所不忍曽謂學士大夫而可為歟名檢有虧節(jié)介不立欺君罔上賣主乞降凡可以茍富貴利達甘心狗彘之行而不顧者即此易交易妻之徒之心也人君而出是語非特無以正風化之原且將何以望人臣之不懐二心哉魯陽公主為張敖妻凡防何年髙帝一動于婁敬之說遽欲奪之以嫁匈奴與此黜妻而娶帝姊正相類是皆茍焉集事而不明于大義愚故重為光武惜也
四年隗囂使馬援往觀公孫述援與述同里闬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衞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防百官于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賔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邉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囂乃使援奉書雒陽援初到良久中黃門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廡下?幘坐迎笑謂援曰卿遨逰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慙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防而后進臣臣今逺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説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髙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英雄豪杰之士惟度量足以容之非可以小數屈也髙帝自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餽不絶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然而一世豪杰莫不甘心為之用者服其大耳光武智謀風采料敵制勝種種過于髙帝至若氣象則終不及之無他不及其大也其所以過之者乃其所以不及者也雖然視髙帝則不及視囂述輩則相去萬萬矣此馬援所以一見而遂傾心歟
五年詔徴處士太原周黨防稽嚴光等至京師黨入見伏而不謁自陳愿守所志帝少與嚴光同游學及即位以物色訪之得于齊國累徴乃至拜諫議大夫不肯受去耕釣于富春山中以夀終于家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此圣賢出處之大凡也雖然隠居而不求其志行義而不達其道則是出處之本且猶未明矣而何隠見之足言哉是故自昔遯世之士有抱道懐德仕于亂世全身逺害用晦而明者箕子之佯狂是也運逢革命義不二適堅節(jié)正操守死不渝者夷齊之不食周粟是也隂柔浸長禍亂將作知防而逺引者肥遯之所以無疑也上下不交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者大人之所以否亨也蠱壊之極不可以有為獨善其身樂道忘勢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也居易俟命不求聞達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者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者也有自知學未足以成身德未足以善世而潛藏不耀與時消息者隠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者也若夫未志于經世不貴于明倫槁死巖穴之中離處綱常之外沈虛防寂守一偏一曲以自好此則素隠行怪萬世名教之罪人非吾圣人之所謂道也或曰春秋之末亦極蠱矣孔子曷為而皇皇無道則隠豈其然乎曰磨而不潾涅而不緇圣人之事也南容蘧伯玉諸子孔子亟稱之至若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乃獨于囬也而曰唯我與爾有是是行藏系乎君之用舍而不系乎世之治亂伊尹治亦進亂亦進就桀就湯所以為圣之任也傅説呂望恐未進此豈南容蘧伯玉軰地步所可擬哉后世不以德行道藝取士而士亦不復以德行道藝為學自其童稚即以富貴利達相標凖幼而學之者何道壯而欲行之者何事乎污濁成風節(jié)亷道防皷一世于浮競之涂貪榮冒而不知恥于是而有人焉脫身勢利髙蹈林泉優(yōu)游恬退以終其身雖消息盈虛與時偕行未必合圣人之中道而風節(jié)凜凜足以激頹波厲污俗此嚴光周黨之徒后世猶有取焉不暇論其所學之果如何也出處之義士君子之大要愚故極論愿與學者共明之
六年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執(zhí)金吾朱浮上防曰昔堯舜之盛猶加三考大漢之興亦累功效吏皆積乆至長子孫當時吏職何能悉治論議之徒豈不諠嘩蓋以為天地之功不可倉卒艱難之業(yè)當累日也而間者守宰數見換易迎新相代疲勞道路尋其視事日淺未足昭見其職既加嚴切人不自保迫于舉劾懼于刺譏故爭飾詐偽以希虛譽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應也夫物暴長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壊如摧長乆之業(yè)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愿陛下游意于經年之外望治于一世之后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頗簡
自古圣黜陟之灋不明而封建壊惟擇賢乆任尚庶防焉舍是而求俗化之美終茍道也何者君子之規(guī)模必漸摩以嵗月小人之志慮常茍且于旦暮是故擇賢而不乆任雖有教化安能遽孚雖有事業(yè)安能驟集則亦輟于中道廢于半途而已耳況不擇賢乎易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不久于其道而欲化之成無是理也卓茂為密令初到縣有所廢置吏民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居數年而后教化盛行向使不二三年輙已易去則后日之效何由見哉
七年大司農江馮上言宜令司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陳元上防曰臣聞師臣者帝賔臣者覇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以夷吾為仲父近則髙帝優(yōu)相國之禮太宗假宰輔之權及亡新王莽遭漢中衰專操國柄以偷天下況已自喻不信羣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以刺舉為明激訐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長子弟變其父兄罔密灋峻大臣無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謀身為世戮方今四方尚擾天下未一百姓觀聽咸張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襲祖宗之遺德勞心下士屈節(jié)待賢誠不宜使有司察公輔之名帝從之
漢襲秦陋使后世不復知有三公之重自髙帝始矣非無三公也三公之名不正也三公之名不正者由不知三公之實為何官也君德之無輔國體之不尊此其故與展轉承訛至是凡防變獨建太傅一人為上公而太尉司徒司空之號終已不改是不特不識三公之為重且并與六卿而不識矣道隆德盛為師為保真若伊尹之阿衡周召之左右當時小臣安敢有督察之請而光武亦何敢以吏事責之乎光武方以吏事責三公正使司校尉督察以下又烏足怪也陳元不能發(fā)明周官之本旨而但舉髙帝優(yōu)相國之禮以為灋相國之禮果優(yōu)矣乎請?zhí)镎劐嵯抵z坐而論道顧當爾乎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豈不陋哉
帝好圖防與鄭興議郊祀事曰吾欲以防斷之何如對曰臣不為防帝怒曰卿不為防非之邪興惶恐曰臣于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帝意乃解
郊祀國之大禮古圣制作昭然明甚馬援謂帝經學博覽抑常有見于斯矣乎何乃謬信妖妄以自詭也因考漢之諸君不明正道是故多惑于異端自文帝先之以黃老再變而遂有武帝之神仙又再變而王莽遂以符命期天下此光武所親見可以省矣而圖防之説終迷而不悟甚矣人主之不可以不學而源流之不可以不正也鄭興既知其謬所宜闡明圣典開悟君心天地鬼神臨之在上縦使不幸如桓譚之黜逐以死亦人臣事君之一效豈不甚偉一逢其怒輙相詭隨嚴光有言阿防順旨要領絶若興者安所逃罪于天地間哉
九年盜殺隂貴人母鄧氏及弟防帝甚傷之封貴人弟就為宣恩侯復召就兄侍中興欲封之置印綬于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陳之功而一家數人竝防爵土令天下觖望誠所不愿帝嘉之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夸奢益為觀聽所議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為宗親求位自古貴戚鮮有不及于禍者皆由寵利而無厭盛滿而不知戒也隂貴人兄弟斂然以退遜為家風其言切實無愧昔賢可為萬世后族之標凖矣故不一書之
十二年公孫述困急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岑岑于市橋偽建旗幟鳴皷挑戰(zhàn)而濳遣竒兵出呉漢軍后襲擊破漢漢墮水縁馬尾得出漢軍余七日糧隂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陽張堪聞之馳往見漢説述必敗不宜退師之防漢從之乃示弱以挑敵冬十一月臧宮軍咸陽門戊寅述自將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zhàn)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并疲漢因使防軍髙午唐邯將鋭卒數萬擊之述兵大亂髙午犇陳刺述洞胷墮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呉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劉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従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甞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羮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吊民之義也
光武之敕馮異有曰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鬭然好虜掠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防哉斯言此正髙帝之所以開基而光武之所以再造者也海內之民皆吾赤子不幸而淪于非類豈其本心之所愿哉殱厥渠魁復還舊觀配天其澤咸與惟新當使之欣然如脫豺虎之羣而得慈父母乃為盡善漢也異時徇南陽多侵暴以致鄧奉之叛今蜀已降不務安集而又放兵大掠此何為者也殘暴鷙忍與項籍無異吊民伐罪顧如是乎光武未録其功而首督其過不以平敵為喜而以縱虐為怒可以懷赤子之心得為民父母之體矣
初述征廣漢李業(yè)為博士業(yè)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鴻臚尹融奉詔命以刼業(yè)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以毒酒融譬防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qū)區(qū)之身試于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徳曠官闕位于今七年四時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為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yōu)乎業(yè)乃嘆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為此故也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曰宜呼室家訣之業(yè)曰丈夫斷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為遂飲藥而死述恥有殺賢之名遣使吊祀賻贈百匹業(yè)子翚逃辭不受述又聘巴郡譙??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太守自詣?廬勸之行?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子瑛泣血叩頭于太守愿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為請述許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況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嘆曰后之哉乃對使者伏劒而死犍為費貽不肯仕述漆身為癩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托青盲以辭征命帝既平蜀詔贈常少為太常張隆為光祿勲譙?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還其家錢而表李業(yè)之閭征費貽任永馮信防永信病卒獨貽仕至合浦太守
愚每觀后世仗節(jié)死義之士未甞不為之敬嘆雖詩之保身易之辟咎容有未盡不暇論也嗚呼人孰不欲富貴孰不貪生而畏死顧肯甘心舍富貴而就死地哉世衰俗薄人欲橫奔但茍目前之防榮莫明天下之大義平居無事竊位取容一有危疑投降恐后若是者真犬馬之不若其視李譙王費諸子果何如也是雖其識見超卓逈出流俗之表然亦忠貞之性剛毅之質有非世俗所可轉移者斯人之徒與入堯舜之道托孤寄命特余事耳子路仕衞而結纓于將死豈足多乎
十三年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又進寳劒價直百金詔以劒賜騎士馬駕鼔車
族獒有曰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竒獸不育于國召公拳拳惟欲武王卻而不受耳未聞受之而賤用也人之與物雖然不同用違其才失所則一是故古之圣人不使一物之失所光武受千里馬之獻而處之鼓車之下以示無用孰若文帝謝絶之之為得體哉
朱祐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詔長沙王興真定王得河間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為侯丁巳以趙王良為趙公太原王章為齊公魯王興為魯公是時宗室及絶國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
晉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請隧于襄王襄王不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請焉文公于是乎懼而不敢違噫衰周之君亦有是言哉孔子作春秋于月而加王于王而加天以明尊無二上之義楚雖僭號例削而書子其于君臣大分凜乎天尊地卑之不可逾后世相承遂以王爵為封國之常事春秋以后莫有明斯義者而朱祐言之真可為后世灋矣
呉漢自蜀振旅而還至宛詔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夏四月至京師于是大饗將士功臣増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澤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鄧禹為髙宻侯食四縣李通為固始侯賈復為膠東侯食六縣余各有差已歿者益封其子孫或更封支庶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后非警急未嘗復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zhàn)之事帝曰昔衞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鄧禹賈復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乃去甲兵敦儒學帝亦思念欲定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職為過遂罷左右將軍官耿弇等亦上大將軍將軍印綬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奉朝請鄧禹內行淳備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修整閨門教養(yǎng)子孫皆可以為后世灋資用國邑不修產利賈復為人剛毅方直多大節(jié)既還私第闔門養(yǎng)威重朱祐等薦復宜為宰相帝方以吏事責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故列侯唯髙密固始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恩遇甚厚帝雖制御功臣而每能曲容宥其小失逺方貢珍甘必先徧賜諸侯而太官無余故皆保其福祿無誅譴者
收功臣兵柄罷將軍官不用為三公足以革先漢之弊垂后代之灋矣此雖光武識見度越有此舉措而鄧賈諸公儼然儒者氣象知防逺嫌釋兵崇學以成光武之志亦豈絳灌輩所可企及然則忠臣義士捐軀徇國有土宇大功者宜知所以自處哉
甲寅以冀州牧竇融為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朝防進見容貎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爵位上防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導以經蓺不令觀天文見防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守道不愿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復請間求見帝不許后朝罷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得復言融乃不敢重陳請
光武不用功臣為三公所以處功臣則善矣而乃責三公以吏事所以處三公得無有未盡善乎三公之名雖與古殊論道經邦即此其任是安可以吏事責也三公而責以吏事則三公之選止以吏事取人而不復知有道德之為重矣將何所不至乎后年春正月大司徒韓歆以直言自殺歐陽歙代之冬十有一月復以度田不實死獄中又五年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倉令罪下獄死且以三公連職并免竇融嗚呼光武每事懲先漢之弊而輕殺大臣乃不異武宣之世皆由不知三公為何官而責之以吏事之效也可勝嘆哉以是觀之竇融此日辭之懇懇亦可謂有先見之明矣
聯(lián)系客服